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到萧鱼的出嫁之日。
出嫁前夕晚上,罗氏特意过来看她。要叮嘱的事情自是一样不落的细细讲与她听。大部分都是萧鱼知道的,去年她出阁,嫁与赵煜时,便是罗氏耐着性子教导她。
红木莲花烛台的烛光盈亮,罗氏就坐在侧旁,柔声的和萧鱼说:“那新帝不知秉性,此番你嫁过去,兴许会受点委屈,只是男子大多怜香惜玉,你切莫甩脸子,娇柔些总是好的……”
罗氏黛眉淡扫,看上去娴静如水。
萧鱼听着,只觉得这罗氏这个继母,对她当真是没的说。她与父亲刚成亲时,她还有些不大适应,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她好,她看的清清楚楚的。也是因为有罗氏,所以那会儿她嫁与赵煜,之后又成了太后时,对赵泓才那般的真心实意。罗氏对她真的是够好了,虽说她有父亲,可总有一些事情,是要女人才能做的。比如她来初潮时,便是罗氏照顾她,给她讲那些事情。
如今这番话……
萧鱼知道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再入宫为后,可不比昔日有太后姑母护着她。她连那新帝的面儿都没见过,那皇宫也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皇宫了。这种时候,硬碰硬,她在新帝那儿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
萧鱼说道:“嗯,女儿知道了。”
罗氏轻轻笑了笑,见面前的萧鱼五官精致,容色明艳,这般的无双姿容,怕是不会有男子不喜欢的。且她生得聪慧伶俐,有些事情便是她不说,她自己也是知晓的。
罗氏抬手握着萧鱼的手,终究有些不忍心。她说:“年年,母亲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萧鱼紧紧抓着她的手,微微笑说道:“母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女儿心里清清楚楚的。我虽不是您亲生,我早已视你与亲母无异。”
不知不觉,罗氏嫁入萧家已有六年了。
感情都是相互的,你来我往,我倾心待你,你也真心相待,那才能继续下去。罗氏眼眶微红,心中想着,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如寻常女子那般,顺顺利利的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罗氏抬手轻轻抱住了萧鱼,低声说道:“你放心,母亲我好好照顾你父亲的,萧家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她知道她担心什么、牵挂什么。
萧鱼缓缓抬起手,嗅着罗氏身上令人舒服和安心的味道,点头道:“好。”
罗氏走后,萧鱼坐在绣墩上,看着不远处梅花朱漆高几上的烛台发呆。不过多时,元嬷嬷过来叫她:“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
萧鱼心里有些沉重,听了元嬷嬷的话,却未急着去沐浴,而是抬起头对她说:“我想去一个地方。”
……
萧氏祠堂门楼高大,东北向西南,前边是浮雕影壁,肇建于乾元年间。石台阶和栏杆头上各有一对石狮,祠堂正厅面阔五间,进深四间,寝殿是供奉祖先神位的地方,檐下垂着“祖德永馨”的匾额。寝殿的梁头、脊柱都绘着丹凤朝阳松鹤延年等各色图案,精美绝伦。
上面还有一个阁楼,里面放着的乃是萧家历代一来接受封赏的恩旨。
祠堂内,内设四龛以奉先世神主。
萧鱼跪在祥云纹蒲团上,雪白的挑线裙子铺散在地,看着神龛内的先祖牌位,静静磕了几个头。
明日她便要出嫁,出了这萧家大门,入了那龙潭虎穴,之后如何,她自己也不敢预测。
萧鱼想了想,便虔诚开口:“萧家列祖列宗在上,萧鱼明日便要嫁与那贼人,此去如何,也不求祖宗保佑。父亲亦是忠肝义胆,只是为了保全萧家所有人的性命才委曲求全,希望不能莫要责备于他……还有我的母亲罗氏,若是祖宗在天有灵,希望能保佑她早日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罗氏刚进府时,她听说了太多有关继母的事情,大多是如何苛待先前的孩子。罗氏待她好时,她也曾想,若是罗氏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会偏袒自己的孩子。她心里有些不喜,可如今她年岁已长,有些之前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明白了,看到罗氏六年未有所出,总是有些不忍的。
父亲将她视若掌珠,如今她嫁给那样一个人,心里肯定很难过。若是罗氏再有一个在他膝下承欢的孩子,应该会好一些吧。
说完之后,萧鱼又诚心磕了头。
出去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元嬷嬷将厚厚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元嬷嬷见她愁云满面,知她担忧,说道:“姑娘切莫太过沮丧,兴许这事儿也没有那么坏……不管如何,老奴都会陪在姑娘身边。明日是姑娘出嫁吉期,您定要高高兴兴出嫁才行。”
寒风吹来,萧鱼冷得打了个哆嗦。
说真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正月二十八这一日。萧鱼早早的起来沐浴净身,梳妆打扮,穿好繁重精美的大红嫁衣,戴上凤冠。
萧鱼容貌绝色,因年岁还小,不需脂粉多加修饰,平日至多淡扫蛾眉便可。今日乃是大婚,妆容自是精致艳丽,这般看去,便见她眼波流转,仿佛浑身泛着霞光,娇艳妖娆,颜色倾绝。
府中女眷来了澄溪院,萧玉枝也站在萧玉锦的身旁。
上回萧鱼大婚,她心下反酸,并未过来看,而今日瞧着萧鱼盛装模样,心下也不禁感概一番。
她不服气是一回事,可这萧鱼长得好看,她是不得不承认的。
大婚乃是好事,可这萧鱼是第二回出嫁,且嫁的是篡位的新帝,自是特殊。见她模样虽美,只是这脸上却无半点喜悦……她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若是她知道自己要嫁得是一个虎背熊腰粗糙不堪的男子,她的表情估计比萧鱼还要难受。
毕竟是大喜之日,对女子来说,太过重要且珍贵。萧玉枝看到她的脸上泛着淡淡愁色,心下忽然有些动容。
一个念头忽然就窜到了脑海之中。
要不要告诉她……其实那新帝不但一点也不粗糙,而且生得龙章凤姿,强壮俊美……
萧玉枝轻轻往前挪了一步。
之后看到萧鱼身上的这身精美嫁衣,她一双雪白小手搁在腿上,那霞帔垂着的流苏下,被嫁衣包裹的腰肢……楚腰纤细。
萧玉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心里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登时那心里仅存的一丝恻隐之心也被通通淹没了。
这会儿不开心又有什么?待洞房花烛,看到那年轻俊美的夫君,这萧鱼还不是会高兴起来!
日后有得是好日子,她有什么好可怜萧鱼的。她先前出了洋相,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俊俏有才的贵族子弟前来求亲呢,担心自己还来不及,这萧鱼又有什么好同情的!
萧玉枝越想越气,紧紧拧着手里的帕子,再也不要看萧鱼了。
虽说这门亲事大伙儿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喜事,一个个自是带着笑意的。唯有萧玉枝撅着嘴,便显得有些不大妥当,那柳氏就伸手悄悄捏了她一下。萧玉枝蹙眉,侧头对上母亲的眼神,知她何意,便无奈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
新帝成亲,乃是登基后的第一桩大事。因是帝王,自是不需亲自迎亲,而到了吉时,前来替帝王迎亲的,乃是他视若手足的亲信,吏部尚书郭安泰。
新娘上花轿前,要经三次催妆。原是佯作不愿出嫁,懒于梳妆,而于今日的萧鱼来说,是的的确确不愿出嫁。
催妆罢,很快就要到出嫁吉时。都在催了,萧鱼才盛装出来,坐在罗氏的身边,由她喂饭,寓意出嫁女儿莫要忘记父母的哺育之恩。
新娘哭嫁后,便由长辈盖上大红盖头,送上花轿。萧鱼被萧起州背在背上,一步步朝着大门走去,一到外头,便是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萧鱼坐上花轿,手里抱着一只宝瓶,大红盖头挡在眼前,她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子,只是便是她看不到,也能想象她父亲的模样。
座下放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萧鱼静静坐着,等感觉到花轿被抬了起来,抱着宝瓶的手才忍不住收紧。
……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十里红妆,从护国公府,一路浩浩荡荡……
……
而此刻皇城外面,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刚到城门口,那骏马便因连夜赶路累倒在城门口。
一身穿蓝袍的年轻男子从马上下来后,急急进城。
……
护国公府离皇宫并不远,今日这迎亲队伍,特意绕远路,沿着那护城河绕了整整一圈,才将凤轿抬入皇宫。
进宫后,那凤轿穿过乾清门,沿着高台御路,一路往交泰殿走去。
高台御路的尽头,年轻俊美的帝王,正穿着一身大红绣龙凤吉服等在那里,寒风轻轻吹着他的衣摆,身形挺然如松。
今日成亲虽是以帝后大婚的仪仗,可习俗却是按着帝王昔日的乡间风俗。停了花轿,卸了轿门,便有一五六岁笑容喜庆的女孩儿过去迎新娘,进去轿中,用手微微拉扯新娘的衣袖三下。
萧鱼去年便嫁过一回,该经历的都经历过的,这第二回自是有些经验了。只是这会儿落脚,低头瞧着那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了几下自己的衣袖,她倒是有些微愣。而后反应过来,已经改朝换代,这新帝娶亲的的仪式,自然也有了新的规矩。她微微蹙眉,晓得这小女孩儿是迎自己下花轿。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下去。
萧鱼下意识紧紧抱着怀里的宝瓶,也顾不上吉不吉利,挪了挪臀往里缩了一些,而后还是被催促着,无奈的下了花轿。
出了轿门,跨过一朱红漆的木制的马鞍子,之后是被搀扶着进去。一步步往前,紧接着手里被塞入一根大红绸带。
萧鱼捏着手里的这根大红绸带,能清晰的感觉到另一侧有人拉着,而那个人……便是她日后的夫君,新朝大齐的帝王薛战。
萧鱼不自觉忐忑,将红绸捏紧,无意识的拉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稍稍愣住了。
只是她刚呆住,红绸另一端猛不防的一拉,她身子一下子就往前,踉跄了几步,就要朝着前面倒去。
有一只手,却很快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萧鱼忍不住喘着气,胸前一起一伏,紧张的冷汗直流。而她一低头,看着垂在地上的红绸,便知晓了此刻扶着她的是何人。
那大手捏着她的手臂,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似的,捏的她手臂生疼。靠得有些近,她几乎还能闻到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强烈的属于男人的阳刚之味,隐隐有些汗味儿……在看着面前这双小船般的大脚,萧鱼忍不住眉头一蹙。一脚踢过去,应该会挺疼的吧。
接着便继续仪式,拜了天地后,萧鱼就被送入了凤藻宫的寝殿。萧鱼捏着绸带,踩着铺在下面的麻袋,走得小心翼翼。一个踩了五个麻袋,走过一只,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直到走完,寓意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进了寝宫,萧鱼缓缓坐在铺着大红褥子的榻沿,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乡野习俗倒也有乡野习俗的好处,至少比先前那冗长无趣的皇家习俗要简单的多。如今萧鱼也不去想这新帝是不尊重自己还是别的,能安安静静的坐着,让她放松,就很舒坦了。
只是她刚紧绷的身子刚有些放松,便听到了一些动静。
是秤杆碰撞托盘的声音……
萧鱼捏了捏衣袖,那秤杆就伸了进来,缓缓的将盖在她头上的盖头掀了起来,眼前忽然就亮堂了起来。
盖头落下,男人就坐在她的身侧,侧着上身,应当是在看她。萧鱼的脑袋低着不曾抬起,等过了好一会儿,萧鱼被盯的全身发麻,才缓缓抬起头来……
一抬头便看到那人身后火光跳跃耀眼的龙凤喜烛,萧鱼的眼睛下意识微微眯了眯,朝着身旁一侧,等适应了,才睁大眼睛继续看了过去。
终于看清了那张烛光照耀下的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