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看着那个包袱,有一瞬间的怔忡,十六年了,十六年寄人篱下,十六年含屈受辱,如今终得自由。她的眼中盈满泪水,不是不心酸,毕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可心酸过后,却是雨过天晴,云破日出。
楚宁眨了眨眼,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谢夫人成全。”
没有求饶,没有痛哭,而是真心实意—多谢成全。
楚夫人皱了皱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从小便软弱怯懦的楚宁,听到自己将要被赶出将军府,竟说出这样一句话,莫非是吓傻了?
楚宁兀自站起身,抬脚踢了踢那包袱,微微一笑:“这足够生活无忧的银两,夫人留着自己用吧。”
“楚宁!娘是体恤你,莫要不识好歹!”楚妍立马喝道。
“哦?体恤?这里面有几两银子?一两?二两?”楚宁挑了挑眉,淡淡一笑,问道。
楚宁话刚说完,楚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那里面,确确实实只给了一两银子,她把楚宁赶出将军府,为的便是让她落魄,又怎会真正让她衣食无忧?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丫头,今日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楚夫人,二小姐,众位,楚宁这便告辞了,山水有相逢,他日再见,我们就是陌路人。”
楚宁抱了抱拳,洒脱一笑,迈步往外走去。
“哎呀呀……自由的空气啊……”楚宁站在门口,双手张开,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模样,要多陶醉便有多陶醉。
身后的楚夫人和楚妍见状,不由愣了愣。有婢女问道:“这三小姐莫不是受刺激,疯了吧?”
楚夫人和楚妍听到这句话,脸色稍微好了些,却不想楚宁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她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完便霍然转身,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朗声道:“将门府邸,可抛!”
“侯门婚约,可抛!”
“自由之身,不可抛!”
“哈哈哈……”
她的声音清透洪亮,响彻将军府,那个昔日低到尘埃里的清瘦少女,此刻站起身来,只一挥手,便挥尽了尘埃,她朗朗一笑,便似光风霁月,顷刻间盈满光辉。
她走得那般潇洒痛快,没有一丝半点难过悲伤,仿佛被她留下的,才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尘土,而她,已然破尘而出,成为云端高阳。
将军府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楚夫人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隐隐觉得,这个被她赶出将军府的少女,有一天会以她所不能掌控的方式,华丽归来。
“殿下,这女人果然不正常!”将军府某个不起眼的屋顶上,一白衣男子遥遥坐着,一边饮酒一边听着身旁护卫的喋喋不休。
“她还邀您去风月楼,简直是世风日下,居心叵测!”苏叶继续念着,“不如我替您去,免得您被她染指。”
谢子玉似笑非笑地瞥了苏叶一眼。
苏叶立刻闭上了嘴。
谢子玉回过头,目光遥遥地落在那潇洒远去的纤瘦少女身上,平静的眸子里泛起一抹奇异的色彩,他勾了勾唇,轻声道:“自由之身,不可抛吗?”
出了将军府的楚宁第一时间便奔风月楼去了,躲在玉锦的房里埋头苦吃,“跪了一晚上,又累又饿,还是你这里最舒服。”
“谁让你这么老实?”玉锦瞪了她一眼。
楚宁笑笑:“将军府毕竟养了我十六年。”
“是啊,养了十六年,顿顿就一碗冷饭,两片青菜。”玉锦翻了翻白眼。
楚宁一听,忍不住笑了笑,指指手上拿着的鸡腿:“所以我现在脱离苦海,来你这儿吃肉了。”
玉锦看着楚宁的模样,知道她是真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也是,她那样潇洒的人,能把所有的苦都当成谈笑的资本。
犹记得她们初见,是三年前的寒冬,那时她还不是风月楼的玉锦,而是前任礼部侍郎之女卫玲珑。三年前的一个贪腐案,让卫府永无翻身之日,也让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绝望之下她寻了短见,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满脸红斑的少女看着她,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她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醒来已没了寻死的念头,只怔怔地看着楚宁。
楚宁给她端了一碗饭:“饿了吧?我刚给你热了饭,快吃吧。”
她从小锦衣玉食,看到那碗饭上只放着两片青菜,虽然犹豫了一瞬,却很快就埋头吃完了,吃完之后才想起问楚宁:“你吃了吗?”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后来她才知道楚宁不仅骗了她,还为了帮她热饭挨了一顿骂,她没想到楚宁贵为将军府的小姐,在寒冬里竟然只能吃些冷饭菜。
她在将军府待了三天,就去了风月楼,她不仅要好好活下去,还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让他沉冤得雪。
在风月楼落脚的第二天,楚宁便找了过来。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少女对她说的话:“玲珑,落魄没关系,委身青楼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因为有朝一日,我能离开将军府,你也会走出风月楼。”
三年后的今天,楚宁得偿所愿,而她,也成了风月楼炙手可热的头牌,为父沉冤指日可待。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去寻找回春的解药吗?”玉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吃得正欢的楚宁,问道。
“恩,不管能不能解,我都得去试试。”楚宁道。
“那晚上我为你送行。”玉锦笑道。
“好。”楚宁吃饱喝足,伸了伸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