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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 国变中的商人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李鸿章:《绝命诗》,1901年

受甲午国耻之刺激,借康梁维新之春风,清朝的洋务事业出现了一个小高潮。可是,仅仅三年后,风云再变。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等“六君子”被问斩于北京菜市口,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海外,变法维新彻底失败,是为戊戌政变。

▲谭嗣同

变局起于上一年的冬天。11月,德国强占山东胶州湾,康有为上书,陈述列强瓜分中国,形势迫在眉睫。他随即在北京发起成立保国会。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颁布《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此后三个月,光绪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主要内容有:经济上,设立农工商局、路矿总局,提倡开办实业,修筑铁路,开采矿藏,组织商会,改革财政;政治上,广开言路,允许士民上书言事,裁汰绿营,编练新军;文化上,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

▲实行“新政”谕旨

变法的所有内容,俱在之前多年已被反复议论,绝大多数成朝野共识,可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被保守人士以及王公贵戚视为“人事清洗”,一时间,“帝党”“后党”竟成水火不容的对立之势。9月,维新派向光绪密奏,建议重用握有兵权的工程右侍郎、山东巡抚袁世凯,由袁世凯去杀掉慈禧最宠信的满人将军荣禄。袁世凯向老上司荣禄告密。9月21日凌晨,慈禧太后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寝宫,将之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紧接着,慈禧宣布临朝“训政”,废止几乎所有新政法令,捕杀维新派,从6月11日至9月21日,进行了103天的戊戌变法宣告失败。33岁的湖南人谭嗣同在狱中题壁诗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临刑前他又留绝命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其志慷慨,其情悲绝,感动全国。

百日维新的血腥收场,意味着变革在清王朝的正常体制内已经难以完成。当洋务派、维新派先后丧失了主导权之后,改革的主流开始从体制内的官僚、士绅、文人等阶层,向体制外的力量转移,改革的方式从和平的渐进式,向暴力、颠覆式革命转移。用梁启超的话说,“革命党者,以扑灭现政府为目的者也。现政府者,制造革命党之一大工场也”

戊戌政变仅仅一年多后,风雨飘摇中的国家再遭劫难。

1900年,中国北方爆发义和团运动,数万由贫困农民、小贩和手工业者组成的秘密团体突然发动对在华洋人的袭击。他们捣毁教堂,冲击租界,杀死中外教徒,数十年的深重屈辱转化成民族主义的熊熊烈火。义和团提出的口号是“扶清灭洋”。6月初,他们捣毁了长辛店铁路和丰台铁路,攻击正在保定修铁路的外国工程师,然后向北京、天津进发,攻打东交民巷的各国使馆。6月10日,英、俄、日、法、德、美、意、奥八国联军共2000余人,从天津向北京进犯,双方在廊坊附近发生激战。义和团的拳民充满了神怪气质,他们宣称穿上一件画有符咒的衣服或喝了一种“神水”后就可以刀枪不入。6月初,慈禧曾委派军机大臣刚毅和赵舒翘前往涿州,亲自验看义和团各种“神功”是真是假,两个老兄弟经过两天考察,竟认定“神功可恃”,老糊涂的慈禧信以为真,于是下决心与诸国开战。这很像60年前林则徐深信英国士兵的膝盖是不会弯曲的,一个误判的细节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慈禧下诏与各国宣战,号召“义民成团,藉御外侮”。8月14日,八国联军两万人攻陷北京,洗劫三日,并冲进紫禁城,掠走大量珍宝,犯下所谓的“文明人”最野蛮、最不齿的罪恶行径。慈禧化装成东北老太太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后世将这一段很哀伤而奇异的历史称为“庚子国变”。

▲义和团揭帖

北京惨遭洗劫的同时,各国军舰也气势汹汹地游弋在上海港、广州港及长江沿岸,商业富足的南方眼看也难逃一劫。这时候,官商盛宣怀和士商张謇联手演出了一出很精彩的“互保大戏”。

5月间,义和团进入北京的时候,盛宣怀就觉得大事不妙。他借口到上海“考察货物时价”悄悄南下,一边打理实务,一边密切关注时局。对义和团运动,他力主镇压,认为“拳会蔓延,非速加惩创,断难解散”。他的观点得到洋务派大佬们的认可。当时,李鸿章被派到广东任总督,张之洞在湖广,刘坤一在江浙,袁世凯在山东,也就是说最清醒的官员都不在朝堂,北京任由慈禧胡来。当老太后悍然向八国宣战的时候,四大总督都知道大祸将至,张之洞在圣旨下达同日电奏朝廷,“恳请严禁暴民,安慰各国,并请美国居中调停”。李鸿章更绝,他径直对辖内官员说,北京的电报发错了,“此乱命也,粤不奉诏”。但是,大家对如何解决危机仍束手无策。

这时候,盛宣怀提出“东南互保”方案。具体来说,就是四大总督向各国公使保证,他们将“奉诏”自保疆土,长江及苏杭内地的外国人生命财产,由各督抚承诺保护,上海租界的中外商民生命财产,则由各国共同保护,“此疆尔界,两不相扰”。

▲庚子国变时北京外国使馆情景

互保方案明显与慈禧的宣战圣旨相悖,若按清律,是大逆不道的灭门大罪。盛宣怀斗胆提出,居然得到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的响应。在南通办纱厂的“状元企业家”张謇得闻此议,也非常认可,并积极参与促成。几位总督中,刘坤一最为首鼠两端,他对形势判断不清,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人又有心结矛盾。这时候,跟他交情最深的张謇出面劝说,张謇在回忆录中对这一段有精彩的描述:“刘坤一犹豫,复引余问:‘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余曰:‘无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无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刘蹶然曰:‘吾决矣。’告其客曰:‘头是刘姓物。’即定,议电鄂约张(张之洞)。”由此可见,刘坤一听了张謇的进言,终于决定提着脑袋搞互保。

张謇搞定刘坤一后,盛宣怀则连日周旋在各国公使之间,“忧心焦思”,力图说服。盛宣怀主商多年,身份亦官亦商,在各国公使看来,是全中国最有信用的人之一。况且,他们也不希望江南战乱,损害自己已有的商业投资。互保动议竟然得到了实施。经过盛宣怀、张謇等人的努力,在北京硝烟满天的时候,南方终于没有发生战事。《清史稿》记录此事,认定“宣怀倡互保议”。

“东南互保”在中国政治史上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圣旨被当成“乱命”,意味着中央政权至高无上的权威性已经瓦解,皇权陨落,看来只是一个时间和方式问题了。而让人意外的是,促进此事者,却是一群注重实业的官商和士商。盛宣怀在当时的官阶只是一个二品顶戴的“道员”,而张謇更不过是一个已经下海经商的状元,其他活跃的人还包括汤寿潜和沈曾植等人。汤寿潜当时是浙江一个学堂的校长,后来与张謇合资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民营轮船企业大达轮步股份有限公司,沈曾植则是南洋公学(后来的上海交通大学)监督(校长),后来创办过造纸厂。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近现代史上,新兴的企业家阶层第一次在政治上展现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他们的成功,得益于开明理念、社会声望、商业实务上的积累以及独特的妥协智慧。

庚子国变后,慈禧被吓破了胆,日后讲出了“倾举国之力,与洋人结欢”,“宁与洋人,不与家奴”等著名混话。为了跟列强谈判,她又想到了李鸿章,于是急命李鸿章复职直隶总督,从广州赴京与列强谈判。

李鸿章奉诏北上,途经上海,专门召见刚刚忙完互保事宜的盛宣怀。两人在位于宝昌路的盛家花园(现在的淮海中路1517号)促膝对话两昼夜。烛火明灭黯淡月,天公不语对枯棋,此情此景,竟比30年前曾国藩与赵烈文的那场夜谈更为凄切。临别,77岁的李中堂与比他小20岁的盛宣怀,执手相看泪眼,留下六字曰:“和议成,我必死。”

1901年冬,李鸿章签下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赔款条约《辛丑条约》,赔款列强共4.5亿两白银,分39年付清,本息共计9.8亿两。当时清政府的年财政收入约为8800万两,也就是说,辛丑赔款相当于11年的全国财政收入总和。 11月7日,李鸿章在京郊贤良寺郁郁而亡,临终时“双目犹炯炯不瞑”。

▲清朝签订不平等条约—《辛丑条约》

李鸿章去世,清政府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凄风苦雨,大厦已是摇摇欲坠。李鸿章曾对自己做如下总结:“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尤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间净室,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应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他的死敌、维新派人士梁启超认为李鸿章的局限在于对制度改革缺乏认识和决心,“以为吾中国之政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惟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梁启超因此说:“吾敬其才,惜其识,悲其遇。”

李鸿章临终前一日,俄国公使还逼他在条约上签字。他呈慈禧太后《绝命诗》一首曰:“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言辞凄惨,若秋风落叶。

跟恩师曾国藩一样,他倾毕生之才智没有能够拯救这个给他带来无上荣耀和漫天耻辱的帝国。学者刘广京在《剑桥中国史》中对他的基本判断是:“李毕生对外国的意图始终怀疑。他同外国人的所有交道中,都坚持维护中国的利益。”遥想59年前的1842年夏天,风华正茂的安徽才子李鸿章弱冠赴京。是年,中英《南京条约》刚刚签订,少年李鸿章心忧国难,做《入都》十首,诗内有“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一时传诵京城。 然而,在其后的将近一个甲子里,他却连续签下《烟台条约》《中法新约》《马关条约》《中俄密约》及《辛丑条约》,成了人人唾弃的“卖国第一人”。1979年版的《辞海》称他是“中国近代史上媚外卖国的典型人物”。造化弄人,竟可至此。

李鸿章逝后,曾有人预言他的“幕中第一红人”盛宣怀肯定是鸿运到头了。没有想到,他仍然是屡当重任。究其原因固然颇多,而最紧要的一条则是,国内实在没有人比他更会办理实业了。1901年12月,他被加赏为太子少保衔,第二年2月,授工部左侍郎,进入中央决策机构。

从戊戌变法失败到庚子国变,中央威严尽失。变革力量从体制内转到体制外,后来10年,孙中山的革命党不断起义,激进思潮日渐蔓延。而中国企业成长的主流,也从由上而下的洋务运动,转而为由下而上的民间创业热潮。

1900年之后,张謇的大生纱厂进入全盛期。在义和团运动中,北方大乱,南方却未受影响,而局势动荡,造成洋纱进口明显减少,机纱市场价格挺俏。这年秋天,张謇在日记上高兴地写道:“厂事复转,销路大畅。”到年底,大生获纯利达11.8万元。从1901年到1907年,张謇一口气先后创办了19家大大小小的企业,赫然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集团。

张謇经商十分成功,不过作为士商代表的他却志不在此。

在“东南互保”中倾尽全力后,他继而起草了一份《变法平议》,提出42条具体的改革意见,呈递给朝廷后,竟无任何下文。失望之余,他决心从实业、教育入手,在民间层面实现自己改造社会的理想。他曾对人说:“我知道,我们政府绝无希望,只有我自己在可能范围内,得尺得寸,尽可能得心而已。”

▲大生纱厂

▲张謇办的南通师范学校

张謇的精心构思是,靠一己之力量,彻底改造自己的家乡南通县。而实行的办法就是“父教育,母实业”,把南通建成一个带有自治性质的模范城市。

1903年开春,张謇在南通创办小学。那时一般都叫“学堂”,张謇称“学校”很是超前,10年后,新生的民国教育部才通令全国一律改称“学校”。张謇的小学分为本科和讲习科。4月23日,本科生复试的试题是他亲自拟的,经义兼国文的题目是“先知先觉释义”,历史题为“三代学制大概”,地理题为“中国生业物产大概”,还有两道算术题。

据记载,考试那天,大雨滂沱,学生都是撑着油纸伞来的。监考的教习中就有以后鼎鼎大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另外还有多位日本籍教习。张謇壁立校门,淋雨迎候每一个学生。学校开学前夜,张謇和一个助理逐一检查学生宿舍,月沉星稀中,助理举蜡烛,他拿锤子,在每个房间门口钉名牌,把钉子敲牢,直到后半夜。他为学校立的校训是“坚苦自立,忠实不欺”。为了提高教师收入,有一年,他在一次股东会上提议,把旗下一家垦牧公司原来的3000多股按4000股分派,多出的近千股作为红股份,给南通师范学校450股,公司职员460股。

南通原本是个偏处一隅的小城,在张謇办厂之前,城内人口不过4万,没有任何工业,只有零星的手工作坊,人们按农业社会的节奏遵循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小城被一条叫濠河的河流环绕,千百年来有“富西门,穷东门,叫花子南门”之谓,张謇便把自己的事业都投注在南门之外、濠河以南的荒地上。他立誓要在这里建一座中国最好的模范城。随着他的企业日渐增多,荒芜的城南竟渐成气候。南通旧城内民房矮小密集,街道狭窄,宽不过两间,只能通人力车。南边的新城则道路宽广,可通汽车,沿着濠河和模范路,南通师范、图书馆、博物苑、更俗剧场、南通俱乐部、有斐旅馆、桃之花旅馆,以及女工传习所、通海实业银行、绣织局等企业及公共设施比邻而兴,南通向外界展示出自己最近代的一面。

张謇经商一生,所积财富数百万两,大多用于教育和地方建设。他的平常生活十分俭朴,每餐不过一荤一素一汤,没有特别客人,不杀鸡鸭。1903年,他应日本博览会之邀去日本考察,买的是最便宜的三等舱客票。有人惊讶于他的节俭,他答曰:“三等舱位有我中国工、农、商界有志之士。一路与他们叙谈振兴实业之大事,乃极好良机,求之不得。”他曾计算,经商20多年中,用在公共事业上的工资、分红可计150多万两,加上跟他一起办企业的哥哥所捐,总数超过300万两。

张謇多有名言留世。他尝言:“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却不与草木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斯人的眼光与胸怀,实为百代仅见。

从张謇等人身上,我们看到的事实是,在国难乱世之中,新生的企业家阶层并不是一群只知道维护一己利益的人,也不是一群被改造的、随波逐流的人。他们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理性是其他阶层的人们所不及甚至不能理解的,他们因自己的事业而形成了一股特别的力量,在有些时候,竟让人觉得他们也许是真正勇敢的人。

在晚清,张謇与盛宣怀是民营企业与国营企业的两大代表人物,对比两人的事业格局,十分有趣。

自1895年之后,盛宣怀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在钢铁、矿产、铁路和银行等领域。这些公司均属于资源性行业,需得到强大的政府政策扶持,因垄断而具有暴利性。张謇的事业则在纺织业、围海养殖等民生产业。在这些领域中,进入已无门槛,国际资本聚集,是一个充分竞争性市场。两人事业,上下游泾渭分明,竟俨然成了规律。在后来100年的中国经济中,国营资本大多循的是盛式路径,而民营资本走的正是张謇道路。

1900年之后,正当张謇的纱厂生意十分兴隆的时候,江浙一带的民间资本也迎势而上,纷纷投入现代的民生产业。其中,对日后影响最大的是无锡荣家兄弟。

1902年3月,一家保兴面粉厂在无锡西门外梁溪河畔的一个土墩上悄悄开业了。它占地17亩,工人30个,最显眼的是它有4套法国造炼的大石磨,引擎60马力,磨出来的面粉又细又白,每日夜可出面300包。它的主要投资人是荣宗敬(1873—1938)、荣德生(1875—1952)兄弟,共集资3.9万两白银。荣家兄弟出身贫寒,太平天国起事期间,无锡遭遇战乱,荣氏一门几乎灭绝,其父因为在上海铁铺当学徒才幸免于难。10多岁时,两兄弟就背着一个小包裹到广州、上海等地谋生计。因头脑活络、手脚勤快,他们竟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到1896年,他们与父亲一起在上海开了一家广生钱庄,自己当起了小老板。又过了几年,钱庄生意清淡,父亲也因病去世,兄弟俩决定转行去做面粉厂。

▲荣宗敬

当时国内已开业12家机器面粉厂,最出名的就是老状元孙家鼐家族开办的阜丰面粉厂,保兴是最小的一家。荣家兄弟的工厂从一开张那天起就不顺利,当地乡绅告荣家兄弟私圈农田,还投诉他们搞了一根大烟囱正对着学宫,有碍风水。一场官司风波打到了两江总督府,幸好总督刘坤一是个洋务派,把讼书给驳了回去。面粉生产出来以后,销路很差,头一个月就积压了上千包,因为江南人以大米为主食,面粉销路在北方。荣家兄弟从来就没有跨过江,对那边的市场是两眼一抹黑。开厂一年多,其他股东就灰心丧气地撤了资,两兄弟只好把名字改成茂新,重新去办了注册。

天下的生意都是咬牙熬出来的。荣家兄弟渐渐显出了经营上的才干。他们先是物色到了营销上的能人,专门去打开北方市场。他们在销售上还动了很多脑筋,比如在面粉包里随机放进一块铜元,作为“彩头”,给消费者带来意外的惊喜,这种促销花样在很多年后仍然有效。1904年,东北爆发了日俄战争,面粉需求陡然增加,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两兄弟还十分重视对新技术的投入。1905年,他们得知英国的制面设备比法国的要好,马上决定购进六部英制钢磨机器,生产能力顿时翻了一番。不久后,他们得悉美国研制出了新的面粉机,性能更加优良,于是又下决心举债采购。

▲面粉车间

荣家兄弟是一对十分奇特的组合。兄长荣宗敬长得浓眉方脸,英气逼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手段霹雳;弟弟荣德生则面圆耳长,慈眉善目,慎思笃行,稳健保守。两人在衣着上的区别也很明显,老大喜欢穿西装,整日发蜡闪闪;老二终年是青衫长褂,一副乡绅打扮。这种截然不同、颇为互补的个性也充分体现在生意上,甚至成为荣氏事业得以壮大的最重要的保证。荣宗敬大胆扩张,见到机会咬住就上,他的经营哲学是“只要有人肯借钱,我就敢要,只要有人肯卖厂,我就敢买”,是一个典型的激进战略痴迷者。在进口美制面粉机时,需12万两白银,茂新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荣宗敬力主向洋行借款,先付两成,其余两年还清。荣德生有点迟疑,他则认定,“只有欠入,赚下还钱,方有发达之日”。1905年,就在面粉厂刚上正轨之后,荣宗敬当即提出“吃着两头,再做一局”,再办一家棉纺厂。从此,荣家靠面粉、纺纱起家,“既管吃,又管穿”,构筑出一个惊人的商业王国。当然,他的冒进个性也常常陷企业于巨大的危机。1907年,荣宗敬在上海做金融投机失手,造成数万元的巨额损失,连他先父创办的广生钱庄都搭了进去,钱庄被迫倒闭关门。生死关头,身在无锡的荣德生捧着自家田单及房屋单契,火速赶到上海,以此作保,才把荣宗敬从烂泥中拉了出来。

▲荣德生

后来20多年中,这种危急景象居然发生了多次,荣宗敬舔净伤口,依然猛打猛冲,荣德生则在后面掩护救难,每每把兄长和公司从悬崖边拉回。就这样,荣家事业在激进与保守之间,十分奇妙而迅猛地扩张。

1900年前后,中国商业界还发生了一个很大的事件,那就是洋务派最重要的矿务实业——开平矿务局被英国人骗走了。这个骗局牵涉英、德、美三国,甚至还是由一个后来当上了美国总统的年轻人操盘的。

开平煤矿由李鸿章决策、大买办唐廷枢一手创办。到1895年之后,它跟招商局一样,落入了佩着顶戴的官商之手,出任督办的是恭亲王的亲信张翼。煤矿的发展需要不断投入资金,朝廷没有资本注入,而张翼又不愿意让商股在总股本中占据优势,于是他选择了对外举债。1899年9月,张翼通过德国顾问德璀琳向英国墨林采矿公司借款20万英镑,以开平矿务局的全部资产作为抵押。代表墨林跟张翼谈判的是一个时年25岁、叫赫伯特·克拉克·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的美国年轻人。他在30年后成为美国的第31任总统,在他任内爆发了著名的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

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地质系的胡佛是一年前来到中国的,他对勘探金矿充满了兴趣。在张翼的帮助下,他曾经在120名大清骑兵的护卫下,在华北一带四处探险。他还为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胡华。在成为墨林公司驻天津代表后,他写了一份《开平矿务局报告》,内称:“这项产业肯定值得投资100万镑,这个企业绝不是一种投机事业,而是一个会产生非常高的盈利的实业企业。”

1900年6月,义和团在天津起事,很快蔓延至北方,京津一带惊恐万状。胡佛和很多外国人一样在天津公馆内被围困了一个多月。而此时,张翼也躲进了英租界的家中。一个多月后,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某日,英国驻天津领事亲自带兵冲进张宅,以张家养有大量鸽子为由,认定“疑与拳匪相通”,逮捕了张翼,把他关在太古洋行的一个旧厨房里。

当时,慈禧已经西逃,京津被联军控制,“通拳匪”是一个不用审判就可以杀头的罪名,张翼被吓得魂飞魄散。在被关押了两天后,德国人德璀琳出现了。他告诉张翼,天津的煤栈被烧毁了,唐山矿区乱成一片,为了避免战火,他建议将开平煤矿挂上英商的招牌。他随即取出一份事先拟好的“护矿手据”,内容是“委派古斯塔·冯·德璀琳为开平煤矿公司经纪产业、综理事宜之总办,并予以便宜行事之权。听凭用其所筹最善之法,以保全矿产股东利益”。也就是同意德璀琳可以自行处理一切事宜。德璀琳说,只要张翼签了字,由他向各国使馆担保张翼性命无虞。张翼签字,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

▲胡佛

7月30日,得到“便宜行事之权”的德璀琳跟胡佛坐在了一起,前者代表开平矿务局,后者代表墨林公司,签订了出售合约,价格是象征性的8英镑。根据这份合约,“开平矿务局所有之地产、码头、铁路、房屋、机器、货物,并所属、所受、执掌或应享有之权力、利益,一并允准、转付、移交、过割与胡佛……胡佛有权将其由此约所得的一切权力、数据、利益,转付、移交与开平有限公司”。胡佛把合约带回墨林公司后,得到了5000美元的奖赏,这在当年是一笔不菲的报酬。接着,墨林又转手将开平卖给一个名为“东方辛迪加”的英国财团。12月28日,新组成的开平矿务有限公司在伦敦注册。在签署正式“移交约”的时候,昏庸的张翼又被耍了一把,中文合同与英文合同存在明显的表达差异,中文为“保管、托管”,英文则为“出售”。为了安抚这个慷慨的大官商,胡佛则答应张翼可以担任终身“驻华”督办,其所持有的3000股开平老股可换成7.7万新股,此外还给他20万两白银用于打点上下。第二年2月下旬,英军进驻矿区,升起米字旗,胡佛被任命为新公司的总办,并得到8000股的公司股票。他搞了半年的接管工作,在写给董事会的报告中称:“我们的任务完成得令人满意,而留给我们后任的乃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企业。”

开平矿务局被骗走后,闯下大祸的张翼一直刻意隐瞒此事。直到1902年11月,因为一次“降旗事件”此事才被捅了出来。当时煤矿悬挂了清朝黄龙旗和英国米字旗,英国人认为转卖事宜已经底定,就强行降下黄龙旗,结果引起矿工的强烈抗议。有人将此事密告袁世凯,骗局才大白天下,顿时引起朝野震惊。清政府责成张翼赴英国起诉墨林公司骗取煤矿一案,随张翼一起去的,是因翻译《天演论》、提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出名的著名学者严复。这场国际官司一直打到1905年年底,张翼花费了百万白银,经过数月14次的开庭审理,法庭最终的判决却是,承认墨林有欺骗行为,但仍然以“无法强制执行”为理由将煤矿判给英方。清政府不敢得罪英国,此事居然不了了之。

就在胡佛操盘骗取开平的时候,唯一提出抗议的是一个比他年长8岁的中国商人,他叫周学熙(1866—1947),时任矿务局总办。根据规定,在“移交约”上需有督办、总办一起签字,周学熙拒绝签字,并因此愤然辞职。在其后10年中,周学熙为了夺回开平,谋篇布局,大开大阖,商战从清朝一直打到民国,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企业史人物|北方一周|

▲周学熙

晚清至民国初,北方最著名的实业家就是周学熙。

周学熙是继盛宣怀之后,声名最隆、成就最大的官商。他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周馥早年追随李鸿章,官至两广总督,也是一个著名的洋务派大臣。他跟袁世凯关系紧密,一度成为北洋政府的财政操盘手。周氏实业庞大,是民国初期规模最大的实业集团之一,周学熙与江南的张謇并称为“南张北周。”

周学熙30岁时就当上了开平矿务局的总办,一方面是因为他精于商略,另一方面则因周家与张翼是儿女亲家关系。张翼卖局后,周学熙愤然辞职,随后投奔当时正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山东巡抚袁世凯。两人气味相投,袁世凯的一个儿子与周学熙的妹妹结婚,于是亲上加亲,结成官商同盟。

周学熙对开平被骗耿耿于怀,发誓要将之收回。他认为能源是一切工业的基础,“煤为制造之根本,根本不立,他事皆无基础”。在张翼伦敦败诉后,他当即向袁世凯提出“以滦制开”的策略,就是在开平矿附近,再开办一个比开平大10倍的滦州煤矿,将开平矿区的矿脉团团围住,然后通过竞争压垮开平,使其就范,最终达到收回的目的。

这个很有创见和野心的想法得到了实施。1907年,滦州煤矿有限公司成立,周学熙出任总理,以50万两官银启动,另募200万两商股,注明“招股权限为华商,概不搭入洋股”。为了表达支持,已经升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宣布“滦州煤矿三百三十平方里严禁他人采矿”,同时明定该矿是北洋官矿,为北洋军需服务。

周学熙在滦州开矿时,手脚并用,土洋齐上,既使用了最新式的采煤机械,也土法上马挖了很多小煤窑,一时间开平矿区四周星罗棋布,顿成被围之势,十分恐怖。从1908年正式投产到1912年,滦州煤矿产煤130多万吨,在京津市场的销量不断上升。为了形成市场压迫,周学熙一开始就用上了价格战,同样品质的煤硬是比开平的价低。1906—1910年,开平的效益一直非常不错,年均获利有200多万两,股息率年均达12.5%。滦州煤的骚扰战略让英国人大呼吃不消,1911年之后,开平煤也就地降价销售,甚至一度把价格压得比滦州煤还低。周学熙也有点受不了,他向各洋行借款,又遭到开平公司的暗中阻挠,最后不得不发行了150万两的债券。

开平与滦州的缠战,打到双方皮开肉绽,两败俱伤。周学熙与英方就两矿合并事宜多次谈判交涉,双方在公司性质、利润分配和管理权三个敏感问题上争执不下。最后,英商眼看中央政府抱定支持周学熙的态度,争执下去已没有好处,便同意将开平交还中方,代价是要“赎款”270万英镑。周学熙讨价还价,减至178万英镑。英方已决定同意。可是,局势在1911年10月又发生了180度的大突变。

那个月,武昌爆发了辛亥革命,朝廷岌岌可危,北方港口各国军舰拉响警笛,仿佛又重现11年前庚子国变的凶险景象。滦州公司的股东们生怕再次出现当年被洋人枪杆子夺走煤矿的悲剧,匆匆同意再议合并。于是,主客顿时易位。11月,开平、滦州达成“合办条件协议十款”,同意合并成中英开滦矿务有限公司,股权对等平分,利润则由开平得六成,滦州得四成,管理权由英方把持。

开滦合并的得失,在商业史上很有争议。有学者认为,这场合并对于开滦双方都是好事,两大煤矿从此不再打价格战,达到了整合的规模效应,在商业谈判上也算是平等,与当年的张翼卖局已不可同日而语。也有学者认为,开滦合并实质上是“以开并滦”,滦州煤矿以十倍面积只得四成利益,而且管理权尽入英人之手,其结果与周学熙的开办初衷简直南辕北辙。开滦案例再次以最直接而残酷的方式证明了那个道理——国不强,则商不立。此后30多年,开滦煤矿始终被英资公司控制,一直到1948年年底才由新中国收回。

周学熙对开滦合并的结局当然是十分伤感,他拒绝出任新公司的督办。在日记中,他慨然曰:“吾拂虎须,冒万难,创办滦矿,几濒绝境,始意谓,将以滦收开,今仅成联合营业之局,非吾愿也。” 他还在家中写了一副对联:“孤忠惟有天知我,万事当思后视今。”壮士未竟之意,斑驳落寞纸上。

就在滦州煤矿跟英国人大打出手的同时,周学熙利用袁氏背景创办了众多实业。跟盛宣怀一样,他经商的主要手段是谋求官商垄断,而一生最重要的商业对手,则大多是跨国公司。

▲当年北京水票

1906年,他办了启新洋灰厂,是当时唯一的大型国产水泥工厂。当时水泥市场被日本企业垄断,为了挤垮启新,日商采取价格战,一袋日本水泥在日本本土的销售价是2.97两,运来中国的运费平均每袋2.5两,但日商却以每袋3两的价格出售,明摆着每袋亏损2.4两。启新起而应战,将原来每桶的售价从2.25两降到1.55两,袋装水泥则从每袋1两降到0.7两。为了降低制造成本,周学熙要求自己控制的滦州煤矿以七折价格向启新供煤。同时,他充分利用官商优势,包揽了当时几乎所有重要的建筑工程项目,诸如淮河铁路桥、黄河大桥,青岛、烟台、厦门、威海等地的海坝、码头,以及北京图书馆、燕京大学、大陆银行、交通银行、河北体育馆、上海邮政总局等有名建筑,用的都是启新公司的马牌水泥。在修建京张、京汉铁路时,朝廷甚至明令要求使用马牌水泥。双管齐下,周学熙硬是从日本商人手中抢走水泥市场,垄断中国市场10余年,销量达到全国总销量的92%以上。

1908年,周学熙获准在京城建设自来水工程,他用22个月把20万米长的水管铺遍了北京城。1915年,周学熙在天津创办纱厂。他向袁世凯讨得特权,所购机器物料及棉花等原料免除一切捐税,制成的纱布也只征收一道出厂税,之后在各省销售不再征税。这种优惠自然让纱厂获得暴利。此外,他还创办了中国实业银行,投资创办耀华玻璃公司,拥有公路、铁路和运河的运输主动权,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周氏企业集团,其总资本最高时达到4000多万银元,为全国最大的企业集团之一。

在经商的同时,周学熙还担任了袁世凯的“钱袋子”。1912年,袁世凯出任民国大总统,国库空空如也,周学熙受邀出任财政总长。他跟英、法、美等六国财团洽谈借款事宜,当时国事一日三变,南北貌合神离,以周学熙的手段竟也没有腾挪的空间。在袁世凯的催促下,向英国汇丰、德国德华等五国银行借款2500万英镑的《善后借款协议》最终达成。这笔贷款以全国盐税为抵押,是财政史上的一大痛事,而且,债券九折出售,八四实收,实际借到不过2100万英镑,再扣除之前的种种垫款600万英镑、各省已借的280万英镑以及革命期间各国损失赔款200万英镑,政府实得竟不过债面的一半,可是,47年的利息却高达4285万英镑。周学熙在这场谈判中百般周旋,受尽折磨,条款公布后更是被国人痛骂卖国,他深以为耻,不久就辞去职务。

1915年,他再度被袁世凯请出担任财政总长。当时,张謇担任农商总长,“南张北周”一同入阁,算是报章上的一件逸事。两人都由官绅而成巨商,但是却因路径不同,而有着完全不同的经济政策理念。

张謇在创业过程中深受官僚之害,所以他一直认为官方介入企业只会破坏经营自由,与民争利,必然导致企业的失败。他同情在官僚和外商夹缝中艰难生存的民营企业,用“千万死中求一生”来形容私人企业的困境,所以他愿意代表私人资本发出缩减垄断、扩张民营的呼声。他就任农商总长后就发布公告:“从今天开始,凡隶属本部的官办企业全部停办,改由招商承办;但是有一些大宗的实业,比如丝茶机械等,一两家私人公司是无法经营的,但其重要性关乎社会农商业的进步,那么,可由官方先作规划,引起人民的兴趣,然后交给民营承办。”其思路脉络,与日本明治维新的主张基本吻合。

周学熙则俨然是官商出身,所从事商业都与政府丝缕相关,颇得其利。所以,与张謇的自由商业主义全然不同的是,他在财税经济等各方面都表现出强烈的国家主义。他提出要“实行国家社会主义,使各种产业勃兴,大开利源” 。他主导规划了十大实业与交通建设项目,包括云南铜矿、延长石油、利国铁矿、漠河金矿、秦皇岛商埠、海塘船坞、口北铁路、各省铁路,沿江一带实行森林法,开设纺织工厂等。这些项目都带有浓厚的中央计划色彩。

▲任命状

也是在当总长的时候,他谋划在天津办纱厂。他一方面广邀政府中的大员入股,袁世凯的儿子、政府总理、内阁部长及大军阀等多人成为股东;另一方面就是向政府争取种种政策优惠,在取得了税收上的重大减免后,他甚至还提出“在直、鲁、豫三省专办30年”,也就是整个华东地区只能由他老周家独营纺纱厂。此议要得到财政部和农商部的共同批准。周学熙自己就是财政总长,很爽快地盖了“同意”的大印。到了张謇执掌的农商部却卡了壳,这一条硬是被拦了下来,周、张二人一时闹得很不愉快。

袁世凯称帝未遂,身死北京。周学熙失了靠山,以往优惠一一失去,各家实业更是成了军阀们侵蚀争夺的对象。周学熙急流勇退,到1927年已基本退出商界,这时他不过61岁。其后20年,他一直躲在天津三多里的周公馆里当十分低调的寓公。他在家中设了一个师古堂,整天穿着蓝布袍子,以诵读程朱理学打发时光,他甚至反对子孙上新式学堂。临终时他留下《示儿最后语》诗两首,内有“但愿子孙还积德,闭门耕读续家声”。周氏后人再无大商者,他的儿子周叔迦成一代佛学大师,创办中国佛学院,其孙周绍良是著名的红学家和敦煌学家。

后世,罕有人知周学熙。他极偶尔会被提及,却是因了一则戏剧“八卦”。1934年,出生于天津的清华大学学生曹禺创作了四幕话剧《雷雨》,因鲜明的反封建主题和浓烈的悲剧色彩而轰动一时,曹禺成了中国最杰出的话剧家之一。《雷雨》的故事地点发生在天津,主人公是个大实业家,名叫周朴园,而其居所就叫“周公馆”,因此很多人猜测该剧讲的就是周学熙家族的故事。一直到很多年后,曹禺才在一篇短文中“澄清”说:“周家是个大家庭,和我家有来往,但与事件毫无关系。我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下他们在英租界的一幢很大的古老的房子的形象。” mcG26lD4XytotA9aYwdpmwlubTskKAHYK+q+S1IkIApf1LKX0oeF9wgEOhYKA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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