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一章 |
![]() |
那个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在吹蜡烛的时候,我还在幻想着他的吻。又一个生日——他离开的又一年。
妈妈递给我一份礼物。我喃喃地说谢谢,撕开了包装纸。这个小礼物盒是装不下爸爸摩托车的汽化器零件的,也装不下新头盔。我发出一声听得到的叹息。是啊,这有点无礼,但是我最不需要的生日礼物就是首饰。哦,也许香水比这更差。
妈妈朝我姐姐碧翠丝笑了。我相信她们共同策划了我的生日礼物——毫无疑问,是女孩子的东西——礼貌地告诉我十九岁已经太大,不适合做假小子了。
好吧,无所谓。
我的拇指使出最小的力气打开了那个紫色盒子。
啊! 我的手颤抖着抓住银色链子,盒子掉到了地上,我的心跳起伏着。自从丹妮一家搬走之后我就没见过我的吊坠盒了。她的离开让我很生气,我打碎了这个吊坠盒,想把她的照片取出来。
我小心地打开了心形吊坠盒,像对待一件传家宝一样。吊坠盒里探出丹妮的笑脸。我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直到妈妈说话。“丹妮尔这个夏天会来和我们一起住——只要你同意的话。”
“真的?”我怒视着母亲,我的愤怒与渴望交织着。丹妮和我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但她离开了这里,再也不联系我了。漫长的五年间连一条信息都没有。“不,妈妈,我不希望是她。不管她怎么趾高气扬地过来。”
母亲把我拉到身边,就像我要哭了一样。“对丹妮尔别太苛刻。她的医生当时觉得让你们不再见面是最好的选择,而我们都傻乎乎地听了他们的话。我们欠你们俩一个道歉。”
“妈妈,我不想——”,过去的伤口裂开了,但一种我几乎忘了的渴望又压倒了我,我需要再见到丹妮。“唉,好吧。”
妈妈的脸色还是很严肃。“丹妮尔现在订婚了,宝贝。她需要一个人来倾诉手术的事。”
自从她出生,医生们就一直盯着她,希望能让她的身体和思维变得像他们眼中的正常人一样。其他的女孩都可以有不被人骚扰的生活,但丹妮尔不行。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心理学家和发狂的父母研究。
她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次来逃避手术。那么为什么现在屈服了?也许手术之后她的外表看起来正常了,但是那颗自由的灵魂还会存在吗?“妈妈,连医生都承认这个手术很残忍。”
母亲的脸色让我很有压力。“这也是让她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不能接受她的身体的混蛋呢?”
碧翠丝从母亲身后看着我。“威尔斯夫人说,是丹妮尔自己觉得她一定要做个完美的女人。”
“你就不能告诉她这有多糟糕吗?”
“我当然很愿意,但我现在要去照顾弗雷德和孩子们了。”我姐姐拥抱了我,她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这样。“梅兰妮,你看,直到我得疝气之前,没有人知道我是双性人。发现自己有睾丸对我来说打击很大,但是至少我从外表上看是个女人。而丹妮尔自从出生就要面对性别模糊的问题了。我理解她为什么要做手术。”
“那么为什么这姑娘是我的责任?你才是和她一样的双性人。”
“你不是保证过要永远做她的朋友吗?”
“好吧。”我很后悔说过这句话。
爸爸看着我,指了指他的手腕——他在提示我们快要登机了。我走进洗手间,整理头发,涂好唇膏。虽说这架商务飞机设施完备,一尘不染,但是谁会愿意在飞机上用洗手间呢?
飞行途中我尽力休息和阅读。但是每次当我向窗外望去的时候,云层都在变厚变暗。在迈阿密午后的天空中,云层向天际延伸着,夏日的闪电在海洋上空闪烁。
当我们开始降落的时候,飞机突然倾斜,一杯茉莉茶洒在了我的衣服上。 真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温度还不会烫伤我,但是衣服上会留下污渍。
父亲鼓励地笑笑,握住我的手。
是的,爸爸。我会勇敢起来,为你,也为妈妈。
从我出生那刻起,手术就一直藏身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待着我。有时候这份威胁似乎很遥远,几乎像是不存在的——然而这个恶魔现在就伏在我的门口,它的魔爪始终是我和圆满婚姻之间的障碍。如果我想要结婚,那么除了屈服于它,还能怎么做呢?
我们平安地降落,滑行到机库前方停下。工作人员开门之后,我解开安全带,跟着爸爸走出机舱,走进未曾预料的阳光中。
一位深色头发,拿着写字板的技术人员有急事来找我父亲,他们走回了机舱。
工作人员在找我的行李的时候,我走到飞机旁边。飞机上只有几个乘客,找我的行李能有多困难呢?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我又走回了休息室。
我父亲抬眼一瞥,“怎么了,亲爱的?”
“他们把我的行李弄丢了。”
“伊桑之前没有把你的行李抬到车上?”
“显然没有。”
“没事的,别担心。把这当作是你买新衣服的好机会好了。我觉得费尔贝恩小姐肯定能推荐给你一些值得光顾的时装店的。”
是的。梅兰妮。那个不受约束,总是笑着的红发碧眼女孩。 如果她还在意我,那么她会帮我的。
父亲放下书,紧紧拥抱了我。“你确定做手术时,不要我或是你妈妈陪着你吗?”
“我会没事的,爸爸。最好的选择就是我自己面对。”
他的眼神扫过我的脸,看上去他比我有更多的疑问。“好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如果你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当然了。”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谈到安全问题,说明安全问题包括在内。
一小时后,兰道夫叔叔开着他的宝马车来了。我还没有拿到驾照,爸爸想让我等一阵再拿。要等多久呢?妈妈从不开车,不过至少她会。
兰迪先和我父亲聊了几句,然后走向我。“拿到你的行李了吗?”
“没有。行李被弄丢了。你能不能先去达特蓝百货一趟,然后再去费尔贝恩家?”
他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是我要求他带我去巴黎,而不是一家当地百货一样。“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吗?”
我冲着我的名人叔叔笑了。“威尔斯大律师,那个小无赖伊桑-戴维斯要为我的不走运负责。要是你想的话就向他索赔吧。”
叔叔假装很痛苦地摇了摇头,打开了车门让我进去。“随你吧,小公主。”
生锈的虎钳从我抽痛的手里掉下来。我坐在地上,疼痛让我闭紧了眼睛,我吮着流血的指关节。我弄坏了螺栓。也许可以去弗莱格勒的五金店再买个新的,但看了看表,他们已经下班了,而且我还没有车。
乌云掠过太阳,蚊虫开始肆虐,所以我把爸爸的摩托车推回了车库。那些工具——大多数是别人不要的——被我扔进了一个塑料筐。
柜子里放着一套新的公制扳手,我爸在他回阿富汗之前给我买的。 爸爸,你如果回家的话,就知道我现在正在修你的破车。拜托,那是英国的老爷摩托车,公制扳手根本不管用。 当然了,如果他在家,那么他自己就可以修好这堆垃圾了。
哇! 一辆黑色宝马M5开进来了。一辆漂亮的定制车,彩色的窗户,有闪亮装饰的挡泥板。
司机走了出来——一个矮壮的家伙,黑色头发,有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子。他戴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一只手抓着外套的边,就像是要拔出枪打人似的。他皱着眉头审查了整个街区,然后对我撇嘴一笑。有点恐怖。
乘客那边的车门打开了。走出一个模特——这就是她给人的感觉——白皙的皮肤,垂到肩膀的淡金色头发,还有过于纤细的身材。
“丹妮?”我把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吊坠,怕把它沾上油污,然后把里面的相片同这个正在向我走来的女人相比较。
“是啊,看起来就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个选美皇后了。
我感到羞愧, 过去我才是那个娇娇女。我现在算什么啊? 我在T恤衫上擦了擦手,结果只是让我的指节又开始流血了。
尽管我满身汗水和油污,她还是来紧紧拥抱了我。“我想你了。”我们松开之后,她朝司机挥了下手,“这是我叔叔,兰道夫·威尔斯。”
那家伙冲我点了点头,对着丹妮摇了摇手指。“小公主,你可不能玩摩托车啊。”
她哀叹了一声。“我听你的。”
他又环视了一遍周围,然后回到了车里。当他带着一堆购物袋出来的时候,我把他领进了我的卧室。“她会住在这儿……和我一起。”
他又奇怪地笑了一下,把东西扔在我床上,吻了丹妮的脸颊,走出了房门。我在等他带个行李箱什么的回来,不过他直接开车离开了。
“不用在意。兰道夫叔叔不喜欢和人聊天,除非你是他的客户。”
当我看到她裙子前面的污渍时,我的笑容消失了。 衣服料子看上去是丝绸。太棒了。这条裙子可能比我的所有衣服加起来还贵。 我的脏手指划过那块污渍。“抱歉我毁了你的裙子。”
她低头指着衣服。“这块吗?这是我之前在飞机上洒了茶水。”
是啊。
丹妮笑了,就像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那样。
这么久了连一条信息都没有,你竟然还觉得我们是朋友?“听妈妈说你订婚了。”
我忘了丹妮是肢体语言方面的专家了。她紫色的眼睛在寻求我的理解。“梅兰妮,我很抱歉。妈妈还在为发生过的事而怪我。”
“这是认真的吗?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看着她的脸,找寻着过去的丹妮的痕迹。“为什么他们总希望你是完美的呢?”
站在我面前的这位淑女,处处展示着她的优雅,哪怕是做一个耸肩的动作。就像她是斯戴佛的娇妻
一样。她轻巧地划过我脖子上的吊坠,“我猜是妈妈赌我不会去动手术。帮我证明她错了,好吗?”
“十四岁的时候你都不让他们碰你。现在你竟然主动要动手术,是不是疯了?”
她的脸色变得沉重,几乎是绝望了。“我明天上午就给皮尔森医生打电话。”
姑娘,心理学家们给你造成了什么影响? 要不是太饿,我都要冲她大吼了。“妈妈很晚才下班回家。我们吃三明治行吗?”
“没问题。”
我们吃完之后,我领丹妮去看了能放东西的地方。我的橱子和衣柜都很小,不过我也不是有一大堆东西的人。在她拆包的时候,我把我的脏衣服扔进洗衣篮,去浴室洗漱。
没错,我是在修我爸爸的旧车,但这不代表我喜欢身上都脏兮兮的。当我洗干净衣服上的油污和血迹,洗完澡,丹妮已经穿着粉红绒睡衣坐在我床上了。
我可不想一整个夏天都纠结在要不要让她看到我的身体上,所以我扔掉浴巾,从橱子里拿出睡衣,准备睡觉。
灯关上了,我靠着墙坐在床垫上,膝盖并紧。丹妮离开已经五年了。五年。“讲讲你的男友吧。”
在只有月光照亮的黑暗中,丹妮的紫色眼睛闪烁着,让我想起那些已经慢慢淡去的回忆。当时我母亲在接受化疗,我和她的家庭待在一起。因为有她我才没有发疯,或者是变得更糟。
她换了位置,床垫随着她摇晃。“我和伊桑是在牛津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在英格兰?”
“是的。我大三的时候。”
“哦。”而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今年秋天我就在里士满大学上大四了。伊桑还要在牛津待一年来拿他的博士学位。”
“他是英国人吗?”
“其实他是马萨诸塞州的。他的母亲住在剑桥。”
“你告诉他了吗?”
“告诉他我是双性人?我说了。”
“然后?”
“他说他不关心,但是我想要再确定一下。我不希望在新婚之夜有任何变故。”
“是啊,我猜也是。”
![]() |
第二章 |
![]() |
睡意躲着我。旁边有个不肯安静下来的梅兰妮,隔几分钟就翻个身。一会儿是她的胳膊撞着我,一会儿是腿。上次跟别人一起睡还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梅兰妮早早起来穿衣服了。我翻过身,伸展开我的胳膊和腿,把脸埋进枕头。我耳边先传来温柔的说话声,然后是地板咯咯吱吱的响声和门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辆车开走了。
她走进厨房,接着传来碟子碰到一起的声音,橱柜的抽屉砰的一声关上了。
卧室的门又咯咯吱吱地打开了,梅兰妮把她的脑袋杵进来,“我有几件事要办,1点之前应该能回来。”
我点头示意我知道了,然后滚下床。尽管天气还凉飕飕的,我还是绕着迈阿密大学跑了一圈。冲完澡,我觉得我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要是我现在稍有迟疑,我就没法去做手术了。所以我从手机里找出了皮尔森医生的联系方式,拨通了她的号码。
莎朗·皮尔森医生——我记得她是个友好的老人,她让我说出的话总比我想说的要多。不像我的其他外科医生,她从来不对我说谎,而且在给我做检查之前一定会请求我的允许。
“圣克拉拉医疗中心。您想转接哪位?”
“我想预约皮尔森医生。”
“对不起,她不照常工作了。现在她的病人由维拉诺瓦医生接管。”
“啊……好吧。”我挂断了,把手机扔到床上。
在妈妈找到皮尔森医生之前,我去医院看过儿科。赤裸地躺在一堆医学生面前是很不愉快的记忆,那简直让我毛骨悚然。我发誓再也不会去那儿了。
陷入窘境的感觉把我推出门外。一群合唱的小鸟正在冲我打招呼。一缕热带的清风裹挟着雨的气息,但佛罗里达的太阳依然灼热了我的皮肤。迈阿密常见的令人愉悦的夏日,已经足够让我忘记要面对什么了。我找了张长椅坐下,脑袋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脸上融融的暖意。
即将到来的大雨把我赶回了屋里。费尔贝恩家起居室里的椅子加了厚厚的软垫,我盘着腿坐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这场手术能让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高兴。梅兰妮可能是对的,我是在胡搞。婚姻和孩子真的值得我这样付出吗?
总比孤独终老要好。
梅兰妮走进来的时候砰地关上了大门,兴奋地对我打招呼。她看了我一眼,把手袋放在茶几上,“怎么一脸沮丧?”
“皮尔森医生不再接收病人了。”
“她拒绝你了?你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我觉得她不在那儿了。”
“啊……好吧。”梅兰妮的眉毛上显露出一点灵光,“我们去她家里求她吧。”
“什么?现在吗?”一小段记忆闪现在我脑中。很久以前,妈妈曾经带我去过皮尔森家。
“她住在学校另一边,在格兰纳达大道。”
是的,当然了。互助小组就是在那儿见面的。不过,我可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在那儿等着。”我冲进浴室,啪地打开化妆箱。
梅兰妮跟进来,脸上露出傻笑,“你干嘛不自己去?”
“这很重要,梅兰妮。”我把唇膏放好,冲她皱了皱眉,“如果她觉得我有任何疑虑,她都不会接手这个手术的。我就不能跟伊桑结婚了。”
“哦,所以化个妆就能让她相信你了?”
“弗吉尼亚的心理医生分析过所有的细节。你这懒汉没个姑娘样子倒也没事,我可不行。”
“懒汉?”梅兰妮拿她的指关节猛地打向我的肩膀。用了挺大劲儿。
“喂!很疼的。”
“那就别瞎给我起外号。”
“噢,好吧。”我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肯定瘀青了。我抓紧检查了一遍我的脸,抓起钱包就往外跑。
我们经过了几个街区,一路被笼罩在开满鲜花的树木和晴朗的天空之下。我们穿过了圣阿马罗车道,从校园里漫步而过。在我们转向格兰纳达大道之后,梅兰妮停在了一幢淡黄色的房子跟前。“我觉得这就是她住的地方了。妈妈曾经带我姐姐来这儿会面,我有时候也跟着来。”
旧时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梅兰妮的姐姐和我境况相似——她的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更加彻底,所以不需要做手术。
我们走过去,按响了门铃。
什么都没发生。再按一次,还是没人应。
“她不在家。”我紧紧抓着梅兰妮的袖子,但她固执地把胳膊抄在胸前,在门边的长椅上坐下了,“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
一小时过去了,一辆车开进了私人车道。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医生把她的旧丰田停好,然后沿着砖石小径向我们走来。“你怎么在这儿,丹妮尔!你看起来真不错。梅兰妮也在。你们怎么样?”她打开前门,招呼我们进去。“怎么舒服怎么来。”
皮尔森医生给我们拿了些汽水和软曲奇,然后在我对面的高背椅上坐下来。“上次我听说你们家搬到北方去了。去了弗吉尼亚,我说得对吗?”
“是的,女士。”
“啊,不用这么叫我。你现在都长大了。什么风把我最喜欢的病人吹回来啦?”
“我要结婚了。”
“恭喜啊!尽管如此,我可不觉得你是专程来告诉我这个的。”
“我希望您能负责我的手术。”
“你想私下谈这件事吗?”
我看了一眼梅兰妮,“她是我的互助小组成员。”
“很好。你本打算怎么做?”
“我想让我两腿之间变得正常。”
梅兰妮软软地打了个响鼻。医生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从没想到你会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
“我没有。”
“那为什么要切开健康的组织呢?”
“男人们都想性交。”
“是这样。但你不需要做阴道手术也可以的。为什么非得麻烦呢?”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半男半女。
假双性人——就好像我从来都没真实过一样。 “我不希望每次我丈夫看见我裸体的时候都能想起来我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做手术会破坏你享受性趣的能力吗?”
可是其他人都会开心的。 “我以为医疗水平提高了。”
“是提高了。但是手术会切除你大部分的阴蒂。你觉得剩下的部分还能像现在一样敏感吗?”
“不能。”但是这个世界需要我看上去正常。
窗外是蓝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街对面,两个孩子在喷灌器下嬉戏,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看护着他们。 这样一个家对我而言是种奢求吗?
我的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如果我不做手术,伊桑可能不会跟我结婚。我父母会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他们肯定会心碎的。我的心理医生几乎也都说,一个真正的女人才能结婚、带孩子。我们的文化容不下双性人——只能把双性人当医用怪物,或者是马戏团的小丑。
皮尔森医生缓慢地从她的杯子里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说:“你跟你男朋友试过性交吗?”
“我没有——” 是我太害怕伊桑看到我的躯体吗? “不,我们没有。”
“你跟其他人呢?”
我面无血色。我父母都跟她说什么了?
皮尔森医生站起来,走进厨房。她拿过来一听姜味淡啤酒和一杯冰块。“我不关心你的性偏好、甚至你的性别。我真正关心的是你是不是做出了一个考虑周到、足够理性的决断。明白吗?”
“是的,女士。”
“那么,你跟任何人发生过性接触吗?”
我的脸烧红了。为什么我不独自过来?“有。我还小的时候。”
“你的阴蒂参与了吗?”
我的余光里,梅兰妮正张着她那双绿眼睛瞪着我。我眨了眨眼——这实际上是个意味着拒绝的慢动作。“是的。”我的肩膀垮下来。我所有的能量都消失了。
“足够了。”皮尔森医生的眼中闪现着冷静的满足。
“这是说你会帮忙吗?”
“你确定你还想继续?”
“我必须这样做。”
“很好。我会召集一支团队。我们将在诊所给你做手术。”她从钱包里拿出智能手机,按了几个键。“7月1号开始。我们随时都可以取消,不过我想把你放在日程上。”
还有一个月。有准备的时间。
我不该激动吗?他们跟我保证说手术能让我看起来和其他的女孩一样。尽管我遇见的其他的双性成年人中没有谁乐意调整自己的生殖器——或者像某些人说的一样,切断生殖器。没有一个人乐意。
皮尔森医生把空杯子收进厨房。她回来的时候跟我们拥抱告别。“星期三下午一点钟来诊所吧。我们会讨论之后的安排。我想确定你准备好了。”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歇斯底里的笑声。我要切掉一小团曾让我感到欢愉的肉。为了伊桑。为了我的父母。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准备好。
浅蓝色的天空中,乌云滚滚而来,昭示着下午将有一场大雨。棕榈树在风中缓缓跳起了芭蕾。我抓住丹妮的手,沿着车道冲下去。这姑娘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回家的路线跟来时不同。
为了让她注意,我在斯坦福车道上停了很久。“你知道你没疯。疯的是那些非得要每个女孩两腿之间看起来都一样的人。”
丹妮和我对视的时候,我被她目光中流淌的绝望吓到了。“没有人强迫我这样做,梅兰妮。”
我抓住这姑娘的胳膊,使劲摇晃她,竭力阻止自己吼叫。“你觉得那些心理医生是干什么的?帮助你决定要做男人还是女人——然后你就得要么切掉胸部,要么切掉阴蒂。”我心跳如鼓,脸在发烧,我咬住嘴唇防止自己赌咒骂人,“那些怪人就没告诉你做个双性人也可以吗?”
丹妮的指尖从我的脸庞滑下,就好像在安抚歇斯底里的小孩子一样。她的目光变得温和,“我想变得正常,不是吗?如果这需要做手术,那好……”她的眼中逐渐出现疼痛,然后她转过了头。
总有办法说动你的。 “皮尔森医生收回过她的承诺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承诺安排你的手术。现在没有人再监视你的性别了,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的嘴唇慢慢变成微笑的形状。“你能教我骑摩托车吗?”
我冲她咧嘴一笑,“不是不准吗?”
过去的丹妮的一部分——我曾那么喜爱的那个神采奕奕的假小子——在发夹和妆容之间闪现了,“轻型摩托车多少钱?”
不管参不参加摩托车赛,她都得上路开,“本田的话,上个250牌照,再加上头盔什么的——大概四千美元吧。”
她嘟了嘟嘴,看样子要重新考虑了,“那太贵了,我只会用六个星期——最多十个星期吧。”
“你不留着它吗?”
她的表情变得闷闷不乐,“妈妈说淑女不骑摩托车。”
看来我不是其中一员,呵? 丹妮为了成为一个女人放弃了多少?
我们沉默着走下去。她重新转向我的时候,眼里温柔的关怀令我惊讶。“你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吗?”
我? 一声讥笑从我的肚子溜向嗓子。基本上没有。傻不拉几的机车使我的手一直粗糙、指甲坑坑洼洼。我赚的钱都花在了买零件上。我是不是更愿意成为 丹妮尔 这样的小公主呢?哎,好吧,谁不想呢?
威尔斯一家搬走以后,关于我们两个的流言就传开了。没有丹妮的友谊和鼓励,我从在发间插花的女孩变成了赌咒骂人、跟流氓打架的假小子。过去五年的愤怒像情绪的海啸一般将我裹挟。我竭力藏起自己的眼泪,但是丹妮把我拉向她,抱住我。“没事的。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你依然是我的朋友。”
我推开她,重新走起来——就好像我不是要回家,而是要逃离那些记忆。丹妮跟上我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停下,“我们去找辆二手的摩托车。好吗?”
“好吧,好啊。汤米会知道哪里能拿到好折扣的。”我的唇间挤出一个微笑。即使这姑娘不是认真的,她也让我分心了一段时间,这成功地让那些情绪退潮了。好吧,所以她可能还是我的朋友。
“汤米?”
“对。去年爸爸带我去摩托车赛的时候认识的人。”
“男朋友?”
“不是,就是一起玩的家伙。”
我们穿过圣阿马罗车道的时候,一辆车开出了我家的私人车道。房子太远了,很难看出他们想干什么。我稍稍加快速度。
“怎么了?”丹妮迈着大步,她跟上我的速度完全没问题。
“我不知道。可能是邮差。”
我们离我家还有一个街区的时候,我发现前院里有什么东西——一个木邮筒,上面有一个装饰得挺好看的不动产标志。卖房子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爸爸不会回家了。“不!”一股飙升的肾上腺素驱使我冲过去,我的肺像点燃了一样,心跳如擂鼓,“我跟你说过不要走。”
“梅兰妮!”喘口气的工夫,丹妮跟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是啊,‘待售’。那些傻气的传单什么的。”我砸向邮筒,但它不会动的,所以我用双手击打那个标志,直到丹妮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拉。
“停下!”她抢在我揍她之前紧紧把我按在怀里。
“他得回家。”我的愤怒喷薄而出。我紧紧闭上眼睛,阻止悲痛奔流而出。我的肾上腺素消退了,只剩下身体在颤抖。直到我的隔膜停止痉挛,心跳恢复正常,丹妮才放开我。
这姑娘研究着我的脸,我们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就好像她能从我脸上读懂我的心。丹妮看上去要教育我了,但她只是摇了摇头,“你在流血。”
走进屋里,我擦手的时候,丹妮在主卧的浴室里翻箱倒柜。她拿来了抗菌软膏和一些绷带。
这姑娘把一条毛巾放在我双手上,又隔着毛巾在左右手上各放了一小袋冰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母亲般的担忧,“我没想起来你曾经有过暴戾的适应期。”
那叫青春。 心绪的摆荡折磨了我太久,我都快习惯这种过山车了。“那是我愚蠢的激素药物。汤米管它们叫泼妇药。我要么在吼他,要么在哭。”
我使劲用袖子擦掉鼻涕。丹妮看我的表情像在看惹人厌的小孩,她从厨房里扯了张纸,抹干净我的鼻子和上唇。我怒视着她,但是愤怒慢慢收敛了,“谢谢。”
“可能你应该停用那些药。”
如果你是女性的话,你会理解的。
丹妮的脸因为疼痛而涨红了,就好像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想法一样。至少我没大声说出来。
“我的月经邪门得很——绞痛,出血,恶心。仅仅经前综合征就把我逼疯了。汤米说我吃药前比这还糟糕。”
丹妮那充满关切的目光再次扫过我的脸。她瞥了一眼我的指关节,“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人帮忙做晚饭。”
我的两只手都在抽搐,“好的,是啊。” 妈妈会杀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