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秀才
予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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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舟似醒非醒的时候,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说话,说话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粗狂,语气里也有几分不满,另一个则模模糊糊的嘟囔着,声音很小,他几乎没听见。
“小荣,琴姐都是说的大实话,你在这郁家累死累活的伺候一家老小,他们一家可没把你当媳妇对待,都是一群黑心肝的。”
“琴姐姐,相公对我还行的。”
“呸。”那个名为琴姐姐的瞬间提高了嗓子:“行个屁,拿你当畜生使唤呢,你瞅瞅这还没考中秀才呢,就一个童生就张狂成猴子马尿了,老虎的屁股也敢去撩一撩,真等他考上了,这郁家不把你撵出去?”
等不及人回答,叫琴姐姐的又继续道:“反正啊,你要多长个心眼,这一家没个好东西,老的泼,小的懒,就靠你面朝黄背的养家糊口,等以后真发达了,还能记得你的好?”
或许是琴姐姐的话说到了心坎里,另一个女子半天才落寞的叹了口气:“郁家再不好我也得待着,娘家比这里还不如呢。”
她娘家的情况琴姐姐也知道,满是怜惜的拉着她布满了茧子的手,只能柔声安慰起来:“你也别伤心,琴姐姐我也就是这一说,反正啊,女人多点心眼总是没错的。”
“我会的。”那女子感激的说道:“多谢琴姐姐特意来提醒我,不过这时辰不早了,公爹和婆婆去镇上买药快回来了,要是看见你……”
后面的话她没说,想来也不会是啥好话,琴姐姐也明白郁家那婆子的劲头,点了点头,两个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床上的江舟才睁开了眼睛。
或许从这一刻起,江舟这个伴随了他二十五年人生的名字要改为郁桂舟了。
他就是刚刚那位琴姐姐口中的“就一个童生就张狂成猴子马尿,敢去撩老虎屁股”的濑货,一个历史上根本没有的大魏国普通的古代男子。
这具身体他已经里里外外研究过了,后脑勺受了伤,目前伤残等级不确定,起码没出现过耳聋眼瞎的情况,算来也是好的。
他会受伤,也确实是因为去撩了“老虎屁股”。在这谢家村尾,有一个姓谢的地主,家里有个貌美如花的闺女,郁桂舟十分爱慕,只是他家穷,从外地迁到这里安家落户,盖房子买地的,就跟普通村民没差别,或许唯一有的,只是郁家儿子会读书识字,还是个童生。
童生没什么了不起的,谢地主嫁闺女,早就说过非秀才不嫁,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回回去谢地主家都被狠狠羞辱一番,还是痴心不悔,却忘了,家里边早就为他娶了个谢家村的姑娘。
当年郁当家郁川带着妻儿为了融进这里,置办了田地后就着手给郁桂舟娶了村里谢老头家二房谢强的大闺女,也就是如今郁家的媳妇谢荣。
有了跟谢家村的姻亲关系,郁家也渐渐融入了村里,无奈好景不长,郁家几口,除了郁当家有几分力气,郁婆子压根就不沾阳春水,事事都抛给儿媳妇谢荣去做,指着让她家里田地一手抓,可以说,这几年郁家没饿死,都是谢荣的功劳。
可不是么,生生一个鲜活的少女被磨成了粗皮黑蛮的农家妇人。
谢荣在谢家完全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存在,郁桂舟也是个贪花好色的,就谢荣这清水白菜的样子身段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也别提去他娘手底下解救无辜的女子了,他的心里,一心只有谢地主家那肤白嫩腰的娇俏娥。
这一晃好几年过去,当年他们成婚早,如今郁桂舟也是十六岁的人了,谢荣也在年前过了及笄,只是无论是谢家还是郁家都没人提过给她办一场。
谢家就更别提了,她那老子爹是个娶了后娘就睁眼闭眼的货色,她亲娘在弟弟谢泽七岁时病逝,不到两月,谢强就娶了继母万氏进门,隔年万氏就生下一对双胞胎,取名谢成、谢瑶瑶,如今都六岁了。
也就是在万氏嫁过来那一年,谢荣就被她当成包袱嫁掉了,前后不过收了郁母丁氏一贯铜板,走时连件衣裳都没让她带,跟打发叫花子样,只有谢泽追在后头哭着喊着要姐姐。
如今连谢泽都是半个小大人了,早早就跑去镇上给一木匠家当学徒去了。
这次郁桂舟会受伤,也是他死性不改的跟在谢地主闺女屁股后头献殷勤,被同村的小子嘲笑后怼了起来,他自诩读书人,平日里连重活都没干过,哪会是同龄人的对手,几下就被按在地上狂揍了。
再然后,他在躲闪之间,后脑勺撞在了路边是石头上,当场昏迷,血流了一地。
江舟跟个身外客一样看戏,边看还止不住拍手叫好。
原身就是典型的人渣,凤凰男,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屁点本事都没有,眼高手低的,若是没有这次意料,想来他的人生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狗屎运上身,如愿中了秀才,荣归故乡,抛弃了一直任劳任怨供养他的发妻,另寻门当户对的新欢。二是当一辈子的老童生,被发妻供养一辈子,一直到死。
这两样人生,对原主来说,无外乎吃吃喝喝,一种是吃香喝辣,另一种是清汤寡水。但总的来说,这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米虫。
可怜了他的发妻谢荣。
如今,这个发妻也变成了他的发妻,被他一并接收了。
这也是江舟有些不能接受的,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字典中一直都是勤奋好学、坚忍不拔、自食其力的正面形象,如今倒成了一个混吃等死、准备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抛弃发妻的陈世美。
他跟现代那些凤凰男有个屁的差别!
而且这种形象还是被公之于众的,是个人都能明白他企图的那种,未来他还有信誉可言?
精神上的刺激让他有些不忍直视的捂了脸,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尖利的叫骂透过昏暗的纸窗传入他耳里:“还没把饭做好,你是要饿死我和你爹是吧,贱丫头,我就知道你张了一脸的衰样,早就盼着我们两个老的死了是不是。”
半晌外头院子里想起他便宜妻子谢荣不善言辞的辩驳:“不是的娘,我刚熬好了药。”
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郁婆子唾沫横飞的指责:“你还敢回嘴了,小娘养的,没人教你什么是孝道?”
郁桂舟都能想象脑海里那个有些尖酸刻薄的廋小的中年妇女是如何气得跳脚,恨不得在谢荣身上留下几道血条子的模样。
谢荣,怕是缩着身子任打任骂吧?
想到这儿,郁桂舟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不忍,为这一个逆来顺受的古代女子,在以孝道治国治家的社会里,她不被娘家和婆家不喜,甚至不被丈夫接受,在这样的绝境下,还能生活下去,心境该有多么坚强?
比起他,也是强了太多。
甚至比起从前生活的社会,比动不动就轻生的年轻男女坚韧太多,就如同路边的野草,虽然天天被人踩着踏着,依然顽强的向上生长着,努力在一方天地中生根发芽。
他,不如她。
郁桂舟努力撑起身子,把这间破败的土房瞧了一眼,忍着脑袋里的眩晕,蹒跚着走到一块木板前用手一扯,拉开了门,抚着墙壁一路从堂屋走到门外。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谢荣如同他想的那样缩着身子任由比她矮上一个头的丁氏抓扯,本就是补丁拼织的衣裳破了一块又一块,黑漆漆的脸上还有几道血块,就算如此,她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陶罐,那里边装的是他的汤药。
郁桂舟蹙紧了眉,看了看在厢房门口蹲着的郁当家,他砸吧着嘴抽着大烟,连眼神都没往这边飞一个,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还打什么打,等会药洒了我还喝不喝?”郁桂舟学着原身的语气不满的站了出来,抚着墙壁踹了几口粗气。
见儿子发了话,丁氏这才不敢下狠手,只是心里气不过,最后狠狠掐了两把才放过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快不快滚过去伺候你男人,都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也看不住,让他被人欺负。”
郁桂舟听得很想笑,他心道,就你那好儿子,泡个妞难道还带着原配一起?
谢荣垂着头,抖着酸疼的腿走了过去,揭开陶罐,在堂屋桌上拿了个碗倒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递到郁桂舟面前:“相公,喝……喝药。”
郁桂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把她手上、脸上的痕迹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有些怜惜她不过十五,小小年纪就吃尽了苦头,接过碗仰头,喝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