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穿着墨袍,一身漆黑不容易令人亲近。
可现在他竟然要背她。
杜若腿也不敲了,直直得盯着他的背。
不似少年时的修长瘦削,他这几年渐渐长得伟岸了,背影也越发的英挺,乌发压在紫金冠之下,在眼底闪闪发亮。她鬼使神差的还真想爬上去,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有些难为情,这不是该被人背着的岁数,便是杜凌,她也没脸再让他背。
别说是贺玄这样一个,已是称不上熟悉的人。
她摇摇头:“不用,我还是自己走罢。”
贺玄想到她的磨蹭,哪里同意,喝道:“快些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为王爷,他身上的威信骤升,这一声就好像平地惊雷,叫杜若不由自主把手搭在他肩头。
被太阳照得滚热的衣袍把她荡得一下清醒了,她又想缩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手往后一捞,轻松就把她钳在了背上。他生得高大,等到站起来时,她的脚与地面已是拉开很高的距离,要跳下也不容易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从他脖颈溢出来,十分的好闻,她以前就闻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有些像父亲带回来的哈萨克的奶豆腐。
小姑娘不声不响,被他突然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贺玄道:“你好好看一看,何处不对,告诉我。”
杜若嗯了声。
他便疾步走起来。
霎时风声呼啸,杜若怕摔下来,忙用手搂住他脖子,隔着云袖碰触到他脖颈,她又有些不自在,稍许松了松,可很快又搂紧了。
这样掉下来肯定会摔死的,她并不想自己受伤。
那微弱的动静贺玄并没有在意,他想起有回赵军与大周的军队对阵,便是依托了宁封的阵法才占得优势,他的阵法很有迷惑性,听说师承广成子。可广成子不问世事一心修道,怎么会有宁封这样的弟子?
然而赵坚很信任他。
他走了段路,停下脚步问杜若:“有没有看到你之前碰的旗杆?”
“没有。”杜若道,“你走得太快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离得近,她的声音一下灌入耳朵,他侧一侧头,谁料她的头发又垂下来,随风贴在他脸颊上,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香气,并不浓烈,但味道悠长。
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也许背着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两人这样贴着,热气在身体里流窜,他好像出汗了。
可不这样走,她的性子不知得寻到何时。
他犹豫间,杜若突然叫起来:“旗杆,我看到旗杆了!”
贺玄放下她,也往前看去,谁料只是片刻功夫,那旗杆竟然自行变换了方向,杜若惊讶万分:“它自己会动,难怪一直找不到。”
贺玄没有再说话,他静立在那里,只见旗杆已然变得八个方向,那是阵中有阵,他得预测到旗杆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杜若见他那么专注,不敢打搅。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突然挥出手中的长剑,杜若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幽灵般的旗杆又出现了,迎面撞在长剑上,被斩成了两截。
眼前风景陡然变化,杜若发现他们已经出了竹林,玉竹与鹤兰就站在不远处。
“破阵了!”杜若一声欢呼,“玄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被困在里面了,不过国师早晚会发觉,会来搭救我们的罢?”
贺玄心想这阵法本就是宁封布下的,他们才离开就触发,或者并不是杜若的原因,难道是他故意的?
他眼眸眯了眯,与杜若道:“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杜凌这时才找来。
看见哥哥,杜若很是愧疚说道:“让你找那么久,是我不对,我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杜凌一弹她脑门当做惩罚,“走吧,还来得及看蘸祭呢。”
杜若极为惊讶,她记得他们在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呢!可蘸祭竟然还没有结束,她看向贺玄,想问他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
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
看来在阵法里,时间是过得很慢的,真有意思,杜若笑一笑,拉住杜凌的衣袖问:“哥哥,那大姐,四妹还在不在看蘸祭了?”
“大妹定然不在了,她见你总不来,去茅厕找你呢。”杜凌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该不会去找国师了吧?”
杜若怕贺玄知道梦的事情,轻声道:“回去再说。”
看她神神秘秘的,杜凌没有再问。
三人往蘸场而去。
兄妹两个走在前面,贺玄在后面,一直都没有声音,杜若以为他悄悄走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瞧见她,眸光仍是浅浅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去襄阳,临走时没有来与她告别,她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隔三差五的就问父亲,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何时回来。
其实她真的依恋过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可他从没有把谁当成真正亲密的人,有时候像是近了,到最后总是远的。
就像今日他背过她,那也算不得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仍是陌生的。
杜若又转过头。
蘸场中,果见道士还在,倒是杜蓉不见了,杜绣挑眉道:“你与大姐也是心有灵犀呢,你在她不在,她在你不在,我都不知你们怎么回事。”
“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能有什么?八仙观里面你没看过罢,风景不错。”杜若道,“有一片好大的竹林呢。”
杜绣笑一笑:“还是蘸祭好看些。”
说话间,杜蓉回来了,看到杜若就是一通训:“害得我一阵好找,下回你再这样诳我,我非得打你不可!”
“好姐姐,我下回再不敢了。”杜若道,“等回去,我请你吃蒸糕。”
“蒸糕就想打发我?”
“还有芸豆卷,行吗?我们索性就去荷香楼吃饭罢!”杜若在阵法里走得那么久,还真有些饿,说到吃的,兴致盎然。
众人一致同意。
看完蘸祭,他们便朝观外走去,谁知迎面遇到赵豫,杜若想避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我原是来交代礼部的事情,不料那么巧,你们也在。”赵豫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明明刚才在路上眉开眼笑,灿若桃花,这下突然就蔫了,赵豫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无则,云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看戏,庆春楼正当要演《女驸马》,我在前排占了位置。”他故意与杜若说话,“若若,你一向喜欢看戏的,定是很欢喜罢?”
叫她小名儿,杜若浑身难受,可偏偏赵豫是大皇子,又与以前不懂事的她极是亲密,在旁人看来,许是正常的很。她闷声道:“多谢大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才看完蘸祭,很是劳累。”
那是拒绝的意思,杜凌有些吃惊,暗道妹妹怎么还在执着那些梦?他皱眉道:“若若,看戏又不花力气的。”
杜若道:“可是我的腿就是酸了。”
她在生气中,声音听起来不太欢喜,可这嗔中又带着甜,倒有几分的撩人,赵豫笑一笑:“腿酸了可以坐马车,在楼里也是坐着的,不过你要实在累,便下回再看罢。”
竟是好耐心的很是温和,反显得她没有礼貌。
杜绣嘻嘻一笑:“三姐姐哪里是累,分明是馋极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荷香楼吃饭,吃完饭了再去看戏!”
杜若这一刻真想揍她。
可杜绣的话一点儿没错,他们之前是说好要去吃饭的,可她实在不想跟赵豫先吃饭,再去看戏啊!
“还是看戏好了。”她有气无力,“我也不太饿。”
赵豫笑起来,又看一眼贺玄:“无则,你也真的要去吗?我本以为你对看戏没有多少兴趣呢。”
贺玄淡淡道:“殿下相请,总不能拂了好意。”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赵豫心想,所有人都可以拒绝,他只是不希望杜若也拒绝,不过也没有办法了。
庆春楼的戏班子很是出名,今日门口也是车水马龙,不过听闻大皇子驾临,也没有人敢挡道,纷纷让路,便是到得楼里,闹哄哄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他们慢条斯理的往最前排走去,杜若走在其中,很是不情不愿。
眼见到得尽头,她正想选个位置坐,不料后领口突然被人揪住,她伸出去的腿只得收回来,回头一看,发现是贺玄抓着她。
她满脸疑问,贺玄道:“坐最右边。”
最右边是靠墙一张座椅,只留着小径供倒茶水的行走,赵豫很难来打搅,杜若觉得不错,喜滋滋就坐过去,正待喊杜凌或者杜蓉坐在旁边,谁料瞬间,左边一张座椅被贺玄占领了。
他将她隔绝在了角落里。
杜若侧头看着他,好想说这位置不是留给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