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静了一瞬,林湛狐疑地看了一圈,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薛氏反应过来,忙道:“别胡说,和二郎有什么关系,青柳是、是——”
薛氏突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不该现在说。
她倒不是嫌弃青柳,觉得林湛回来了,她就可以回去了。而是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郎这些年在外面,成家了没有?
她看看青柳,有心想当面问问林湛,可又怕真的在饭桌上问出结果来,他在外头已经有了妻儿,那青柳该如何自处?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等吃完饭,私底下问他,若真有什么状况,那只要不是当着青柳的面,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此,她便给他夹了一筷子烩三珍,敷衍过去,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先吃饭吧。”
林湛虽然疑惑,也没刨根问底。
青柳听了薛氏的话,将头垂得更低。
青柳吃过饭,就回了房,愣愣地在床边发呆。
林家大公子回来了,这是件大喜事。
林老爷和太太都是好人,连老天也不忍心让他们遭受丧子之痛。
她心里也是真的为他们高兴,可是刚才饭桌上一番话,让她对自己的归宿感到迷茫。
她虽和大公子结了冥婚,可是下午见他回来,只顾着替太太高兴,却忘了自己与他的关系。
如今仔细一想,她的身份确实尴尬。
这家里别的人喊她一声大奶奶,可她从不敢忘记,自己是如何进的林家,也不敢真的奢望能成为少奶奶。
如今大公子回来,应该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或许她该主动提出离开。
太太心善,肯定不忍心与她说,她却不想让太太为难。否则,若再出现刚才饭桌上的情景,大家都尴尬。
只是当初林家花了大价钱才治好她爹的腿,她若回家去,这笔钱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还不出来的,到时候得和太太求求情,请他们宽限一段时间。
她这次回去,算上当初被杨家退婚的那次,也算被人退了两次了,名声只会更加不好,恐怕这两年是别想嫁出去了。不过也正好能帮家里多干点活,减轻爹娘的负担。只希望青荷的亲事,别被她的名声耽误了。
她环顾这间屋子,在林家短短三个月,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日子。
住大房子,吃三顿饭,有人端茶倒水,这是别人一辈子不曾享受过的,她托了福,过了三个月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也该满足了。
这么想着,她便起身收拾行李。当初嫁过来,嫁妆大部分都是林家给的聘礼,她自己的,只有几件衣服,很快就收好了。
看着床上瘪瘪的布包,她正有些惆怅,门外突然传来许嫂子的声音,“大奶奶,是不是要洗漱了?”
青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包袱塞进床铺里,定了定神,才过去开了门。
因得知大公子回来了,现在林家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青柳也笑了笑,道:“谢谢许嫂,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拿脸盆。”
许嫂子道了声好,就退下了。
青柳看看天色,已经暗了,心道这会儿去打扰太太,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明天再和她说。
另一头,薛氏将林湛叫到屋里,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番话,旁敲侧击一番后,才道:“大郎,你和娘说实话,在外面这么久,有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子?”
林湛笑道:“娘,您觉得我还有那个心思?”
他之前在外确实没想过成家,除了一心只想回家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当时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家里是否已经有了妻儿,恐怕辜负了她们,所以这些年就算遇见了些不错的女子,也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不敢多想。
薛氏心理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儿子独自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又孤身一人,连个伴都没有,寻常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就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千辛万苦回来了,家里已经给他娶了亲,却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也不知他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只是,她虽心疼儿子,却也不能对不起青柳。青柳于他们家也是有功的,当初大郎不在,她就愿意嫁进来守寡,这些日子对她孝顺,对瑞哥儿爱护,和家里其他人相处也都是和和美美的。更重要的是,薛氏心里认定,就是因为青柳与她家大郎八字极合,所以嫁来没多久,就把大郎带回来了。他们林家,不能做那种过河拆桥的事。
林湛看薛氏欲言又止,便道:“娘,您有什么事,还不能对儿子直说么?”
薛氏想了又想,索性直说道:“你刚才不是问青柳是谁么,她是家里给你娶的媳妇儿。”
林湛面上的笑意顿住,继而张口结舌,半晌后又掏了掏耳朵,结结巴巴道:“娘,我……我刚才没听清楚,您、您再说一遍,她是谁?”
薛氏既然说了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直接道:“她是你媳妇儿。”
林湛便听清了,听得一清二楚,他仿佛被谁定了身,呆呆坐在那儿。
薛氏有些担心,道:“湛儿,你没事吧?”
林湛抹了把脸,又去和他娘确定,“娘,我记得我当年走的时候,还没成亲的,中间隔了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回来,怎么就无缘无故有媳妇儿了?”
薛氏叹了口气,便把事情的首尾与他说了,说到他去了那么多年,始终不曾托梦回来时,说到动情处,仍有些心酸,眼眶也红了,最后道:“那时也是没办法了,听老人家说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如就试一试,最后挑了青柳,没想到她过了门才三个月,就真的把你招回来了。”
林湛一阵无言,他是不信所谓冥婚八字之类的话的,但也不好说出来反驳他娘。
薛氏见他不说话,又试探道:“湛儿,你是不是不喜欢青柳?”
林湛无奈道:“我与她都不曾说过话,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薛氏又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对这门亲事未必满意,可是青柳也是苦命孩子,咱们家可不能欺负她。”
林湛点点头,“我知道。”
他只是有点意外,没打算做什么。那女子虽不是他自愿娶进门的,可如今确确实实已经拜了天地,是他林家的人,那他就没有翻脸不认的道理。
不就是突然多了个媳妇儿么,这些年他连死亡都接触过好几回了,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事,于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吧?
不知为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某人,心里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对了,他刚才在饭桌上说什么来着?
林湛看向他娘,眼含期待,“娘,我刚才没乱说话吧?”
薛氏见他这么问,便知他是接受了,脸上神情缓和下来,笑着瞪他一眼,“你说呢?你还问鸿儿青柳是不是你弟妹呢。”
林湛面上有些惨不忍睹。
薛氏又道:“怕什么,你下午回来时,就和个野人一样,也没见青柳说什么。”
林湛捂了脸,不想说话。
青柳洗了脸,习惯性要去给林湛的画像上香,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用这么做了。
她看着贡桌上的香炉,觉得人既然还活着,那还用香炉供着他,未免有些不吉利,于是便把炉子收了,放到柜子里,那张画像因挂得太高,她拿不下来,只得暂时挂着。
收好后,她又洗了手,才将脸盆端去门外倒水。
林家每间院子都有回廊,回廊下修着水沟,回廊与回廊相接,水沟与水沟相汇,不知最终都通向哪里。
她正看着流走的水出神,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脚步声,惊了一下,忙躲进屋里,关上房门。
林湛听到关门声,跨进院子的脚步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他今天回来时的模样真的有那么不堪,把人吓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