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看,”眼前这个瘦得像芦柴棒一样的羽人招招手,示意苏丙站到窗边去。苏丙犹犹豫豫地挪了过去,心里想着:羽人怎么能干好游侠呢?恐怕一阵风就把他吹跑了吧?
这条街肮脏污秽,挤满了讨生活的游侠们。苏丙踩着楼梯走上来时,就感觉脚底摇摇晃晃的,似乎这座楼随时都可能塌掉,偶尔有一两只老鼠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蹿过,很快隐没于黑暗的长廊中。这个房间也很狭小,里面陈设简陋,充满了木头发霉的刺鼻气味,不过它的主人别出心裁地把整个窗框都去掉了,所以光线倒很充足。苏丙只是没想明白,要是下起雨来该怎么办呢?
“做游侠,重要的在于善于推理的严密头脑和出色的分析能力,”羽人说,“要能从纷繁复杂的事物表象中敏锐地捕捉到各种关键因素,分析出事物的本质,才算是真正抓住了破案的关键。”
这话说得蛮有道理,苏丙禁不住点点头,羽人手指窗外:“看到从西边走过来的那个人了么?我能马上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信不信?”
苏丙探头往窗外一望,果然有个小个子男人走过来,相貌平常,衣着普通,看来毫无特色可言。他面露怀疑之色,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对方真的能看出来。羽人不理睬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口了:“一个人的走路姿态、面部表情、衣着打扮等,总能说明很多问题,真正的智者决不会放过这些细节。比如说这个人,衣袖里微微露出点花叶,可以知道里面有一束花,从颜色看来,十分艳丽,毫无疑问是送给异性的。但他为什么不好好地把花包起来,而要藏在衣袖里呢?说明他送这些花不想让人看到。”
“再看看他的衣服,虽然并不华贵,但是整洁干净,熨得平平整整,一个独身男人很难做到这点。所以我们不妨推测,此人家里有老婆,而他藏着那束花,多半是为了偷偷去会自己的相好。男子汉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他这么偷偷摸摸,肯定是个畏妻如虎的家伙。”
苏丙嘟哝着:“我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听到羽人煞有介事地继续说下去:“这个人脚步轻飘飘的,双手整体白嫩,却有个别部位粗糙甚至带有伤痕,说明他平时养尊处优,前段时间却被逼干过什么苦工,应该是叛军攻城那阵子被拉夫了。”
“看他的衣饰普通,显然是个平民,但是嘴唇微微上翘,带有某种倔强和自以为是的高贵,说明他的出身并不寻常,先辈里多半有什么大人物、大贵族。”
“你可真会瞎编,还什么大人物大贵族呢,”苏丙大摇其头,“他不过是从街那头走到这头,这么短的工夫,你哪儿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羽人把手一摊:“那你不妨去跟着打听一下,算是验证我有没有胡说。如果我说错了,你大可以去找别家。”
苏丙想了想,还是下楼而去了,大约半个对时过后,羽人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丙一把推开门抢了进去,双眼由于惊奇而瞪得贼大。
“你说得一点都不差!”他嚷嚷起来,“那个人看上去不咋地,居然是乱世时期羽烈王姬野的后代,但是一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最喜欢混迹青楼!”
他又补充说:“而且他有个很厉害的老婆,听说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蔫蔫的不怎么在意,就是怕老婆……”
“云湛先生!我服了!这桩案子我就托付给你了,求你无论如何为我查找真凶啊!”苏丙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云湛先生矜持地点点头:“下面,我们来谈谈委托费的问题吧。”
捕头安学武此时正在城西,南淮富商云天杰的府外,满身的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一夜之间,云府上下四十二口人被杀,只有一个胆小的厨子不小心摔进了米缸得而保全性命,这可是南淮城过去六十年间都没有发生过的惨剧。凶手的武器应该是极锋利的刀或剑,因为每一个死者身上都留下了一道或者数道极平滑的切口,以至于他们的尸体总是被分成若干份混杂在一起,难保最后收尸的亲人没有收错。云天杰本人死得最惨,头颅被切成了三块。
安学武在已成空宅的云府上仔细验看了好几十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由于云天杰素来好客,云府每天人来人往,现场脚印零乱无比,根本无法分辨哪一双或几双脚印属于凶手。尸首也都一一辨认过了,全部是云府的,没有任何一个外人。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云府这一天晚上是宴请了几名神秘的宾客,这些宾客塞在一个大马车里,直接从侧门进了府,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人的身份。究竟他们就是凶手,还是凶杀发生后被凶手劫持走了,谁也不得而知。
最为重要的线索是在现场被抓获的一名小偷提供的,他交代说,一个疑似凶手的人躲进了云天杰的卧房,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安学武当即命令手下搜查全屋,很快在地板上找到了一条暗道,通往院外,暗道里也的确有鞋印,在出口处消失不见。但是小偷却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听到那个人钻地道的声音。
现在整个案子一团乱麻,等到对云天杰的社交关系和生意往来作完详细排查后,即便真能找出嫌疑人,也不知道那会儿人已经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安学武向来自负文武双全,乃是南淮冉冉升起的一代名捕,不料遇上了这样的没头案。在这种时候,谁敢去触安大人的霉头,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尤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大人一向深恶痛绝的游侠云湛。
“你来干什么?”安学武毫不客气地喝道,“重案现场,闲人免近!”
云湛充耳不闻,在大门外抬起头张望一下,又目测了一下院墙的高度,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安学武禁不住生起了一丝希望:“发现什么了吗?”
“这孙子真有钱,”云湛一脸羡慕,“猴年马月我才能赚到这么样一座大宅子啊。”
安学武的希望霎时间化成了怒火,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咆哮声:“给我滚!我警告你,这桩案子不许你再来捣乱!别以为你背后有公主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可是六亲不认,眼里只有法律!”
云湛叹口气:“那当然,你甚至知道法律两个字有六种写法呢……但是你就算知道十二种写法,那几次要不是我老人家亲自出马,你也结不了案。”
安学武拔拳要打,又强行忍住。云湛一笑:“你现在是一定不让我进去的了?没关系,回头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就行了。”
说完,他不顾眼前的捕头满脸发黑,转身欲走,安学武突然叫住他:“站住!你也姓云,和这家的主人是不是有点关系?”
“我家养的狗也姓安,”云湛说,“是不是和你有点关系?”
“这年头的人类也真是的,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云。”他摇着头大模大样地走开,剩下安捕头在背后浑身哆嗦。
云湛在街头鬼混到天黑,算算安学武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就算铁打的也熬不住了,这才回到现场。果然安学武呵欠连天,正在努力板起脸叮嘱手下:“把各处入口都把好了,那个姓云的要是来了,马上把他撵走,一定不能让他进去!”
捕快们七嘴八舌的表示领命。安学武费力的爬上马背,一颠一颠地走掉了,云湛紧跟着大剌剌地走出来。捕快们立即围了上来。
“云大哥,您也要插手这件案子?”其中一名捕快说,“那可太好了,这案子破定了。”
“不能这么说,”云湛谦虚地摇摇头,“不过跟着我肯定比跟着安学武有前途就是了。”
捕快们忙不迭地点头,争先恐后地把目前掌握的种种情况都向云湛汇报了一番。云湛听完,若有所思:“那个小偷的证词可靠么?”
“您又不是不知道安大人的脾气,”另一名捕快说,“还有谁敢在他手底下说谎?而且这也的确是个惯偷,被我们拘过好几次了,说起来,他既没胆子、也还不配和这样厉害的凶手勾结呢。”
“那他的耳朵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灵,会不会他听错了,疑凶其实已经钻地道跑了?”
捕快摇头:“不大可能,这小子的耳朵是真灵,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到,在南淮都算小有名气的。他也就靠这个吃饭,作案的时候听到一丁点声响就能溜掉。这次如果不是被吓傻了,说不定也逃了。他很肯定地说,那个人进了屋之后,地下绝对没有任何声音。但我们检查了,暗道里却存在足迹。”
“就是说,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消失掉了,却偏偏留下了脚印,”云湛说,“这事情还真是好玩呢。你们领我进去看看吧。”
虽然事隔好几天,宅子里的血腥味仍然没有散去,那些鲜血的味道仿佛是溶化在了空气中,令一切都显得潮湿凝滞。树上的鸣蝉倒是毫无知觉,仍然在拼命叫嚷着。在这样一个热得让人难以入眠的夏夜,往日喧嚷的云府却已成为一座空坟,将死亡特有的阴冷气息散发出来。
尸体都已被搬走,不过尸体所处的位置都被标注得很分明。云湛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所处的方位,并向领路的捕快问明了死者们的身份。
“除了那个厨子,其他人全死了,”领路的捕快说:“其中三十一人都是在宴厅内外死的。”
云湛里里外外兜了一圈,叹口气:“这个人杀人的速度够快的,逃得最远的那个丫环也只跑出去几丈远。三十一个人,没一个逃掉的。”
捕快的脸上现出恐惧的表情:“他的武器更快,切开骨头的断面比寻常的刀剑切肉还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