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当然知道萧玉枝的话不可信,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冲击。
毕竟……那是靠武力打下江山的男子,她如何能小觑?
萧玉枝走后,丫鬟们收拾着暖阁,萧鱼却是拧着眉。虽说他们萧家世代武将,可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已然算的上是儒将了,那等粗糙不堪虎背熊腰的,她还真没有接触过,如今……她就要嫁给那样的人了。
萧鱼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除夕将至,萧鱼很快收拾好心情,在护国公府过完了最后一个年。
因萧家要出皇后的缘故,这回过年,这护国公府依然是门庭若市,热闹不凡。萧鱼在新春头一日,也将替赵煜守寡的素净衣裳换了下来,穿上了颜色鲜艳的喜庆袄裙。到了上元那一日,宫里又将她大婚之日所穿的凤冠霞帔送了过来。
原先萧鱼以为,那新帝娶她甚是仓促,大抵是不把护国公府放在眼里,可收到这精致嫁衣的时候,她还算是有些满意。
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
萧鱼只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试穿,元嬷嬷则是在她身边说:“姑娘,既然送来了,您就先试一试吧。”
元嬷嬷也知晓这桩婚事是委屈了萧鱼,但是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认命。萧鱼看了元嬷嬷一眼,倒是点了点头,让春晓春茗替她换上了嫁衣。
萧鱼身形娇小,却是玲珑有致。而这身大红嫁衣穿到她身上时,更是将她的身形勾勒了出来。
元嬷嬷眉含笑意,说道:“这嫁衣的腰线怎得剪裁的如此苛刻,好在姑娘腰身纤细,堪堪合适……”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姑娘穿上这个真好看。”
萧鱼笑了笑。好看是好看,若是嫁的不是那样的男子,那就更好了。
今日是上元,府中姑娘都会出去看花灯,去年的上元夜,她就和赵煜一块儿去的。
没想到……
去年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没了。
萧鱼心下有些惆怅,虽说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可毕竟是她从小与她一块儿长大的表哥,还是她嫁得夫君,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而今年,她原是不打算去的,毕竟也无相伴之人,可想着到了正月二十八,她进了那龙潭虎穴,兴许这辈子就无法出来的。
于是就和萧玉锦萧玉枝他们出去了。
萧鱼披了件厚厚斗篷,整个身子都裹在斗篷之中,那萧玉枝倒是未与萧鱼多说话,毕竟这几日走亲戚,那些长辈们眼里只有萧鱼,仿佛这护国公府,就萧鱼一个姑娘似的,心下自是不服气。
萧玉枝又想起那日她在萧鱼耳畔所说之事。
虽说到了成亲之日,这萧鱼自会瞧见,可心里还是存着出气的心思,想让萧鱼这个月忐忑些。不过……她也并非全是恶意,到时萧鱼见着新帝那张俊美的脸,不就是个惊喜嘛。说起来还得感谢她呢。
萧玉枝要去猜灯谜,还要拉着萧玉锦一块儿去,萧玉锦性子温顺,总是依着妹妹们的,便看了萧鱼一眼:“六妹妹,不如咱们一道去?”
萧鱼并不感兴趣,便说了一句:“不用了,你陪五姐姐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
湖面之上是盏盏河灯,星星点点,浩渺璀璨。放河灯的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男女和小孩儿,萧鱼却只喜欢看,从来没有放过。于她而言,从出生时,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享受到的东西,她都享受到了,到了十岁,她便是皇家定下的下一任皇后,这样顺遂富贵的人生,若是还要许愿,怕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明明都不许愿、奢求更多了……
“娘亲,娘亲!”
萧鱼隐约觉得有人在叫她,回过头,见那穿着蓝色花袄的小团子吭哧吭哧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才欢喜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泓。
赵泓被新帝封为安王,却因他年幼,并未对他多加束缚,小孩子最是喜欢热闹,这等佳节,自然是要出来玩儿的。
而赵泓的身后步履徐缓的跟着一个颀长身影,则是那日宫中才偶遇过的祁王赵煊。
赵泓乃是大魏皇家血脉,赵煜唯一的孩子,她父亲自是暗下关注,赵泓的一些事情,也是与她说过的。她也知道了赵煊隔三差五都会到安王府去。赵煊也是前朝皇子,比起安王,那薛战对赵煊可是要苛待得多,他虽是王爷,却无任何的官职和差事,终日赋闲在府上,据说府中下人很少,用度也拮据,过得很是落魄。萧鱼也是偶然得知,因是身份特殊,这赵煊都十九了,却还孤身一人。
赵泓一张脸儿红扑扑的,眼里是满满的喜悦,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他紧紧抱着萧鱼的手,欢快的说:“四叔说兴许能遇上娘亲,果真遇上了,真是太好了!”
萧鱼微微笑了笑。
那会儿在御花园的时候,她听着赵泓一口一个四皇叔的叫赵煊,她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细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本想着何时提醒一番,未料这会儿见面,这小家伙已经改了口……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萧鱼抬起眼,堪堪对上祁王赵煊的眼睛,他的身后花灯璀璨,照的他清俊的脸晦暗不明,衣袍微微晃动。
萧鱼淡淡错开眼。
见他风姿祁秀,长身玉立,与赵泓同穿蓝色长袍,眉目有些相似,犹如父子。
萧鱼将赵泓视若亲子,见祁王如此细心教他,心下自是感激,待他也多了几分客气。
赵煊并不爱多言,性子淡淡,只见着萧鱼,尊重的唤了她一声“嫂嫂”。之后又听这赵泓的话,将藏于袖中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了萧鱼:“泓哥儿的字,说是要给嫂嫂你看看。”
已经五岁的赵泓,仿佛长大了许多似的,老成的对着萧鱼说:“四叔教得很好,泓哥儿已经能写好多字了。”
萧鱼便将宣纸收下,低头对赵泓说:“好,那娘亲回去好好看。”
“嗯嗯嗯。”
赵泓开心点头,又拉着萧鱼去吃好吃的。他心心念念那家铺子的馄饨,这会儿又吃了满满一大碗,最后啧啧嘴巴,才算餍足。
萧鱼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时辰不早了,她不能在外就留,就这般与萧玉锦他们会合,回府去了。
赵泓挥着小胖手与萧鱼道别,待看不见娘亲的身影,才落魄的垂下了小脑袋。而后被赵煊抱上了回安王府的马车。
赵泓心下闷闷的,趴在马车侧窗看着外面,板着白玉团子般的脸儿,一路都没有说话。
赵煊侧目,静静看了一会儿赵泓的后脑勺,而后目光渐渐落下,看到他袖中放着的那方手帕……是适才萧鱼为他擦拭嘴角留下的,赵泓很是珍惜,叠得整整齐齐藏好,说是好回府清洗一番,下回见面再还给娘亲。
马车内有些昏暗,车身轻轻晃动。
赵煊轻轻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眼看赵泓时,黑眸微沉,丝毫没了平时的温和,冷冷清清。
一只修长的手伸向赵泓。
自赵泓袖中那方手帕缓缓抽出,不疾不徐的纳入自己的宽袖之中,悄无声息。
……
大婚将至,这日萧鱼由罗氏陪同去府外添些首饰。罗氏的娘家不及国公府的底蕴,且自小乖巧懂事,也不像萧鱼这般万千宠爱,日常开支习惯节俭一些,却也不会太过苛待,丢了护国公府的面子。
而在萧鱼身上,罗氏从来就舍得砸银子,只要萧鱼喜欢,她一向随着她的兴。
这会儿进了铺子,萧鱼看中了一只累丝镶宝石挑心簪,三百两,萧鱼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买了下来。
而不远处,有个身穿浅蓝袄裙的妙龄女子正朝着萧鱼看去,见她手里拿着的是方才自己看中的簪子……
这簪子她很是喜欢,一眼就看中了,可听了价格便将其放还回去了。
倒也不是府中缺了银钱,她乃是当朝吏部尚书郭安泰的亲妹妹。郭安泰有从龙之功,又得皇上重用,她是郭安泰的妹妹,哪里买不起这等簪子?
只是勤俭惯了,觉得太贵了、不实惠。
而现在……
她觉得奢侈的、不值得的东西,偏偏有人,想都不想就买了下来。
看到那女孩儿的笑容,她心里有些触动。明明不值这些个钱的,去别处兴许能买到差不都款式的十几个……虽觉得她人傻钱多,可心里有些奇怪,居然有一些隐隐的羡慕。
身边是她的母亲张氏,见她出神,就轻轻叫了她一声:“素宜。”
郭素宜这才回神,唤道:“母亲。”
张氏顺着郭素宜的目光看去,见那拿着簪子的女孩儿,年纪轻轻,衣着华丽精致,见着仪态,自知是晋城的贵女。
她当下眉头一蹙,见着女孩儿容貌娇丽,笑靥如花,却如此挥霍,实在是不喜,便拧眉与郭素宜道:“现下你兄长虽当了大官,可你绝不能学了这些个坏习惯,切莫奢侈。”
郭素宜点点头,见那女孩儿又买了好几样,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花了几千两的银子,而后极从容的随身边的母亲走了。
她心下好奇,等人走了,才过去问。
一听那年轻美貌的女孩儿便是护国公府的六姑娘萧鱼,即将入宫为后,郭素宜的心才猛然跳了几下。
张氏携女上了马车,见女儿心不在焉,便知是何事,说道:“皇上娶那萧家女为妻,不过是为了巩固皇权,这萧家女儿容貌生得美又如何?瞧着小小一个,风一吹便能吹跑似的,哪里是贤妻人选?”
于乡野妇人而言,这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做不得粗活儿还败家的女孩儿,自然不适合当媳妇的。
张氏丧夫十几年,靠着一己之力将这一儿一女拉扯大,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便是再苦的时候,她都是死死扛着,只让女儿跟着她干活儿,这儿子是绝对不能分心,要专心科举的。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可结果呢?
郭安泰本是状元之才,可因前朝官场腐败,贪官包庇,受了银子纵容舞弊,硬是让这有才之人名落孙山。郭安泰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迎来出头之日,就这么被扼杀。而后又苦读三年,重新来过,却又因得罪了贪官而落榜……
如此,张氏可谓是恨极了前朝皇族和权贵!
郭素宜也说道:“母亲说得是。”她虽点头,可想到那萧家女端庄的仪态,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是他们这些乡野出来的女子完全学不来的。
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虽好看,却因常年做粗活儿变得粗糙。
而适才那萧家女拿着簪子的手……十指纤纤,雪白如玉,那是被自小娇养着,从未吃过苦的女孩儿才有的。
因兄长郭安泰的缘故,郭素宜与薛战也有些接触。薛战俊美,又习得一身好武艺,英姿不凡,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早已倾心已久。如今他当了帝王,她自是为他感到高兴。
而这萧家女娇艳绝色,出手阔绰,以她的认知,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挥霍奢侈之人。
……这位皇后进宫,恐怕会不讨喜吧?
想到这里,郭素宜心下稍稍安慰,才情不自禁的扯出一个微笑来。
……
萧鱼满载而归,回了澄溪院,才听春茗说了一件事情,那新帝薛战在骊山狩猎,不慎遇到了豹子。
萧鱼虽已认命,可听了这番话,心下还是有些激动,一时燃起了希望,也顾不上元嬷嬷递上来的茶盏,眼睛噌的一下亮了:“然后呢?那皇上如何了?”
不会是……死了吗?萧鱼努力按捺着欣喜,忍不住想。
却见春茗将一碟蜜饯端了上来,置于她身侧的几上,继续说道:“听说这新帝竟赤手空拳,以一己之力,活活将那豹子给打死了……”她顿了顿,睁大眼睛惊讶道,“……姑娘您说,那得多大的力气啊?”
萧鱼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仿佛那新帝的拳头是落在了她身上似的……
她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