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