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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一 作者及成书过程

关于《百战奇法》的作者,争议很大,最主要的说法有如下几种。

第一,著者佚名说,且朝代难以确定。明清两朝书目,如明代杨士奇《文渊阁书目》、晁瑮《宝文堂书目》、周弘祖《古今书刻》、焦竑《国史经籍志》、徐 《红雨楼书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钱曾《虞山钱遵王藏书目录汇编》、徐乾学《传是楼书目》、沈复粲《鸣野山房书目》、缪荃孙《艺风堂藏书记》等著录该书,大多不著撰人,也不著时代。

第二,元朝无名氏说。清人倪灿《补辽金元艺文志》虽谓《百战奇法》“不知撰人”,但此条列于元代部分,实为元代无名氏说首倡者。今人杨庆旺等《中国军事知识辞典》认定《百战奇法》“实为元无名氏著”,似以倪氏之说为依据。1987年光明日报出版社姚炜译注本《百战奇法》之《说明》部分谓据明刊《武经总要》附刻本,云该书“元无名氏撰”,但遍查两种明刊附刻本,均无“元无名氏撰”字样。基于此,“元无名氏”说,难以得到学界普遍认同。

第三,清初澼絖道人说。《浙江学刊》1985年第5期发表周大海《〈百战奇略〉辨伪》一文,认为该书是雍正年间澼絖道人根据明朝刘寅的《武经七书直解》“抄袭、引申、扩大”而成的托名刘基的伪书。然而,经张文才先生考证,澼絖道人并非《百战奇略》的撰写者,仅是将其家中旧藏“秘书”编辑在一起,“付梓以公天下”的刊书人。因此,澼絖道人说是不正确的(参见张文才《〈《百战奇略》辨伪〉质疑》,《浙江学刊》1989年第4期)。

第四,元末明初刘基说。如前所述,现存明清目录著作中,书名多著录为《百战奇法》,且未标明朝代及作者。刘基之说源于清雍正年间澼絖道人刊《水陆战守攻略方术秘书七种》,该书系丛书之第二种,但名称已经易为《刘伯温先生百战奇略》。有清一代,多种刻本、抄本沿袭此说。如晚清丁氏《八千卷楼书目》著录为“《百战奇略》,一卷,明刘基撰,钞本”。1935年,据称刘基二十代孙的刘耀东(字祝群)出版《南田山志》大张其说,又新增“刘族自明代传抄至今”的神话,终至以讹传讹,谬种流传。1959年冬,无谷在北京西单古旧书店购买清咸丰年间抄本。1962年由解放军政治学院图书资料馆“不及校勘”的情况下印发,作为内部参考资料。1982年长春古籍书店以此为基础出版了复制本。此外,《历代兵书目录》《中国历代兵书现存目录》《中国丛书综录》,撰人皆题刘基。郝兆矩《刘基军事思想》(《浙江学刊》1984年第2期)、李天道《神算鬼才刘伯温的谋略智慧》(花城出版社2003年)等著述,都是以刘基说为基础立论的。如此一来,刘基之说俨然成为定论。

第五,宋朝佚名说。明朝著名兵学家茅元仪《武备志》第十九卷《战略考》按语中有“宋有《百战奇法》”之说,这是该书系宋人所撰的最早出处。大概是出于《百战奇法》篇幅较小,不便独立刊刻的考虑,该书的早期版本,常附刻于其他大部头兵书之后,或与其他几种兵书合刊,这有助于我们判定该书的朝代。明弘治十七年(1504)西安马思进和万历二十七年(1599)金陵唐富春刊刻本,皆将《百战奇法》附于北宋著名兵书《武经总要》之后,说明刊刻者是将其视为北宋兵书的。崇祯九年(1636)《韬略世法》丛书本《百战奇法》(题名《新编百战百胜合法引证》),卷端明言“宋谢枋得叠山父编辑”,谢枋得号“叠山”,系南宋著名学者。由此可证,《百战奇法》一书在南宋之前已行于世。

当代学者中,力主宋代无名氏说的主要有张文才、周群、刘彦强等人。其中,张文才先生的观点最有代表性,也最有说服力。其观点集中于《〈百战奇法〉书考及其思想初探》(《中国历史文献研究》第一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百战奇法〉浅说》(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百战奇法〉不是明代刘基的著作:兼与姚炜先生等商榷》(《军事历史研究》1989年第4期)、《〈《百战奇略》辨伪〉质疑》(《浙江学刊》1989年第4期)、《中国兵书十大名典·百战奇法》(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百战奇法〉解说》(线装书局2012年)等著述中。

张先生经过多年研究,从明代的普遍主张、战例选录的朝代范围、避讳字的使用等几个方面对《百战奇法》做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百战奇法》一书,成书于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至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的五十余年之间,作者已难以确考。改《百战奇法》为《百战奇略》并署名刘基撰,实出于清人之伪托,作伪者有可能是雍正八年(1730)后至道光期间(1821—1850)刊行《水陆战守攻略方术秘书七种》的澼絖道人。周群《刘基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署名刘基的几部著作考辨》(《中国典籍与文化》2000年第4期)以及刘彦强《百战奇法》校释本也坚持这一观点。

总之,通过张先生等人的研究,基本解决了《百战奇法》的作者及成书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百战奇法》在传播过程中,书名屡被改头换面甚至故意篡改。明代余泗泉萃庆堂刻本收录全本《百战奇法》,但书名易为《决胜纲目》,而著者则冠以本朝叶梦熊。崇祯九年(1636)《韬略世法》丛书亦全文收录《百战奇法》,书名改为《新编百战百胜合法引证》。清初,澼絖道人又将书名改为《刘伯温先生百战奇略》。时至今日,这种混淆是非的做法仍在继续,有人将《百战奇法》更名为《刘伯温兵法》(刘泗译注,中国档案出版社2005年),有人更名为《刘伯温兵书》(魏汝霖译注,台湾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5年;严锴主编,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等等,都是不足取的。

二 主要内容及思想

《百战奇法》(后被讹为《百战奇略》),三万余字,共10卷,每卷10战,合计100战,“百战”之名,便由此而来。

该书按照古代作战双方政治、经济、外交、军事等情况,分列一百个条目,条目的设置,辞简义赅,生动精准。每条目皆以《孙子兵法》等经典兵书为理论依据,又汇集散见于二十多种史籍中上自春秋下至五代各类型的战例,以史带论,史论结合,内容丰富详实,借以阐发其军事思想。书中涉及战争性质、战略战术、军事谋略、国防战备、作战指导等诸多领域,不仅为推动中国古代军事斗争史的研究做出了突出贡献,也为后学搜检战争史料,进一步探索中国古代战争史,做了有益的探索。

《百战奇法》的军事思想非常丰富,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层面。

第一,闪烁着辩证思维的战争观。《百战奇法》分条论述战争、治军、作战指导等军事问题,体例十分独特。所列100条目,既各自独立成篇,又正反相对,两两印证,条分缕析,浑然一体,深刻地揭示出战争本身诸多表象间存在的对立统一关系,不仅完整地继承了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优良传统,还把传统辩证思维哲学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

首先,在如何对待战争这一基本问题上,《百战奇法》坚持辩证的观点,主张既要“安不忘危,治不忘乱”(卷十《忘战》),又继承先贤“好战必亡”的理论,旗帜鲜明地提出“战者,逆德”“争战不止,终至败亡”等观点,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既要积极备战,又要慎战、反战的军事思想。

其次,对于战争性质辩证而又深刻的认识。卷九《人战》表述了如下观点:“若以顺讨逆,以直伐曲”,“皆无疑也”,意思是说,倘若所进行的战争,是以正义讨伐叛逆,以正直征伐邪曲,都应坚信必胜无疑。作者不仅充分认识到战争的性质有“顺”与“逆”、“直”与“曲”之区别,认识到战争在性质上有正义与非正义的不同,而且突出强调正义战争必定取得胜利。这无疑是一种进步的战争观,在一千多年前的宋代,这样的认识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再次,强调“人”在战争中起决定作用,以辩证的态度对待人与物的关系。书中指出:“凡战,所谓人者,推人士而破妖祥也。”(卷九《人战》)意为战争中所谓人战就是推举能担当重任的将帅,破除影响军心的迷信观念。在不忽视其他客观物质条件在战争中起重要作用的同时,特别强调人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这种思想是值得重视的。

第二,灵活多变的战争指导思想。《孙子·虚实篇》已有“因敌变化而取胜”的思想,《百战奇法》进一步做了阐发,提出“凡兵家之法,要在应变”(卷十《变战》),强调军事斗争的法宝在于顺应变化。

首先,从研究和指导战争角度来讲,无论在战前,还是在战争实施过程中,都要从客观实际出发。只有在战前“计料已审”的前提下,才能“无有不胜”(卷一《计战》);而“与敌战”时,必须坚持“见利则动,不见利则止”(卷五《重战》)的原则。这种因敌情变化而灵活决策的思想,对于正确制定作战方针,起着突出的指导作用。

其次,坚持从实际情况出发,制定不同的作战原则。作战方式上,进攻与防御,要符合战场实际。同为进攻,时而“出兵以攻”(卷四《攻战》),时而“整兵缓追”(卷十《穷战》);同为防御,既要“深沟高垒”“以待其敝”(卷五《安战》),又要在固守的同时,伺机“出兵以攻之”(卷四《守战》)。兵力使用上,集中或分散,要分合适宜,奇正结合。既强调兵力的“聚”是“兵家之常情”(卷八《合战》),又主张兵力的合理分散(卷八《分战》)。战役战术上,主张先发击敌或后发制敌要以战场形势为依据,切不可胶柱鼓瑟,拘泥一格。条件具备时,可以先发击敌(卷四《先战》);条件不成熟,则“坚壁待之”,直至敌军“气衰”,再“起而击之”(卷四《后战》)。后勤保障方面,既要对我之粮道,“严加守护”(卷三《粮战》),防止敌人偷袭,又要深谙“因粮于敌”(《孙子·作战篇》)原则,“深入敌地”“以继军饷”(卷六《饥战》)。《百战奇法》根据古代军事斗争实践总结出的作战原则,是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次,立足实际,采用合理战术战法,牢牢把握作战主动权。例如,倘若我军兵多将广,实力强于敌方,“可伪示怯弱以诱之”(卷二《强战》),使敌人轻率地向我攻击。相反,倘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则应反其道而行之,“示强于敌”则“敌必不轻与我战”(卷二《弱战》),借以麻痹敌人。无论是强时示弱,还是弱时示强,都是为了更好地掌握主动,最终战胜敌人。其他如“冲东击西”(卷五《奇战》),“使敌人不知其所备”(卷九《声战》);“攻其君主”“断其粮草”(卷八《必战》),以诱敌出战等,都是在充分了解实际情况的前提下,采用的我方时时主动而敌人处处被动的绝妙战法。《百战奇法》对《孙子》“致人而不致于人”(《虚实篇》)的原则做了进一步阐发,使这一优秀军事思想的内涵更加丰富、完整。

第三,注重实效的治军思想。《百战奇法》有多处谈及治军问题,提出了不少有见地的主张,这些见解无不体现出实事求是、注重实效的治军思想。

首先,重视平时训练。它明确指出:“凡欲兴师,必先教战”(卷一《教战》),认为对士兵的教育与训练是兴兵打仗的前提,只有重视平时的教育训练,才能从根本上提高军队素质,使军队在实战中无往而不胜。

其次,阐发诚信治军原则,突出将帅的带头作用。《百战奇法》认为,与敌交战时,士卒奋勇争先,毫无畏惧,都源于将帅诚信不欺品格的感召。它强调,身为一军之帅,必须“好信以任诚”,以身作则,做出表率,士兵才能“用情而无疑”(卷一《信战》)。

再次,强化军队管理,赏罚分明,恩威并重。它说,与敌人作战时,士兵之所以冒死前进,与将帅平时对他们的关心爱护是分不开的(卷二《爱战》)。在攻城拔寨、短兵相接时,对那些奋不顾身、英勇杀敌的士兵“必诱之以重赏”(卷二《赏战》);对于畏葸不前,或临阵后退者,“必惩之以重刑”(卷二《罚战》)。

三 历史价值

《百战奇法》在中华兵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历史价值是多方面的,在如下两方面尤其突出。

第一,在军事思想史上的价值。《百战奇法》不仅继承了《孙子》等古典兵书的军事思想,而且还有所发展。例如,《孙子·作战篇》主张“兵闻拙速”,力主速胜论。《百战奇法》则认为,在敌弱我强、敌寡我众,我方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对来犯之敌,理所当然速战速决,打进攻战,毕其功于一役;相反,倘若我弱敌强、我寡敌众,无胜利把握,就应该以防御战为作战原则。这一根据敌我力量对比的实际情况,采取不同作战原则的思想,比《孙子》的主张更加丰富,也更加合理,是对后者的继承与发展。《百战奇法》从军事斗争实际出发,辩证地分析研究战争的思想与方法,对宋以后军事思想的应用与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对我们今天研究现代战争规律及其指导原则,同样有着重要参考价值,值得我们认真总结。

第二,在兵书编纂史和传播史中的价值。以往的兵书,或长于理论,对于许多行伍出身的将帅略显抽象;或长于记事,又少了些军事理论的提炼与升华。《百战奇法》将古代用兵治军原则高度浓缩起来,归纳成100个条目,各以单音词(计、谋、间、选等)设条立目;每条以史证理,以理释史,提纲挈领,以简驭繁。著者优先考虑到粗通文意的将帅军校的实际需求,内容及语言表述上更加通俗平实,易读易记,传播范围更广,有助于对理论的理解,颇为后世兵书所仿效。这一做法对于从根本上改变以往兵书神秘而不为常人知晓的面貌,是有积极作用的。总之,《百战奇法》在内容、体例、语言表述上的变革,给中国兵书的编纂与传播带来了一缕新意,其价值是显而易见的。

四 整理者的处理方式

1. 题解部分,首先解释篇题含义,概述原文精义要旨,探讨其军事原则及战法,挖掘思想内涵;继而标明史例出处,剖析其与原文的内在逻辑关系,探讨其在中国古代军事史的地位及贡献。

2. 原文部分,以张文才《〈百战奇法〉解说》(线装书局2012年,以下简称《解说》本)为底本,主要参校明弘治十七年(1504)马思进《武经总要》附刻本(以下简称“弘治本”)、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唐富春《武经总要》附刻本(以下简称“万历本”)、《登坛必究》丛书收《百战奇法》残本(存前集五十卷,以下简称《登坛》本)、《韬略世法》丛书本(以下简称《韬略》本)。对原文的校勘以注释形式列出,不单出校勘记。

3. 注释部分,以简洁、准确为标准,举凡人名、地名、重要事件、生僻字词等均加以注释,非特殊情况,一般只在首次出现时加以注释。《解说》本在考证文本、阐发文意、校勘注释诸方面,发明颇多,尤其是从避讳角度对文本时代的考证,极具说服力,本文在注释部分多有吸收借鉴。

4. 翻译部分,坚持准确、明白、通顺,没有语病,不遗不漏、不枝不蔓,符合现代汉语表述习惯,以“信”“达”“雅”为目标。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本书的题解、注释、翻译吸收了前贤尤其是今人的诸多成果,在此对诸位专家学者深表感谢。此书同时也是“2017年贵州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的最终成果。

刘永海
2017年5月 Fpf/1cdGBM3ibUZrEVLxavFWFAlsexGEtJle4DloDDLm5IUgnZ8l02SFnPU7fD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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