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装累,什么虚弱,丁氏这时候通通忘光了,只知道脑袋上有一团火在烧,拖着两条腿叮叮咚咚就要开门。
“你没事了?”郁桂舟在她身后幽幽的说了句。
丁氏搭在门把上的手一缩,讪讪的回了头,把惨白的脸露给他看:“怎么会,你看娘的脸色。”
郁桂舟果然在她脸上盯了盯,突然呲笑一声:“行了娘,别装了。”
一脸的面粉,图得比刚累着时还白也不怕穿帮。
“装什么装?”丁氏没承认,反而脸色难看的看着郁桂舟:“老大,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为了个小蹄子,连亲娘都不孝了。”
说到了正点上,郁桂舟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丁氏要不是这原身的亲娘,像这种精神分裂的妇人他早就送去整治了,还能留到过年?
“行了娘,你也别在我跟前大小声,就你那抹了几层厚的面粉脸,我又不是瞎子认不出来。”
辛亏这他妈是白天!要换了晚上她这样玩,没准他都得建议郁当家去请个神婆来给她跳跳。
丁氏被说得一梗,脸色忽青忽白的。
等郁桂舟朝她伸出手时丁氏脸色都发紫了:“娘,把柜子里的面粉拿出来吧,我让小荣给爹做点饼也省得被你糟蹋。”
何况,若是郁当家知道丁氏用好几斤大米换的一点面粉玩,只怕又免不了一顿毒打,他这也是为她好。
话都说到了这儿,丁氏也像放开了似的,开始撒泼耍横了:“没有,没有,没有面粉,都用光了,老大啊,你不孝顺啊,这样逼你娘,天上的雷公电母都看着呢。”
郁桂舟根本不接茬,只淡淡的道:“我知道天上的雷公电母在看,他们一定会收拾那些嫁人不伺候相公,整天偷懒耍滑浪费粮食的人。”
丁氏又被堵得心里一梗。
“快点吧娘,我等下还有事呢,你也不想爹知道吧?”郁桂舟也不想跟她扯皮了,抬了郁当家出来吓她。
丁氏果然有所顾忌。
别看郁川平日里对她不错,也顺着她,但那都是没有碰到他的底线,若是被他知道柜子里存下来的面粉被用来装晕,挨打是逃不过的,就怕他把柜子的钥匙给了谢荣那个小蹄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家里两个大男人现在都对她满意得不得了。若是她没了管家钥匙,那还不得被人笑话死,说不定,那小蹄子还敢克扣她口粮呢?
这头丁氏磨磨蹭蹭开柜拿面粉,外边谢荣一个人吃着饭有些食不下咽,她时不时的朝正房那边撇,耳朵也竖着听起了动静,刚刚她还听到了丁氏的尖锐声音,这么一会又没了。
应该是她去才对,做媳妇的不上前伺候婆婆,怎么反而被相公说几句就同意了呢,谢荣嘟着嘴,心里有些后悔,暗暗想到,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被相公忽悠过去了。
她正拿着筷子在碗里数着米粒呢,被她按上了大忽悠帽子的郁桂舟总算出来了,一手拿着碗,一手还提着一袋东西。谢荣放下筷子就接了过来,在看到动都没动的碗里惊讶的睁着眼睛:“这饭娘没动?”
郁桂舟把那一袋东西递给她,把碗搁在桌子上,脸上带了点笑:“娘不饿,那袋子里是面粉,你晚上做了饼吃吧。”
丁氏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抱着一袋面粉的谢荣下意识低头看去,瞳孔微微张开。
在她的记忆里,在郁家别说面粉,就是大米都是精贵玩意,他们每顿都是吃的高粱米或者木薯煮饭,也只有在年节的时候,丁氏会大方的把存下来的面粉拿出来做一顿好的。
“娘怎么……是不是出事了?”
要是郁家好好的,丁氏绝对不会在这开年没两月就掏好东西出来。
郁桂舟闷头吃饭,听见她担忧的语气回道:“没事,你饭还没吃完呢,快吃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他在谢荣碗里一瞥,发现那碗饭还是他去丁氏屋里前舀的那些,谢荣都没怎么动过,她就不饿吗?
丁氏能有什么事?
他不过是给她说说道理罢了。
谢荣是个闲不下来的,一听要忙,一半的心都放了回去,虽然有些奇怪丁氏和郁桂舟之间好像没以前和睦了,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她还是不要去讨嫌的好。
到了下午,郁桂舟把要做玫瑰面膏的材料准备好了。
玫瑰蒸馏水、猪油、蜂蜡,一共三种材料,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陶罐并一根竹块,两盒竹筒,制作过程非常简单,通俗易学。
谢荣在一旁郑重的看着师傅传艺。
郁老师让谢荣烧着柴火,把大陶罐放上去,加水煮,等水有温度后才放了小陶罐,加入玫瑰水、依次放入蜂蜡、猪油,边熬边搅动。
“就这样,火不要太旺了,太滚了会把水里边的“药性”给烫死的。”郁桂舟找了个谢荣能懂的词来形容营养物质。
谢荣边听边点头,点着小脑袋严肃认真。
郁老师搅拌了有一刻钟左右,把小罐从大罐里端出来放在灶台边等着冷却:“好了,可以了。”
谢姑娘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把手用力擦了擦,伸着小脑袋想朝小罐里看过去,明亮的大眼还可怜兮兮的看着郁桂舟,似乎在问他可不可以?
郁桂舟撑着下颚,好笑的点点头。
谢荣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高兴的笑了一下,隐隐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固定着掉到前边的头发,看见褐色的罐子里一大罐乳白色的液体,凑得近了,鼻尖还有淡淡的热气拂过,带着花瓣特有的香味,仿佛都被一下子煮了出来,非常好闻。
“怎么样,好看吧?”郁桂舟也学着她的样子凑进了看,脑袋轻轻碰到了她的额边,两颗脑袋挨得很近。谢荣无知无觉的点点头,眼睛还沉浸在罐子里回不了神。
郁桂舟也不在意,继续道:“这次的花瓣是用的野玫瑰,玫瑰花清香甜蜜,仿佛男女之间的情意,带着女子独有的娇嫩。下次你试试用桃花花瓣做一罐,桃花气味清幽,有一种沁入心脾的孤傲,形容女子独特。”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带着热度传到了谢荣耳里。谢姑娘这时终于回过了神——他们之间何时靠得这样近了?
谢荣无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滚烫一片,只是她皮肤黑,不容易看出来。就是这般,也足够她不好意思了。
郁桂舟被她慌乱惊慌的小眼神逗得闷笑不止,正准备说些什么缓缓小姑娘的尴尬,比他更快的一道声音清晰的传进两人耳里。
“不要脸的狐狸精,大白天的就勾引男人。”
门框边,丁氏板着脸恶狠狠看着他们,脸色不善,恍然让人以外她是逮着了一对暗结私情的男女。
谢荣羞怯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平板无波,拉弄着脑袋准备任由丁氏谩骂。
“娘,你又胡说什么呢?”郁桂舟对这个无时无刻不找茬,无时无刻不在准备撸袖子干架撒泼的丁氏真是烦透了:“小荣是我过了门的妻子,衙门里可是有婚书为证的,你要是闲得慌,正好去帮我爹翻翻田。”
最后那句,不过是想提醒她,要是在惹他不喜,就把她的事捅出来。
丁氏也是有所顾忌,冷哼了一声,现在对这个儿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事事都驳逆她,还站在那小蹄子那头对付她,不过这时候她也不敢太过了,把火朝准了谢荣的方向开发:“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不知道你婆婆没吃饭,不知道在床边孝顺我,还在这里笑,你娘没教你嫁人了要伺候公婆吗?”
那横鼻子竖眼睛的,真是把古代恶婆婆的面目表现得淋漓尽致。
“媳妇这就去。”但谢荣不敢反抗,更别提反驳了,生怕丁氏又拿她过世的亲娘说事。
要说教导,还真没人教过,她亲娘死得早根本来不及说这些,继母万氏更是对她百般挑剔,嫁到郁家时也不过十岁上下,她能懂啥?
这些事,其实谢家村人人都知道,但当今魏君以孝道治天下,把魏国的婆婆们供上了神坛,小媳妇们则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战战兢兢的熬到成婆的时候才算是解脱。
一个熬字足以道尽心酸。
若谢荣这样跟小草似的坚忍不拔的尚且只能被奴役使唤,那柔弱的心智软的,还不被欺负死啊。
头一次,对这古代逆来顺受,只打算安安稳稳度日的郁桂舟面对森森的畸形的世道产生了狠狠撞上去的冲动。
但现在,他还太弱,所以也只能看着小姑娘被丁氏痛骂还得唯唯诺诺的去完成丁氏吩咐的任务。哪怕是郁当家来了,他依然会让谢荣把伺候公婆摆到第一位。
这就是古人根深蒂固的孝道。
谢荣走后,丁氏得意的看了眼脸色发黑的郁桂舟一眼款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