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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考察一下三种建筑形式:住宅、剧院和圣堂,就能够掌握希腊化时期建筑发展的几个重要趋势了。
希腊化时期,人们隶属庞大的王国,被远方的君主所统治,不再与周围的群体直接认同,而开始感到孤独无援。他们变得以自己为中心了,从群体中抽出身来,转向个体,在感情与经济方面都是这样。他们愈加考虑自己的私生活,希望让周围的冷漠世界变得有一点意思、有一点可爱。他们开始建筑更讲究、更舒适的房屋;统治者出于同样的孤独感,就开始修筑宫殿。
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住房是非常简陋的(图87a),它通常是两层建筑,用未烧焙的砖建成,有低矮的石基。入口一般沿一道墙而开,通向中心院落,有时可能拐个弯。中心院落很简单,目的是给它所通向的房间作采光和通风之用。沿街会筑起一道墙,上面只开很小的窗户,它高出街面很多,能保证私人的隐秘性。
到公元前4世纪,这种陋室只要有可能就被改造了。当时有一个演说家注意到贫富之间出现的差异,他抱怨过去的美好时光已经不存在了,那时候,唯有公共建筑物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只有公共建筑物才是辉煌而壮观的。
在普里尼城(小亚细亚西岸一座城市),公元前4世纪建造的房屋已呈方形,而不是不规则形(图87b),并且被很好地嵌放在刚刚规划出来的长方形街区里。房间多数仍面向一个内院,但这时院子已经变得堂皇了,有时一边有排柱,甚至四边都可能有排柱(即内围廊)。
到希腊化时期(图87c),多数住宅的院子都用华美的内回廊装点起来了,许多墙壁有装潢,模仿大理石镶嵌,地上则铺着漂亮的马赛克——这正是索索斯的时代(图84)。请注意在希腊化时期,得洛斯的住宅设计何其多样化(图87c),其房间的排列、大小与相互关系,甚至入口的走向,都体现着个性化,而风格自由和缺乏整齐划一,却恰恰是希腊人的特点。
对个人的关心衍生出宽阔诱人的内回廊式住宅,这一点也在剧场的发展中表现出来。像在生活中一样,戏剧也日益强调个人而不是群体。就戏剧而言,意味着突出演员,而不是合唱队。
希腊人演戏是为狄奥尼索斯神举行庆祝活动的一部分,在早期戏剧中,单个演员的作用很有限,多数情节都是由合唱队唱出来的。在公元前5世纪期间,演员变得越来越重要。到阿里斯托芬现存的最后一部喜剧写作的年代,即公元前4世纪第一个二十五年(前388年),合唱队已经不见了;而舞台与剧场建筑方面的变化则花了一些时间才跟上去。
公元前5—前4世纪,剧场建筑的重点是“舞台”,那是一个环形舞场,合唱队在此表演,并与演员互动。“观众席”(theatron)挖在一个山坡上,级级向上,绕舞池而成为看台,当时只是某种自然的观众席,后来才被赋予一种建筑的形式。
建于公元前4世纪的埃匹多洛斯剧场是个漂亮的剧场(图88),能让我们了解一个古代剧院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可以看到三个组成部分:中间是一个圆形舞池,一边是舞台建筑物,另一边是看台,包括一层一层的座位,环抱着一个半圆形的场地。
从看台座位上可以看到壮丽的乡村风光,由于希腊戏剧总是在白天上演,因此对剧作家来说挑战相当大,他们必须把剧本写得扣人心弦,以防止观众的注意力溜到风景上去。
当演员变得越来越重要而合唱队渐渐淡出时,剧场就经过重新设计以便能更适合新的演出风格。在公元前5—前4世纪的剧场里,后台建筑成了堆放布景道具的场所,建筑物前面可能会有一道前排平房即“布景间”,舞台布景就靠在上面。如果剧情需要,布景间屋顶有时可用来让神明现身;其他情况下戏剧就在舞池内上演。
普里尼城的剧场在公元前2世纪经过改造(图89),使演员可以单独出现,也可以升往高处,从而适合他们的突出地位。为做到这一点,布景间的房顶也变成了舞台,而房顶舞台后面的建筑物墙上则开了几个大口子,舞台布景与后台幕布可以放在口子里。画出来的布景能造成一种空间的幻觉,这种幻觉可从受布景启发而创作的罗马绘画中看出来(图85)。舞池和它后面的幕布的作用由此而降低了,演员上升到一个更高的舞台,这就更接近于现代剧场的做法。
当布景间的房顶也变成舞台时,布景间本身就向前移动,而缩小了舞池,使之不再是完整的圆(图89)。结果,剧场不再是由三个完全独立的部分组成了,它显得更有整体感:看台连着舞池,舞池连接背景建筑,而这样一种趋势到罗马人那里就更加发展起来了(图122、123和130)。
随着剧院设计的发展,建筑师对维护每一个组成部分的独立性兴趣渐减,而对将各部分组合起来的兴趣渐增。同样,设计建筑群的建筑师也企图整合空间,使建筑物相互发生关联。举一个例子可以清楚地表达这种原则,而该原则除适合于神庙,也适合于城市的规划和市中心建筑。
科斯岛上有一座供奉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神庙,它花了两个世纪才建成(大约在公元前360—前160年之间)。神庙分三个层次,但整个建筑群却浑然一体(图90)。上层和底层“U”字形的有柱回廊把各个部分连接在一起,中层梯级则造成了整体一致、步步升高的感觉。
雅典卫城中的庙宇和神龛给人的印象却全然不同(图91),整个卫城在半个世纪内建成(公元前448—前406年),但每一个建筑物似乎都是单独设计的,没人费事把它们放在一个整体的空间中去考虑。请看草图:卫城门廊是一大片建筑群,这是通向卫城及其附属建筑物的入口处,它的走向和右上方的帕特农神庙相一致,但两者之间并没有轴线把它们连接起来。从门廊走进去,人们不是在正面看见神庙,而是从一个角上看见它。卫城的另一边(草图的左面)是小巧玲珑的厄瑞克透斯神庙,与帕特农的蔚然大观恰成对照。其他较小的建筑物及祭坛、神龛等等,则随随便便地散布在院内各处。
虽然科斯岛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图90)给人以整体一致的印象,但其各部分仍有许多是自成一体,其对称布局看似存在实则并非如此。比如,请看中层平台上的祭坛,看它是怎样和一个小神庙彼此“平衡”的。各组成部分在设计与布局时已受到一种强行规划意识的控制了,而雅典卫城所欠缺的正是这一点(图91)。但要达到罗马建筑师在公元前1世纪对普里内斯特一整座山坡所作的精彩规划(图92),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
普里内斯特的排列严格遵照对称原则:循坡直上的中轴线让人们举眼上视、直望建筑群的中心部位。第四层平台上的两个小型半圆与神庙顶上剧场状的巨大半圆相呼应;中轴严格的对称,再加上特别巧妙地使用弧形与长方形,就造成凌霄直上的感觉。与这种精彩的罗马式规训相比较,科斯岛神庙就保留着独立与自由的气息,而这些就是希腊艺术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