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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漆黑无月的夜里,星辰分外耀眼,仿佛天穹里有无数只眼睛,在沉默地俯瞰着这片云荒大地。北斗高高悬挂在天宇,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斗勺上最末的那颗星,却是暗淡的。

“星主,‘她’来了吗?”夜幕下有个声音轻问。

“快了。”旁边有人回答,望着东方的天际。

“‘他’呢?”

“也快醒了。”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北斗,屈指计算着什么,语气肃杀,“大家做好准备吧——六十年一度,双星重影的时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静静吸了一口气,黑暗里,兵刃的冷光如水一闪。

话音未落,有一片淡淡的薄云忽地飘来,笼罩了北斗。那是一颗若有若无的虚幻星辰,名为幽寰,是亡者的象征。它忽然出现在天宇间,落在了北斗星上,仿佛被一阵风吹着,从第一颗星开始,沿着斗勺下移。

那一刻,奇迹一般地,北斗忽然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

以北极为中轴,斗勺倒转——旋转中的七星在迅速地变暗,从贪狼、巨门到禄存、文曲、廉贞……一颗接着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当武曲也熄灭后,北斗末端空缺的那个位置上,原本消失的第七星,忽然缓缓亮了起来!

“那就是破军吗?”黑暗里,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问。

“是的,”星主低声,“凤凰,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颗暗星的爆发吧?”

北斗第七星破军,是杀破狼星系中变数最大的一颗星,意味着杀戮和毁灭。传说每三百年它便有一次猛烈的爆发,亮度甚至会超过皓月。

而九百年前,一度称霸云荒的沧流冰帝国统帅,也有着同样的称号——破军。当九百年前的神之时代结束后,随着沧流的灭亡、冰族的撤离,那颗象征着汹涌澎湃之杀戮力量的星辰也变得暗淡无光,仿佛沉睡一样,任凭世间万物盛开凋零,光阴流转消逝。

然而此刻,隔了九百年,幽寰落在了破军上,宛如一层薄雾,瞬忽消失。

“小心,破军要苏醒了!”星主低叱了一声。

当双星重影的那一瞬,仿佛有什么被唤醒了。破军星忽然间发出了闪电般耀眼的光华,照彻了天地!大漠发出了低沉的鸣动,雷声在地底由远而近滚滚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要从黑暗的地底奔腾而出,扑入阳世。

“破军焕世!”闪电般的光华里,有人低语,“‘他’要醒来了!”

沙风猎猎之中,大地忽然隆起。一座巨山在大漠上拔地而起,高达万仞。那座山在鸣动,轰然裂开了一条缝,一道金色的光从缝隙中射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当那道光照耀到荒原上时,所有的生命在一瞬间枯萎。天地间的邪魔云集而来,簇拥着它们的魔君,俯首帖耳,咆哮如雷,方圆数百里登时笼罩在一片黑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可怖而邪魅的气息。

“小心。”漫天的黑色里,星主低语提醒,“魔眼睁开,‘她’也要来了!”

侧耳细听,在呼啸的沙风里,真的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嗒、嗒、嗒……急促的奔跑声在黑暗里响起,似乎真的有人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片充斥了妖魅的荒原上。

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血红色的薄雾。雾气里隐约可见一个剪影。等渐渐近了,才看出那是一个在奔跑的女子。她从狷之原的东方飞奔而来,素衣白袜,长发及腰,白色的裙裾在血雾和狂风里飞扬,宛如凌波仙子般美丽。

“来了。”黑暗里有人相互低语,声音肃杀。

那个女子在狂风血雾里奔跑,所到之处邪魔纷纷跪地避让,不敢稍微阻拦,竟然让出一条路来——她一路狂奔而来,赤着的脚上满是鲜血,然而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冥冥召唤着,让她从天地的另一头跋涉来到这里。

地裂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发出一声叹息,充满了狂喜和期待。

半空中,幽寰的影子和破军星完全重合了,光芒耀眼。

那一刻,女子已经来到了离那道裂痕不足一百丈的地方。她毫不犹豫地疾奔上前,准备纵身一跃跳入那道裂痕中去!然而就在同一瞬间,数道刺眼的白光从大地的六个方位急射而来,落地化为一道光之轮,团团将其围住!

“啊?!”那个女子看着身周那一道光轮,先是恐惧地后退,然后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又不顾一切地往前继续闯去。然而那道光竟然活了一样随之移动,随便她左冲右突,竟然不让她逃离分毫!

那个女子无路可去,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前硬闯。然而,在撞上那一个光圈时,金色的光蓬然盛放,女子惊呼了一声,受伤般地跌倒在地上。

“不!”裂痕深处忽然响起了一个狂暴的声音。

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地底转瞬凝聚,血一样的狂风席卷而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逼近了那个光圈。血雾里,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的邪魔异兽在风中凝聚成形,咆哮扑来。

“是破军!各自小心!”正位上的星主厉声提醒。

当血雾扑来时,那道光圈迅速旋转,蓬然扩大,转瞬化为一个巨大的穹窿,笼罩了方圆十丈的范围——那些光来自六个点,在圈上呈放射状分布。一瞬张开的光之穹窿抵住了血雾侵蚀,将那些汹涌扑来的邪魔击退!

“做得好!截住了!”风里有人低语,相互庆贺。

光芒熄灭后,可以看到六道影子影影绰绰地站在光圈上。

那是六个人。每人都风尘满面,似乎是万里迢迢赶来,追了很久才在这个荒凉的大漠里拦住了这个女子。这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饰也不一,每个人都沉默着,眼光却锐利如鹰隼,侧脸在血雾里仿佛雕塑。其中在南方正位的那人用黑纱蒙着脸,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甚至连面目五官都分辨不出。

“好险,差一点就让她跑到破军面前去了。”一个光头的僧侣守在西南位置,松了口气,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一个可真是难对付,难怪星主都要亲自出马。”

“孔雀,别多话。下一波袭击就要来了。”那个幻影星主开口,声音也是莫辨男女,“龙,动手吧。”

“谨遵星主之命。”旁边的一个同伴扯下了风帽,回答。

那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五官俊美,眼眸湛碧,一头蓝色的长发在狂风里猎猎而舞,竟然是一个鲛人。他默然吐了口气,缓缓从长袍底下抽出一把长剑来。剑身通体漆黑,凛冽如寒冰,剑上映照出一张俊美无俦却漠然肃杀的脸来。

他往前踏了一步,剑尖指向女子的咽喉。

仿佛知道了危险的逼近,跌倒在光圈里的女子忽然苏醒了。她惊惧地缩在地上退了几步,拼命摇着头,似乎在祈求活命。那是一个只有双十年华的女子,白衣白袜,面容美丽如初雪,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欲滴。

看到那样懵懂而恐惧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鲛人的剑颤了一下。

“龙!”那个幻影短促地提醒。

鲛人一震,没有再犹豫,一步踏出,长剑如雷霆直斩向那一段柔美白皙的脖颈。少女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居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破了那一道光的禁锢,朝着裂痕狂奔而去。

“小心!”星主提醒。

话音未落,一道蓝色的风掠过,鲛人闪电般追了上去,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在空中几个转折,身形变幻如电,转瞬便到了那个少女的身后,一手探出,抓住了在风里飞扬的黑色长发,硬生生将女子扯了回来。

另一只手横过了黑色的长剑,便是短促利落地一抹!

一剑断喉,少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便跌落在沙漠。

那时,她离裂痕已经只有一丈的距离。她的血飞溅在风里,有几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裂痕内。

裂痕里的金光发生了一阵异常的涌动,轰然大盛,居然蔓延出了地面。金光里,竟然能隐约看到有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中指戴着一只银色双翅的戒指,在空气里做了一个想抓住什么的缓慢动作。

看到那一只从大地深处伸出的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是破军!那个九百年前就被封印在地底的魔,居然第一次向着另一个世界探出了手!

看到破军手势的召唤,已经受了致命伤的少女仿佛被魔物附身一般,忽然用手臂撑起了身体,垂着流血的脖子,奋力朝着那只手的方向爬了过去!

“拉开她!”星主厉喝,“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少女爬到了裂痕边缘,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女子那苍白的、流着血的指尖,眼看就要接触到地底深处伸出的手。然而,就在即将接触到少女手指的一瞬,那只神秘的手上所戴着的戒指忽然收紧了,勒住了刚刚抬起的左臂,仿佛一个强大无比的禁锢咒术,令那只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是封印?”诸人惊呼起来,“后土神戒的封印!”

就是这么一阻,鲛人已经抢身上前,再度抓住了少女,将她从那道裂缝前扯开。只听轻微的刺啦一声,鲛人的手从她背部直插而入,竟然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心脏!

黑暗里,血肉在融化般消失,三魂七魄在风里消散。少女眉心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也随之消失,仿佛一滴血融于天地。

“好险,”孔雀合掌喃喃,“幸亏……”

话音未落,随着少女的死去,地底的那道裂缝里忽地爆发出了一声愤怒的狂呼,整个大漠似乎都在战栗和震动,如有雷霆在地底奔驰,滚滚而来。那道裂缝忽然间再度扩大了数倍,仿佛大地之瞳在一瞬间怒睁开来。

“龙!快退!”幻影星主厉叱。

鲛人的手指还停留在少女的心脏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里露出了无法捉摸的悲哀。听到这个指令才回过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退避,只感觉戾气迫人而来,光芒耀眼得令他无法视物。

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涌动着金光的手从裂痕里掠探而出,直击数十丈,一举刺破了鲛人胸口的衣衫,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咔的一声响。

“龙!”同伴里最年轻的女子脱口惊呼,声音战栗。

“凤凰!”星主厉叱,“守住阵式,不许擅离!”

那个鲛人没有及时退开,也来不及回剑抵御,不得不直面迎接了魔暴怒的一击。只是一击,便吐出一口血来,长剑脱手飞出。然而,在那一瞬间,奇迹出现了——

那把脱手飞出去的剑并没有坠地,反而在空中一个转折,活了一样回过去,仿佛有无形的手操纵着,急斩向那道指向主人的金光!

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金光竟然被一剑拦腰斩断。

鲛人捂住胸口踉跄而退,一直退到同伴组成的光之阵里才停住。

“你……没事吧?”凤凰急切地问。

鲛人摇了摇头,被撕裂的外袍下露出隐隐的金光——那是非金非布的奇异软甲,护住了他的心口。若非如此,他如今的下场必将和那个惨死的女子一样,被剖心裂肺横尸当场。他站回了同伴中,抬起手一招,那把黑色的长剑驭风而来,有灵性一样地回转,自动跃入了他的掌心,被默默握紧。

“多谢了,紫烟。”他的手指轻抚过明珠,低低吐出一句。

剑柄上那颗紫色的明珠发出幽幽莹润的光。

星主抬头望天,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迅速移动,计算着什么。头顶星辰的位置已经开始移动,显示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尽管地底尚有怒声如雷,但那一道裂痕却在缓缓地闭合,光芒也渐渐暗淡。云集而来的邪魔们仿佛知道它们的主人此次依旧无法出世,开始骚动不安,纷纷散去。

“诸位,准备,”黑暗里,星主的声音再度响起,“诛魔!”

“是!”六人齐齐往外踏出一步,抬起了手,默默念动咒术。那一瞬,光之穹窿从六个人的掌心重新升起,首尾相连,变成了一个明亮的圆,渐渐无限地往外扩张,将那些涌来的邪气都包了进来!

白光。黑暗。白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汹涌的邪气被渐渐净化,抬头看去,天上那一颗幽寰已经悄无声息地从破军的位置上移开,头顶破军光芒渐暗,那一道裂痕缓缓闭合,魔消失在了狷之原上。

“阿弥陀佛……”黑暗里,孔雀低沉地宣佛号,“累死老子了。”

破军熄灭,又度一劫。

六十年前那场大难后,组织里六个成员一下子牺牲了四个,几乎是全军覆没,所以这次来的差不多都是新人。第一次参加命轮的行动,能全数诛灭七分身,的确非常不容易,为了保证万一,难怪连平日不露面的神秘星主都亲自参与了最后的追杀。

仿佛是某种仪式一般,六个人团团围住了那个女子的尸体,默默合掌。僧侣的祝颂声在黑暗的大漠上响起,肃穆虔诚,如浪涛一般绵延扩散。

待大漠上完全平静下来后,星主开口了,言简意赅:“诸位,虽然有些波折,但此次的七分身终于全数诛灭。龙、凤凰、麒麟、孔雀、明鹤辛苦你们了。此次事情已毕,那么,我们六十年后再见吧。”

话音才落,影子便转瞬消散了,一粒一粒,仿佛黑色的沙,分解、消失在风里。剩下的五人站在原地,看着星主就这样消失。数百年来,他们的首领从来不曾真正地出现过。每次来到云荒的只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谁也不知道星主的真身位于天地间的何处,是男是女,哪怕是并肩战斗的同伴。

“啧啧,不愧是老大,每次都走得那么帅!”孔雀赞叹,转过身,招呼剩下的四位同伴,“难得碰到一次,各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知道附近有个……”

然而他还没说完,剩下的几个同伴沉默无语地看了一眼彼此,抬起右手手指横向按在左腕上,用奇特的姿势相互微微一礼,便飘然远去,在苍茫的夜色里背向而驰,竟是去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只有最年轻的凤凰微微迟疑了一下,临走时回眸一顾,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喂!”僧侣大喊了一声,“六十年才碰一次头,不用那么急着走吧?”发现叫不住同伴们,他只能颓然回头,问最后一个还在的人,“龙,你要不要留下来喝一杯?哦,你在干吗?”

鲛人俯身看着那个死去的少女,默默地抚过对方的双眸,将怒睁的眼睛合起,动作温柔得犹如一个看着恋人睡去的情人。他在黑夜里凝望着这个新的牺牲者,眼神里有种奇特的哀伤,似乎神游物外。

“真是的……”孔雀嘀咕着,有些不安。自从恋人在上次行动里死后,这个家伙就变成了这样无趣的人,做什么都像是在梦游,仿佛失了魂魄。

人世爱恨如潮,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海国翩翩少年,转瞬已经枯萎了。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够清楚地听到来自自己内心的真正声音,并毕生以此为准则去做事,无怨无悔。这样的人,不是成了传说,就是成了疯子。

龙,就是这样的家伙吧?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凭吊了,”孔雀粗鲁地打断了同伴,“喝一杯去吧!”

“不,不喝了。”鲛人终于直起身来,重新拉上了风帽,淡漠地应了一句,转身在大漠中远去,一抹珠灰色的人影消失在滚滚黄沙里,只有一句话随风远远而来,“留到六十年后再喝吧,孔雀。”

“一干完活儿,个个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孔雀嘀咕着,俯身背起了女子的尸身,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远去,“啧啧,这个女人死得惨,回去还是替她做一场法事吧。”

黎明到来的时候,朝阳如旧升起,云荒大地光彩重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黑夜里那些流下的血,早已悄然消失。

黎明前,空寂之山的山脚下掠来了一抹淡淡的人影。

空寂之山位于云荒大陆的西端,高达万仞,飞鸟不渡,和东部的慕士塔格雪山遥遥相对,是传说中那些不肯转生的亡灵的住所。在千年前冰族和空桑人争夺这一片大陆的战争里,无数的空桑贵族在这里被屠杀,尸体堆满了山腹的九重地宫。虽然后来经过了光华皇帝的祭祀仪式,但千年来山上依旧草木不生,岩石多为赤红色,殷红如血。

昨夜那一场血腥的杀戮过后,黎明时分,连夜赶来的鲛人在一座坟墓前停下。

那座荒凉的墓被沙尘半掩,显得零落而寂寥。坟前的那块石碑半埋在厚厚的飞沙里,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下面盖着朱红色的玉玺。看落款,书写碑文的,竟然是开创当今空桑光明王朝的光华皇帝——真岚。

根据碑文的记载,在九百年前的那场决战里,墓中的空桑女剑圣慕湮为了天下苍生,亲自出手封印了冰族统帅——那个号称是破坏神转世的破军少帅云焕。那一战后,失去了魔一样强大的统帅,冰族大军溃败,终于被空桑和海国联手逐出了云荒。

那是扭转乾坤的一战,辉煌夺目,载入了史册。

石碑的正面刻着光华皇帝御笔书写的铭文,背后却用浅浮雕刻了一幅《剑圣诛魔图》,描绘着那辉煌的一瞬:九百年前,云荒大地上的战争已经进入最后关头,暗夜中百万雄师对峙。在一片血和火之中,空桑女剑圣白衣执剑,驭风而来,一剑刺入了冰族统帅的心口。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凝固成传说。

雕刻师将那宏大的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那一瞬间所有的细节都凝固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历历在目:剑圣慕湮在一剑得手后却殊无欢悦,面容宁静而苍白。破军少帅坐在坐驾迦楼罗金翅鸟上,被一连五剑刺穿心口。那五剑首尾相连,在心脏上刻下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号,他心口的血顺着光剑滴落,一滴滴落在剑圣的手上,殷红刺目。

所有的表情和细节都栩栩如生。那样凝固的一瞬,包含着无数无法言说的剧烈的感情,漫长得仿佛是永恒。每次他看到这幅图画,便不由得被其中蕴涵的强烈情绪所冲击,微微窒息。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没有人知道这座坟墓里究竟埋葬了怎样的传奇。几个轮回以后,这座古墓又是怎样牵引着宿命的线,让无数人的命运在百年后还被深深地羁绊。

自从那场旷世之战后,神的时代已经结束。

冰族沧流帝国被推翻,鲛人回归碧落海国,空桑人重新统治了云荒。九百多年光阴荏苒,世人或许还记得空桑的开国皇帝真岚,记得一年一度化为海潮来到云荒的海皇苏摩,记得后来封疆列土的六位王者。

然而,又有谁还记得那个曾在乱世力挽狂澜的空桑女剑圣?她的一生默默无闻,在九天之上魂飞魄散、化为尘土洒落大地时,甚至连一座衣冠冢都不曾留下。

鲛人抬起手轻抚古碑,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一夜恶战方休,剑上的血还没有干,方才最后一个死去的女子的模样在眼前晃动——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是如此殷红刺目,仿佛是从颅脑里透出的血痕。六十年前,当紫烟的心脏在自己手里被捏碎时,流在自己手上的血,也是这样滚热吧?即便经历了漫长的极地冰封岁月,也无法冷却他心里那种烈火灼烧般的痛楚。

转眼已经是一个轮回过去了。紫烟,紫烟……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侧看着我,昨夜生死一线的时候,一定也是你从魔的手里将我救出。

可是,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出来见我呢?

他手指轻抚身边黑色的长剑,那一粒镶嵌其中的淡紫色明珠温润而晶莹,在晨曦里和他默默对视。沉默许久,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他忽然间跪倒在墓前,深深弯下腰去,用额头抵住了石碑,双肩微微颤抖。

数百年来,命轮不曾停止地旋转着,每转过一格,便有更多的血和牺牲者出现。他们这些人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墓中女剑圣所希望的抑或是她不愿见到的?

六十年前,他亲手杀了紫烟;六十年后,牺牲者却还是层出不穷!

这六合之间,又有什么可以斩断那一条血的锁链呢?

年轻的鲛人跪倒在黎明的晨曦里,久久不起。

黑暗远去,黎明降临。正如六十年来的每一日一样,太阳照旧升起,淡薄的绯红色晨曦照在古墓上,映着这座记载着风云历史的石碑,温暖而冰冷。这种温暖,那些死去的灵魂和活着的死灵魂,能够感受到吗?

这一年,是光明历青帝四十二年,离盛极一时的光明王朝开创已经八百三十八年。

这一年,同时也是海国历伏波海皇三十年。离鲛人一族摆脱陆上人的奴役,回归碧落海于璇玑列岛上重建海国,已经八百三十七年。

这一年,更是沧流历九百六十一年。离沧流帝国被空桑和海国联手击溃、冰族人再度被驱逐出这片大陆,已经八百三十九年。

时间流逝,数百年来鸣镝无声,这片大地从上一场浩劫中渐渐休养过来,从凋零走向复苏,从复苏走向繁荣。人口鼎盛,世道安泰——神之时代早已结束,百年前流下的鲜血也已经被光阴冲淡,无数轰轰烈烈的过往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冥冥之中,宿命的轮盘却从未停止过转动。

自光华皇帝开盛世以来,云荒承平数百载。然六十年一度,劫数轮转。幽寰重影,亡者归来;破军焕日,魔尊出世——时有浩浩之劫,滔滔之血,非扼守命轮不得以解其厄。

幸三界有精英辈出,负剑而来,于暗影中诛魔卫道,纵横万里,上下千年。百兽拜麒麟为帝,百鸟以凤凰为王。白鹤上舞于九霄,蛟龙腾跃于七海,又有孔雀明王,食污秽净邪魔,随同众星之主,共守命轮。

天官鉴深曾曰:九百年后,世当有王者兴,更有大难起。

——《六合书·天官》 uFQnOqwe9y7Nysg9FC5FN6As0gvryXKbHzQ5VlqAixXIc8zbUZKUWN+4uaLz7QS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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