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烟味,是从露台方向飘过来的。
童悦的脑子有一秒钟的短路,自然而然蹙起眉,不情愿地睁开眼。天还没完全亮透,虽然窗帘拉得很严,但薄薄的晨光从露台的玻璃门透了进来。这是北京的清晨,寒意逼人,她不由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她睡觉不太爱动,身边平展的床单、整齐的丝被,说明昨晚没有人睡过。
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有点反光,看不太清楚。
她睡得很好。
结婚后,只要叶少宁不在家,她就没办法安然入睡。不是因为床上少了一个人而不习惯。当然,也有点不习惯的。哪怕背对背,但有一个人睡在身边,你不再怕黑,夜里起来去洗手间,听到他低低的鼾声,心里特别的宁静。早晨起床,看着他腮边新冒出来的胡茬,真的会有拥有彼此相依到老的感觉。所以,婚姻生活,千般艰难,却总是咬着牙向前迈,一步,一步……
仓促决定来北京,她并不是想搞什么突然袭击,来查个岗之类的,她总觉得叶少宁临走时说的几句话越推敲越像是个暗示。但这暗示太浅,浅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好像她来了,是对他的在意,紧紧抓住他的手,在别人面前,捍卫他们铁一般的婚姻事实。不来,由了他去,他身边陪的是谁,她无所谓,那么也说明他们的婚姻对她已没有存在的意义。但若她上演一出千里寻夫,会不会吓坏观众?吓坏也没什么,鞠个躬下台好了。或者是会错了意?也好呀,可以看清很多事了。
她一遍遍自问自答,决心像浮在水上的木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上来。最终,她还是来了。首都机场太大,昏沉沉地出了航站楼,一路问着才找到进市区的大巴。推开酒店的大门,去总台查询,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候。当他接下她手中的行李,眼中露出惊喜,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幸好她来了。
她没有看乐静芬与车欢欢的表情,也没有赢者的得意心态。这一刻最重要。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两个人站一起,那就是一个家。他想她来,想与她手牵手地让别人看到,他们是夫妻,是互相疼惜、恩爱的夫妻。哪怕现在看到的只是表象,但是日后他们一定会做得比这表象好很多。
婚姻,不能斤斤计较,它需要你灵巧而又慧黠,要有适当的妥协与健忘,最最重要的是要在绝望时相信奇迹会来到。
玻璃门轻轻地往里推开,一股晨风被带进来,她忙又闭上眼,屏住呼吸。感觉他在床边坐下来,微凉的手指搓了一会儿,才落到她眼睛上。她假装刚醒,他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眼里有血丝,也有的疲惫。“我先去冲澡,你等会儿也起来吧,我们今天会很忙的。”
“我、我不是很想观光,你忙你的事,我一个人在这附近转转就可以了。”她的突然袭击,威力不能等同于核弹,但还是有人受伤了,残局需要他来收拾。在过去的这一夜,他大概身心都透支了。
浴室的门关上了,水像出栏的羊群,欢叫着奔出来。哗哗的水声里,她依稀听到他说“没事,今天一天我都属于你”。
叶少宁不知打哪儿找来了辆车,两人先去御面堂吃了早饭。童悦以为下一站叶少宁会带自己去故宫,一般观光客的行程都是这样的。叶少宁却开车去了火车站。她狐疑地看着他,他神秘兮兮地朝她挤挤眼,停好车便进了站。
列车出了市区,不久就进了山,突然的,原先在座位上好好坐着的人全拥向了窗户,一个个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童悦纳闷地看了过去。
眼前一片绚丽,只见轨道边、山坡上、峡谷旁,一棵棵盛开的山桃花、山杏花毫无预期地就这么撞进了眼帘。这像是很突兀,却又不得不承认很震撼。还没绽出新芽的枝头上,突突地缀满出了一簇簇的花,粉的、红的、白的,连绵不绝,山成了花的海洋,列车就像是在这花海里航行的帆船,隔着厚厚的玻璃,都让人感觉到似乎整个人都染上了花香。
“这就是传说里开往春天的列车?”司机仿佛感应到众人的心情,列车的速度放慢了。童悦没有拍照,她的手有点发抖。又不是小女生,看朵花大呼小叫。可是在走过漫长的寒冬之后,看着这盎然的春意,总是欢喜的。
“今年,偏高的气温让北京提前半个月入春,花期跟着也提前了。这段路的票很难买,还好我昨天抢到了两张。”叶少宁请邻座的一个学生给两人拍了张合照。窗户口挤的人太多,两人不得不弯着腰,硬是从人缝里挤出来一点春光。童悦翻看着照片,怎么看两人都像是背景,旁边一个五官挤作一团举着个单反的男子完全抢镜。
“待会儿我们回来时重拍一张。”叶少宁安慰道。
童悦摇摇头:“不,这张就好。”特别有生活气息,什么时候看都能想起当时的情景,顺便地就想起这一天。“少宁,博览会那边你不在,没关系吗?”
叶少宁挑起眉梢,回道:“今天只展览半天,下午就撤展台了,他们晚上回青台,我多留一天。”
“你都安排好了?”拿人家薪水,就要替人家做事,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被别人指责失职。
他笑道:“放心吧!快看外面,那片花开得真好。”
他们只坐了一站便下了车,在站台买了半斤糖炒栗子,吃了一半,又上车往回坐。童悦听到叶少宁的手机不时有短信进来的声音,他似乎没注意,她也就没提醒他。
午饭是和叶枫两口子吃的,他们俩晚上一个要播报新闻,一个要主持节目,时间很紧。夏奕阳为没能好好地招待两人感到非常抱歉,叶少宁打趣道:“等你以后去青台,我会给你机会表现的!”叶枫邀请两人去城市电台参观,叶少宁拒绝了。他和童悦的晚上,已经被人预定了。
“晚上是我们请别人吃饭,还是别人请我们吃饭?”叶枫是在一家家常菜馆请两人吃饭的,餐馆开在胡同里。童悦每经过一个院落,都会停下脚,好奇地朝里看看。
有家院墙边长了棵柳树,枝条随风轻摆着,童悦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也是悠悠荡荡的。今天,叶少宁对她太好了,好得专注,好得刻意,好得仿佛是一种弥补,好得让她心生恐慌。
“哦,是别人请我们。我们去故宫看看吧!”不来故宫就等于没来过北京。下午游人不是很多,有几处殿堂,空落落的。有些人逛累了,东倒西歪地倚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旅游,从来就不是轻松的事。
童悦对古迹不是很感兴趣,挑了两处代表性的大殿转了下便去了后面的北海公园。北海公园里精心培植的牡丹开了,游人围了一圈,那花自然是繁丽的,可是和列车上看到的花一比,就逊了几分自然。
童悦喝了杯热饮,走了一会儿,便四处找洗手间。一个清洁工模样的女子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把包递给叶少宁,让他在郁金香园外面的长椅上等她。不知是不是热饮的缘故,人有点燥热,进洗手间时,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叶少宁已背过身去,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哎哟!”一个女子洗了手正欲转身,没提防脚下的水渍,一滑,失声叫了出来。
童悦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凌玲?”
可不就是凌玲嘛,头发剪短了,人瘦了,穿得比以前不知朴素了几倍,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像是另外一个人。
在几秒的呆滞之后,凌玲这才欢喜地笑道:“不是做梦吧,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笑还好,这一笑,越发显得凌玲瘦得厉害,牙床都露出来,嘴角边的笑纹一道道像刻在上面。“嗯,老公来出差,我顺便也跟过来玩两天。他就在外面,一会儿一起喝个茶?”
凌玲歉疚地垂下眼帘:“下一次吧,我好不容易才假装忘记从前的事,现在突然的……就像面前竖了面镜子,我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
“别说了,我懂。”童悦了然,换谁在发生那样的事后,都不能坦然面对过去。“你是来旅游,还是?”
“我在这儿的一家家教中心找了份工作,教小学英语。我没有丢弃我的专业。”凌玲自嘲道,“北京人多,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没时间去打听别人的是是非非。我在这里可以很自在。”
一定也很辛苦。童悦把这句都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凌玲现在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感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赎罪,也许这样,才能让她好受点。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先把今天过完。”
两个人都沉默了。直到告别,凌玲都没有提一句孟愚。是无颜提还是不敢提,童悦不知。但凌玲把她现在的手机号留给了童悦。“童悦,知道吗,你很幸运,要惜福哦!”她挥挥手走了。北海公园有个英语角,她要去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兼职,北京的生活成本太高了,她目前的薪水不是太低,但还是感到吃力。
“心疼得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地凌迟。我也不想这样,可它偏偏这样……”
“坐上汽车,我情不自禁朝后面看了又看。来的时候我快快乐乐,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悲伤?我真的病了,为你病得很重。”
“妈妈告诉我,你要辞职去恒宇,对方给的待遇高。我驳斥了妈妈,你不是商品,你有选择的权利。叶哥,我是理解你的。是为我而离开吗?你应有属于你的天空,而这个天空和泰华无关,这样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喜欢我了,是不是?我巴不得我不是车欢欢,真的只是你身后的一个小助理,是否那样我们更容易靠近?所以你走,因为你不像我爸爸。这样的你让我爱得更刻骨铭心了。”
“叶哥,我尝过爱的味道,但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那种味道太幼稚,只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反应,只有你让我的心真正悸动……”
“以后坐在办公室里抬起头再也看不到叶哥了,不敢去想那样的心情。别人觉得我很幸运,其实不是。泪水又往下掉了,拭都拭不尽……”
“飞机要起飞了,旁边的人都同情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幸。是的,我不幸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
一共是28条短信,叶少宁冷然地按下删除键。他不是全部删除的,而是一条条删。删完感觉手指都有点麻,他缓缓合上手机,抬起眼。
车欢欢是一大早被罗特助送去机场的,这个时间,大概已经到青台了。她不肯走,哭得撕心裂肺,他在阳台上都能听到她的哭声。乐静芬对外说她身体不适,都是职场玲珑人,能有几个会相信。表面上不会说什么,私下不知会传成怎样。他一走了之,她却要在泰华待下去。想到她将来在背后被人调侃、取笑,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但他什么也帮不了她了,再崎岖的路,都得她一个人走。
欢欢,一定要坚强啊!他不舍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看时间,都过去四十分钟了,童悦这趟洗手间上得也太长了。他沿路找过去,不一会儿便看到童悦定定地站在路边,他叫了她两声,她才木木地回过头,脸上、眼中溢满欲滴的悲伤与惆怅。
“看什么呢?”除了游人就是树木,他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感慨。
“没看什么,太阳晒得厉害,我有点头晕。”她努力装出撒娇的语气。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他走过去牵她的手,配合地宠溺。
他买了把伞,找了张僻静处的长椅,坐下,叠起双腿,张开手臂,让她倚在怀里。小小的花伞撑开,挡住了直射的阳光,也将世界一分为二。她贴着他的胸膛,感觉着他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细微的起伏。
这个季节,哪怕是正午,温度并不高,一片阴凉,心里面的燥热很快就退下去了,睡意跟着袭了上来。童悦准备放任自己入眠时,她感到叶少宁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自上而下地抚摸着。
“童悦,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吼你。我当时……情绪有些不受控制,有点口不择言。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想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别人捕风捉影地跑来告诉我。虽然我尽力冷静地分析,但是难免有时会多想。好吗?”
“那你呢,是不是任何事也会对我知无不言?”她幽幽地问。
他的手一顿,过了会儿,轻轻点了下头。
“关于今天晚上,你没什么要先知会我一声吗?”
他笑了:“有的,今天晚上是个私人小聚会,加上我们,就四个人。请客的人是恒宇集团的董事长裴迪文和他的太太。童悦,我做到这个月底,就从泰华辞职去恒宇了,青台分公司总经理,薪水在泰华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三十。我想你晚上可能要稍微化个妆,穿漂亮点,为我在未来上司面前博点好印象。”
“如果你没有遇上我,你会辞职吗?”这个问题有点傻,可童悦还是想听到叶少宁的回答。
“当然,我们这一行,跳槽很正常。每个人都希望付出的劳动可以得到更好的回报。”
这样的回答,很朴实,好像也很真实,但不是童悦想听到的。如果没有遇上她,叶少宁不会从泰华辞职的,他是个长情的人,也是个心软、温和的人,利益从来不是他的第一目标。他突然辞职,一半是因为她和乐静芬这弯弯曲曲的关系,一半是想疏远车欢欢。冲着这两个一半,她还是被感动了。他也在努力守护着他们的家,尊重并珍惜着他们的婚姻,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有一点不安呢?
晚上的聚会是在一个会所,四个人,安静的雅室,清淡的菜系。如果不是预先从叶少宁口中知道裴迪文的身份,童悦会以为裴迪文是位大学教授。后来谈起,他确实做过一阵子《华东晚报》的总编辑,他的太太舒畅曾经是晚报的记者。
童悦悄悄地打量两人,这算是近水楼台的缘分吗?
气氛很融洽,就像朋友之间周末小聚。两个男人聊这次的分览会,童悦听舒畅说育儿经。舒畅膝下一儿一女,为了孩子她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裴迪文明明和叶少宁聊得起劲,却始终关注着舒畅有没好好吃东西,不时提醒她一下。
舒畅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佯装狠狠地瞪他:“知道啦,真受不了你。”
裴迪文慢条斯理地说道:“受不了也得忍,裴太太,一辈子长着呢!”
童悦忙假装吃菜,叶少宁说他们结婚六年了,六年后,她和叶少宁会是什么样?
舒畅盛情邀请童悦去香港玩:“购物、玩乐都可以,我给你当向导。”
“我现在走不开,带着毕业班呢!”童悦说道。
“那叶总以后来总部述职,你和他一同过来。”
童悦朝叶少宁瞥了一眼,浅浅地笑笑。
“少宁,如果你觉得在青台这边不太好开展工作,可以先去滨江那边待几年,然后再过来。”裴迪文说道。
叶少宁微笑:“滨江离青台不算远,在哪儿都没区别。只要在地产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裴董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与泰华的关系。”
裴迪文点点头:“乐董也许不卖我人情,但灵瞳的面子她总该给的。只是她心里面可能有些疙瘩,毕竟你是她一手培养的。我这次彻底做了一次小人,但我对叶总实在是仰慕已久,所以做次小人又何妨?”
“哪里,是我拖累裴董了。其实我在泰华并没有重要到非我不可,泰华人才济济,不会因为我的辞职而运转失常。”
“大概是车小姐接替你的位置吧?”
“我没有过问,相信乐董已有安排。”
“嗯,后面有什么问题你直接和我联系好了。君牧远那边工作差不多安排妥当了,你什么时候上班都可以。”
君牧远原先是恒宇青台分公司的总经理,这次裴迪文把他调回香港总部,叶少宁接替的就是他的位置。
四人都不是喜欢夜生活的人,吃完饭也没其他节目,早早就分开了。
泰华的人都已经走了,酒店里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童悦有种错觉,好像这次是两人特地来北京度周末的。
童悦先洗澡,洗完出来,把行李整理了下,明天中午的飞机回青台,时间很充裕,可以睡到自然醒。电视开着,调了几个台,不是真人秀,就是赛歌会,越看越没趣。床头柜上放着本《瑞丽》,童悦躺着,刚翻到夹页的彩图,叶少宁也洗好澡了。
他就裹了条浴巾,头发擦得乱蓬蓬的,不知是不是水温调得太高,他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去,看得童悦也感觉热了。她忙低下头,哗的一声翻过去一页,冷不防手指被纸张划了下,出血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叶少宁心疼地皱起眉,四顾着找纸巾。鲜红的血珠缀在指尖,童悦没感到疼,人像不能动弹。她感觉到叶少宁的热气在向她逼近,她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他握住了她的手。她颤颤地抬起长睫,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她突然感到渴。
“我没事。”她用力抽回手,胡乱用纸巾擦了下。
她低着头,两只秀美的耳朵红通通的。叶少宁喉结猛烈地一蠕动,他伸手抓住了童悦的一双脚。童悦的脚很漂亮,足弓形状优美,指甲圆润,如一颗颗粉色的贝壳,皮肤白得透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童悦……”叶少宁俯身就着那足弓,轻轻地一吻。
童悦感觉到头发丝都唰地竖起来。不能说是“肉麻”,也不能说是“酥软”,而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所刺激,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叹惊奇。
修长的手指沿着脚背一路缓慢地向上,他的目光并没有同行,而是牢牢地将她的脸锁在眼底。她清晰地看到他的温柔,他的灼热。
咝的一声,童悦听到心中某个东西在发芽抽枝。这是自然的力量,是生命的本能,她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抽屉里有杜蕾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战栗的。
他迟疑了下,不过一秒。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处:“童悦,我想要个孩子。”
她已经无法好好地思考,也不需要去思考。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可以有个孩子,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宝宝,挤在一个镜框里,对着镜头傻傻地笑。她给宝宝梳花辫扎蝴蝶结,他带宝宝上游乐场买娃娃……
被刺破的指尖有一点点痛,当她插进他的头发里,似乎一切都被治愈了。她轻轻点了下头。
夜疯狂了!
身子散乱得像一地的碎片,每一片都灼灼闪着光,她久久地拼不拢这些碎片,任由它们摊在那儿。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他的手拽着她,十指紧握,她挣不开,也不想挣。
“你来北京,我……很开心,谢谢你!”他突然像脱去了沉重的盔甲,浑身轻松,呼吸畅快,根本没有应该有的疲惫。
“傻瓜!”她翻了个身,抱紧他。
阳台的窗户开着,早春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光线柔和而显得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的植物的清香,撩起人心头柔软的那块,轻轻颤动着。
第二天,两人在大堂退房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是裴迪文先生的司机,裴董让他送叶总和叶太太去机场。他接过叶少宁手中的行李,礼貌地在前面引路。一辆黑色的宾利泊在大门外,这个车型以内敛、稳重、尊贵著称。
叶少宁淡然道谢。
后座上搁着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司机笑着说裴太太猜测叶总与叶太太只顾着享受二人世界,忘了给两边老人准备礼品,她替叶太太备了两份。
童悦看向叶少宁,叶少宁轻捏了下她的手,让她不必放心上。这样的情分,他日后还得上。
这一次不再像来时,一个人慌乱地托运行李,小心翼翼地找登机口,耳朵竖着,生怕错过了航班。她只要提好自己的包包,所有的手续都是叶少宁办理。
登机口有点远,离登机还有一会儿,两个人到咖啡室坐了坐。广播里突然通知青台那边在下冻雨,去青台的航班可能会有延误。
“坏了,晚上能赶回青台吗?今晚的晚自习是我值班。”她急得团团转。
他常出差,这种情况见多不怪,“打个电话回去,情况特殊,找个同事调个班。”
候机室里实在太闹,她跑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思来想去,只有麻烦孟愚。孟愚是好好先生,一切以工作为重,整天泡在学校里,谁有事,都找他调课。新来的杨羊好像有点喜欢他,总是找理由接近他,吃午餐时也会与他挤一桌。可惜他视而不见,或许他所有的情感都在与凌玲的那八年中消耗尽了,再也挤不出一丝给别人。
“放心吧,我好歹也做过几天班主任,那群羊我对付得了。”对于童悦的要求,孟愚一口应承。
童悦迟疑着,她不知孟愚还想不想知道凌玲的消息。
“别的还有什么事吗?”一个办公室待久了,彼此也是了解的。
“没、没……其实有的,我在北京见着凌玲了。”她咬了咬唇,两句话,她说得艰难无比。
孟愚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呼吸让她感觉他在听着。许久,孟愚才轻轻哦了一声,“她看上去好吗?”好像没有怨也没有惦念,心如古井。
“好的,她在家教中心做老师,教英语。”
“我知道了。”孟愚一直没换手机,没换住处,她如果想和他联系,一回头就能看到他。
离婚那天,他对她说,多联系。她笑了笑,那时,他就知她要辞职,心里面很难受,却又不知如何挽留。
他真的很恨她,恨她的不自重,恨她的贪婪,恨她的无耻,那种恨,仿佛把她咬碎了都不够泄愤。恨过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凉。仿佛她离开,把他所有的快乐与悲伤都已带走,留下的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
其实,真正谈错,他又如何自圆其说?八年,不是一朝一夕,他看着她改变却不去挽回,明知她虚荣却一直纵容,从而才落得劳燕分飞的局面。他知她对周子期并不是爱,但是周子期能给予她他不能给予的东西,这是无法言语的耻辱。与其说他恨她,不如说他在恨自己。那种无力、无奈,慢慢地噬咬着他的心,一日复一日。
有一丝的欣慰,离开后,她没有自暴自弃。这样就好,彼此珍重。
童悦没话说了,问了句天气就收了线。候机大厅里像个小集市,有书店、时装店、咖啡室,还有首饰卖,她慢慢地往回走,视线漫无目的闲游。一个冷傲、高大的男子面对面朝童悦走来,她擦肩而过时,童悦拧了拧眉,这人怎么这样熟悉,在哪儿见过?
童悦倏地瞪大眼:冷寒!紧抿的嘴唇、严峻的眉眼,在她婚礼上,他和彦杰坐一桌,彦杰看着他,眼露恳求,也许是哀求。
童悦发了疯地转过身。机场广播里,地勤小姐柔美的嗓音一遍遍地重复:北京飞往上海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冷寒速到登机口登机。她挥着手,想叫住他,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心狂跳不已,那心跳声强烈到她以为要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冷寒在最后一刻登上了飞机。她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动,然后消失在云端间。
“苏局,我……刚刚看到了冷寒。”苏陌的电话无论何时何地一拨就通。
“在哪儿看到的?”一贯的神清气爽、从容不迫。像与她沐浴在暖春的黄昏中,看着光线一寸一寸从红花绿草上起舞。
“机场,首都机场。”
“你在北京?”
“是的!”
“还有谁?”
“还有少宁。真的,就在刚才,我看到冷寒了,上了飞上海的飞机,我没追上他。”她又扭头朝外面看着,飞机在起起落落、来来往往。
“小悦,”苏陌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彦杰的消息?”
“他是我哥。”
“彦杰不是三岁孩子,他有思维有意识有行为能力有自己的考量,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都知道。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好与坏和你有关系吗?你会说有,那么我问你,如果他很好,你准备怎样做?如果他不好,你又准备怎样做?”
她给他问住了,她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想那么深。不管好与坏,只是想知道而已。
“他若不好,你会丢下现在的一切跑过去陪他?”苏陌的嘲讽像尖针,“小悦,其实你应该好好地问问自己,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守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想着另一个男人,好吗?”
“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血往上涌,头昏脑涨,捏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
苏陌叹气:“不准挂电话。你呀,也只会对我使性子。”
“不挂,继续听你训斥吗?”
“我也是个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近事多。”
“彦杰的事以后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想办法。”
苏陌苦笑摇头:“就是这样吗,然后我就真的对你不闻不问?我也想,但我做不到。我从来没有不把你的事当事,何况也只有这件事,你才会主动和我联系。”
“苏局,我没有赌气,我是说真的,我不该麻烦你的。”她拼命眨着眼睛,才把眼中的那股湿热勉强抑住。她曾以为苏陌能理解她和彦杰之间那种胜似血缘的牵绊,他并不明白,那不是浓烈的男女之情,而像是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这世间,没有任何好是免费的,除了她对彦杰,彦杰对她。与苏陌就此打住,他再平静,她也听出他话语中的波涛起伏。
“小悦,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的心情有点低落,今天就这样吧,后面我给你电话。”不等她回答,他抢先挂了。好像这也是第一次他挂她的电话。
她低着头怔怔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目光那样的茫然,仿佛与父母走散的孩子。
平静了一会儿,她才回到叶少宁身边。细心的他还是看出了她的异常,“郑治不给调课?”
她看着他,华烨是他的朋友,如果他打电话过去,应该会得知最新消息。但是她想到上次为华烨两人不欢而散的场面,胆怯了。好不容易关系才缓和,她不能毁了这一切。她很珍视这一切。“调了,我和孟愚聊了几句,有个同事喜欢他,他大概还没有忘记凌玲,所以拒了。”
“他有阴影了。”他摸摸她的头,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一个刚蹒跚学步的小男孩,扶着座位走到两人身边,仰着小脸,一点也不认生。“宝宝……吃!”小男孩盯着童悦手里的矿泉水。
童悦摇头:“这是冷水,宝宝不能喝。”她翻出一块饼干,掰成两半,给了宝宝一半。宝宝没几颗牙,嚼不碎饼干,只能用口水沾湿了再吞下去。饼干还是大了,宝宝吞得很痛苦,又不舍得吐掉,小拳头攥着,自己在给自己用力。
叶少宁看乐了:“童悦,以后我们家的宝宝一定也会这么可爱,是不是?”
如果真的有宝宝,罗佳英不知会不会要求去做亲子鉴定。别人的人生,不管是否平坦,都是一条大路,她的却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以后,请叫我童战士。在人群喧哗中,在心乱如麻时,童悦如此自嘲。
“叶太太,你确定我穿这一身去上班?”深色的西装,配老气横秋的领带,整个人立马老了五岁。叶少宁看看外面阴着的天,这颜色和外面的天气倒是很相配。
“叶先生,你是总经理,总经理就得有个总经理的样,要对下级有种威慑感。你要是穿得太嫩,谁服你?”童悦麻利地收拾好厨房,她也该换衣去上班了。
服不服,就一个月的事,叶少宁暗笑。从今天起,他陆续把手头上的工作开始交接。当裴迪文第一次托人和他接触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是什么时候松动的,得知童悦是江冰洁的女儿时?还是乐静芬让他把建行贷款的事交给车欢欢时?还是车欢欢在除夕的凌晨,呓语般对他说“叶哥,我好像爱上你了”时不需要太过明确的原因,又不是责任划分,走就走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说不清的情愫。这一个月,可不会太轻松。乐静芬不会在表面上为难他,他的辞呈是递交董事会的,一切按程序来,她挑不了错。只有车欢欢,叶少宁苦笑,他承认他现在怕见到她。
童悦穿了件V字领的粉色毛衣,脖子上随意系了条涂鸦式的丝巾,配上英伦风的格子风衣,非常有春天的感觉。两人一同下楼,叶少宁不服气道:“我明明大不了你几岁,现在好,一看就像老牛吃嫩草。”
童悦豪气道:“只要草愿意,管他是老牛小牛,关别人什么事。”
黑色奥迪是泰华为叶少宁配的车,去北京前,他就把车停在公司。这一个月,他准备打车上下班。他正要叮嘱童悦好好开车,她抢过他的包扔进红色的君威:“我送你。”不容拒绝的坚决。
他微笑,贴近吻吻她,上车系上安全带。闲置很久的红色君威,里面凝滞的空气让两人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看看他,他也在看着她,然后,相视而笑。红色君威驶近泰华的大门,保安例行公事出来盘问,一看副驾驶座上坐着叶少宁,忙挥手放行。
车一直开到办公楼下,在白领们众目睽睽中,叶少宁从车里下来。
“总经理早!”众人招呼,叶少宁含笑颔首。
“少宁。”童悦降下车窗,娇柔地轻唤。他回身,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他读出两个字:加油!
电梯口,车欢欢与乐静芬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色的君威一个潇洒的回旋,飞快地驶向大门。
童悦是和一辆绿色的高尔夫一起进的校门。那种绿,非常的正,国内合资车没有这种颜色,应该是舶来品。乔可欣长发一甩,旁若无人地走下车,墨镜一推,朝童悦点点头。
“开奔驰的男人送的?”保安眼睛瞪得溜圆。
“奔驰?不是保时捷吗,头发没几根的那个?”花圃里的园丁反驳。
童悦静默。她可以肯定,如果问乔可欣彦杰是谁,乔可信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才是潇洒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过去。
走进办公室,抬头正要打招呼。张开的嘴巴,惊在了半空中。肌肉男赵清竟然穿了件粉色的圆领毛衣,下面配一条土黄色棉布休闲裤,这应该是仲春的装束,应该是修长白皙的少年适宜的颜色。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还把一头坚硬的短发染成了浅栗色,不知涂了多少摩丝,一根根向上竖着。
乔可欣也吓得不轻,小声地问:“赵清,你昨天在你表弟家过夜的吗?是不是小区停电,穿错衣了?”
赵清傲娇地斜了她一眼:“谁告诉你我有表弟的?”
乔可欣咽了咽口水:“那是穿了室友的衣服?”
“你真是不关心我,我一个人住。想去参观吗?”
“去,去,”乔可欣咧嘴,“你最近这品味有点非主流啊,是不是交了个小女生,怕她嫌你老,所以才扮这么嫩?”
赵清黑了脸:“我可不是你,开奔驰的喜欢打网球,你就去学网球;开保时捷的喜欢游泳,你就忙着买迷彩比基尼。忙得过来吗?谁要是喜欢我,绝不是因为我的外表和年龄,必然是我的个人魅力。”
乔可欣轻蔑地冷哼:“你有啥魅力,只能骗骗你们班学生吧!要是出去,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不也就骗骗老头,哪个青年才俊会喜欢你这种女人?”赵清反唇相讥。
“你倒说说我是哪种女人?”乔可欣来火了。
“这还要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你都看见什么了,今天给我说个清楚。”乔可欣朝着赵清冲过去,像是要来真格的了。童悦怕两人打起来,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朝赵清直使眼色,让他出去避一会儿。
赵清把书摔得巨响,愤愤不平地走了。
“童悦,你评个理,我今天哪句话讲错了?他居然那样讲我,我交什么朋友和他有关系吗?”乔可欣拉着童悦。
“那他穿什么衣服和你有关系吗?”童悦没好气地道。
乔可欣怔怔地看着她。
童悦拂开她的手臂,坐下来打开电脑。其实她也觉着赵清今天有点反应过度,平时不能说他的脸皮厚如城墙,但肯定是冷热不忌。他相过几次亲,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他言语有时很随便,那是他自以为是的幽默,但人很好。她和凌玲曾聊过赵清的女友会是什么样的,凌玲说同样五大三粗的,物以类聚。她说是小家碧玉型的,可以互补。两人从没想过会是个小女生,光那画面就够让人喷饭的。赵清那粗线条,不是大吼就是咆哮,哪里会哄小女生?
在走廊上遇到孟愚下早读课回来,埋着头走路,差点撞上童悦。童悦瞧着他指尖蜡黄,脸色也是灰暗的。
“下个月高考体检,你也一起去做下吧!”她建议道。她也想好好查下身子,特别是她的生理期,这几个月,一下提前,一下落后,没有规律。
“我不需要。”孟愚蹙着眉,他现在很少笑。
她走开,孟愚又轻声唤住她,表情非常纠结,“那个你有……她的手机号吗?我不会打的,我只是问问。”
童悦回过身,从手机里调出凌玲的号,输进他的手机。
明天开始,全市进入第一轮高考模拟考试。一切模式都是参照高考的标准,这样的模考共分三次,每一次都会划出录取线。童悦走到倒计牌前,八十四天,两个多月。她也要加油。
动员报告,童悦跳过,但要叮嘱的,不管羊群怎么咩咩叫,她还是严肃地一一强调。“何也听清楚没?”她特地点了何也的名。
何也妈妈可能真去请教了专家,这位专家还很靠谱,何也每节课都按时上课,但早晚自习直接被取消了。何也抗争过,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悄悄对童悦说:“我妈妈一哭,我就投降。”这也是个心软的孩子。
何也点点头:“老师,放心吧!”
童悦对何也是真放心。最近的作业和周练,他都非常稳定。至于李想,那是真牛。几所985高校指名特招他,专业任选,不必参加高考,他酷酷地拒了,说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种残疾。这话听得童悦牙痒痒,恨不得上前掴他一巴掌。不过,她没敢。谢语又在偷看手机,童悦叹了口气,考试前,一切以和为贵。等考好,她再敲打敲打谢语,这才安分几天,又犯病了?
今天是叶一川的生日,打电话让童悦他们两人回去吃晚饭。今晚没有自习,考场布置好后,童悦去买了个蛋糕,发了条短信问叶少宁何时下班。没想到,他很快回了电话过来,让她在家等着。
站在傍晚的阳台上,空气明净透明,一下能让视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她看到他是从大门外跑进小区的。进屋后,她发现他外套敞着,早晨出门替他一粒粒扣上的纽扣在心窝的地方少了一粒,而在那胸襟处有一些疑似鼻涕糊住的痕迹。
“我换件衣服。”他匆匆忙忙进了房间。
她抓起他脱下的外衣,嫌脏似的皱起眉,非常精准地扔进洗衣篮,然后洗了两次手。“今天工作顺利吗?”
叶少宁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老实地承认:“不顺利也到结尾了,这是个过程。”
“罗特助特舍不得你吧,有没抱头痛哭?”她扯下他的领带,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粉色条纹的替他系上。
“有,泪水都成江成海了。”罗特助跟了他几年,留恋是自然的,但职场上来来去去是家常便饭,都能坦然接受。只有欢欢,仿佛天塌下来般,他领着她交代事时,她听着听着就泣不成声,他只得离开,等她情绪平复后再继续。接到童悦电话后,他回办公室拿外衣、车钥匙,她突然冲过来抱着他,死死拽着,不放他回去。
他僵在那里,拿她没有办法。最后是硬把她推开,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听到她在身后哭得声嘶力竭。他想:真的要早走,走得越早越好。
“需要通知水利部门去筑坝吗?”
“哈,没这么严重,我们快走,不然爸妈又要催了。”
叶家的院中有几盆盆栽,暮色里,开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童悦下车后没有立即进屋,蹲下来看了会儿。
罗佳英面色阴沉,向叶少宁抱怨:“我和你爸说,打电话喊欢欢过来吃饭,你爸爸瞪我,说这是家宴,喊个外人干吗!欢欢哪里是外人,和你是同事。唉,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都好几天不来了,前面嚷着要吃我做的春卷,我今天还特地做了,她却不来。”
叶少宁笑笑,递上蛋糕,朝童悦看看,“妈,下次不要这样费心了,她其实不太吃得来中餐。”
“瞎说,我煮的菜,她不知吃得多开心。”
“好了,妈,我有点饿,吃饭吧!”
“回来就是吃吃吃,当我这儿是饭堂呀,一点都不懂事,平时连个电话都没有。”
“媳妇不是有打吗?”叶一川呵呵地笑着插话。
“我家又没孩子高考,学校里的破事没兴趣听。李婶,开饭吧!”罗佳英扬着脖子高喊。
童悦去厨房洗手,李婶悄悄地告诉她,叶少宁不回家,车欢欢就很少来。但只要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带着礼物,罗佳英嘴巴都乐歪了。
童悦笑,任何人都喜欢听好话,任何人都喜欢礼物,这不奇怪。
“少宁,今晚小悦开车,我们爷俩喝一杯!这还是你叔过年时送我的。”叶一川拿了瓶茅台出来。
叶少宁摇头:“爸,我最近戒烟戒酒,在慢慢调理身体。”
罗佳英紧张地看着他:“咋了?”
叶少宁温柔地抓起童悦的手:“我和童悦准备要孩子了。”
罗佳英啪地搁下筷子:“你、你们怎么这样没出息,又不是七老八十,忙着生什么孩子,没看人家都是先立业后成家生子吗!男人围着老婆孩子像什么?老叶……”
叶一川的眼神像把刀,寒光闪闪地对准着她:“我还是第一次听做妈妈的说这样的话。平时小事由着你不和你计较,这种事你也胡搅蛮缠,说出去,要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人家做婆婆的哪一个不是盼着媳妇生孩子,你脑子和别人不同吗?我今晚让他们回来,主题就是这个。少宁和小悦都不小了,该要个孩子。事业有成又怎么样,人活一辈子不都为子女?你是不是怕有个宝宝叫你奶奶把你叫老了呀,你还想装少妇不成?你不想要宝宝,行,我要,你有意见吗?”
罗佳英没见过叶一川疾言厉色的样,人都吓傻了,嘴巴张了几下,没敢吱声。
“爸,妈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以前她催着我相亲,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叶少宁忙打圆场。
童悦起身,拿过酒瓶:“爸,今天你生日,不带生气的,我给你倒酒。你上次送我的草莓同事们都说好吃,逼着我向你再要,说要不到就买。”
叶一川笑逐颜开:“干吗买,想吃给爸爸打个电话,我送过去。现在桃和杏也有了,非常甜。”
叶少宁妒忌道:“那是爸的科研成品,居然送你,我都没享受到这份福利。”
“谁让你不关心爸的,爸那儿你去过几回?”童悦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你去过?”
“去过不止一次两次,我周日不回家,小悦就给我送吃的过去,还帮我到田里除草,帮我洗衣,收拾宿舍,农科所的同事谁不羡慕我有一个好媳妇呢!”叶一川好不自豪。
叶少宁看着童悦,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傻笑什么,吃菜!”童悦给他夹了一大筷爆炒河虾。李婶的手艺不错,虾一只只炒得油亮通红,配上青椒、洋葱,诱人得很。
“没什么,就是觉得开心。”要不是爸妈都在,叶少宁真想好好地亲亲童悦。罗佳英呆呆地坐着,看三人吃,三人笑,没人朝她看一眼,仿佛当她不存在似的,他们家这是要变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