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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担

“唉,又得背起重担往前走了,生活真艰难。”舞会后的第二天早上,梅格叹着气说。假期结束了,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星期后,她很不情愿回去做自己并不爱的工作。

“真希望每天都是圣诞节,要不就是新年。那该多好啊!”乔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我们能有现在的日子过已经够幸运的了。但如果能吃吃晚宴,收收鲜花,去去舞会,坐坐马车,休息休息,看看书,不用工作,那该多好啊。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这么过的。我真羡慕有这福气的姑娘。我还是喜欢有钱人的生活。”梅格说。她打量着两条破裙子,比较哪条稍微好一点。

“好啦,我们可不能那么过,还是别抱怨了,像妈咪一样,扛起担子,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吧。我敢说,如果我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水手辛巴达,那马奇姑婆就是跨在我肩膀上,怎么也摔不下来的‘海上老人’。但我想,如果我学会不抱怨,好好扛着她,她总有一天会跌下来,或者变得越来越轻,让我根本意识不到。”

乔说得眉飞色舞,梅格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背上的担子——包括四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她甚至没心情像往常一样,在脖子上扎根蓝丝带,再梳个漂亮发型。

“打扮得漂漂亮亮又有什么用,反正除了几个小捣蛋鬼也没人看。根本没人在乎我漂不漂亮。”她嘟囔着,砰的一声把抽屉推上。“我每天辛辛苦苦干活,只能偶尔找点乐子,一天天变老变丑,变得尖酸刻薄,就因为我穷,不能跟其他姑娘一样享受生活。真倒霉!”

说完,梅格走下楼去,很受伤的样子,吃早饭的时候还在闹情绪。每个人都浑身不自在,直想发牢骚。贝丝觉得头疼,躺在沙发上,逗老猫和三只小猫咪玩,想从它们那里找点安慰。艾米烦躁不安,因为功课搞不懂,橡皮又找不着了。乔真想吹声口哨,让大家恢复欢声笑语。马奇太太在忙着写信,那封信马上就得发出去。汉娜也嘀嘀咕咕发牢骚,她最讨厌别人早上起得太晚。

“没见过这么暴躁的一家子!”乔嚷起来。在打翻墨水瓶,扯断两根鞋带,又一屁股坐在自己帽子上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是最暴躁的那个!”艾米反唇相讥,眼泪滴答滴答掉在写字板上,把怎么也算不对的算术题全弄糊了。

“贝丝,你再不把这些讨厌的猫关进地窖,我就把它们全淹死。”梅格愤怒地大吼,想要挣脱爬到她背上的小猫。那些小东西像橡皮糖一样粘得牢牢的,她怎么也抓不到。

乔哈哈大笑,梅格破口大骂,贝丝苦苦哀求,艾米则哭天抢地,因为她不记得九乘十二等于多少了。

“姑娘们,姑娘们,安静点行不!这封信得赶早班寄出去,你们这么闹的,搞得我定不下心来。”马奇太太喊道,一笔划掉写错的句子,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直到汉娜大踏步走进来,把两个热腾腾的卷饼搁在桌上,又大踏步走了出去。这些卷饼是家里每天必备的,姑娘们喊它“暖手筒”,因为她们没有别的替代品,而且寒冷的早上捧个热腾腾的卷饼挺暖和。汉娜不管手里事多忙,脾气多不好,都不会忘了烤卷饼,因为天冷路又远,两个小可怜很少能在下午两点前回家,这个就是她们的午饭了。

“贝丝,抱上你的猫,头就不疼了。妈咪,再见。今天早上我们真是一群小混账!不过,等我们下午回来,会变成像往常一样的小天使。走吧,梅格!”乔迈开大步走出家门,觉得她们的“天路历程”似乎没有想的那么顺利。

每次走过街拐角,她们都会回头看看。妈妈总是在窗口点头微笑,跟女儿们挥手告别。要是不这么做,她们一天都过不踏实。不管那一天心情是好是坏,只要临行前看见妈妈的身影,她们就会觉得阳光普照。

“要是妈咪不是朝我们飞吻,而是挥拳头,我们才活该呢。我们是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大坏蛋。”乔大声说。顶着呼啸的寒风,在冰天雪地里走着,她反而有种赎罪的快感。

“别说粗话行不。”梅格从头巾底下吐出几个字。她用长长的头巾把脸裹得严严的,乍一看就像个厌弃俗世的修女。

“我就喜欢这种响亮又清楚的说法。”乔回嘴,拼命扯住差一点儿被风吹走的帽子。

“你怎么说自己都行,但我不是小混账,也不是大坏蛋,可不想被人这么叫。”

“你也太扫兴了,过不上舒坦日子就闹别扭。可怜的小家伙,等我发了大财,你就能天天坐马车,吃冰淇淋,穿高跟鞋,收到鲜花,还能跟红头发小伙子跳舞了。”

“你真讨厌,乔!”但梅格还是被逗乐了,心情好了不少。

“幸亏有我在!如果我也跟你一样垂头丧气,阴沉沉的,那就惨了。老天保佑,我总能找到开心的事,让自己振作起来。别抱怨了,回家的时候快活点,这才是乖孩子嘛。”

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乔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给她加油鼓劲。两个人分头前进,怀里揣着热乎乎的小卷饼。虽然天寒地冻,工作艰苦,年轻人想找乐子却得不到满足,她们还是试着让自己快活起来。

当年,为了帮一个不走运的朋友,马奇先生倾家荡产。两个大女儿恳求出去做事,至少能赚钱养活自己。爸爸妈妈觉得培养上进心、工作能力和独立精神越早越好,就点头同意了。于是,姐妹俩就带着美好的期待开始了工作。她们相信,虽然困难重重,但自己一定能成功。

玛格丽特找了份幼儿家教的工作,虽然薪水少得可怜,但她觉得自己很富有。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喜欢有钱人的生活”,最烦的就是没钱花。她不像其他人那么能忍耐,因为她还记得以前家里漂漂亮亮、轻松悠闲、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她学着知足常乐,不去嫉妒别人,但年轻姑娘就是爱美爱热闹,希望自己能多才多艺,过上幸福的生活。在金家,她天天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孩子们的姐姐刚踏进社交界,梅格经常会瞥到精致的晚礼服和漂亮的鲜花,听到大家聊起戏剧、音乐、滑雪、舞会和其他活动。钱对她来说那么珍贵,金家人花起来却大手大脚。可怜的梅格很少抱怨,但总觉得老天不公平,有时会对别人撒气,因为她还不知道,老天赐予了她一笔多么宝贵的财富,单凭这个她就能过上幸福生活。

乔恰好被马奇姑婆看上了。马奇姑婆腿脚不方便,想找个麻利的人伺候。马奇一家刚碰上麻烦的时候,这位膝下无子的老太太提出要收养一个姑娘,但遭到了婉拒。她觉得受了冒犯。其他朋友告诉马奇夫妇,他们白白丢掉了被那位阔老太太写进遗嘱的机会,但安贫乐道的马奇夫妇只是说:

“我们不能为了几个钱就抛弃女儿。不管有钱没钱,我们都要待在一起,做开开心心的一家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太都拒绝跟他们说话,后来偶然在朋友家碰上乔,被她滑稽的表情和直率的性格打动了,就提出让乔来跟自己做伴。乔原本还挺不乐意的,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最后还是答应了。出人意料的是,她跟这位脾气暴躁的阔亲戚处得还不错。当然,两个人偶尔也会闹别扭,有一次乔就气得跑回家,说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但马奇姑婆总是很快就消了气,急急忙忙派人请她回去,搞得她没法拒绝。其实在内心深处,她还蛮喜欢这个性格火暴的老太太。

不过我猜,真正吸引乔的其实是那间大书房,里面堆满了精美的藏书。自从马奇姑老爷去世后,那些书就一直放着落灰,还结了不少蛛网。乔还记得那个好心的老先生,他让乔拿自己的大辞典搭铁路、建大桥,指着拉丁文书里诡异的插图给她讲故事,每次在街上碰见她都给她买小姜饼。在光线昏暗、灰尘满地的书房里,摆着几把舒服的扶手椅和精致的地球仪,高高的书架上还有几尊半身像在俯看下方。最棒的一点是,书摆得毫无条理,她可以随意徜徉。这一切都让书房成了她的世外桃源。

只要马奇姑婆小睡片刻,或忙着招待客人,乔就冲进这个幽静的地方,蜷在扶手椅上,一头扎进诗歌、浪漫小说、历史、游记和漫画的海洋,像只名副其实的小书虫。但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每当她读到故事最精彩的片段、诗歌最美妙的句子、游记最惊险的场景,隔壁总会传来刺耳的喊声:“约瑟——芬!约瑟——芬!”害得她不得不离开书的天堂,跑出去绕线团,帮狗狗洗澡,或者给老太太高声朗读贝尔沙姆的《杂论》 ,连轴转上好几个小时。

乔一直野心勃勃,想做成一番大事。但究竟要做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好,准备留待以后再说。但眼下,她发现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没法尽情读书、跑步和骑马。她脾气火暴,嘴巴又毒,又不安分,所以经常惹上麻烦,生活总是那么跌宕起伏,悲喜参半。但在马奇姑婆家得到的锻炼,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尽管“约瑟——芬!”的喊声不时响起,但一想到做这些事能养活自己,她就欢欣雀跃。

贝丝胆子太小,就没去学校。她也试过去上学,但觉得简直是煎熬,最后还是放弃了,留在家里跟爸爸念书。爸爸上战场以后,妈妈也应征去“士兵后援社”贡献力量,但贝丝还是坚持不懈,努力自学。她是个持家小能手,帮汉娜把家里收拾得舒适整齐,让出去工作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她只想讨人喜欢,从不要求回报。她总是安静地度过漫漫长日,既不觉得孤单,也不会偷懒。她的小世界里有很多想象中的朋友,而且她一生下来就是只勤劳的小蜜蜂。每天早上,都有六个洋娃娃等着她穿衣戴帽、梳妆打扮,因为贝丝还是个小孩,还爱玩娃娃。这些娃娃原本没一个是漂漂亮亮、手脚完整的,全是被人无情抛弃的,幸亏有贝丝收留。姐姐们玩腻了娃娃,就顺手丢给贝丝,因为艾米才不要这些破破烂烂的丑八怪呢。正是因为这样,贝丝对它们呵护备至,还给“年老体弱”的娃娃专门建了一家医院。她从来不用针扎它们,也不会大声呵斥或随意打骂,就算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娃娃,也不会因为受冷落而伤心。她会帮它们喂饭穿衣,认真看护,悉心照料。有个残缺不全的娃娃以前是乔的,在脾气火暴的乔手里变得破破烂烂、衣衫褴褛。贝丝从一只破布袋里把它解救出来,带回自己的避难所。娃娃头上光秃秃的,她就给它织了顶漂亮的小帽,两只手两只脚都不见了,她就拿毯子把它裹起来,将缺陷统统遮住,甚至把最好的床位让给了这位“残疾病号”。要是有人知道贝丝为那个娃娃花了多少心思,我想他们就算哈哈大笑,心里也不免受到触动。她给它带来鲜花,念书给它听,把它藏在外套下面,带出门呼吸新鲜空气,还唱摇篮曲哄它入睡。每天睡前,她都会亲亲娃娃脏兮兮的小脸,温柔地说:“好好睡吧,我可怜的小宝贝。”

像其他几个姐妹一样,贝丝也有自己的烦恼。她不是什么天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就像乔说的那样经常“哭鼻子”,因为她没法去上音乐课,也没有好钢琴可弹。她热爱音乐,狠下功夫,不知疲倦地拿家里那架叮当乱响的旧钢琴练习,看上去某人(这里可不是暗示马奇姑婆哟)应该为她提供资助才对。然而,没有人提供资助,也没有人看见,贝丝一个人练琴的时候,泛黄的琴键总是跑调,害得她眼泪噗噗往下掉,最后只能偷偷抹去。她唱起歌来像云雀一样动听,给妈咪和姐妹们伴奏从来不喊累,每天都充满希望地安慰自己:“我知道,只要我乖乖的,总有一天能去学音乐。”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像贝丝一样的人,容易害羞,性格腼腆,总是静静坐在角落里,有人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心甘情愿地为别人而活。没有人留意她们做出的牺牲,直到家中的小蟋蟀停止歌唱,温暖的阳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寂静和空虚。

要是有人问艾米,这辈子最大的磨难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鼻子。”她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乔不小心把她摔进了煤筐里。艾米一口咬定,这一摔彻底毁了她的鼻子。事实上,她的鼻子既不大也不红,不像“可怜的帕特亚”那样,只是有点儿塌,怎么捏也捏不出贵族式的高鼻梁。其实除了她自己,根本没人在意,而且鼻子也还在长呢,但艾米特别想要个希腊鼻 ,只好在纸上画了好多漂亮的鼻子安慰自己。

姐姐们送她的昵称是“小拉斐尔”,因为她很有绘画天分,最喜欢画花花草草、漂亮仙女什么的,要不就是给故事配上古怪的插图。老师抱怨说,她的写字板不用来做算术,反而画满了飞禽走兽,地图册上的空白页全都被她用来画地图,教科书里也总会出现最搞笑的漫画。她每门功课都学得还行,又是品行端正的榜样,所以能逃脱惩罚。她脾气很好,不费力就能讨人喜欢,在学校里挺受欢迎。她那点小小的“讲究”受人称赞,而且多才多艺。除了画画,她还会弹十二首曲子,会织东西,会读法语,发音错误不超过三分之二。她经常哀怨地说起“爸爸还有钱的时候,我们做过什么什么”,简直催人泪下。她爱用没几个人懂的大词,身边的姑娘都觉得“高雅极了”。

艾米简直被大家宠坏了,因为每个人都惯着她,她那小小的虚荣和自私渐渐滋长。但有一件事伤了她的虚荣心。那就是,她不得不拣表姐弗洛伦斯的衣服穿。弗洛伦斯的妈妈毫无品位,该配蓝帽子却配红帽子,裙子怪模怪样,围裙半点不合身,让艾米苦不堪言。其实每件东西都很好,做工精良,没穿几次,但艾米的艺术眼光实在看不上。特别是今年冬天,她的校服是条暗紫色的裙子,布满黄色圆点,没有一点花边装饰。

“我唯一的安慰是,”她对梅格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算我淘气,妈妈也不会把裙子打褶改短,就像玛利亚·帕克的妈妈那样。天哪,那简直太可怕了。有时候玛利亚太淘气,长裙被改得好短,刚刚到膝盖,她羞得都不敢来上学了。一想到这种痴(耻)辱,我就觉得塌鼻子和‘冒金星’的紫裙子都能忍了。”

梅格是艾米的贴心密友和监护人,乔则跟温柔的贝丝是一对。这两对姐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害羞的贝丝只把心事告诉乔,而对冒冒失失的乔来说,贝丝对她的影响比其他人都大,虽说贝丝自己从来没意识到。两个姐姐之间关系也很好,但她们每人照顾着一个小妹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管教她。她们管这叫“过家家”,出于小妇人天生的母性,用妹妹代替了被抛弃的洋娃娃。

“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我都无聊死了,说点来解解闷吧。”晚上,大家一起做针线活的时候,梅格说。

“今天我跟姑婆斗法了,因为是我赢了,就讲给你们听听吧。”爱讲故事的乔最先开口,“我跟平常一样,嘟嘟囔囔地念那本永远念不完的贝尔沙姆,希望姑婆赶紧打瞌睡,我就可以趁机读点好书了。其实呀,我自己也昏昏欲睡的,她还没开始打呼噜,我就打了个大哈欠。她就问我,干吗把嘴张那么大,都能吞下一本书了。

“我尽量耐着性子说:‘要能吞下就好了,就可以跟它拜拜了。’

“结果,她絮絮叨叨地数落了我一番,叫我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好好反省。她一下子就迷糊过去了,睡帽像朵大丽花似的前后直晃。我赶紧从兜里掏出《威克菲尔德的牧师》 读起来,一只眼睛盯着书,一只眼睛瞄着姑婆。读到主人公掉进水里的时候,我忘了自己在哪,忍不住哈哈大笑,吵醒了姑婆。她小睡以后心情不错,就叫我念上一段,倒要看看我爱看的是什么小破书,而她竟然觉得比极有教育意义的贝尔沙姆还好。我绘声绘色地念起来,她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说:‘我不明白这书讲的是什么。从头开始念,孩子。’

“我就从头念起,把普莱姆罗斯一家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念到最扣人心弦的地方,我故意使坏,停下来不念了,假装温顺地说:‘您大概听烦了吧,夫人,现在停下来好不好?’

“她一把抓住从手里滑下去的针线活,透过眼镜狠狠瞪了我一眼,直截了当地说:‘念完这章,别那么没礼貌,小丫头。’”

“她承认她喜欢这本书了吗?”梅格问。

“哈,怎么可能,当然不会!但她把老贝尔沙姆丢在了一边。今天下午,我跑回去拿手套的时候,看见她正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读《牧师传》呢。我在门厅里笑着跳起了快步舞,她读得入迷都没听见。要是她别那么古板,会活得多快活呀!虽然她有钱,但我一点也不羡慕她,毕竟富人的烦恼跟穷人一样多。”乔又补了一句。

“这倒提醒我了,”梅格说,“我也有件事可以说说。虽然没有乔的故事那么有趣,但我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今天在金家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慌慌张张的,有个孩子说她大哥闯了祸,爸爸要把他赶出去。我听见金太太在哭,金先生提高了嗓门,格蕾丝和艾伦经过我身边都扭过了脸,免得我瞧见她们哭红的眼睛。当然了,我什么也没有问,但我替他们难过,也庆幸自己没那么可恶的哥哥,让一家人都跟着丢脸。”

“我觉得吧,男孩子再怎么可恶,也比不上在学校里出丑。”艾米摇了摇头,摆出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苏茜·巴金斯今天戴了个漂亮的红玛瑙戒指来学校。我都羡慕死了,真希望能跟她调个个儿。后来,她给戴维斯先生画了张漫画,大鼻子加驼背,嘴里吐出个大气泡,里面写着‘年轻女士,我在盯着你们哟’。我们正偷笑呢,谁知还被真被盯上了。他叫苏茜把写字板带上去。她都要吓瘫了,但没办法还是上去了。哦,你们猜猜他做了啥!他拎着苏茜的耳朵——那可是耳朵啊!想想多可怕!——把她拖到讲台上,让她在那儿站了足足半小时,举起写字板,让所有人看。”

“那些女生看见漫画有没有笑?”乔对这件窘事很感兴趣。

“还笑呢,谁敢呀!她们动都不敢动,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苏茜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我就知道。那个时候,我可不羡慕她了。就算有几百万个红玛瑙戒指,来这么一下我也开心不起来。我永远都忘不了这种奇耻大辱。”艾米接着做她的针线活,为自己端正的品行和脱口而出的四字成语而颇感得意。

“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件好事,打算吃晚饭的时候说的,但不小心给忘了。”贝丝边说边把乔乱糟糟的针线篓整理好,“我去帮汉娜买牡蛎,劳伦斯老先生也在店里,但他没看见我,因为我躲在装鱼的大桶后面,他忙着跟鱼贩子卡特先生说话。有个穷女人拎着桶和拖把走进店里,问卡特先生能不能让她干点活儿,换几条鱼,因为她这一天都找不到活干,孩子们晚上要没饭吃了。卡特先生正忙着呢,生硬地说‘不用了’。她只好转身离开,看上去又饿又难过。这个时候,劳伦斯老先生用手杖的弯头钩起一条大鱼,递给了她。她又惊又喜,把鱼抱在怀里,对老先生千恩万谢。老先生叫她‘趁鱼还新鲜,赶紧回去煮了吧’,她就急匆匆地赶回家了,看上去开心极了!他真是个大好人,对吧?哦,那女人也挺搞笑的,抱着条滑溜溜的大鱼,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劳伦斯先生上天堂会有张‘虚(舒)服’的床。”

大家听完都哈哈大笑,央求妈妈也讲一个。妈妈想了一会儿,严肃地说:“今天我坐在那儿裁蓝色法兰绒夹克的时候,突然很担心你们爸爸,想到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多么孤苦伶仃。这么胡思乱想当然很傻,但我就是忍不住。后来有个老人走进来,拿来一张衣服订单。他坐在我旁边,我就跟他聊起来,因为他看上去好可怜,又累又焦虑。

“‘您儿子在军队里吗?’我问,因为他带来的单子不是给我的。

“‘对,夫人。我有四个儿子,两个死了,一个在监狱,我要去看另外一个。他在华盛顿医院,病得厉害。’他平静地说。

“‘先生,您为国家做了很大的牺牲。’我说,对他少了几分同情,多了几分敬意。

“‘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他们要我的话,我也会上战场的。既然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那就让孩子去,我心甘情愿。’

“他说得那么快乐,那么诚恳,像是很高兴能献出一切,这让我很惭愧。我只献出了一个男人,就觉得受不了了;他献出了四个儿子,还毫无怨言。我家里有四个女儿能安慰我,他最后一个儿子却在遥远的地方,很可能要跟他天人永隔!我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很富有,很幸福了。我给他打了个包,塞了些钱,真心实意地感谢他给我上了一课。”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妈妈,要有哲理的,像这个一样。我喜欢听完了自己想想。只要故事是真的,而且不是只讲道理。”沉默了一会儿后,乔说。

马奇太太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毕竟,她给这群小听众讲了这么多年故事,知道她们最爱听什么。

“从前呀,有四个小姑娘,她们有吃有穿,幸福快乐,有深爱她们的父母和朋友,却不满足。”(说到这里,小听众们调皮地互相使眼色,急忙低头做起了针线活。)“这些姑娘想做好孩子,订了好些计划,但坚持不下来,还总说‘要是有这个就好了’‘要是能做那个就好了’,忘了自己已经有很多好东西。她们找到一位老妇人,问什么魔法能让她们得到幸福。老妇人说:‘当你们觉得不满足的时候,想想上天的恩典,学会心存感激。’”(这个时候,乔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有话要说,但见故事还没讲完,就先忍着没说。)

“姑娘们明白事理,决定试试看,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自己有多幸运。一个姑娘发现,富人钱再多也避不开耻辱和悲伤;第二个姑娘发现,虽然自己穷得叮当响,但年富力强、身体健康、积极向上,比某个焦躁不安、年老体弱、不会享受生活的老太太幸福得多;第三个姑娘发现,虽然帮忙做饭挺没劲,但求别人施舍更难受;第四个姑娘发现,品行端正比红玛瑙戒指更宝贵。于是,她们一致同意不再抱怨,好好享受眼前的一切,让自己配得上这些恩典,唯恐老天把它们收回。我相信,她们听了老妇人的建议,永远都不会失望,也不会后悔。”

“哎呀,妈咪,你太坏了,拿我们自己说的取笑我们。这不是讲故事,是说教。”梅格大喊起来。

“我喜欢这种说教。爸爸以前就是这么讲故事的。”贝丝若有所思地说,一不小心把针戳进了乔的针垫里。

“我不像其他人那么爱抱怨,但以后会更注意的,因为苏茜的下场就是警告。”艾米似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我们需要这一课,永远都不该忘掉。要是我们忘了,您就学《汤姆叔叔的小屋》里的克鲁伊大婶,跟我们说:‘想想老天的恩典,孩子们!想想老天的恩典!’”乔实在忍不住,要在这番小小的说教里找点乐子。不过,她也跟其他人一样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 M+xP8Xh/Ej6bWPNLtrueaPb8t6DM0hoo3h/6I9mJ0z0BVR7qClX4cQbkMtTNxq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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