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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创造力

“创意,那就像强迫自己大脑里的血液倒流。”

大卫·鲍伊、布莱恩·伊诺和查尔斯·达尔文:如何利用挫败和干扰打破艺术创作、科学研究和生活中的僵局。

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意外成就了爵士钢琴演奏家基思·贾勒特。生活中很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悟,那就是意外并不一定是坏事。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人们反而可能迸发出创造的灵感。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人们学会如何主动创造这些意外,他们也就掌握了开垦创意土壤的独门秘籍?

1976年,英国殿堂级摇滚巨星大卫·鲍伊(David Bowie)被毒瘾逼疯,几近崩溃地逃到了西柏林。20世纪70年代的西柏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用鲍伊的同性伴侣、朋克音乐教父伊基·波普(Iggy Pop)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世界海洛因之都”。鲍伊打算在毒品泛滥之地净化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这位神秘无比的双性恋摇滚明星从来就是所谓规则的颠覆者。从雌雄同体的太空生物齐格·星尘,到瘦白公爵,鲍伊在他的专辑中创造、演绎了一个又一个诡奇角色,直到灵感枯竭、官司缠身、婚姻破裂、陷入毒品旋涡。20多年后,鲍伊回忆道:“当时我差点儿撑不下去,身心都濒临崩溃,甚至严重怀疑自己精神失常。”

鲍伊在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的边界柏林墙附近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他每天都和伊基·波普在汉莎录音棚创作音乐,那里每天被荷枪实弹的苏联红军用望远镜扫视。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两位音乐人在这里创作了好几张经典专辑。“民主德国飘过来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在喊,这可不是你们搞音乐的地方!”鲍伊当年的音乐监制托尼·维斯康蒂(Tony Visconti)回忆说。这种特殊政治时期的紧张局势加上西柏林的博物馆和SM 捆绑俱乐部,一起成为鲍伊的灵感催化剂。这时,布莱恩·伊诺(Brian Eno)登场了。

伊诺曾是Roxy Music(洛克西音乐)乐队的键盘手。不过,真正使他声名大噪的是“氛围音乐之父”这一头衔。鲍伊请他同维斯康蒂一起担任音乐监制时,伊诺在电子音乐界已经名利双收。没人知道鲍伊用什么打动了伊诺,不过,邀请维斯康蒂时,鲍伊是这样“说服”他的:“目前我们还没有进展,一切都还在尝试阶段,最后可能一无所获。”

每当维斯康蒂和鲍伊的创作触礁时,伊诺和他的魔盒就会出现。这是伊诺自己的发明,他把魔盒戏称为“另辟蹊径”,里面装满了卡片,每一张上面都写了一句话,读上去有点儿像格言。每当录音室的创作灵感行将枯竭,伊诺便会从盒子里随机抽出一张卡片:

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发挥你的劣势

关注细节,忽略整体

改变乐手的角色

打乱顺序

弯腰

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在录制专辑《房客》( Lodger )的时候,最伟大的吉他手之一卡洛斯·阿洛玛(Carlos Alomar)不得不放下吉他去打架子鼓——这只是伊诺的卡片向艺术家们发起的荒诞不经、不知所谓的任务之一。还有一次,伊诺命令乐手们演奏黑板上写好的和弦,有不少组。听起来还挺简单的,然而,伊诺的指令不停在变,他指向哪一组,乐手们就得立刻演奏哪一组。

这些任务让乐队成员陷入疯狂,前车之鉴不是没有:在录制《另一个绿色世界》( Another Green World )时,来自Genesis(创世纪)乐队的著名鼓手菲尔·柯林斯(Phil Collins)因为卡片的荒唐指令气得在录音棚摔了啤酒罐。卡洛斯·阿洛玛也抱怨伊诺的和弦游戏愚蠢透顶,小提琴手西蒙·豪斯(Simon House)替阿洛玛解释道:“随意拼凑的和弦听上去的确很糟糕,但那正是因为阿洛玛的耳朵天生敏锐,受不了演奏一堆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

正是这一独特而混乱的创意打造出了20世纪80年代评价最高的两张专辑:《低迷》( Low )和《英雄》( Heroes )。此外,鲍伊参与制作的伊基·波普最受尊敬的作品《白痴》( Idiot )和《生活的欲望》( Lust for Life )也得益于这种乱流般的创意。其中,《低迷》更被誉为流行音乐史上最大胆的一次突破。至于有多震撼,请想象一下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的新专辑里面没有一首歌曲,而是大段大段的纯音乐——《低迷》就是这么惊为天人。三张专辑的成功无可争辩,伊诺的卡片受到了视灵感为生命的艺术界疯狂的追捧。

鲍伊的柏林三部曲以《房客》为终,这张专辑最初的名字发人深省——《一场悉心策划的事故》( Planned Accidents )。

从基思和鲍伊的经历不难看出,创意过程中的意外往往可以激发出美妙甚至神奇的结果。为什么会这样?有人认为答案与人类应对冲击时的心理反应机制相关。没错,但这只是部分原因,我们还可以从数学这一技术领域的角度去解释。

就拿硅芯片的电路布线来说,第一步便是根据电路的作用判断连接各个组件的方式。采用哪种组合,对硅芯片的性能至关重要。然而,电路的布线方式和逻辑门组合方式数以百亿计,怎样才能确定那个最优方案呢?数学家将这类问题定义为“非确定性多项式问题”,它类似打开一个密码位数超长的密码锁。用一组数字去试,很容易就能发现该组数字是否为正确密码,但是要挨个尝试所有数字组合直至找到正确密码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幸好,制造硅芯片并不完全等于打开密码锁。对于密码锁,一把锁对应一个密码,只有一个正确密码能够将其打开;而芯片制造商不需要找到绝对完美的电路布线,很多时候,一个较佳方案已经足够。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制造商们使用算法,利用计算机去寻找答案。只要方法得当,计算机便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出一个较佳方案,这比单纯用人力一个个试要省时得多。

那么,什么才称得上一个好的算法?一种设想是让计算机系统地尝试每一种电路布线——这显然不可行。真要那样,就是计算机也得搭上半辈子时间。另一种设想是,随机选择一种布线路径,然后在此基础上寻找增值方案(即通过小的改变逐步提高整体路径的效应),例如移除某个组件,然后进行线路调整,重复这样的步骤以期不断提高布线的合理性。可是,这种方法很容易把工程师带进死胡同。不要说一次改动一个组件难以改变产品性能,就是一次改动多个组件恐怕也是徒劳无功的。

想要提高演算效率,就得在演算的过程中引入随机因素,就像伊诺的卡片那样,它是音乐创作中的随机因素。算法中有一种模拟退火算法,其工作原理是以一个随机方案为基点,在此之上尝试各种改变,不论结果好坏。渐渐地,它变得“挑剔”起来,不再接受那些“偏坏”的结果,而将目标锁定在那些积极、正面的改动之上。就好像一只喝醉了的兔子随机地跳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它可能走向高处,也可能踏入平地,但是兔子会渐渐清醒并朝最高的地方跳去。对生产硅芯片的厂家来说,这个算法虽然不能实现电路布线最优化,但往往会发现一个不错的方案。这种运算方法引入了随机因素,通过反复尝试不断接近最优解,可以被有效运用到多个领域。比如,在医学领域,研究一种新发现的复杂分子的医疗用途,可将该分子的结构同其他已被明确医学特征的分子结构进行对比。模拟退火算法还可以用来安排时间,比如制定考试时间表,保证每一位学生各科目的考试时间不发生冲突。再比如在物流领域,模拟退火算法可以用来优化投递路线。

你还可以这么理解:想象自己在参加一场比赛,在不使用地图的情况下,最先找到地球最高点的选手获胜。比赛中,你可以任意说出一对坐标,工作人员会告诉你该坐标对应地点的海拔。比如,你说“50.945980,6.973465”,工作人员告诉你“此地高于海平面65米”。接下来,你继续指定其他坐标,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比赛结束。

怎么才能在这场比赛中获胜呢?如果你从“0.000001,0.000001”开始依次尝试所有组合,你获胜的概率几乎为零。而随机方法可以增加你获胜的可能性。随机选取多对坐标,在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对比自己所选坐标对应的海拔,从中选择最大值。如果运气好的话,你的答案很可能仅次于绝对最高点。但是,随机方法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为了进一步增加获胜的可能性,不妨考虑爬山算法。这种算法的原理和选择硅芯片电路布线所用的方法类似。不同的是,对于随机选择的一对坐标,这种算法以米为单位上下左右进行移动,查看起点坐标周围的所有地点的海拔,选择一定范围内的最高点,然后重复这一过程。很明显,该算法的优势是,它可以保证你找到某一个范围内的最高点,尤其是当你随机选取的起点坐标刚好够高,比如位于某一座山丘的顶部。但是,如果你的起点坐标对应的是一个小沙丘或是棒球投球区的一个土墩,那么,无论从哪个方向都不会搜索到更高点,这时,爬山算法便会中止搜索。这样一来,土墩的高度便成为你能找到的最高点,比赛以失败告终。

怎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呢?最佳策略是将随机因素引入爬山算法。你可以从随机选择多对坐标开始,随着比赛的进行,锁定自己遇到的最高点,然后在其周围几千米范围内继续随机搜查,看看能否找到更高点。运气好的话,你的搜寻范围将会落在一条山脉上。继续搜索,直到找到山脉范围内的最高点,之后切换到爬山算法,直至比赛结束。

基思的即兴钢琴演奏和硅芯片的电路布线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仔细想想,背后的原理是相通的:都涉及对随机因素的使用。让我们试着用爬山算法的原理去解释基思在科隆大剧院的演奏吧。演奏前,基思已经是相当有名的钢琴家,我们不妨将他此前的职业生涯看作阿尔卑斯山脉的山峰,摆在基思面前的那架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则是那个不确定的随机因素,其尖锐的高音和沉闷的低音让基思不得不离开他所在的山峰,掉入一个不知名的山谷。这自然惹恼了基思。他不得不以山谷为起点坐标,向四周发起搜索。结果,基思掉入的山谷刚好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他的精湛技艺让他成功攀爬到了一个海拔更高、景色更美的地方——珠穆朗玛峰。在那里,他上演了一生之中最令人惊叹的演奏。

人往高处走。人类根植于内心的攀登本能,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了登山者。无论我们想要培养一种兴趣、学习一门外语,还是撰写一篇文章抑或成立一家公司,我们都希望自己不断改变,并且每一个变化都能将我们推向更高处。然而,算法告诉我们,遇到问题不可过于执着:如果拒绝离开阿尔卑斯山脉,我们又怎么可能来到珠穆朗玛峰?

有时候,即使没有意外发生,我们也可以主动尝试做一些小改变。别小看了这些改变,它们真的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英国自行车队便是通过采用这种“边际收益”理念,在训练、饮食和锻炼方面进行微小改进,从而在国际赛事中反败为胜。最出名的要数加热骑行裤了:穿上这种电力加热的骑行裤,运动员在等待出发指令时,便可保持身体温度。凭借这个小发明,英国自行车队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摘得7枚金牌(该项目共设10枚金牌)。不仅如此,他们还赢得了2012年、2013年和2015年环法自行车赛。要知道,此前的英国队在近一个世纪里都是屡战屡败,该国的自行车运动管理部门也曾尝试一些循序渐进的方法提高运动员的成绩,但都失败了。加热骑行裤恰好证明了细微的边际改变可能产生神奇的效果。20世纪90年代,人称“苏格兰飞人”的自行车手格拉尔米·欧伯利(Graeme Obree)就是一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人。他的DIY(自己动手做)专属赛车,没有车把,却有许多奇怪的零部件,其中一些甚至是从洗衣机上拆下来的。欧伯利还自创了一种新的骑行姿势——“超级压缩”,即左右手放在胸骨位置,以减小身体的迎风面积,降低骑行阻力。

凭借自己的新发明,欧伯利两次打破了一小时世界纪录。之后国际自行车联盟(UCI)禁止了这种骑行姿势,于是欧伯利又发明了新的“超人”姿势,并赢得了世锦赛冠军。该姿势随后也被国际自行车联盟禁止。然而恰恰是国际自行车联盟的保守态度,使得一流自行车手和车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边际增益上面,这样一来国际自行车联盟也便无话可说。

作为普通人,我们不是才华横溢的爵士钢琴家,不是设计硅芯片的工程师,也不是杰出的自行车运动员。但你是否想过,当我们每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往返于家和公司时,这貌似平淡的日复一日之下,其实有许多意外在等待着我们,让我们幡然醒悟:啊,原来还有更好的选择。

2014年,伦敦地铁系统举行了两天的大罢工,在此期间270个地铁站中的171个被迫停运。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平时坐惯了地铁上下班的人焦头烂额。伦敦的大部分居民都持有一种电子交通卡,乘客可以刷卡搭乘所有公共交通工具。因此,罢工的这两天,很多人放弃了平日的乘车习惯或路线,改坐巴士、城际列车或者还在正常运行的地铁线路。罢工结束以后,三位经济学家搜集分析了电子交通卡储存的信息,结果有了惊人的发现:罢工期间,大多数乘客改变了上班路线,这无可厚非;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地铁恢复正常运行,采用新路线的乘客当中有5%沿用了新路线。个中原因不难揣测,这些人很可能发现新路线比原来的更省钱或更省时。一句话,原来还有更好的选择。地铁大罢工的意外出现唤醒了人们寻求改变的潜能,从而使一部分人得以迅速优化多年来的上班路线。

不可否认,意外情况会扰乱我们的日常工作或生活,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积极发挥我们的创造力,便能转悲为喜。意外的出现虽然导致艺术家、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从山峰跌入谷底,但是眼前的困境却能大大激发他们攀爬的欲望,带领他们走向新的人生巅峰。

如果你总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拒绝创新,用伊诺的话来说,“你会越来越擅长按部就班,你将在陈规陋习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一旦我们离开自己的山峰,来到一个新的谷底,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我的同事卢多维克·亨特·蒂尔尼(Ludovic Hunter Tilney)在伦敦西区诺丁山一处由马厩改成的院子里采访伊诺,当时阳光灿烂。突然一群人从附近一座房子里走出来,边走边大声交谈。他们的声音太大了,伊诺生气地说:“真该死,人们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废话!”

随后采访不得不转入室内,但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噪声。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安静的圣地——伊诺的录音棚。在这里,外界的喧嚣被完全隔绝,伊诺终于能够专心致志地聊音乐、聊创作。

伊诺的耳朵似乎过于灵敏,能够捕捉到任何经过的声音。

我认识伊诺是在2月的一个下午,也在那个录音棚。那个地方十分宽敞,中间有一段螺旋式的铁质楼梯,角落里有一个小厨房。从建筑学角度讲,这地方不像录音棚,倒像一个幽闭、破烂的仓库。天花板看上去十分简陋,光线只能透过天窗照进来。周围豪华的联排别墅立刻让它相形见绌。

尽管录音棚的宽敞程度让人绝不可能感到幽闭恐慌,但它的杂乱无章却到了几乎令人困惑的地步。我们被一架钢琴、几把吉他、一些扬声器和几台笔记本电脑团团围住。高耸的书架上堆着书,一些还在制作当中的乐器以及它们的零部件散落在地上,还有装满电缆和美术用品的塑料箱子。棚内一角有张桌子,上面放着收藏的香水。

记得有一次,伊诺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巫师,头发染成银色,手持巨大的塑料刀叉操作着一台电子合成器。我这次见到伊诺的时候,他已经60多岁了,那种华丽的装扮已是过去式。他的衣着很随意,但是看上去并不便宜,头发不秃,却剃得一干二净。眼前的伊诺浑身上下依然洋溢着老牌摇滚巨星的酷劲儿。

伊诺仍在创作音乐。事实上,我们见面的那天,一首新的氛围音乐即将从电脑里诞生。采访开始后,为了不受干扰,伊诺把电脑关了。“否则我没法儿跟你聊天。”伊诺说。听觉过于灵敏带来的分心给他的社交生活造成了困扰,“我没法待在那些播放音乐的餐厅,因为那些声音会一直往我耳朵里面灌”。伊诺是一个相当容易分心的人。

人们常说专注才能带来高效,我们应该尽量回避让自己分心的人和事。美国梅奥医学中心的心理学家阿密特·苏德(Amit Sood)博士建议我们关掉电视,退出电子邮箱,做一些注意力训练去锻炼大脑。心理健康网站PsychCentral上有一篇文章也给出了类似建议:尽量不受外界干扰。天哪,他们也不看看自己的网站,一水儿的赞助商链接,什么去皱霜、两性健康、保险,全是让网友分心的事。为了避免分心,有些人求助于哌甲酯(即“利他林”),这是一种中枢兴奋药,据说可以使服药者集中注意力。为了保持专注,科学作家卡罗琳·威廉姆斯(Caroline Williams)甚至不惜亲自前往波士顿,在哈佛大学和波士顿大学附属的一个注意力与认知实验室让人用电磁脉冲“戳”自己的左额前叶,就为了治好某个神经学家诊断的“注意力缺失综合征”。

然而,与之相对,我们的伊诺,这个创意界的偶像明星、现代音乐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却是一个几乎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的人。他甚至无法在没有隔音设施的房间与人交谈。这样的人,工作起来能有效率吗?看看大街小巷的唱片店吧,伊诺无处不在:Roxy Music乐队迷人的前键盘手;氛围音乐之父,代表作《机场音乐》( Music for Airports )(机场背景音乐);和大卫·拜恩(David Byrne)合作了专辑《幽灵灌木丛的生活》( My Life in the Bush of Ghosts ),两个白人怪才在唱片里注入了一种新元素,它便是后来的嘻哈;伊诺还创作了《另一个绿色世界》( Another Green Word )。流行音乐传奇人物、美国歌手“王子”[即普林斯·罗杰斯·纳尔逊(Prince Rogers Nelson)]说这张专辑是他的灵感源泉(就是在录制这张专辑的时候,菲尔·柯林斯气得摔了啤酒罐)。除了唱片店随处可见印着伊诺大名的作品,报纸杂志上也全是他的身影。伊诺就像一阵混乱又轻柔的风,不断拂动着流行乐界和艺术家的大脑。因为对大卫·鲍伊专辑的突出贡献,伊诺之后又和很多知名音乐人和乐队展开合作,其中包括保罗·西蒙(Paul Simon)、Talking Heads(传声头像乐队)、U2乐队和Coldplay(酷玩乐队)。他的音乐合伙人既有朋克音乐人,又有行为艺术家和试验音乐人,甚至还包括电影导演大卫·林奇(David Lynch)。 音乐杂志《Pitchfork》评选了20世纪70年代最经典的百张专辑,其中四分之一的入选专辑中有伊诺的身影。原来,注意力不集中并未葬送他的事业!这是怎么回事?

思维发散看上去确实是个问题,甚至像一个诅咒——这是因为我们只看到了从山谷爬向山峰时的艰辛。发散性的大脑其实更具利用工作和生活中的突发情况的潜能(还记得寻找地球最高点的比赛吗?在演算中引入随机因素能大大提高获胜的概率)。换句话说,注意力无法集中的人其实更有潜质利用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就像基思·贾勒特面对那架不完美的难以弹奏的贝森朵夫钢琴一样,这个意外不但没有断送他的前程,反而将他推向了艺术的巅峰。当然,对于研究创造力的心理学家来说,看到创造力十足的伊诺竟然不能集中注意力,他们并不会感到诧异。

几年前,哈佛大学谢利·卡森(Shelly Carson)的研究小组对该校部分学生过滤干扰源的能力进行了测试。比如,你正在一家吵闹的餐馆和别人交谈,如果你能够轻而易举地忽略周围的噪声,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正在进行的谈话上,那说明你的抗干扰能力很强。实验结果显示,一些受试者抗干扰能力很弱,他们总是被周围的声音和景象打扰。

不少人认为抗干扰能力弱是一个缺点,但事实上,这部分学生恰恰具有更强的创造力。当研究人员将目光放在那些较早表现出创意天赋的学生,结果发现他们有的已经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有的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有的已经制作了优秀的舞台剧,引来全国媒体争相报道;有的手握专利发明。这部分学生总共25人,其中22人过滤干扰源的能力偏弱。和伊诺一样,他们就是很容易分心,很容易受到“无关”之事的干扰。但是,谁能肯定这些无关之事就是真的无关呢?

来自密歇根大学的霍莉·怀特(Holly White)以及来自孟菲斯大学的普拉特·沙阿(Priti Shah)在实验中也得到了类似的结论。他们研究了一些患有重度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成年人,这些人已经在接受专业帮助。和谢利·卡森实验中的受试者一样,这部分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患者创造力更强,因此也更容易取得成功。从作品被刊载在《纽约客》上的诗人,到百老汇舞台剧导演,种种迹象表明,注意力难以集中的人往往是非常具有创造力的人。

显而易见,注意力缺失并没有成为他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当我们跌至山谷,要想到达山峰必然需要攀登。看看这部分人所取得的成就,“多动”更像是一种优势而不是劣势。美国洋葱新闻网刊登过一篇文章,标题极具讽刺意味——“吃下哌甲酯,就别想成为毕加索”。

心理学家通过实验也发现,干扰或者挑战可以激发人们的创造力。

在查兰·内梅特(Charlan Nemeth)和朱莉安·科万(Julianne Kwan)的实验中,两名受试者为一组,工作人员向受试者播放蓝色或者绿色的幻灯片,受试者需要大声说出所看到幻灯片的颜色。受试者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搭档是实验人员假扮的,他们会故意给出错误引导,比如看到蓝色的幻灯片硬说是绿色。

进行一番干扰之后,研究人员问受试者绿色和蓝色能让他们联想到什么,有人回答:天空、大海或眼睛,那些被刻意干扰的人给出的回答更有创意:爵士乐、火焰、悲伤、毕加索。研究证明,刻意制造的干扰开启了受试者的想象力。

在心理学家埃伦·兰格(Ellen Langer)组织的实验中,研究人员会给受试者分配不同的任务,然后在受试者执行任务时不断干扰他们。比如,一位受试者接到的任务是画一只猫,画到一半,研究人员却说:“啊,你得画生活在水里的动物!”还有一些受试者接到的任务是写一篇关于“早餐”的文章,接着却被研究人员临时告知写的文章得和“清晨”有关。写到一半,受试者又被要求快速完成一份调查问卷,描述写与“青橙”有关的文章感想如何。如果受试者指出研究人员在命题上的反复,研究人员便会解释说:“人都会犯错,试着把它们融入工作吧。”研究证明,被这样安抚过的受试者更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也在实验过程中得到了更多乐趣。

另一项实验来自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神经学家保罗·霍华德–琼斯(Paul Howard-Jones)的研究小组。研究人员给受试者提供三个词语,受试者则需根据提供的词语编一个故事。有时候,三个词语的联系很明显,比如“牙齿、牙刷、牙医”,或者“汽车、司机、公路”,但有时候,所给的词语却毫不相干,比如“奶牛、拉链、星星”,或者“甜瓜、书本、惊雷”。实验表明,所给词语之间的联系越模糊、任务难度越艰巨,受试者编的故事就越具有创意。

不可否认,这些实验是研究人员人为设计的,它们不太可能会在实际生活中发生,受试者完成任务时也没什么压力。可是,干扰那些靠灵感和创意谋生的人,这事儿有风险。还记得可怜的卡洛斯·阿洛玛吗?那个才华横溢但无法忍受伊诺和弦实验的专业音乐人。还有鼓手菲尔·柯林斯,伊诺对他提出的要求如此荒唐,以致他气得在录音棚里摔了啤酒罐。把数个和弦输入计算机让计算程序进行演算,以此找到较好的组合方式,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创作方法,反正计算机又没有喜怒哀乐,但是人有。伊诺的卡片用在人类身上真的好吗?

伊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头。我们坐在录音棚中间的一张小圆桌旁,电脑里正在制作的那首氛围音乐已经关了,不过,越过伊诺的肩膀,我可以看到他最近正在探索的新领域:氛围视觉艺术。钢琴旁边的墙上安装了一个菱形拉丝铝框,框内固定了四台等离子屏幕,屏幕上播放着伊诺的视觉艺术作品,图像的上下和左右都是对称的,缓缓变化,看上去赏心悦目,可不像伊诺的卡片,总是把艺术家折腾得够呛。

这里我得提一下另一位才华出众的吉他手阿德里安·比劳(Adrian Belew)。卡洛斯·阿洛玛被伊诺叫去打鼓之后,比劳就被拉进了鲍伊和伊诺的创作团队。他刚把芬达吉他接上电源,伊诺、维斯康蒂和鲍伊就让他演奏一条他从未听过的音轨。看到阿洛玛打鼓,比劳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鲍伊就说:“阿洛玛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开始。”“哪一个调?”比劳问,得到的回答却是“随便”。

“(这话)就像一辆突然闯进我大脑的火车,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抓住它。”比劳后来回忆说。

“可怜的比劳,还好他凭出色的技巧处理得很好。”伊诺说,“不过,换了现在,我可能不会那么做了。”伊诺若有所思,“我当时不太懂音乐人……没考虑到我这样是在折磨他们。”伊诺承认他的和弦实验对比劳、阿洛玛以及其他音乐人来说有些“残忍”,他们已经习惯于以常规方式创作音乐,这让他们更舒服。当伊诺要求他们在录音棚里演奏黑板上随意拼凑的和弦时,他们的创作方式被彻底颠覆了。

那辆闯入比劳大脑的火车被伊诺和维斯康蒂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最后,一段吉他独奏诞生了,它不仅撑起了《男孩不停摇摆吧》( Boys Keep Swinging )这支单曲,如今也已成为吉他独奏经典曲目。的确,创意过程是折磨人的,甚至是残忍的……然而站在创新的角度,这个结果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残忍”的合理性吗?听众不是音乐人,当他们沉浸于鲍伊的专辑时,他们只需要专心享受音乐,根本无须考虑创作背后的混乱和挫折。

我们围坐的小圆桌上放着伊诺的卡片,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个黑盒子里。为了给我做示范,伊诺抖了抖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字:水。

如果录音棚里的音乐人看到这张卡片,会有什么反应呢?伊诺开始尝试诠释卡片的指令。也许卡片的意思是休息一下喝上一杯;也有可能是目前的创作太呆板,应该改得像流水那样流畅优美;又或是作品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又湿又沉又闷。伊诺解释说,卡片的意义在于它促使乐队换一种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

伊诺相信生活中人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和束缚,我们并不能把这些情况称为混乱。一次愉快的交谈包含着许多意料之外的回应,一次新的合作可以带来新的思想和关注点。“这也是每次和新人合作我都特别兴奋的原因。”伊诺说。

想象一首诗或者一首歌,“比如第一句:‘她有着一头美丽的红发’,这时,你的思维开始跳跃,你联想到了晚霞、革命、洪水、血液。在这一瞬间,你不得不从一系列看似毫无关系的事物中做出选择,‘红发’‘洪水’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逻辑联系,除了第一个字的发音一样。但是,当你迫使自己在这些事物当中做出选择时,你的思维已经得到了发散。”

这番话让我对伊诺和他的卡片,以及那架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有了新的领悟。

“无聊是创意的天敌,警惕则是创意的朋友。”伊诺说,“怎样才能让自己保持警醒,或者说产生警惕?方法就是给自己制造意外,让自己对眼前的局面失去控制,这样你才能仔细观察这一局面,看清它的细节,然后找到出口。这种警惕让人兴奋。”

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让基思警惕起来,那条从未听过的音轨让比劳警惕起来,伊诺的卡片让艺术家们警惕起来。这种警惕迫使我们离开熟悉的区域,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找准方向,才能知晓如何迈出下一步。伊诺说:“情况于是变得更加混乱,更加难以掌控,这也是这个过程最刺激和令人兴奋的地方。”

这种警惕产生的效用并不局限于艺术创作领域。在最近的一项实验中,心理学家康纳·戴曼德·友曼(Connor Diemand Yauman)、丹尼尔·奥本海默(Daniel M.Oppenheimer)和埃里卡·沃恩(Erikka Vaughan)让一所学校的老师将讲义重新排版。之后,经过随机抽取,一半学生分到之前的讲义,剩下一半学生拿到的则是重新排过版的讲义。新的讲义用了三种非常难以辨认的字体:排列紧密的Haettenschweiler字体、华丽的Monotype Corsiva字体和可爱的Comic Sans斜体。这些字体使得讲义一眼看去一点儿也不像讲义,而且很容易让学生分心。然而,研究发现,新讲义并没有使学生感到挫败,相反,它们促使学生更用心、更仔细地去阅读讲义,思考也因此更深入。研究发现,拿到新讲义的学生在期末考试中获得的分数更高。

大多数人的生活不是做实验。我们身边也鲜有大师,更别说像伊诺这样的名师,适时鞭策、激发创造挑战的斗志。我们亦不会为了创造力就故意把工作弄得一团糟,什么工具不好用就偏用什么,或者没来由地选择另一条路去上班。不过,还有一种策略也能激发警惕心和创造力,而且更简单实用。

在一本传记中,戴维·谢泼德(Dowid Sheppard)这样形容伊诺:“他那狂放、充满意外和插曲的生活像一团包罗万象的迷雾,久久无法散去。”埃雷兹·利伯曼·艾登(Erez Lieberman Aiden)也过着类似的生活。和伊诺不一样,艾登的领域不是音乐,他是一名物理学家、工程师、数学家、分子生物学家、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有着这样的简历,艾登似乎博古通今。在还不到40岁的时候,艾登就获得了一些重要的科学大奖。

艾登不停转战于各个科学领域,与其说他在工作,不如说他在“流浪”。他马不停蹄地寻找灵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四处走动开阔眼界。“我不觉得自己是某一个领域或者技术方面的专家,”艾登说,“我一直在寻找最有趣的问题,没准儿我可以去研究它。让我绞尽脑汁的并不是如何解决具体问题,而是我要成为怎样的科学家才能解决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问题。”

作为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艾登四处“流浪”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好几次,当艾登的研究走入死胡同时,流浪型的工作方式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艾登20多岁的时候曾研究过人体免疫系统的基因序列。人的抗体由多个基因组成,它们就像乐高积木,一旦病毒、细菌或者其他外来物入侵,“积木”会迅速聚拢抵抗外来入侵。艾登的目标是找到每一块乐高积木,换句话说就是每一个构成抗体的基因。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这项研究以失败告终。当时基因测序技术不够发达,不能区分相似基因之间的细微差别。之后,艾登去参加了一场免疫学学术会议。和其他学者的一次偶然交谈,使他获取了新的灵感。艾登把这一灵感与他在数学与物理学领域产生的灵感相结合,最终,他和所在科研团队发现了人体基因组的三维结构。当然,这个发现与艾登从先前的失败中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也分不开。

这不是侥幸,而是一种策略。艾登总在寻找最复杂、最有趣的问题,然后不断穿梭于这些问题之中。一个项目的失败给他提供了新的视角和研究手段,而所有这些都可能在别的研究中发挥关键作用。举个例子,艾登帮助谷歌推出了Ngrams。利用这一工具,用户只需输入关键字,系统便会对谷歌的500万册电子书进行定量分析,然后生成一张图表,显示该关键词在历史不同时期出现的频率。目前,艾登正在尝试对音乐做类似的分析。当然,面对全新的领域,他一定会遇到很多技术问题,但是艾登已经解决了一个——在他尝试给人体免疫系统基因测序的时候。

艾登的一生成就非凡,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成为科学巨人的呢?

1958年,时年尚轻的心理学家伯尼斯·艾杜生(Bernice Eiduson)展开了一项长期研究,研究对象是40位正处在职业生涯中期的科学家。20年来,艾杜生教授对这些科学家做定期采访,并对他们进行一系列心理测试,同时还收集他们发表的作品。研究对象当中,有一些科学家获得了巨大成功:其中四位获得了诺贝尔奖,两位被誉为诺贝尔奖的有力竞争者,还有一些科学家进入了美国国家科学院。其余科学家的发展却十分黯淡。

1993年,艾杜生教授去世几年后,她的同事发表了对这一研究的分析,试图回答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决定了一位科学家能否在其职业生涯中不间断地发表重量级的科研成果?为什么一些科学家从未失去光芒,另一些科学则如昙花一现?

对此,研究人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顶尖科学家总是在不停地改变自己的研究课题。据统计,那些科学家最先发表的100篇论文之中,平均切换了43次研究课题。现在,让我们再来看艾登:事实上,他切换课题的速度更快。现在你可以看到,背后的模式是一样的:顶尖科学家如果想不断发表重量级的论文,就得不断探索新的研究领域。艾登不例外,伊诺也不例外。还记得伊诺怎么说的吗?无聊是创意的天敌,警惕则是创意的朋友。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足以提高你的警惕。

还有一些科研项目得出了类似结论。艾杜生的同事研究了历史上的一些科学家,比如亚历山大·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和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他们的职业生涯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科研成果。研究人员将这些科学家和另外一些昙花一现的科学家作对比,比如DNA(脱氧核糖核酸)的发现者之一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和发明了脊髓灰质炎疫苗的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结果发现,弗莱明和巴斯德经常改变科研领域,而鲍森和索尔克从未踏出自己的科研领域。

科学家如此,成就颇丰的艺术家就更不用说了,鲍伊就是一个典型的跨界高手。他在欧美都居住过——瑞士的日内瓦、美国的洛杉矶和费城,当然,还有德国柏林。奔赴柏林前,鲍伊和披头士的灵魂人物约翰·列侬(John Lennon)合作过。此外,他还参演过一部剧情片《天降财神》( The Man Who Fell to Earth ),同时还尝试为这部电影配乐。他写过自传。在创作自己的柏林三部曲的时候,鲍伊还参与了伊基·波普的专辑制作。

再比如,被誉为“科技惊悚小说之父”的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他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写了多部小说,出版了艺术、医学甚至计算机编程领域的书籍。此外,他还导演了科幻惊悚电影《西部世界》( Westworld )。克莱顿在不同领域展现出的才华最终给他带来了声望和名誉:截至1994年,他已经创造了众多商业奇迹,包括小说《桃色危机》( Disclosure )、电视连续剧《急诊室的故事》以及电影《侏罗纪公园》。

由一个领域跳到另一个领域,这些人玩起跨界就跟玩杂耍似的。还真有人把这当成一种类似“跨界杂耍”的行为来研究,创造力研究学者基思·索耶(Keith Sawyer)和米哈里·契克森米哈里(Mihaly Csikszentmihalyi)组成的科研团队就是据此提出了著名的“心流”(flow)理论,它是指一种人们因为过于沉浸在一项活动中而忽略身边一切事物的状态。研究人员调查了近100位极具创意的人士和他们的创造方式,包括印度传统音乐作曲家拉维·香卡(Ravi Shankar),设计了第一架人力飞机“蝉翼信天翁”的保罗·麦卡克莱迪(Paul MacCready),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纳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获得12次艾美奖的电视制作人琼·科纳(Joan Konner),以及杰出的非虚构类作家史蒂芬·杰伊·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还有获诺贝尔化学奖及和平奖的莱纳斯·鲍林(Linus Pauling),两次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约翰·巴丁(John Bardeen)。结果,这些创意非凡的人士都曾同时踏入多个领域。在创意的星河中,他们就像一颗颗发出灿烂光芒的星星,在银河系遥遥相望,既照亮了彼此,也指引着人们前行。

商业世界也是如此,不同的商业领域相互滋养、彼此促进。迪克·德鲁(Dick Drew)在明尼苏达矿业制造公司工作,是一位砂纸销售人员。20世纪20年代,德鲁注意到汽车上漆这一块存在很多问题,比如油漆经常喷到不需要喷漆的地方。直觉告诉德鲁,纸能派上用场,他灵机一动:喷漆需要的不是砂纸,而是不带砂的砂纸——这就是后来的遮蔽胶带。之后,德鲁看到杜邦公司生产的一种名为“玻璃纸”的新包装纸。再一次,他发现了良机。为什么玻璃纸就一定只能用来包装东西呢?完全可以把一面涂上胶,然后固定在一个卷轴上——这就是后来的透明胶带。

今天,明尼苏达矿业制造公司,也就是著名的3M公司,已经成为不断创新的代名词。鉴于该公司的创新传统,难怪其在市面上的产品如此多元化。在大多数公司,产品多元化意味着拿公司的钱冒险。但是在3M公司,产品多元化就好比做一个有趣的游戏,疲惫时打一个盹儿,如果确实迷失在了一个巨大的林子里,干脆停下来欣赏一下栖息在此的鹿群。3M公司很清楚,成功的创意有时需要“逆袭”,有时则需要“侧击”,在消费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接近。

在3M公司,工程师在一个部门工作几年后便会被调到另一个部门。其他很多公司的管理者都十分抗拒这个政策,更不用说员工了。想想看,如果一个工程师已经在隔音设备或是平板显示屏领域积累了多年的工作经验,为什么还要把他调到另一个部门去研究疫苗或者空调呢?对很多公司来说,这是对人才和资金的浪费,而对员工来说,全新的领域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工作压力。然而,对于一家敢把砂纸的砂刮了,把包装纸的一面涂了,做成另外产品的公司,不敢用新人的眼光对待工作、将那些“敢想”的瞬间束之高阁,才是最大的浪费。

研究创造力的前沿学者霍华德·格鲁伯(Howard Gruber)和萨拉·戴维斯(Sara Davis)认为,大多数创意人士都倾向于跨界研究,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格鲁伯对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特别感兴趣。纵观达尔文的一生不难发现,其研究领域涉及地质学、动物学、心理学和植物学,他经常在多个领域同时开展多个项目。自然地,当他致力于一些研究时,另一些研究也会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觉得这很过分吗?还有更可怕的:当达尔文随“小猎犬号”进行他著名的环球科考航行时,他“对此行没有明确目标,也没有具体想法”。这……难道不是专业科学家的大忌!

此外还有蚯蚓。达尔文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在环游世界时发现了加拉帕戈斯地雀(又称达尔文雀),详细描述了珊瑚礁的形成,提出了进化论——这一惊为天人又广受争议、至今仍为学术界争论不休的理论。就是这样一位科学巨人,用自己生命中的40多年时间,对蚯蚓,这一低等生物,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难道他疯了吗?事实上,40多年来,蚯蚓差不多已经成了达尔文的老友,每当他焦虑、迷茫甚至陷入困惑时,总是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谦逊的老伙计蚯蚓身上。

格鲁伯和戴维斯将这种同时进行几项任务的工作方式命名为“经营网络”,它具有4个方面的明显优势,其中一个是实践方面的优势,其他三个是心理方面的优势。

实践方面,多项任务可以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在一项任务中获取的知识可以运用到另一项任务中。比如艾登,他同时在多个项目中穿行,一个僵局的打破刚好为走出另一个僵局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灵感,有时甚至可以把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研究融为一体。3M公司的迪克·德鲁是这样做的,鲍伊也是这样做的。“同时踏入不同的领域,总是令我十分兴奋,它意味着可以放心大胆地犯错,把那些错误的信息拼凑起来,获得灵感。”鲍伊说。

这种工作方法还可以带来巨大的心理优势。第一个优势,正如伊诺所强调的,新环境让人兴奋。同时进行几项任务也许分散了精力,但是这种多样性也让我们神经高度亢奋、精力高度集中,就像本地人习以为常的景点对外地游客总是充满吸引力。

第二个优势,当我们高度关注一项任务时,我们的潜意识可能在同时进行另一项任务,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就像很多人都经历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科学家认为潜意识在处理另一项任务时,往往可以帮助大脑打开通往新思路的大门。美国德雷塞尔大学心理学家约翰·库尼奥斯(John Kounios)认为,白日梦和人所处的环境紧密相关,在梦中,往往会有新的灵感闪现。那么,怎样发挥潜意识处理问题的功能呢?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自己转个身,投入“经营网络”中的新的一环。

第三个优势是转移注意力这件事本身:“经营网络”中的任何一项任务,都可以让人暂时逃离眼前的僵局或死胡同。进行另一项任务还可以防止因某项任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索伦·克尔凯郭尔(Soren Kierkegaard)将此称为“轮作”,聪明的农民不会在一片庄稼地总是种一种作物,新的作物可以让土壤恢复甚至得到改善。

格鲁伯和戴维斯还观察到,有时候,走进死胡同反而可以让我们松一口气。很简单,一种商业模式触礁,企业家可以换另一种模式;一个题材的书卖不动了,作家可以抛弃旧笔;科学家也一样,这个项目不行不妨投入另一个自己向往的新研究领域。就像老话说的,别把鸡蛋放入同一个篮子,到头来可能一无所获。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多线程进行任务可能成为巨大的焦虑源,最终,人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不堪重负、败下阵来。毕竟我们不是达尔文,连解压方式都是研究蚯蚓,感觉累了的我们更爱上脸谱网(Facebook)、刷微博或者玩微信朋友圈。那么,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我们不至于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崩溃呢?

美国编舞大师特怀拉·撒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实用的方法。过去50年,撒普横扫各大奖项。她善于将各种舞蹈风格融入莫扎特和比利·乔尔等音乐大师的作品之中。舞蹈生涯之余,撒普还挤出时间写了三本书。“既然必须得什么都会点儿、什么都知道点儿,为什么不去尝试开发新的领域呢?”撒普说。她会给每一项任务准备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她关于这个任务的笔记、视频、节目、书、杂志剪报以及其他一些能够给她带来灵感的东西。如果一个盒子装满,就再取一个接着装。一旦撒普的思维陷入死胡同,应对方法很简单,她便开始研究盒子里的宝贝。撒普说:

盒子在我和作品之间建起了桥梁,它是我创意的土壤。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心灵感应,即使我把盒子收起来,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每个盒子上面贴着用粗体黑字写的任务名称,提醒我那些充满创意、灵感迸发的时刻。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最重要的是,盒子保存了那些精彩瞬间,我不用担心某一天会将它们遗忘。以灵感为生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还没来得及将突现的灵感保存下来,它们就溜走了。有了这些盒子,我就能将它们珍藏起来。

我使用的方法和撒普类似。在我办公室的墙壁上,有一块薄薄的钢板,上面贴满了约8厘米宽13厘米长的磁铁卡片。每一个卡片记录了一项任务,它们都不轻松,每一项至少得花上一天时间才能完成。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墙上已经有15张卡片了,它们包括每周要写的专栏、马上要开始进行的搬家、答应别人的脱口秀稿子、为系列播客视频制作两套方案、电视节目策划书、长篇杂志文章以及本书的这一章节。这么多待办事项让人望而生畏,但是我有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选择三项更加重要和紧迫的任务,把它们放在最前面,然后允许自己同时完成这三项任务。其他任务被我暂时放在了后面,但是有了这些卡片作为提醒,我就不怕因为疏忽大意忘记次要任务。同时,次要任务也不会给我造成紧迫感,它们只是安静地贴在钢板上,默默地注视着我。但是,一旦我有了一些灵感,便可以将新的灵感运用到这些次要任务中去。

说出来难以置信,伊诺放在“另辟蹊径”盒子里的卡片原型,其实是一份书写工整的清单。1972年,当Roxy Music乐队制作第一张专辑时,伊诺和其他乐队成员第一次在一个比较高级的录音棚工作,这让他们备感压力。“租这个录音棚花了很多钱,”伊诺回忆说,“我们不得不一直工作。有时候晚上我回家休息的时候,脑海里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闪回白天工作的片段。上帝啊,但愿我能够忘记它们,要是留在脑子里的都是转瞬即逝的灵感就好了。”

于是,伊诺开始在录音棚高强度的工作中记录下突然迸发的灵感。第一条:“尊重你的错误,它们是游戏中隐藏的关卡。”这句话是提醒乐队,有时通过意外得到的收获,恐怕比原计划更有价值、更值得关注。渐渐地,这份贴在录音棚控制室控制台上的清单越来越长。

很快伊诺发现,这份清单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它过于工整,眼睛顺着往下看,很容易就排除了那些高难度指令,而去选择最安全、最没有压力的。因此,伊诺把清单改成了一副卡片,抽到哪张就是哪张。伊诺的朋友、艺术家彼得·施密特(Peter Schmidt)有一本功能类似的动画书,于是两个人合作发明了“另辟蹊径”卡片盒,目的是把每一位艺术家赶出他们的舒适区。

英国当代诗人西蒙·阿米蒂奇(Simon Armitage)为这副卡片着迷,他形容,当卡片发出指令,“就好像强迫自己大脑里的血液倒流……”听上去可不好受。卡洛斯·阿洛玛,吉他大师,那个曾经对伊诺怒斥这卡片愚蠢至极的人,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被这副卡片折磨到血液倒流的感觉。

“我抽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像园丁那样去思考’,”阿洛玛回忆道,“一看到这行字,我立刻将之前创作上的挫折忘得一干二净。我觉得这就是卡片的意图。就好比本来你的脚很痛,但是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你瞬间忘记了脚痛的感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于是我开始思考,接下来我该怎么继续我的创作。这张卡片促使我的创作角度发生了些许变化。我开始像园丁照顾花草那样对待我的吉他:先播种,然后浇水、施肥,看着它们一天一天地成长。”

这样的巴掌我们可不想挨,但是打下去的巴掌,有时却会让我们获得意外的力量。生活中到处都有这样的“巴掌”,它转移我们的注意,迫使我们向新方向前行:它也许来自某个愧疚的德国女孩,它可能来自伊诺的卡片,它可能是附近的噪声,它可能来自你手上的另一项任务。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让“巴掌”发挥它的妙用,你需要和别人一起合作,这是我们下一章要讲的。

多年过去了,阿洛玛认识到曾经被他斥为愚蠢的卡片,的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我是说,一些卡片确实产生了效果,另一些却没有。”25年后,阿洛玛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坦白地说,卡片确实把我逼出了自己的舒适区,也让我忘记了先前的挫败。它给我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尽管我不太喜欢,但是当我再次进行创作的时候,我的姿态是全新的。”阿洛玛现在在新泽西的斯蒂文斯理工学院从事音乐教育,当他的学生遇到创作瓶颈时,他也会不时抽出一张卡片。“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看见我所看见的,能够感受我所感受到的,能够体会我走进创作的死胡同时那种进退两难的感觉。”阿洛玛说,随后他又补充道:“伊诺的卡片像充满好奇心的调皮小孩儿。”我把这句话转达给伊诺时,他笑了。 z+hdvlTAAKH1zxj9n4Xtfw3Iy1OyyspBZuw/xpIspDPje+rmK2iOOXlGa5oiS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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