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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将公元前7世纪末期至前4世纪中期活跃于古希腊的那些思想家称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尽管这些哲学家中的最后一批实际上是苏格拉底的同时代人。(苏格拉底生于公元前469年,卒于前399年,我们将在下一章考察他的思想。)所有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试图创建关于宇宙(kosmos)的一般性理论(“kosmos”即希腊语的“世界”),他们不是简单地重复神造万物的故事,而是运用观察和理性来建构一般性理论,以向那些不带偏见的、好奇的心灵解释潜藏于诸多现象背后的秘密。他们的另一共同之处在于所有前苏格拉底哲学家都来自于希腊世界的外围:伊奥尼亚海诸岛,或是在意大利境内和波斯海岸(位于今土耳其)的希腊人建立的殖民地。对于这些思想家的了解不仅对理解他们所处时代的希腊世界至关重要,而且——正如我在导言中所表明的那样——对于把握西方哲学和科学的起源也意义重大。

问题恰恰在于,事实上我们对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所知甚少。在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年)试图辑录和批评其思想之时,这些哲学家所写的著作大部分都已经散佚了。当前对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理解,主要依据亚里士多德及其后的希腊作者对他们的观点所作的概述,这些人只是通过口耳相传听闻了他们的观点。这些叙述中有很多显然是不准确的,因为它们在代代流传中递相转述而被歪曲了。(你玩过传声筒游戏吗?在这个游戏中,一条复杂的信息通过耳语逐一传给下一位,直至最后一位将之宣之于众。)同样,这些概述也经常发生时代错位,也就是说,后代的观点被放到前人的名下。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们的原作仅存残篇,而且即使在这些仅存的一点残篇中,篇章之间还有时相互矛盾。要知道,这些“书”是写在纸草(用埃及的一种水生植物打制成浆,然后压制烘干而成的易碎纸张)上的,并且这些书的所有版本都是由专业的抄写者手工抄写而成。更有甚者,许多残篇的含义众说纷纭,既是因为这些纸片的残损不全——关键词缺失或无法辨识,也是因为这些著作在文风和语汇上晦涩难懂。无论如何,亚里士多德生活的时代便已形成了一个关于前苏格拉底哲学含义的传统解释,而且正是关于他们的故事的这个版本影响了后来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亚里士多德并非我们关于前苏格拉底哲学的资料的唯一来源,但不幸的是,绝大多数的其他资料都来自亚里士多德之后的注疏家对亚里士多德评论文字的疏解。我们不知道由这些其他来源所提供的材料在多大程度上与此相关。所以亚里士多德似乎是我们所能获得的事实上的唯一来源,但我们不知道其准确性,因为他转述了各种各样的前苏格拉底哲学。 所以我在此记述的这个传统在很多方面是有缺陷的、受到歪曲的。

泰勒斯

公元前6世纪,经过来自小亚细亚(今土耳其)海岸的小殖民地米利都的连续三代思想家的探索,哲学得以首次登场。载于史册的首位哲学家是米利都的泰勒斯(约前580年)。他显然没有写过书,或者写过却散佚了。

如果我们相信亚里士多德及其注疏者的话,那么泰勒斯的观点大致如下:

如果有变化,那么必有某种东西能变却又不变。在事物表面的多样性背后必有一个统一体,必有一个被世界表面的多样性所掩盖的“一”。否则世界将不成其为世界,而只是毫无关联的碎片的支离破碎的集合。

那么,这种统一的、最终不变的实体被持续变化的显像所掩盖,其本性是什么呢?

正如他之前的神话作者一样,泰勒斯熟悉气、火、水以及土这四种元素。他推想万物最终可被还原为这四者之一——但,是哪一个呢?

是水!万物皆由水构成

在所有这些元素中,水的变化是最明显的:诸多河流聚成三角洲,水变成冰而后又变为水,然后可再变为蒸汽,蒸汽变成气,气以风的形式煽起火。

泰勒斯的实际表达是:“万物的本源和基本特性是水。”

我们今天重视这一明显错误的结论,不是因其内容而是在于其形式(声称“万物由水构成”和声称“万物由原子构成”,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巨大的跳跃),在于隐藏在这一命题背后的预设(即显像背后有一能解释变化而自身保持不变的终极质料)。就此看来,泰勒斯可以被视为第一位引入还原论方案的哲学家。还原论是这样一种解释方法,它把我们在表面上所面对的对象视为某种事物,并且表明,在更深的但也更不明显的分析层次上,该对象可以被还原到更为基本的一类事物。这种方案通常被视为现代科学的一个主要特征。

遗憾的是,我必须将亚里士多德归给泰勒斯的另外三个观点也添加进来。我的遗憾在于这些观点将破坏目前为止可视为未来科学巧妙根基的那些东西。亚里士多德说,根据泰勒斯,

A. 地球像木头浮在池塘上一样浮在水上。

B. 万物皆为神所充满。

C. 磁铁(磁铁矿)必定拥有灵魂,因为它能产生运动。

观点A是令人疑惑的,因为它似乎是不必要的。如果万物皆为水,那么说一些水浮于水上就很奇怪。观点B向我们表明在泰勒斯那里,神话和逻各斯之间的分离并不如我已指出的那样干净利索。观点C与B相关,但是是以矛盾的方式与之相关。如果真如观点B所说万物都为神所充满,那么何以观点C所述的磁铁在本性上与其他事物不同呢?不足为奇,学者们积年累月地为了让亚里士多德归给泰勒斯的这些观点说得通而大费笔墨(由于这一争论持续至今,他们也敲坏了很多的电脑按键)。

阿那克西曼德

泰勒斯的数代追随者同意他的主要洞见(即,世间多样的万物必然可还原为单一的范畴),但似乎没有人接受他万物为水这一命题。他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公元前610—前546年)也来自米利都城。他认为,如果万物为水,那么很久以前万物就已经复归为水。阿那克西曼德质疑水怎么会变成其死敌——火呢?一种性质怎么会产生与之对立的性质呢?也就是说,如果可见的对象真是水运动的不同形态——如冰和水蒸气,那么万物最终将会稳定下来并返回到基本的液态。亚里士多德这样转述阿那克西曼德:如果终极实在“是像水这样的具体事物,其他元素就会被它消除。因为各种元素都与其他元素之间相互对立,如果其中之一是不受限制的话,那么其他元素如今便会不复存在”。 (注意:如果此观点确实可以被准确地归给阿那克西曼德,那么他赞同了熵[entropy]原理的一种早期观点,据此原理,万物都有寻求均衡状态的倾向。)

阿那克西曼德认为,位于四元素背后的终极质料本身不可能是这四者之一,它只能是一种不可见的、非具体的、未受规定的东西,他称之为无定或无限(希腊文为apeiron)。它只能是无定的、无限的、非具体的,因为任何一种具体的东西在实存上都与所有其他具体的东西相对。(水不是火,同样也不是气,并且气也不是土[不是泥土和岩石]。)而无定不与任何东西相对,因为它就是万物。

阿那克西曼德似乎将无定想象为,最初无止息地在一个巨大的宇宙旋涡中移动着,后来被某种灾难(宇宙大爆炸?)所打断,这个灾难使得众相对立者(干和湿,冷和热)从旋涡中分离出来,呈现给我们的不仅是性质,而且是四种基本元素:土、水、气和火。

阿那克西曼德写过一本散文体的著作,是这类著作最早的作品之一。但纸草不能久存,我们能确定来自他的著作的只有一段遗留下来。但这段文字非常奇妙。

事物由其产生,毁灭后必然复归于它,因为按照时间顺序,它们为其不正义而受到惩罚且相互补偿。

这句令人惊奇的话有许多可能的解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解释认为:你和我所认识的全部世界是宇宙错误的产物。创造是非正义的行为。但正义将会实现而世界终将被毁,“万物”将复归于其无定之源,在旋涡中永恒地循环往复。这种解释所包含的神话与理性成分一样多,它展现了一种怪诞的正义必胜的乐观主义。

不那么极端、不那么神秘而更合适的解释是:四元素一旦被创造出来,它们就以相互对抗的形式产生联系,但它们的彼此对立在生态和谐中相互抵消。如果某一元素在一个时期占据支配地位(如洪水时期的水),它将在之后被在另一个时期占据支配地位的另一个元素(如干旱时期的火)所抵消。因此,无定的原初统一在对立双方表面上的对抗中得以维持。

这段文字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是以下主张,所描述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必然”发生。这个过程不是由于诸神的突发奇想,对“不正义”的“惩罚”和“补偿”也不是愤怒的神明对人类个体的报复行为。如果说阿那克西曼德用古老神话的道德和法律式语言来描述这些法则的运作,那么,正如杰出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研究者马尔康姆·斯科菲尔德说的,他的描述只是表明,“阿那克西曼德是一个携带着某些老式包袱的革命者。这是革命中的一般情形。” 无论如何,这些过程的原因(无定)是不朽的、不灭的,这些性质,正如亚里士多德所指出的那样,通常是和神连在一起的。 此外,我们可以看出前苏格拉底哲学还没有完全与其宗教起源相分离。

还有其他一些惊人的观点被归给阿那克西曼德:(1)由于此处进行的同一些过程在每个地方都进行着,因此存在着多个宇宙。(2)地球不需要支撑(回想一下泰勒斯说过的“像木头在水上漂浮”)。因为地球处于宇宙的正中心(好吧,我们的宇宙),它“与万物都是等距的”。(3)四元素聚集在宇宙的一些特定的区域(同心圆)中,(最重的)土(地球)位于中心,四周被一层水包围着,再往外是一层气,再往外是一层火。一个火轮绕着我们缓慢运转的地球运转。我们所知的星星在此是外环的洞孔,或“管状的排气孔”,火显现于其中。

阿那克西曼德所描绘的这最后一幅宇宙图景具有惊人的长久生命力。麦利尔·凌引用16世纪英国诗人埃德蒙·斯宾塞的著作道:

土气水火,

自列巨阵,

阴谋对攻,

尽其所能。

在17世纪早期,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叙述了堂吉诃德和桑丘的冒险经历,其中一伙无聊的贵族戏弄这位骑士和他的随从,蒙骗他们骑上一匹木马,叫“轻木销”,他们说它拥有魔力,可以带他们飞到世界的外围。当我们的英雄们到达“大气圈”时,公爵及公爵夫人的走卒们将一团团的风刮在我们的英雄身上。堂吉诃德扭动着马头上的木梢,他以为这是控制马的速度的装置,一边说道:“如果我们继续以这个速度攀升,我们不久就会到达火焰天,而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这个木梢,以免我们攀得太高而被烤焦了。” 给他们制造痛苦的那些人接着用火把掠过他们的脸,以说服他们相信自己确实到达了宇宙边缘的火焰天。

这个神奇的片段“发生”在阿那克西曼德死后约两千年,哥白尼死后六十年,所以那时人们应该已经意识到阿那克西曼德是错误的。

堂吉诃德和桑丘穿越火焰天

阿那克西美尼

阿那克西曼德的追随者中有些人问道:“一个‘非具体的、未受规定的某物’究竟比什么都没有好多少呢?”他们认为它好不到哪儿去,而实际上它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们认识到ex nihilo nihil(无只能生出无),从而继续寻求神秘的终极质料。

哲学家阿那克西美尼(约公元前545年)认为无定是气

我们所经验到的气(“常识意义上的气”)是介乎“原生之气”通过凝结和稀释转化成的所有其他形式之间的一个中间点。注疏家泰奥弗拉斯托斯认为:

和阿那克西曼德一样,阿那克西美尼声称支撑性的自然之物是一且是无定的,但并非像阿那克西曼德所坚持的那样是未受规定的,而是确定的,它是气。在[由它所变成的]不同实体中它的稀薄度和密度是不同的。变得更细小之后它就成了火;被凝结在一起它就成为风,然后成为云,进一步凝结之后就变成水,然后变成土,变成石头,其他万物从这些事物中产生。

依据其凝结和稀释思想,阿那克西美尼继续其还原主义方案。他提出了一个重要论断,即所有质的差别实际上是量(压缩在一定空间内的质料的多少)的差别,这是现在许多科学家都会同意的观点。

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及阿那克西美尼这三位哲学家被称为米利都学派,因为他们都来自波斯海岸的希腊殖民地米利都,而且他们还形成了第一个哲学学派。尽管他们之间彼此有别,但他们还是有许多共同之处,其中一些还最终成为西方科学传统的一部分:渴望那些简明的解释、相信观察可以为他们的理论提供支持、赞同自然主义(这种观点认为一种自然现象应该由其他自然现象来解释)和一元论(这种观点认为最终只存在一种“质料”)。

在希腊的这个前哨基地和波斯之间的脆弱和平破裂之后,波斯入侵了这个城邦,在此之后,米利都学派也走向了终结。波斯的入侵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和伤亡。根据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述,雅典人对米利都的陷落深感沮丧,以至于当剧作家普律尼科司推出其剧作《米利都的沦陷》时,他们在剧院里嚎啕大哭。政府禁演了他的剧目并课以一千德拉克马的罚金,因其损害了社会风气。

毕达哥拉斯

米利都学派的继承者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2—前500年)来自米利都附近的萨摩斯岛,他不像其前辈那样在物质元素中寻求终极者。相反,他有一个奇特的观点,即万物皆数。这个观点仅从字面上来理解似乎是荒谬的,但除了其他东西之外,毕达哥拉斯还想表达的是,对实在的准确描述必须借助数学公式来表达。我们从科学课堂上熟悉了很多自然法则,它们都可以用数学公式表达出来(比如万有引力定律、运动三定律、热力学三定律、反射定律、伯努利定律、孟德尔三定律)。毕达哥拉斯是这样一种思想的始祖:全部实在都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表达。

关于毕达哥拉斯本人我们所知甚少。他的著作毫无所存。要从他的追随者的思想中区分整理出他自己的思想几乎是不可能的,正是这些追随者们在其后的几百年间创建了遍布希腊的毕达哥拉斯派的隐修生活聚居地。毕达哥拉斯似乎首先不是一个数学家,而是一个数字命理学家(numerologist),即是说,他的兴趣在于各个数字的神秘含义。例如,由于毕达哥拉斯派认为数字10是神圣的,所以他们就下结论说我们今天所说的太阳系有十个成员。这个论点大体上是正确的(太阳加上九个行星),但不是出于毕达哥拉斯派所说的理由。其实,可能是八个半行星;2006年8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把冥王星降级了,宣称它是“矮行星”。

尽管如此,毕达哥拉斯的思想早于欧几里得的大部分几何学著作,并且发现了音阶与数字之间的和谐比例。由此他演绎出了整个宇宙的数学和声,这一观点引出了“天体音乐”的学说。十大天体在运动,所有的运动都发出声音。因此这是个天体(因其神圣)发出神圣的声音。它们的音乐是永恒的背景音乐,尘世之音与此相差悬殊。通常我们只听到“尘世之音”,而听不到这背景和声。但是某种神秘的姿态能使我们忽略尘世之音而只聆听到天体的神圣音乐。

毕达哥拉斯的影响极为深远,毕达哥拉斯学派持续了近400年。仅就他对柏拉图的影响而言,就足以确立毕达哥拉斯在哲学史上的永久地位。(我们将会看到柏拉图是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哲学家,而他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数学家。)现在我们可以以后知之明来审视毕达哥拉斯的工作,看出能表明他及其追随者是真正的哲学家的那些特征。尽管如此,我们只是人为地将毕达哥拉斯思想中我们称为哲学思想的那部分区分出来而已。我们不应该忽视毕达哥拉斯学说中那些不太科学的方面,这些方面对他而言是完整无缺的整体的一部分。他是一个宗教团体的领导者,这一团体的成员必须遵从许多严格的秘传教规,这些教规建立在禁欲主义、数字命理学和素食主义基础上。

虽然他们坚持素食主义,但毕达哥拉斯派还必须发誓拒食豆子,因为食用豆子是食用同类的一种形式。仔细观察豆子的内部,我们会发现每个豆子中都包含一个微小的、胚胎期的人(或者说人形豆更为合适)。

克塞诺芬尼

克塞诺芬尼约于公元前570年出生在今土耳其海岸的科洛封,在米利都北部方向大约50英里。他二十出头就离开了家园,那时波斯军队侵占了他的家园。显然他剩下的漫长余生都在西边的希腊游荡。我们不知道他的卒年,但他在一首诗中说他在九十二岁开始写作。传统说法是他活了一百多岁。克塞诺芬尼的哲学资质受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质疑,后者是我们关于这一时期思想史的最初来源。亚里士多德认为他是一个混乱的诗人,近代也有很多哲学史家这样看待克塞诺芬尼,但他还是有一些值得评论的观点。不幸的是,这些观点经常显得自相矛盾(正如亚里士多德欣喜地指出的);幸运的是,存在相对较多的来自其著作的残篇(大概120行),足以引起人们解释的尝试,以把握克塞诺芬尼思想的真意。确实,学者们因其反对彼此对克塞诺芬尼诗篇的解释而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爱丽丝准备让学者们为对克塞诺芬尼的正确解释而战

克塞诺芬尼尚存的著作残篇表述的观点是个大杂烩,我们将仅考察其中的一部分。我将从他的较为清晰的一个论断开始,对这一论断存在某些共识。首先,明显的是他认为他的主要意图是攻击希腊人最伟大的诗人荷马和赫西俄德灌输给他们的宗教和道德观点。关于道德问题,他写道:“荷马和赫西俄德将所有由人类来做就会为人不齿的理应指责的那些事归诸众神;他们论及诸神的许多不法举止,偷窃、通奸以及相互欺骗。” (不久你们将会发现柏拉图——可能是古希腊最杰出的哲学家——重提并且强化了克塞诺芬尼对荷马和赫西俄德的道德批判。)关于神学问题,克塞诺芬尼说道:

但有朽者们却猜想诸神也是生出来的(就像有的朽者们自己一样),而且他们也穿着人类的衣服,说着人类的声音,具有人类的身体。(残篇5)

如果牛或者狮子有手,以便它们可以像人类一样用它们的手进行绘画及创作作品,那么它们会描绘它们的神,并将其自己身体的形状给予诸神——马似马,牛似牛。(残篇6)

宙斯发脾气

克塞诺芬尼似乎对人类喜欢将神明人格化的癖好比较气愤。神,或诸神,并不仅仅是拥有比我们更多力量的更强大的人,因而有能力比我们逃脱更多的惩罚。如果诸神不死,那么他们就不是被生出来的,因为这将意味着曾有一段时间他们是不存在的。他们也不穿衣服,不坐在宝座上,也没有情绪性的脾气。

这是一个有趣而先进的神学批判,那么克塞诺芬尼本人是如何看待神明的呢?这是一个引起学者之间冲突的论题:“神是一,诸神和人类中的至高者,在身体和心灵方面都与有朽者不一样。”(残篇1)但这段文字包含引起克塞诺芬尼的严肃读者们困惑的复杂之处。他既说到“神”(God),又说到“诸神”(gods)。克塞诺芬尼是一神论者还是多神论者?大多数希腊哲学史家忽视了“诸神”的复数指涉,而将之归为当时的诗歌创作技巧上的要求。根据他们的说法,克塞诺芬尼是第一位真正的一神论者。但他是否是泛神论者,即他认为宇宙本身就是神,还是他认为神是位于宇宙中的某个地方的具有形体的神明,关于这一点这些一神论阵营的人产生了分歧。泛神论阵营得到了残篇8的襄助:“万物皆来自于土,万物皆复归于土。”这段文字可被解读为在断言土本身就是神。或者,这段文字也可被以某种方式作以下解读,亦即认为我们不需要任何神来解释宇宙中的明显变化。有些学者将这段文字解读为克塞诺芬尼持有由米利都学派所开启的那个方案。如果说泰勒斯认为万物皆水,阿那克西美尼认为万物皆气,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皆火,那么克塞诺芬尼补全了最后一种可能性:万物皆土。其他学者认为这是一种误读,他们指出残篇8:“因为我们都生自土和水。”以及残篇9:“所有生成并且生长的事物都是土和水。”

不管他还能是其他什么,这位老人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在残篇17中他说道:“以下是在寒冷的冬季斜靠在火旁柔软的躺椅上的男人之间合宜的对话,此时他们已用完餐,正喝着香甜的美酒,嘎吱嘎吱地咀嚼着榛子,问着,‘你是谁?你来自什么家庭?你多大年龄了,我的朋友?’”

紧接着这段文字的是对荷马和赫西俄德的最后一记重击:“但对提坦之间、巨人之间或马人之间战争的讨论并无值得称赞之处,它们都是以前时代的虚构人物,对暴力战争的筹划同样不值一赞。”(残篇21)

赫拉克利特

值得我们注意的下一位哲学家是爱菲斯的赫拉克利特(公元前470年),爱菲斯距米利都有几十英里。赫拉克利特的著作中大约有100段可信的文字留存下来供我们阅读。我们对赫拉克利特实际上说了什么相比任何其他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所说的知道得更多。不幸的是,关于他的意涵我们并不必然知道得更多。和阿那克西曼德一样,赫拉克利特用散文体写作,但他选择用箴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短小而简练的爆发式语句,携带着一些刺激读者来读懂它们的令人困惑的信息。我在此不试图概述近年来努力传达赫拉克利特残篇的多种意涵的大量学术成果,而集中关注赫拉克利特身后的几代来自希腊和罗马的追随者们赋予其观点的内涵。在早期的评论者那里出现的图景具有很强的一致性,这或许有些误导人,但毕竟那幅图景保证了赫拉克利特数个世纪的大名,并且对观念史影响深远。

赫拉克利特最为著名的一句箴言是关于火的。他写道:“万物皆转化为火,火又转化为万物。” 很多评论者认为赫拉克利特将火视为实在的基本质料,因而处于试图将万物还原为一个元素的米利都派宇宙论者的脉络之中。其他人意识到赫拉克利特在更微妙的象征性意义上使用火这个形象。火的性质可令人同时洞悉显像上的稳定(火的形状是稳定的)和事实上的变化不定(在火之中,每个事物都发生变化)。

据此观点赫拉克利特得出了一些引人注目的结论:

实在不是由许多的事物构成,而是由持续不断的创造和毁灭的过程所构成。

“战争是万物之父,也是万物之王。”

“斗争即正义。”

“战争是万物之父,万物之王”“斗争即正义”

“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这些段落同样应该从象征意义而不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

赫拉克利特的另一句箴言唤起了流水这一形象:

“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赫拉克利特对这个观点的解释是:“万物皆流,无物常留;万物皆变,无物常驻。” 评论者们对赫拉克利特的解读是,赫拉克利特认为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根据这种解释,实在的终极真理就不是火而是变化,火只是变化的最佳实例,同时也是变化的隐喻。

赫拉克利特过去曾因其箴言的艰深而被称为隐秘者和晦涩者。不管是否合理,他的思想被后世的古希腊人作了悲观主义的解读,而这样一种理解一直流传了下来。根据这种解读,他的思想不只产生了一种哲学,而且还形成了一种心境,甚至是怀旧和茫然的世界观:

你再也无法回到家中。你的童年也已经失去。

你年轻时的朋友已经离去。

你的当下也正在从你身边悄悄溜走。

什么都不再与以前相同

尽管如此,赫拉克利特哲学中也有积极的东西。存在着一种不可见的逻各斯(一种道理),它统治着变化,使变化成为一种合乎理性的现象,而不是像它表面上显现的那样混乱而任意。赫拉克利特写道:“逻各斯万古如此。” 这一逻各斯学说深深地影响了柏拉图,并且最终成为自然规律这一观念的基础。它还和基督教所主张的一种教义直接相关。在《约翰福音》中,上帝和基督都被等同于逻各斯:“太初有道(逻各斯),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约翰福音》1:1);“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约翰福音》1:14)

巴门尼德

赫拉克利特的后继者巴门尼德(约公元前515—公元前440年)比其前辈更进一步。

实际上,他认为你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巴门尼德从他认为是自明的真理开始:“存在”(It is)。这不是一个经验性的论断,它并不源于观察;相反,它是一个理性的真理(a truth of Reason)。这个真理甚至无法被否定,否则就会自相矛盾。如果你说“不存在”(It is not),即“‘无’存在”(nothing exists),那么你已经证明了“存在”(It is),因为如果“无”存在,那么它就不是无;相反,它是某种存在者。

你一次都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巴门尼德认为存在(Being)是理性的,只有能被思想的东西才能够存在。因为“无”不能被思想(除非将“无”作为“有”来思想),不存在无,只存在存在。单从存在这一观念本身来看,可以推出存在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假如它是创造出来的,那么它就将从无中创造出来,但无不存在),它是不可毁灭的(假如它是可毁灭的,那么它将变成非存在,但非存在不存在),它是永恒的(假如它不是永恒的,那它最终将变成非存在,而这是不可能的),它是不可分割的(假如它是可分割的,那么在它的各部分之间就有非存在,但不存在非存在)。此外,存在是球形的,因为只有球体才在各个方向上都同样实在。(20世纪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观点也许与此有关,爱因斯坦认为空间是弯曲的。)存在没有空洞(没有真空),因为如果存在存在,那么就没有任何地方存在是不存在的。

由此可知,运动是不可能的,因为运动会使存在从其所在的地方移至它所不在的地方。

实际上,在巴门尼德看来,空洞的空间这种观念是不可能的。空间要么是一个实在,在这种情况下,空间是“有”而非“无”;要么它是“无”,在这种情况,它根本不存在。因为所有思想都必须拥有一个对象,而又因为“无”不是一个对象,所以“无”的观念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观念。

对于我们来说,显然巴门尼德远远背离了常识,背离了通过视觉、触觉、听觉、嗅觉和味觉所展现给我们的那些事实,而其中最根本的事实则是:运动是存在的,事物是变化的。但如果人们要嘲笑巴门尼德,那他们不会笑太久,因为巴门尼德很快就有了一位强有力的同盟。

芝 诺

狡猾的老狐狸,埃利亚的芝诺(约公元前490年—?)曾写下一系列至今仍非常著名的悖论,在这些悖论中,他通过运用所谓的归谬法(reductio ad absurdum)来“证明”运动的不可能性,从而为巴门尼德那些令人难以容忍的观点进行了辩护。

在运用这种证明形式时,你要先接受你对手的结论,然后再论证这些结论会在逻辑上导向一个荒谬或是矛盾的结论。

芝诺认为即使真的存在着运动,你也永远无法到达任何地方,即便是像走到门口这样一个简单的目标也达不到。在你走到门口前,你必须先走一半的路程,但是在你能走完一半的路程之前,你又必须先走这一半路程的一半;同样,在你能这样做之前,又必须先走完这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这一论证何时结束呢?它永远结束不了!它会无限地进行下去。因此,即使这种论证是可能的,运动也是不可能的。

在另一个悖论里,芝诺论证道,在阿喀琉斯与乌龟的赛跑中,如果阿喀琉斯让乌龟先爬一小段(为表公平起见),那么这位迅捷的跑步高手将永远追不上这只蹒跚的乌龟。这是因为,在阿喀琉斯追上乌龟之前,他必须先到达乌龟原先所处的位置;但假如存在运动的话,那么乌龟已不在原地,已经往前移动了。情形将永远就是这么一个悖论。当阿喀琉斯到达乌龟原先所在的地方时,乌龟已经前进了。阿喀琉斯永远也无法追上乌龟。

芝诺为了对其老师巴门尼德的观点进行辩护而给出这些悖论。其结论在我们看来也许是荒谬的,但是这些结论事实上来源于这样一种数学观念,即所有的数、实际上还有所有物质都是无限可分的。在研究生的数学原理课上芝诺的这些论断依然被研究着。芝诺迫使我们在数学和依赖感官所提供的信息之间作出选择。众所周知,感官时常欺骗我们,所以我们应该选择数学的确定性。巴门尼德和芝诺用这一观点在希腊哲学中引发了一场危机。他们使依赖于五种感官的知识和依赖于纯粹推理的知识之间的区分变得激进了(这种区分后来发展成为经验论和唯理论这两个哲学流派)。而且,他们还迫使人们对当时所有希腊人所接受的一元论预设(即认为实体是由一种事物构成的观点)进行重估,这是因为思想家们逐渐认识到这种观点直接导向了巴门尼德的结论。显然,哲学家们要么不得不接受巴门尼德的惊人论断,要么不得不放弃一元论。事实上,他们放弃了一元论。

恩培多克勒

接下来的一派哲学家被称为多元论者,他们不能接受巴门尼德的存在这样一种一元论的静止的观点。因为,他们被迫认为终极实在是由多种事物而不是由一种事物构成。

这一流派的第一个人是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40年),他是西西里岛上的希腊殖民地阿克拉加的公民。恩培多克勒认为,万物由火、气、土、水这四种最单纯的元素构成,他把这些元素称为“四根”。

但是面对芝诺对运动的反驳,恩培多克勒认为他必须设想出能对变化和运动作出解释的两种力。这两种力他称为爱和恨。爱是统一性的力,它将不相关的几个东西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新的东西;而恨则是破坏性的力,将原有的统一破坏成诸多碎片。

恩培多克勒理论的一种奇特的变种后来被20世纪的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所接受,他把这两种力分别命名为爱欲与死欲(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弗洛伊德同意恩培多克勒的观点,认为正是这两种力形成了一切有机物的基础。

最初的进化论是从恩培多克勒的体系发展而来的。爱把种种怪物结合到一起。“曾经有许多头生长起来但没有脖子,丢掉了肩膀的胳膊四处游荡,没有额头的眼睛独自闲荡,许多生物在产生之初曾有两张脸和两个胸部,牛的后代曾长着人类的面孔,另外还曾出现过长着牛头的人类孩童。”

那些曾经能够存活的东西确实曾经存活着。

(亚里士多德后来对这种观点提出批评,认为它“过分听任偶然性的支配”。)

阿那克萨戈拉

接下来的一位多元论者是来自邻近米利都的克拉左美尼的阿那克萨戈拉(约公元前500—前428年),他觉得恩培多克勒的理论过于简单化。他用“无限的种子”替代了“四根”。其中每一个种子都与现在化学中的元素相类似,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理论听起来非常现代。世界上的每一种事物都包含所有元素的种子,并且在每一种事物中,其中一种元素的种子占有主导地位。

“所有事物中都有每一事物的种子,不然,毛发怎么能从不是毛发的东西中长出来呢?或者,肉怎么能从不是肉的东西长出?”

阿那克萨戈拉赞同恩培多克勒的观点,认为用来解释运动和变化的某种力是必需的。但是他用一种精神性力量取代了恩培多克勒的爱与恨这种太过神秘的符号,这种精神性力量他称之为“努斯”,或精神。这一假说意味着宇宙是按照一种智性的、理性的秩序组成。阿那克萨戈拉的“努斯”几乎就像是从种子或元素中创造出事物的神。

此外,生命界与无生命界的区别就在于,有机世界内部包含“努斯”作为其自我组织的原则,而无生命界则是被“努斯”外在地组织起来的。在任何地方,“努斯”本身在质上都是同一的,但它的各种能力是由包含它的机体的性质所决定的。人类一点儿都不比胡萝卜聪敏,但人类能比胡萝卜做更多的事情,因为人类有舌头,有对生的拇指和双腿。(如果你的形状和尖细的根茎一样,那么你行动起来就不会有多聪敏。)

注意,阿那克萨戈拉的理论首次明确区分了有生命的实体和无生命的物质。在稍后的两位重要哲学家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看来,“努斯”这种人格性的概念本来是大有前途的,但最终他们都对此失望了。苏格拉底曾说,起初他觉得“努斯”是一种令人振奋的观念,但最后却变得毫无意义;亚里士多德也曾说阿那克萨戈拉“像一群散漫的说话者中的一位清醒者”一样杰出超群。 但后来亚里士多德却不再着迷于阿那克萨戈拉,他认为阿那克萨戈拉“在解释宇宙的构造时将理性用作解围之神(deus ex machina),当他无法说明一个东西必然存在的原因时,他就把理性拽进来,而在所有其他情况下,他又用理性之外的东西来说明发生的事情”。

留基波和德谟克利特

正是因为阿那克萨戈拉的观点是人格性的,所以在阿那克萨戈拉的后继者们看来,它还是过于神秘了。这些后继者是以留基波(公元前460年—?)和德谟克利特(公元前460—前370年)为首的一派哲学家,他们被称为原子论者。

他们认为世界由物质机体构成,而物质机体本身由许多组“原子”(atoms)构成。希腊文ατομον(atomon)的意思是不可分割的,即不能再分裂的。

德谟克利特把每一个原子都变成巴门尼德的存在的一小片(非创生的、不可毁灭的、永恒的、不可分割的、不含“空洞”的),并且他还认为这些原子都在横跨由严格自然规律决定的一些绝对必然的路径的虚空中移动。

因此,与巴门尼德的观点相反,在德谟克利特看来,虚空和运动都是实在的。而且,和原子本身一样,运动和空间也都是自然而基本的,不能作进一步的分析。需要解释的现象恰恰是不运动而不是运动,而德谟克利特的解释和赫拉克利特的相同,认为不运动是一种错觉。也就是说,它通过解释而被消除了。因此,到公元前370年为止,古希腊哲学已经被导向彻底的唯物主义和严格的决定论了。世界上除了运动着的物质机体外别无他物,并且没有自由,只有必然性。

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们获得了什么成就呢?通过这些哲学家,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从其前身——神秘的宗教式思维方式中分离出来了,这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形成了其自身的方法和内容,这种思维方式很快就发展成为现今我们所知的科学和哲学。回顾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们,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与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伟大思想家们直接的血统关系: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在18世纪试图解决的理性和感性的两分问题,也首先是由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清晰地提出的;建立进化论的第一次尝试是由他们作出的;第一次努力解开数学上的数字如何支配实在的流变这个谜团——从这一切我们可以看到从前苏格拉底时代到我们现在的几乎完整的谱系。

但是,在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人看来,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们所留下来的是一笔混乱的遗产。

那些哲学家们唯一的成就就是成功地贬低了传统的宗教和道德价值观,却未留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来替代它们。(正如古希腊戏剧家阿里斯托芬所说的那样:“当宙斯被推翻之时,混沌接替了他,于是混乱占据了统治地位。”)

此外,他们所处的时代不仅在思想上,而且在社会和政治上也都发生了变化。原有的贵族曾献身于荷马史诗中的高贵价值,但他们在新兴的商人阶级面前逐渐失去了地位。这个阶级感兴趣的不再是荣誉、勇气和忠诚之类的德性,而是权力和功名。新兴阶级如何在早期的民主政体中获取这些德性呢?通过政治。正如现在一样,那时获得政治权力的方式是研习修辞学(研究“法律”)——通过富有说服力的主张来鼓动大众的技艺,尽管这种主张未必合乎实际。

本章主要哲学思想

Ⅰ. 概述:公元前6世纪在希腊的亚得里亚海沿岸殖民地出现了新类型的思想家。

Ⅱ. 对实在及其本原的解释不再是完全神秘的。

Ⅲ. 用自然过程来解释自然现象。

Ⅳ. 这第一批思想家,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爱智者们”)熟悉四种基本元素——水、土、火、气——并以之为他们思想的基础。

泰勒斯

Ⅰ. 首位一元论者:实在由一种事物构成。

Ⅱ. 泰勒斯的假定:如果世上存在着变化,那么必定有某种东西是不变化的。

Ⅲ. 泰勒斯选择水作为首要的元素,所有其他事物都由它派生。

阿那克西曼德

Ⅰ. 必定存在一种隐藏的抽象元素——无定或无限——所有其他元素都由它派生。

阿那克西美尼

Ⅰ. 气是基本元素,所有其他事物都由它派生。

Ⅱ. 显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由浓厚和稀薄程度不同的气所构成。(质由量决定:给定空间内气的多少。)

毕达哥拉斯

Ⅰ. 数是实在的基本构件。

Ⅱ. 所有的解释必须是数学式的。

克塞诺芬尼

Ⅰ. 对希腊神话中的宗教观点的批评:奥林匹斯山诸神就像极其强壮而行为不检的不道德的人类。

Ⅱ. 如果存在着诸神,他们不会像人一样,也不会像人一样着装,正如他们不会像牛或狮子一样,也不会像牛或狮子一样着装(对宗教思想中神人同形同性论的攻击)。

赫拉克利特

Ⅰ. 火是所有其他元素从中派生出来的基本元素(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火是实在之本性的一种隐喻)。

Ⅱ. 实在的主要特征是变化。(“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Ⅲ. 赫拉克利特是个阴郁者:他的哲学被解读为悲观主义。

芝诺

Ⅰ. 巴门尼德哲学的拥护者,他利用归谬法来驳斥巴门尼德的论敌们。

Ⅱ. 芝诺的诸多悖论证明运动和变化是不可能的。

Ⅲ. 概述:在巴门尼德对一元论内涵的强有力的揭示面前,人们要么不得不接受巴门尼德的各项结论,要么必须摒弃一元论。面对芝诺诸多强有力的逻辑论证,未来的哲学家们谁要是相信变化和运动是存在的话,就必须解释这些现象是如何可能的。

恩培多克勒

Ⅰ. 第一位多元论者:实在由不可还原的多种元素构成。

Ⅱ. “四根”——火、气、土、水——不能被还原为更基本的东西。

Ⅲ. 运动和变化是真实存在的,由两种力产生:一种积极的力(爱)和一种消极的力(恨)。

Ⅳ. 首个记录在册的进化理论。

阿那克萨戈拉

Ⅰ. 多元论的延续:万物皆产生自“无穷的种子”(代替了恩培多克勒的“四根”)。

Ⅱ. 运动和变化的原因是努斯(精神或者理性)。

留基波和德谟克利特

Ⅰ. 多元论和唯物主义

Ⅱ. 原子论:世界由“原子”构成:不可见、不可分的物质微粒,持续地运行于预定的轨道,按照严格的自然规律碰撞、聚合以及分散。

结论

Ⅰ. 尽管原子论者看上去最接近近代科学对物理实在的理解,但前苏格拉底时代最终并没有形成对世界的统一的哲学理解。事实上,将这些哲学努力统一起来的东西是这种信念,即自然世界可以用自然的原因加以解释,并且必然有一个所有自然现象由此产生的统一性原则或元素。

思考题

1. 早期古希腊哲学家所面临的“一与多”的问题是什么?选出解决此问题方法迥异的三位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并对比他们的观点。

2. 将在“导论”中学到的神话和逻各斯的区分用于米利都学派哲学家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他们属于哪个阵营呢?

3. 如果你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的古希腊,并且只知道那一时期所能知道的观点,那么,根据你自己的观察,你会选择哪种基本实体或存在物来作为实在的基础?为什么?(在你开始之前,请阅读第四题。)

A.水(泰勒斯)

B.气(阿那克西美尼)

C.火(笼统地说,赫拉克利特)

D.土(克塞诺芬尼,或者非常笼统地说,德谟克利特)

E.一种未受规定的“质料”(阿那克西曼德)

F.数(笼统地说,毕达哥拉斯)

4. 问题同上,同时作如下限定:根据你现在即21世纪初所了解的知识,但依然只有以上A—F这几种选择,你会选择哪一项或哪几项的组合呢?

5. 尽可能充分地对比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的论点。如果认真接受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主张,你认为会有什么实践上的结果?巴门尼德的呢?

6. 请解释为何芝诺悖论在古希腊的思想领域引发了如此深刻的一场危机。指出芝诺之后的哲学进展是如何在巴门尼德学派和巴门尼德之前的学派之间达成妥协的。 JO/FHWRXieXK5eRxLGISiMgFgGTDbcAf6w11kAv8OHr82NScSwYrEqwXUwsJYx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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