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发现于坦桑尼亚奥杜威峡谷
180万至200万年前
这把砍砸器是人类最早有意识制造的物品之一。将它握在手中,就仿佛直接触碰到它的制造者。这块来自非洲现坦桑尼亚地区的碎石,将成为这一“通过文物看历史”系列中一切故事的起点。
如导言所述,博物馆的好处之一便是能让人穿越时空。自大英博物馆1759年开馆至今,我们所能穿越的时空已极大地扩展了。当时,绝大多数游客都相信人类历史起源于公元前4004年,甚至可以精确到那一年的10月23日,一个星期天的傍晚。这个准确得惊人的日期是1650年由厄舍尔大主教计算得出的,这位主教曾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林肯律师学院布道。他仔细翻阅了《圣经》,把亚当夏娃后代的寿命一代代累加,再综合其他资料,得到这一数据。但在之后的几百年中,考古学家、地质学家以及博物馆工作人员已逐步把人类史从厄舍尔主教的6000多年扩展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两百万年。那么,如果人类的起点并非公元前4004年的伊甸园,又应该是何时何地呢?人们做出了种种猜测,但一直没有确实可信的答案,直到1931年,一位名叫路易斯·利基的年轻考古学家,在大英博物馆的赞助下,踏上了他的非洲探险之旅。
利基的目的地是奥杜威峡谷,这是坦桑尼亚北部平坦大草原上的一道大裂缝,邻近肯尼亚边境,属于东非大裂谷的一部分,是地球表面一道延绵数千英里的裂痕。在奥杜威,利基仔细检查了裸露的岩石层,它们就像历史的储藏器。在翻检草原上由日晒和风雨塑形的岩石的过程中,他找到一个岩层,在这里,除了自然力量以外,还有靠别的力量——人手塑形的石头。它们的发现地周围有很多骨头,很明显,这是一些屠宰工具,用于将死在草原上的动物剥肉剔骨。而随后的地质勘探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些工具所在的岩层已有约两百万年的历史。这是考古学上的爆炸性发现。
利基发掘的岩石是已知的人类史上最早的一批手工制品,它们同时表明,非洲不仅是人类的起源地,也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地。这件石制砍砸器便是他当时的发现之一。伟大的博物学家及播音员大卫·艾登堡爵士曾这样表达他的激动之情,想必当年利基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握住它,我仿佛置身于非洲大草原,需要用它来切割动物的尸体,用肉来填饱肚子。
拿起它,你的第一感觉是重。自然,这重量将使你的敲击更为有力。第二感觉是它与手掌完美贴合,没有一丝缝隙。它锋利的边缘正好位于我们的食指与手腕之间,毫不夸张地说,我手里攥的是一把锋利的刀。此外,石上的一处突起也让我能够牢牢地握住它。它一定经过特殊的打磨,也很锋利……用它切肉一定游刃有余。这些感觉让我和辛苦制造它的人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他先在一面敲了1、2、3、4、5下,又在另一面敲了3下。一共8个动作,然后,他用另一块石头来敲去石屑,最终使它锋利的边缘几乎成一条直线。
我们最近使用奥杜威峡谷时代人类能采用的技术手段制作了一个全新的砍砸器。将这一新品拿在手中,你立刻就会明白用它从动物身上剥肉有多方便。我用烤鸡试了试,很利落地就将肉从骨头上剔了下来。然后只需一砸,就能砸开骨头,得到骨髓。这样的工具也能用来剥树皮、削树根,这些都是食物。它是一件多功能厨具。很多动物都会制造工具,尤其是猿类。但与它们不同,人类会在需要使用之前预先制作工具,并保留下来以备下次使用。奥杜威峡谷的这件砍砸器便是人类制作工具的开端。
最早使用这种工具的人类大概并不是猎人,而是一些聪明的机会主义者。他们等到狮、豹或其他野兽杀死猎物,便带着工具跟进,把肉和骨髓抢到手,饱餐一顿蛋白质。骨髓虽然听起来不太让人有胃口,但营养极其丰富,不但能增强体力,还能让大脑更为发达。大脑所需的养分极多。虽然只占体重的2%,却要消耗我们所摄能量的20%,并需要持续的养分补给。我们200万年前的祖先通过给大脑提供足够营养,保障了它们的未来。当力量更强、速度更快也更凶猛的猛兽杀死了猎物,却因炎热而离开休息时,早期的人类便出来觅食了。他们用这种工具得到动物身上营养最丰富的骨髓,从而建立起一个古老的良性循环。这种使身体和大脑都获益的食物,让那些更聪明、脑容量更大的人活了下来,并生出脑容量更大的后代,从而可以制造出更复杂的工具。你我都只是这个不断持续的过程中最新一代的产品罢了。
人类大脑在几百万年中不断进化,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发展便是逐渐变得系统化,从而掌握了一系列不同的功能:语言、逻辑、制造工具所需要的协调配合能力、想象力与创造性思维。人类大脑的左右半球各有分工,这与猿的大脑极为不同:它们的大脑较小,而且结构对称。这件砍砸器记录了我们明显变得更聪明的那一时刻:不只想制造物品,还想要改进它们。正如大卫·艾登堡爵士所言:
这件物品只是一个开端,之后人类几乎执迷于此。这是利用自然物质、为了某一特定目的并以某种特别方式制作的物品,制作者明确了解它的用途。这一过程是否比实际使用它、发挥它的功用更复杂呢?我想你们几乎都会说是。他是否真的需要在一面砸1、2、3、4、5下,另一面砸3下?不能只砸2下吗?我想他应该试过。当时手握这件工具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为了一个特殊目的而制造它的。这个过程也许让他(她)得到了一些满足,因为他(她)知道自己会把它做得很实用,简单又利索。以后他(她)可能会把这活儿干得更漂亮,但当时还谈不上。这只是漫长旅途的开始。
在这件砍砸器边缘多敲的那几下让我们了解,与其他动物不同,人类一开始制造的物品就超越了简单的实用功能。物品满载着制造者的信息,从这件砍砸器起,人类与他们制造的物品之间那种爱恋与相互依赖的关系便被开启了。
自从制造出这样的工具,人类便再也不能离开它们生活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制造让我们成为人类。利基在东非大裂谷温暖土地上的发现,不仅扩展了人类已知的历史,也向我们清楚地表明,我们都是这些非洲祖先的后代,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非洲人的后裔,我们的DNA里包含着非洲因子,所有的文化也都从这里起步。肯尼亚环保主义者,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旺加里·马塔伊曾评论道:
已有明确的信息表明,人类都起源于非洲东部某地。人们太习惯于划分不同的民族或种族,始终想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因此,我们中的一些人必定会很惊讶地发现,我们用于区分彼此的标准,如皮肤的颜色、眼睛的颜色、头发的质地等等,都是如此肤浅,而从根本上讲,我们都有着共同的起源、共同的祖先。因此我认为,在我们逐步了解自己,互相欣赏,尤其是在了解我们共同起源的过程中,一定会慢慢丢掉过去的很多偏见。
不论是广播还是电视里的新闻,都很容易让我们觉得,世界上有很多敌对群体与相互竞争的文明。因此我们非常有必要提醒自己,人类的共性不仅仅是一种启蒙式的梦想,而且在基因和文化上也都是事实。这一点将在本书中不断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