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兹盯着手里的日记本。她的指尖在封面上摩挲着,视线片刻不曾离开。
一旁的杰克茜不自在地来回换脚。
苏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确定你想让我看这个吗?”
“是的。”
“但是,这是隐私,我——”
“读吧,苏兹。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没法解释,你读了就明白了。
星期四
好吧,我知道我有段时间没记日记了,但是我一直太忙了。我是说,我就像个超级大忙人!鲸鱼的事占据了我大量的时间,但我发誓,一切将很快回到正轨——我保证。
关于鲸鱼,我有些事需要告诉你。在我崩溃之前,我需要告诉某个人!你知道,这不是那种大人能够明白的事,我妈肯定不会明白的。她绝不可能相信我,但事情确实发生了。我会骗你吗?
一切都是从我加入了那些网络论坛和讨论小组之后开始的。我想上网了解鲸鱼都能做哪些超酷的事情,结果发现了这些组织。我交到了很多朋友,他们都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对海洋哺乳动物如此着迷。他们不像苏兹,不会认为我怪异。
当苏兹的视线从日记本移到她身上时,杰克茜瑟缩了一下,立刻知道苏兹刚才读到了什么。她耸了耸肩。
“嗯,你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就知道。等你全部读完,就会越发觉得我怪异了。”
苏兹把目光落回日记本上。
今天我收到了自称“鲸鱼男孩1”的人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他告诉我,鲸鱼正反常地迁徙,并且出现在了它们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他认为北极鲸出现的地方太靠南了,偏离了它们的正常习性,而且世界各地都在发生着怪异事件。一些鲸鱼因离家太远等原因不再受到保护,它们面临着猎鲸者的追杀,危机四伏。你知道,一些国家有一种叫做“条约”的东西,严禁猎杀濒危物种,但是它们在保护区之内找不到吃的,都游离到保护区之外去寻找。它们陷入大麻烦了。
我告诉你真正奇怪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极其极其奇怪的——就是我在网上找不到这方面的相关信息。你会想当然地认为,像这种在世界范围内发生的大事肯定在哪里都能看到。但脸书和推特上没有,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这让我不禁想问为什么呢?他们在试图掩盖什么?
“杰克茜,关于鲸鱼的事,我统统了解了,好吧。其实并没有那么怪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害怕告诉我。”她顿了顿,“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有点怪异也没关系。”
杰克茜微微一笑,眼中泪水翻滚,宛如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的海洋。“我知道,但不止这些。拜托,你只管继续读下去,好吗?”
“好吧。”苏兹鼓起脸颊。“但最好是好事。”
就在昨天晚上,我做了那个梦。
我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关于鲸鱼的事,挤满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大脑好像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所有的信息,脑袋快要爆炸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会梦到我做过的事情,但我现在是醒着的,并不是很确定……
我在写这些时,手还在抖个不停。几乎不能呼吸。昨晚在我睡着时发生的那些事,实在太疯狂,太疯狂。
在梦里,我漂浮在某种液体里。它感觉像水,但又不是水,希望这听起来不会太疯狂。它有一种奇怪的……怎么说呢?黏性。没有重力。我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浮起来,有点像是在悬浮着。总之就是,我在这水中(我姑且把它叫作水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跳舞,但那不是普通的舞蹈,不是我们在社区活动中心看到的那种舞蹈,要比那种酷得多!这种舞蹈毫无规则,就像是所有常规的舞蹈规则都不再重要了。
我可以飞!我就像一个美丽的芭蕾舞女演员一样跳跃、腾空,双臂向外伸展,身体十分轻盈。我就像表演过无数次糖果仙子的达西·巴塞尔 一样,做着单足旋转和大跳,甚至比她跳得都好!我的每个舞姿都很完美。我的脚趾舒展,手指伸向我能伸展到的极限。我觉得我可以永远保持这种形态。还有那音乐,噢,美妙的音乐。
我从未听过这种音乐。我可以感受到每个节拍、每个和弦,我知道该如何改变自己的舞姿来与之相和。我发誓,亲爱的日记,那是地球之音,而我就是海洋里的一只野生生物。
看到这里,苏兹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克茜。
杰克茜报以微笑,微微点头鼓励她继续读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还有其他生物,它们也在跳舞。它们围着我跳舞、旋转,就像泛着微光的白色幽灵。
我能感知它们的感受,听到它们的想法。我们有着共同的意识,跳着相同的舞步。它们通过声音和振动悄声传递信息,将它们的感受传进我的灵魂。
我不必知道它们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起游弋,一起跳舞,默契十足,分享、吸纳彼此的一切。
苏兹再一次抬起眼。
看到苏兹眼中和她一样闪烁着泪光,杰克茜不禁呼吸一窒。“很美。”
我听到轮船的汽笛声,一如顶部装了手榴弹的鱼叉,划破海水,速度飞快,来势凶险,直奔一群幼鲸而去。
这打断了我与鲸鱼的和谐共舞,切断了我和那些美丽的深海生物的联系。我满心恐惧,默默看着那些好奇的幼鲸冲向它们的敌人。
鲸群继续和着我已听不到的动听音乐跳着舞。我的尖叫被那巨大的汽笛声掩盖,没有谁注意到我那疯狂挥舞的胳膊和歇斯底里的嘶喊。我无力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灾难。
接着,它们的水下世界被炸了个粉碎。
我尖叫起来,像是永远不会停歇、永远不能停歇。
这次,它们听到了我的声音。
炸弹炸掉一头鲸鱼宝宝的尾巴时,它们听到了爆炸声。
它们同我一起尖叫。
我周围的水被染成了红色,就像有人在罐子里清洗红色画笔一样。但这不是颜料,是血。
爆炸造成的冲击传进了我的脑袋。鲸鱼妈妈们带着永难愈合的创伤,开始放声尖叫,为它们的孩子哭泣,为它们赖以生存的水下世界惨遭破坏哭泣——而我开始沉没。
我在坠落,在盘旋,在疯狂地转动。我被吸入一片可怕的黑暗之中,刚才的情景让我惊魂未定,而与此同时我又迫切需要呼吸。然后,我被甩了出来,回到了我的床上,大口喘息着,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