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红彤彤的朝阳悬挂在半空,光芒四射。十字街口围观西门庆给两个乞丐收尸的人越来越多,人山人海,拥挤不动。
“拿证据来。”方奎对身后的书办叫了一声。就这一声,方奎故意提高了嗓门,以图让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书办从怀中拿着一张纸,恭恭敬敬的递上来。方奎转手交给吴章道:“左卫相公,请过目。”
吴章接过一看,惊得差点就站不稳:“女西门庆!你自己看。”吴章一看方奎递过来的东西,就恨不得立马和西门庆脱离翁婿关系。
西门庆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也不由眉头直皱。
方奎看了看吴章和西门庆,一脸得意的道:“这是两个摩尼教贼人的招供,他们自己承认是摩尼教,招供后按了手印。西门大官人,证据确凿,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西门庆把那张纸递给吴章道:“我说的话当然算数。”
“好。左卫相公,你都看见了,你家的女婿自己说了甘愿认罪,那你就别埋怨本官不给你这左卫相公面子,不讲客气了。”方奎得意洋洋的补充了一句:“国法难容啊,左卫相公!”
吴章茫然的看着西门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拿下,就地正法!”方奎冷笑着向捕快头大喊一声。
捕快头率众捕快涌了上来,从身后将西门庆和西门玳安、西门平安三个人扭住。
西门平安被吓得大喊大叫:“大官人,大官人,俺可不想死啊!”
方奎冷冷道:“想不想死,还由得你!来人啊,将这三人就地正法!”
“娘呀,俺不想死啊!”西门玳安一看真的要杀自己,立时哇哇大哭,哭得一塌糊涂。
当三个捕快举起手中的刀的时候,忽然只听西门庆大声喊道:“慢。”
方奎得意的喝道:“谁敢喊慢!”
吴章只道西门庆这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他如何肯为一个将死之人去争。西门庆道:“要杀人,也要等我将话说完再杀不迟嘛!”
方奎已经连着几日对阳谷县的知县说,要知县相公下令抓捕吴章,可是不知为什么,知县相公就是不下令。而这次,只要让西门庆死的心服口服,这样他才好接着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收拾吴章。
方奎看了一眼西门庆,讽笑道:“怎么了,怕死了?说话不算数了?”
西门庆道:“算数,我说话当然算数。”
方奎道:“证据摆在这里,你还有何话可说的?”
“你的证据是白纸黑字,当事人虽然盖了手印,可我看呀,右卫相公,你这个证据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判人死罪。”
方奎冷笑一声道:“这都做不得证据,那还有什么能做得证据?”
“请问,这两个摩尼教贼人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年纪多大?”西门庆冷不丁的问道。
“这?”方奎一下就被问住了,两个乞丐的招供状上确实都没有。
“他们如何煽动刁民,蛊惑人心了?还有,供状上说,在下的岳丈,就是左卫相公施舍给他们馒头是接头的暗语切口,那在下再问,这个暗语切口又是何意呢?右卫相公如何知道这施舍馒头就是暗语切口呢?莫非右卫相公也精通贼人的暗语切口?”
方奎被西门庆的一连串发问问得不知怎么回答。方奎身后的书办忙上前道:“当时匆忙,来不及写。”
“来不及写?”西门庆冷然一笑:“人命关天的大事,怎能不问姓名?不将他们如何煽动刁民蛊惑人心的情状问清,匆匆忙忙逼他招供,盖上手印,承认是摩尼教贼人,这算什么供词?还将左卫相公牵连进来,那为何又不要左卫相公和他们对质呢?草草杀人了事,分明是想来个栽赃嫁祸,然后杀人灭口,这种证据如何能让天下信服!”
真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吴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方奎有些急了,说:“你你不要自以为是,强词夺理!”
此时形势已经出现了逆转,西门庆当然要得理不饶人,此时捕快已经松开了西门庆,他走近方奎,以咄咄逼人的口气道:“自以为是,强词夺理?右卫相公,摸着良心说话,这个证据除了手印可以说是这两个乞丐盖的,上面的字写得如此的秀美,那可不是只读一两年的书就能够写得出来的。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如何能写得这般好字?不能。在下可以推断,这张所谓的供词,是你身边的人写的。那个手印,不是动刑强逼,就是引诱那两个乞丐摁的。”
“这么说,你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我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又怎么能说他们不是摩尼教的贼人呢?”方奎自认为抓住了西门庆的要害,也为自己草菅人命找到了一条充分的理由。
“就因为不知他们是何方人氏,我们才认为他们是乞丐。”
“哈哈。”方奎晃着那张盖了手印的供词,“本官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说不能证明他们是摩尼教贼人,你不知他们叫什么名字,又怎么能说他们是乞丐?到现在,本官还没看见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乞丐。”
“我说他们是乞丐,当然有证据。西门玳安,拿来。”
还在抹着鼻涕眼泪的西门玳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那抬来的的两口棺木前,打开其中的一口,从里面拿出一根棍子和一个烂索口布袋子递给西门庆,然后又重新举起那两杆幡杆。
西门庆接过那根棍子和索口布袋,向吴章和围观的百姓亮着道:“这是什么?一根棍子,打狗棍。乞丐走千家走万户地乞讨,为防狗咬,随身带的打狗棍。这是什么?讨米袋。这打狗棍和讨米袋就是这两个死者的物什,这就足以证明他们两个只是可怜的乞丐,不是摩尼教的贼人。”
“笑谈!”方奎冷笑一声道:“西门庆,你说本官有他们摁了手印的招供不能作证,你凭这根棍子和这只烂布袋子,就证明他俩是乞丐,未免太过荒唐了吧。”
“当然太简单,”西门庆依旧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道:“这是太简单了。我们刚才看到的是物证,我们还有人证。在阳谷县,这两个乞丐沿街乞讨,凡是有善心的人,都给过施舍。”
人群中早已有人是义愤填胸,一个小伙子耐不住了,见西门庆说到给乞丐施舍,马上接上去说:“是呀,我给一人一个鸡腿,没要他们的钱,还给过他们两个铜板呢!”
方奎狠狠地瞪了那小伙子一眼,心中暗道:“等着,等老子收拾了淫棍西门庆再来收拾你!”
西门庆看见了方奎的眼色,冷笑一声道:“右卫相公,岂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要让人家说话,不要吓唬证人!鼓不敲不响,话不讲不明,话还是要让人讲的。左卫相公,你说是不是?”
“说,让他们说。”这些所谓的证人都是吴章用西门庆给他的银两收买的人,他当然知道这些人说话的分量与目的了。
方奎那里料到,西门庆早有安排。
西门庆见有人开始配合,马上面向人群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不要担心,有阳谷县的左卫相公在,大家有话尽管说,出了问题,由我西门庆一人担当。我在阳谷县街上走访了很多人家,几乎家家都向这两个乞丐施舍过。我也知道,有善心的人都会给他们施舍的。”
“他们就是讨饭的乞丐。”一个“证人”喊道。
“是啊,他们俩在阳谷县要饭多日了。”
“他们在我家吃过饭。”
“我还给过他几个猪尾巴呢!”
……
你一言我一语,“证人”顿时多得数不清了,有些胆大的百姓也被煽动起来,一时之间,阳谷县的十字街口叽叽喳喳,乱成了一锅粥。方奎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发作,见吴章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又忍住了,看着身旁平日里只会玩弄美娇娘的西门庆,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得显得气宇轩昂。方奎觉得有些心虚,不知这西门庆还会亮出什么招数,让他难以招架。
“好,好。”这种形势早在西门庆的预料之中,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方奎,对吴章道:“左卫相公,你听清楚了吗?”
这下轮到吴章得意了,他看了一眼方奎,似有所悟的看了看那两幅幡杆上马冲书写的对联,点点头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啊!”
西门庆又气势夺人的对方奎道:“右卫相公,你看,物证有了,人证也有了,你该相信这两个死者是乞丐了吧。”
“这,这”方奎一时间有点口结。
西门庆不屑的瞪了一眼方奎,没有再理会他,大叫一声:“给枉死的两个乞丐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