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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可疑的人

苏丙至今都不能忘怀他年轻时奋斗的苦难经历。那些糙米饭、破麻衣、脚上的燎泡、肩头的淤伤都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金钱,来到南淮城之后,一直住的是三个铜铢一个床位的大通铺,每天吃点馒头咸菜,繁华热闹的地方从来没去逛过。

但令他无比痛心的是,看起来,他这一趟在大处亏钱了。他所找的那个叫云湛的羽族游侠,现在看来完全像是个骗子,自从接了单之后就没看他干过什么正经事,倒是跑到坟地去聚众斗殴滋事,妨害公共秩序,以至于被衙门拘起来了。

完了,苏丙想,预付款看来是打水漂了,但是侄儿的仇一定要报,这方面他倒是很坚定。就当是我来到南淮城之后每天住上等客栈每顿吃山珍海味胡花掉了,他痛心地安慰自己,无论怎样,我得再找一个人帮我调查这件事。

于是他又找了一位人族游侠来帮忙。此人看上去比云湛稳重可靠得多,一口应承下来,不收取任何预付款,当夜就替他去云府探查一下。

“你一开始就应该找我的,”这位游侠很不满意地说,“我估计现在现场已经被那些没有经验的家伙破坏得差不了,只能依靠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经验,试试还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苏丙唯唯诺诺,最后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话:“我……我晚上能跟着去见识一下吗?”

游侠横了他一眼:“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吗?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姓云的家伙那样不负责任?要是这样的话,索性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调查吧。”

苏丙怎敢?只能低声下气地陪了不是。但他心里毕竟放不下,有了云湛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对于“责任心”这三个字实在是不敢信任。于是到了夜间,他居然也笨拙的干起了盯梢这样的活计,想看看游侠到底会不会认真对待。

令他欣慰的是,该游侠显然和那个姓云的混账不一样。到了夜间,此人真的出门而去,真的来到了罪案现场,真的用在外行看来相当漂亮的身手翻过墙去。苏丙大大松了口气,疲惫地在街对面坐下,摘下头上那顶用来化妆的草帽玩命擦汗。

如今命案的调查进入了停滞阶段,现场应有的取证也已经全部完成,看守的人都撤走了,几块封条贴在了大门上,宣布闲人免进。苏丙看着那朱红色的气派大门,想起自己那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苦命侄儿,禁不住双眼中盈满泪水。

但他并没有伤感多久,那是因为云府内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只叫了一声,并且声音马上消失掉了,但苏丙听来隐隐像是那游侠。

苏丙心中悚然,待要再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了。他坐在街边,心情紧张之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等到天亮,游侠也没有出来过。无奈只能回到大车店里歇息。连日来心力交瘁,这一夜又受了惊吓,他竟然在床上大病了一场,三天后才勉强起床。

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位游侠,却吃了个闭门羹。找周围邻居打听,说他已经三天没有开业了,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难道那天晚上,他已经……想到这里,苏丙两腿一阵发软。但很快他又庆幸起来:好在我没给他钱,不算亏。不过这么一来,他也没胆子再找别人了,最后的希望依然只能落在那个不可信任的云湛身上。

不可信任的云湛此刻正在满世界寻找木叶萝漪。这个姑娘自从离开了王宫后,就一直行踪飘忽,石秋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云湛对此颇有些担忧。

“这姑娘傻头傻脑的,”他说,“傻头傻脑也就罢了,偏偏颇有勇气,这样一个人放进南淮,简直是羊入虎口。”

“你放心,一般拐卖人口的都不会挑河络,”,石秋瞳宽慰他,“河络太固执,也没有太大用场。”

云湛摇摇头:“我担心的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这个案子肯定和天驱武库的消息有关,看来我已开始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能够觊觎天驱武库的人,身份绝对非同寻常。”

“那么……要不要我派人协助你?”石秋瞳问,“涉及到天驱武库,这或许是和国家安全有关的事件。”

“那样会打草惊蛇的,”云湛想了想说,“我一个人行动,他们的警惕程度不会太高。要是什么禁卫之类的乱七八糟都出面了,傻子都会有所防备。”

石秋瞳有些跃跃欲试:“那要是我自己去呢?我倒是很多年没有掺乎过这么好玩的事情了。”

云湛苦笑一声:“好玩?我的大小姐,您老这些年四处替令尊出的风头还不够多?南淮街头随便拉出十个人来,至少有八个认识你吧。”

石秋瞳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过了许久才说:“还是年轻那阵子好啊……”

云湛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灰溜溜地躲了出去。南淮城今天没有风,整个城市处在一种难熬的闷热中,连灰尘都懒洋洋地堆积在地上,与刺目的阳光混合在一起。他来到城西,看着云府大门上的封条,心里阴晴不定。石秋瞳说,天驱武库与他有关,这话听来原本不错,毕竟他就是一名天驱。但说起来,除了这四个字本身,他对于天驱武库所知甚少。事实上,对于天驱武库的存在与否,他心里都有疑问。历史的枷锁本来已经把一些危险的猛兽尘封起来,一旦它们暴露在阳光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云湛一想起来就头脑发大。

尽管头脑发大,案子却不能不理。河洛部落的惨剧,木叶萝漪,云天杰的死,这三者之间究竟应该如何联系起来?他初步理出了一点头绪,那就是云天杰必然和那伙寻找天驱武库的神秘人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这个和气生财的富商,难道也曾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正在聚精会神之时,却有人在面前唤他,打断了他的神思。他不耐烦地抬眼一看,是一个中年乞丐。

“云大爷,我是金三爷的手下,”他毕恭毕敬地说,“我们奉您老人家的意思,一直监视着这里。”

云湛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给那姓金的老乞丐下的指令,没想到他居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也不好表露出自己已经忘了这茬,只能矜持地问:“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么?”

“不但发现了,还抓住了一个呢!”那乞丐看来颇为得意。

“我们这几天发现了好些可疑的人,”乞丐边带路边说,“前天晚上有一个家伙还翻墙进去了,可惜我们没逮住他,但今天早上总算抓着一个。她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转悠了好几天了,弟兄们早就在注意她,今天早上,我们发现她钻进了一个地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挖好的,显然是要偷偷进到云宅里……”

云湛正在琢磨,那个翻墙进去的家伙会是谁呢,听到“地道”二字立即停住脚步。

“那是个有点呆的女河络,是不是?”他的口气很怪异,好像是被人塞了根黄连入嘴,“她什么也不肯交代,对吧?”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乞丐佩服得要死。

云湛掐掐额头,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紧随乞丐而去。

没过多久,木叶萝漪已经再次坐在了云湛那把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椅子上。不同的是,她这次始终深深埋着头,似乎是要研究地板上的花纹。

“我都说过了,一切等我回来,你怎么还擅自行动啊?”云湛的语气好似在训小孩,“擅自行动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抓住,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他们说不定把你拉去卖掉!”

萝漪低声反驳了一句:“我听说人贩子对河络不感兴趣……”

“那他们也许会把你杀掉,反正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云湛恫吓说。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慢慢转为温和:“我已经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了,也知道那场屠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萝漪霍然抬起头来,目光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她站起来身来,好像是打算离开,但跨出两步后又停下了。最后她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大滴的泪水溅落到地板上。

“我知道,天驱武库是个大秘密,你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云湛说,“但是很凑巧,这件事和我有点关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于是萝漪看到了一枚铁青色的指环,这指环并不精致,甚至可以说粗糙,看来很古旧了,但她一见到就呆住了。在那些古老的传说中,这样的指环象征着一些极其复杂的含义:正义、信仰、坚贞、执著、死亡、杀戮。

“你是一个……一个天驱!”萝漪尽力压低嗓子,声音颤抖。

云湛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看上去不怎么像个天驱,所以只有让你见到指环,你大概才会相信我。”

萝漪默默地坐回到椅子上,托腮沉思了许久。云湛也不打搅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窗外树叶摇曳不止,将阴影涂抹在萝漪的脸上。当那些阴影随着阳光转移走后,萝漪开口了。

“那些屠杀我们部族的人,都是辰月教的,”她努力控制着语气的平静,“那一天领头的人,就是辰月教主。”

说完这句话,她停下来,看着云湛。但云湛居然显得并不怎么吃惊:“果然是这样,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萝漪一呆:“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小时候也曾和辰月教打过交道,”云湛说,“对他们的行事手法略知一二。他们漠视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当我听到他们的目的是天驱武库时,我就在猜想,这是一群什么人。如果是一般的贪图宝藏的武士,不会有那么强的实力,可以凭借几十个人令整整一个部落无力反抗,尽管这是河络部落。如果是觊觎天下的国主,做出这样的屠杀,也太过冒险了。”

“于是我开始猜测这究竟是近来席卷九州的叛军势力呢,还是某些神秘的团体。后来我仔细回忆我所听到的关于现场的叙述,那些人似乎除了秘术,没有使用别的攻击手段,那多半就是辰月教了。”

萝漪佩服地点点头:“的确是他们,你还真厉害。”

云湛却已经走神了。他嘴里说得轻松,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过去的影像。他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试图诱惑自己为他所用的白袍人。他的面孔狰狞而恐怖,完全分不清五官,在那样一个漆黑的雨夜,犹如地狱中来的鬼魅。

为了一把可怕的魂印兵器,他不惜献出自己的儿子,并为此损毁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信念。而现在,就在自己几乎快要将他忘却时,他却以这样一种血腥的方式闯入自己的视野。

“对了,那你又为什么要找云天杰,他和这件事是什么关系?”云湛问。

萝漪的神色古怪,结结巴巴地说:“云天杰……云天杰就是辰月教主安排在南淮城的傀儡。因为他们夺走的那张天驱武库宝图不完整,还有一部分在南淮城,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寻找。我们曾经跟踪到他和辰月教主会面,后来损失了好几个人。”

“你要是早告诉我该多好,”云湛叹了口气,“那样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了。”

萝漪低下头:“我知道你会怪我的,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你不过是个赚钱养活自己的游侠,没必要把命赔进来。但现在不同了,既然你是个天驱,那这也算是你的分内之事了。”

“好吧,”云湛慢慢坐下,“仔细给我讲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x1D1D0qwSmf/Nlv6kboY9hLxF5btjRUxgMHvdxv5ERsoGE1es4vTxF04G/afRQ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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