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风月楼一如既往地热闹,玉锦独立的小院中却是别有一番天地。玉锦叫了一群相熟的姐妹,热热闹闹地为楚宁送行。楚宁穿着一身蓝色男装,长发用一根丝带随意扎着,即便她的脸上布满红斑,也掩不住飒爽的英姿,但见她拎着酒壶,一边喝一边给姑娘们倒酒。
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院子外,一群锦衣公子不顾老鸨的委婉阻拦,径直往里闯,为首的叶清衍敲了敲手中的折扇:
“你说玉锦今日不见客,可这院子如此热闹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比我们容王殿下更显贵的人在?”
谢子玉站在叶清衍旁边,只淡笑不语。
他身后站着同样含笑的谢灵然,还有一众昨天在晋王府出现过的公子哥儿。
那老鸨知道这些人都不能得罪,刚刚的委婉拒绝已算是对玉锦仁至义尽了,也便不再阻挠,任由他们往院子里进。
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到有人弹唱,有人在鼓,鼓声非常有节奏,带着普通乐器不能媲美的韵味,时而气势磅礴,时而婉转温和,让人忍不住跟着鼓声的韵律走。
“今日楚宁有三喜!”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叶清衍的脚步蓦然顿住,其他人见他停住,也停住不走,一起看向院子里那个坐在椅子上一边击鼓一边喝酒的少女。
“一喜,侯门婚约作废,从此婚嫁由我不由人!”楚宁大笑一声,喝完杯中酒后,将酒杯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而院子外,叶清衍的脸色微微一变,谢子玉含笑看着,似是并不意外。
“二喜,摆脱将军府,从此获得自由身!”楚宁说完,又掷了一个杯子。
“好!”玉锦拍了拍手,朗声赞同。
“三喜,离开帝都,从此山高水远,任我行!”楚宁仰头喝完杯中酒,一边笑一边将酒杯抛到地上。
“多谢众位给我饯行。”楚宁停下击鼓,起身抱了抱拳。
清冷的月色之下,那一袭蓝衣的少女眸光晶亮,姿态潇洒,眉目流转之间不见软弱怯懦,独剩一种洒脱果敢的风情,没有人怀疑,她是真正要振翅高飞,远走天涯。
叶清衍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昨日见到楚宁,只觉得厌恶。厌恶她那张布满红斑的脸,厌恶她那卑躬屈膝的奴态,厌恶她软弱可欺的性格,所以他趁老爹还未回家,先斩后奏送上了一纸退婚书,即便老爹回家要责罚他,他也认了。
不出半日,帝都已经流言四起,议论的都是她。听说她相貌丑陋,招致退婚,又听说她品行不端、有辱门楣,所以被赶出将军府。他不知道她被退婚后,会陷入那样的境况,所以得知消息后心里对她隐隐滋生出了些许歉疚。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全帝都人怜悯同情的女子,此刻竟然待在风月楼里大声说笑,豪迈畅饮,眼角眉梢都漫着欢快的笑意。
她说,侯门婚约作废,从此婚嫁由我不由人。
叶清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来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是刻意伪装,他被她的表象所骗,一纸退婚书,以为摆脱束缚的是自己,没想到倒成全了她。
他看着她那潇洒肆意的姿态,心里不由浮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哎,这不是那楚家三小姐吗?小侯爷,这和昨天在晋王府出现的是同一人吗?”有人好奇问道。
“看来是的。”叶清衍咬牙应了一声。
谢灵然看着楚宁,他本为她昨日在晋王府的狼狈不忍而感到愧疚,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有些好笑了。
楚宁这会儿已经发现院子外的动静,她朝外面看了过去,唇角挂着盈盈笑意:“容王殿下,叶小侯爷,谢小王爷,诸位来得真巧,今日是楚宁的饯行会,可要一起喝上一杯?”
“楚姑娘的饯行会,怎能错过?”谢子玉勾了勾唇角,率先迈步走进院子,他走到楚宁面前,伸手接过她递上的酒杯,眸光在她笑意盎然的脸上掠过,举杯一饮而尽。
楚宁虽然笑容不变,心里却有些发虚,生怕这人看出什么异样。
“不知楚姑娘准备去哪里?”谢灵然也走了进来,含笑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道:“佛曰:‘不可说。’”
谢灵然识趣地不再问,伸手接过玉锦递过来的酒杯,慢慢喝了。
叶清衍和其他人也都走了进来,姑娘们纷纷端着酒上前。叶清衍走到楚宁面前,忽地一笑:
“楚姑娘,你貌丑至此,即便婚约由你,又能如何?”
楚宁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一边想一边答:“这个嘛,我便可以找个比小侯爷更美,更专一,更温柔体贴,还不以貌取人的如意郎君,”顿了顿,又道,“到时候,楚宁自当请小侯爷喝上一杯薄酒,感谢小侯爷成人之美。”
“好!好!你若有这一日,我一定奉上一份大礼!”叶清衍不怒反笑,将杯里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过了会儿,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喝酒的公子哥们,接二连三躺在了地上。
“快走吧,这酒够他们醉上一天了。”玉锦将楚宁的包袱拿过来,递到她手里,道,“近来你的回春寒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帝都距北越千里迢迢,我又无法离开风月楼,你万事要小心,包袱里有我为你准备的药,以备不时之需,到了北越,找到‘鬼医’要立马告知我。”
楚宁放下酒杯,看着玉锦,笑容里含了一丝不舍。
“嗯,放心,你这里如有变故,也要及时告诉我。”楚宁点了点头,叮嘱了一声之后,拿过包袱,脚尖轻点,跃至屋顶。
广袤的苍穹下,她身影翩跹,衣衫猎猎,这一转身,便是独属于她的海阔天空。
她回头看了一眼,明艳的少女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她们都不知道,今日一别,再见会是何年何月,又或是生是死,然而,那都是她们选择的道路,既然出发,便义无反顾。
楚宁朝玉锦挥了挥手,翻身下了屋顶,风月楼外,一匹白马已经静候在墙角,她一跃而上,往城门奔驰。
此时夜已深,寂静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隐约能听到打更人的敲锣声。
夜风掠过她的鬓角,吹起一缕秀发,眼看城门将近,楚宁突然拉住了缰绳。原本应该空旷的街上摆了一张桌子,桌边坐了一个人正优雅酒喝。
“没想到风月楼也有此好酒,本王甚是欢喜。”谢子玉端起酒杯,放至唇边,抿了一口,然后看向楚宁,幽深的眸子里难辨神色。
那是她为防万一特意找来的烈酒,名为醉春风,一杯可让人醉,两杯可让人倒。
“殿下海量,楚宁望尘莫及。”楚宁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她本想自己留着,也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却没想到,谢子玉如此聪明,竟然将她堵了个正着。
楚宁一扬手,将玉佩抛向谢子玉。
谢子玉接过玉佩,也不看一眼,似是确信玉佩不会有假,之后站了起来,让出路来,微风吹起白色衣角,更衬得他玉树临风,倜傥不羁。他静静地看着她,默认了她可以带着那条从他手里捡回来的命,活着离开帝都。
楚宁见他不说话,便不再迟疑,扬鞭而去。
“楚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淡漠,无一丝情绪,“别再回来。”
楚宁回头,那人在月光下静静站着,身姿挺拔,她挥了挥手,唇角绽出一个笑容,朗声道:
“殿下,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