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
|
今天是工作日。梅兰妮从她堆在床上的一堆衣服中找出一件被颜料弄脏的T恤递给我。“我的。你穿应该合适。”然后她又找出一条破旧的牛仔裤。“这是妈妈的,你得试一下。你穿我的可能更合适。”最后她给了我一对旧园艺手套。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打扫房子,整理物品,为与中介打交道做准备。我总是微笑着,头发扎成松的马尾,灰尘是我脸上仅有的妆容。每天伊桑都打来电话让我确信他爱我。
周二早上,我在倒垃圾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开着一辆旧福特皮卡来到这里。梅兰妮介绍说司机是汤米。汤米又高又瘦,像竹竿似的。他像是偏远地区的农场小伙和大学里的书呆子的结合体。他拥抱了梅兰妮好久,一只手在她背上移动着。
“你确定你要卖了这些东西吗?”他说。
梅兰妮的下巴收紧了。她退后一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坚决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我。我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个男人,脸颊发热。
汤米的朋友艾伦可能快四十岁了。“好吧孩子们,我们来看看你们都有什么。”除了有点邋遢,脸上还有胡茬之外,他和我的叔叔兰迪一样,是个职业的生意人。
汤米举起一对比他手臂还长的断线钳,绞断了一把锁,就像它是软塑料一样轻松,然后把工具放到一边挥手叫梅兰妮过去。“随你吧。”
整理东西和装车花了我们一小时,但是梅兰妮和艾伦商定价格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她留下的东西只有几座机车比赛的奖杯,一盒照片,一套旧皮质赛车服——一条皮裤,一件长袖夹克。
卡车开走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伊桑的短信:打给我
我为他的理智祈祷了一下,然后打了过去。“你在吗?”
“宝贝,钱的问题解决了。你找到代孕的人选了吗?”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梅兰妮。“红发碧眼的姑娘符合你的要求吗?”
“她漂不漂亮?”
我的目光移向梅兰妮,盯着她。她比理想体重重了十五磅。她永远不服帖的卷发垂在肩头,脸有点不对称,笑起来有点儿歪。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同情心,这就是她是个好伙伴的原因。在她的绿眼睛里看得到,在她的笑声中听得到她从苦难经历中领会到的同情心。谁能比她更适合做我们孩子的亲生母亲呢?“是的,她很漂亮。要我问问她吗?”她的母亲也许不会同意的,我几乎要为此而遗憾了。
“是啊。我想现在就开始做这件事。”
什么? “我们不是明年夏天才办婚礼吗?”
“我已经把这份工作搞定了——只要我取得学位就可以开始上班。我觉得我们三月初结婚最好。这样我们在我毕业,开始工作前就有三个月时间来找房子,带着孩子安定下来。”
从四月往前推九个月,那就是说胚胎植入需要在七月。试管授精这个过程需要一个月吗?我们现在就得开始了,就在今天。一个微笑——证明我疯了——划过我的嘴唇。“我会把她的答复告诉你的。”
“还有一件事,亲爱的。你父亲说你想自己面对手术。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不去;但是我可以请假,也希望在你醒来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不管你需要什么,宝贝,我都会为你做的。”
“谢谢,亲爱的,我会没事的。能每天听到你的声音就很满足了,我知道你爱我。”
“只要你知道就好。我的心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伊桑说再见之后,我打给了母亲。“妈妈?”
“宝贝,你假期玩得开心吗?”
“伊桑想现在就要孩子。”
“太好了!你肯定会是个出色的母亲的。”
“不,妈妈。他是让我现在就安排代孕,孩子就可以正好在我们蜜月之后出生。”
“这听起来有点不太传统,但是——”
“他疯了。”我也是。我竟然想在结婚前就要个孩子。
“当然了,男人不是这世上最理智的生物。”
“爸爸就很理智。”
“西奥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他和其他男人一样疯狂。”
“我怎么说服伊桑放弃这个想法?”
“宝贝,如果他是你未来的丈夫,那么你就要接受他的个性。给他有用的建议,但是当他不听的时候,就只需要默默支持他。”
“带着孩子,我就没时间读大学了。”
“也许梅兰妮会同意在孩子出生后继续照顾他。”
手机从我手中掉下来,正面朝上躺在草丛里。现在,是时候有人来告诉我发生的一切都是笑话了。每个人都会取笑我的。
梅兰妮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捡起手机,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再放到耳边。“妈妈,你是不是在计划这一切?”
“没有,是你爸爸做的。当伊桑找他商量代孕费用的事的时候,他觉得孩子会是最能激发你母性的东西。”
“费尔贝恩夫人永远不会——”,你不能就这样安排梅兰妮做保姆,除非她母亲同意了。在等我母亲说话的时候,我的胃部肌肉收紧了,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凝重。
“劳拉和我已经聊过了。如果梅兰妮答应代孕,兰道夫就会起草一份合同,你父亲会负责费用方面的事。”
我看着梅兰妮摇头。我们命该如此吧。我们两个都是。
“亲爱的?”妈妈的声音又温柔起来。“如果你不想这样做……”
“不,妈妈。你知道我想要小孩的。”其他人也都是期待我这样做的。
火车沿着迈阿密铁路前后摇晃,就像母亲在安慰她的婴儿一样。我有点想吐。
丹妮坐立不安有几天了——她的手就没有离开过手机。我悄悄贴到她的侧面,用手捂住了手机屏幕。“怎么了?”
“啊?哦,伊桑想现在就要孩子。”
“他知道你不能生育吗?”
“知道。我们开始约会后我就告诉他了。”
“那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领养。”
我们在圣克拉拉站停下。我牵着丹妮的手走出车站。十分钟后我们到了诊所。
皮尔森医生有她自己的办公室,但我们发现门锁着,所以我们去了等候区登记。几分钟后,一位护士领我们去了检查室,给了丹妮一件袍子。
“我猜你知道要怎么做。”
丹妮爬上检查桌,看了看检查的工具,闭上了眼睛。她的肌肉紧张起来。
是啊,我也不喜欢这个支架。
我爬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肩。“只有皮尔森医生而已。她不会带着一群笨蛋医学生来的。”
她看了看我,点点头,但并没有放松下来。
皮尔森医生还真的带了位护士。
我从桌子上下来,但是丹妮抓着我的胳膊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可不想看检查过程,所以我背靠在桌子边,握着她的手。
皮尔森医生冲我笑了,就像我是她的孙女一样。“通常,在检查病人的时候,我们是不允许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人在场的。如果梅兰妮愿意的话,她可以去我的办公室等。”
“以后我做检查的时候她都会和我一起。有人这样检查我的时候我会非常紧张。我想你知道为什么。”
皮尔森医生和丹妮之间有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医生点头表示同意。
这都是什么啊?
她猛地拉了我的手一下,我转过身去。她恳求的眼神击中了我。然后她把脚放进那个支架,把下身转向医生。
是啊,膝盖抬高,两腿分开——每个女孩都经历过的。
皮尔森医生拿着一个愚蠢的鸭嘴形器具。我的妇科医生也很喜欢用它去检查男人都没有到过的地方。不过,这次这个很小。“我先用一个儿科用的小窥器。”她说。“如果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丹妮在检查过程中一直很安静,只是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会点头摇头。她一直都紧握着我的手。
“都检查完了。”皮尔森医生摘下手套,把它们扔进医疗垃圾箱里。“穿好衣服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在那里谈。”
当丹妮穿衣服的时候,我望向窗外那些汽车。如果一次例行检查都是这样的折磨,那她怎么能挺过手术呢?
我们折回去走到皮尔森医生的办公室。书本,针织,儿童玩具,植物——像是医生在办公室里建了一个孩子玩耍的地方。我一屁股坐在一把垫的很软的皮椅子上,不再紧张。我看到这里有个架子,架子上有三瓶水和一碗巧克力加坚果。我笑了。
皮尔森医生合上了她桌上的文件夹,向后靠在椅背上。“丹妮尔,我和阮医生谈过你手术的事。他在双性人这方面比较保守,但他的工作真的很出色。”
丹妮尔的脸色难看起来,也许她以前听过这个人。所以我把手伸过去放在她手上。
医生暂停了一下,翻阅着她桌上的资料。“阴道的发育情况在所有的部分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患者里并不相同。很多患者可以通过扩张器获得正常长度的阴道。不过对你而言,我觉得手术的条件是合适的。”
丹妮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一点,她可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好的。”
皮尔森医生看了看我,然后继续说,“有很多不同方法可以造出或者拉长阴道。阮医生喜欢达维多夫方法,就是在腹腔镜下转化腹膜的阴道造型术。”她笑了。“你想要我解释一下吗?”
“是的,我需要。”我说。
皮尔森医生惊讶地看着我。
我在这儿陪着你的,你知道。
医生打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器具,看上去像是一根一头有个把手的巨型的针,然后又转向丹妮,“这是腹腔镜。阮医生——或者他的一个助手——会通过小切口把几个腹腔镜探入你的腹部。腹腔镜手术很安全,创口也很小。”
在放下腹腔镜之后,她打开一瓶水。“腹膜在腹腔壁上。‘阴道造型术’就是重建一个阴道的好听说法。阮医生会扩张你的阴道腔,然后用你的一部分腹膜组成阴道壁。网上有个视频演示这个过程,我希望你看看。好不好?”
丹妮的眼神现在呆滞了,但是她还是点点头。
皮尔森医生把她的椅子推回去,站了起来。“我们下周再在家里讨论你手术的其他方面。你可以留在这里看那个视频。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所说的已经比我们想听的多太多了。她是想把丹妮吓坏来让她取消手术吗?
是啊,我希望是这样。你知道的,过性生活也不见得一定需要阴道。
我抓住那个疯姑娘的手,夺门而出。
在回去的火车上,我盯着窗外,试图积攒勇气来问梅兰妮是不是愿意帮我们代孕。在镜像中,一对绿眼睛也在看着我。梅兰妮唇边划过一丝傻笑。她倚在我身上,抓住我的手,“好了。现在没事了。”
当费尔贝恩夫人做化疗的时候,梅兰妮在我们家生活。在那煎熬的几个月中,我们的心绕在一起。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我。也许她现在还是够关心我,所以她会同意的,“你愿意做我和伊桑的代孕母亲吗?你知道我不能生育的。”
一瞬间过后,痛苦取代了她眼中的惊讶。我听到她小声说,“我不能”。
火车减速停车了。梅兰妮推开我,冲向车门,就跟车着火了一样。
我挤过人群,飞奔着要赶上她。“梅兰妮,等等!”我冲下台阶的时候,火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要开了。 梅兰妮!上帝啊,不要这样!
火车站外,人行道上满是人,汽车喇叭响个不停,柏油路面上升出一阵阵的热气。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肌肉因为肾上腺素而抽动。
梅兰妮坐在路的远端,手抱在头上。我踉跄着过了马路,躺在她旁边的草坪上。“你还好吗?”
她看向我身后开往庞塞的车,“呃,他们都没赶上。这又有什么呢?”她悲哀的眼神击碎了我的心。“你看,我很糟糕。这样行了吗?”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所以我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近我。除了给她我的友谊,我还能做什么来帮她呢?我用蹩脚的伦敦腔说,“是这个世界疯了,宝贝,不是你。”
好吧,至少这让你笑了下。
不过她眼中的快乐很快消失了。“爸爸离开了。妈妈要和我姐姐住在一起。我怀孕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了。”
“跟去预科学校比,你不是更愿意和我父母一起生活吗?”
“是啊。”
“如果我能让你妈妈同意,你会考虑为我们代孕吗?”
她看着我,眼中的怀疑取代了痛苦。“这是不是都计划好了的?”
我失信过,但没有骗过她。“妈妈说,这个决定你来做。”
“真的吗?”她笑了,温暖的笑容驱散了清晨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