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猛推一把欣黛的肩膀,差点把她推到一堆机器人脚踏板上。“你怎么能等那么久不告诉我?你在家里只待了,嗯,四个小时?”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欣黛边说,边揉揉肩膀。“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我又不想让爱瑞知道,不想让她利用这件事。”
“谁在乎妈妈怎么想?我要利用这件事。明星,王子。在你的铺子。难以置信。当时我没在。为什么我没在啊?”
“你正忙着试你的丝绸华服呢。”
“呜呜。”牡丹踢了一脚面前的破头灯。“你应该叫上我。我两秒钟就能过来,管他裙子不裙子的。呜呜,我恨你。我正式说,我恨你。你还会见到他吗?我是说,你还得见他,对吧?你要是答应叫上我,我就不恨你了,好吧?就这么定了?”
“找到一个!”艾蔻在她们前面十码远的地方喊道。她的泛光灯照到了一个生锈的悬浮车,把后面的废弃物件都罩在阴影里。
“哎,他长什么样?”牡丹说道。欣黛快步朝废悬浮车走过去时,牡丹紧紧跟在她后面,好像靠近欣黛就是靠近了尊敬的王子殿下本人。
“我不知道。”欣黛说道。她拉起悬浮车的罩子,把它搭在支撑架上。“啊,太好了,还没被别人捡走。”
艾蔻滚动到一旁,给欣黛让出地方。“他很礼貌,没提起欣黛脑门上的一大块油污。”
牡丹很吃惊。“噢,你,不会吧!”
“怎么啦?我是技师,我自然会脏。如果他让我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他得提前说。艾蔻,给我打点儿亮儿。”
艾蔻向前弯身,把机器引擎照亮了。在欣黛的另一侧,牡丹在不停地啧啧感叹。“也许他会觉得那是块痣?”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好多了。”欣黛边说,边从她的背包里拿出一把钳子。夜晚的天空疏朗澄澈,尽管城市的灯火遮蔽了满天星光,但一弯皎洁的新月即将从地平线升起,仿佛蒙眬睡眼透过迷雾凝视着大地。
“他真人看上去和在网屏上一样帅吗?”
“是啊,甚至更帅呢,他个儿特别高。”艾蔻说道。
“你看谁都高。”牡丹双臂交叉,靠在汽车的前保险杠上,“我想听听欣黛是怎么说的。”
这时,欣黛正用钳子鼓弄着发动机,凯王子轻松的微笑又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于是停下手里的活。尽管凯王子一直都是牡丹热衷的话题——王子的每个粉丝团里肯定都少不了她——但欣黛却很难想象自己也对王子同样崇拜。事实上,她一直觉得牡丹对名人的狂热有点愚蠢,是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冲动。凯王子这,凯王子那。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现在她也……
欣黛的脸上一定是流露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牡丹突然尖叫起来,一下子扑向她,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连蹦带跳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喜欢他!我真不敢相信你见到了他本人!这不公平。我说过我有多恨你了吗?”
“是的,是的,我知道,”欣黛边说,边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拿开。“快去一边闹吧,我还有活干呢。”
牡丹做了个鬼脸,闪到了一边,围着一堆废品旋转着身体。“还有什么?快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就是让我给他修理机器人。”欣黛边说,边把悬浮车太阳能发动机上的蜘蛛网扒拉开。这发动机已经很旧了,比个塑料壳子强不了多少。清理蜘蛛网时,一股灰尘朝她脸上扑过来,呛得她直咳嗽,赶紧躲开。“棘齿。”
艾蔻从身上拔下棘齿,递给了欣黛。
“是哪种机器人?”牡丹问道。
欣黛哎的一声,用力把发动机从机壳子里拽出来,放在悬浮车旁边的地上。“很旧的型号。”
“图塔8.6型,比我的型号还老。他说下周末会到市场来取。”艾蔻说道。
牡丹把面前一个生锈的油桶踢到一边,然后俯身看着发动机。“据说因为瘟疫,下周市场要关闭。”
“哦——我没听说。”欣黛把手在裤子上抹抹,低头查看发动机的底部。“我想,那样的话,我们就得把它送到皇宫去。”
“没错!”牡丹适时地插进话来,“我们一起去,你可以把我介绍给——给——”
“哈哈!磁条。”欣黛高兴得眉开眼笑。
牡丹双手捧住脸颊,提高了嗓门,“然后,在舞会上他就会认出我,然后,我就会和他跳舞——珍珠一定会气疯了!”说完,大笑起来,仿佛让她的姐姐生气是她人生的一大成就。
“说不定机器人在开舞会之前就修好了。”欣黛从挂在屁股后面的工具袋里拿出一把扳手。她不想告诉牡丹,在王宫签收快递的未必是凯王子。
牡丹的手在空中一挥,“哈哈,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我想去参加舞会,”艾蔻眼望着远处说道,“不让机器人参加,是偏见。”
“那就向政府请愿吧,我敢肯定牡丹一定愿意把你的请愿书直接递给王子本人的。”欣黛用手抓住艾蔻圆圆的脑袋,强迫她扭向发动机。“现在,别动啊,我要把这头拔下来了。”
欣黛把扳手吸到艾蔻身上,把磁条从托架上拽下来,然后哐的一声,扔到地上。“一侧放下,一侧向前走。”她绕着悬浮车往前走,边走边清理前面的废品,好让艾蔻往前滚动时不至于绊倒。
牡丹跟在后面,爬上了悬浮车的车厢,双腿跪在上面。“你知道吗,有人说他要在舞会上找到自己的新娘。”
“新娘!太浪漫了。”艾蔻说道。
欣黛正站在后保险杠的后面,她俯身钻到车底下,从工具带上取下一个小手电。“把那扳手再递我一下。”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新娘,欣黛。也就是,一位公主啊。”
“也就是,这不可能发生。他只有,多大?十九岁?”欣黛把手电塞进嘴里,从艾蔻手里拿过扳手。有了车厢的保护,悬浮车后部的螺栓锈得并不厉害,只几下就拧下来了。
“十八岁半,真的,所有网上的八卦新闻都这么说的。”
欣黛含混其词地嗯了一声。
“我好想嫁给凯王子啊。”
“我也是。”艾蔻说道。
欣黛把手电从嘴里拿出来,然后换到车厢的第四个角。“你,还有东方联邦的每一个女孩都想。”
“就好像你不想似的。”牡丹说道。
欣黛没回答,只顾着拧固定磁条的最后一个螺栓。终于拧开了,磁条哐的一声落在地上。“行了。”她从车底下爬出来,把扳手和手电都塞到腿肚子里,然后站了起来。“你看趁咱们在这儿,是不是其他悬浮车也找找?”欣黛把磁条从悬浮车底下抽出来,从有铰裢的地方折叠起来,这样它就变成一个不太占地方的金属条了。
“我看那边好像也有。”艾蔻打着灯在废品堆里扫来扫去。“不清楚是什么型号的。”
“太好了,带路。”欣黛用磁条推着那个机器人。艾蔻边往前走,嘴里边嘟囔着,她们要在废品堆里到处跑,而爱瑞却干净舒服地待在家里。
“你知道吗,说他要在舞会上找新娘的传闻还算好,其他的传闻才离奇呢。”牡丹边说,边从车厢上跳下来。
“让我猜猜。凯王子是一个火星人?噢,不,不——他和女侍卫有一个私生子,对吧?”欣黛说。
“侍卫机器人能生孩子?”牡丹说。
“不能。”欣黛说。
牡丹气呼呼地把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吹开。“你听听,这个更糟糕。有人说他要娶……”接着压低声音,“娶拉维娜女王。”
“女王——”欣黛听了一怔,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四处看看,生怕有人就藏在废品堆后面偷听。接着,她把手放下来,但声音还是很低。“说实话,牡丹,这些小道消息会毁了你的大脑的。”
“我也不相信,可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要不为什么女王的大使,就是那个巫师,才会一直待在宫里,这样才能保证联姻成功。这都是政治。”
“我觉得不会。凯王子绝不可能娶她。”
“你不知道。”
欣黛也许对政治联姻懂得不多,但她很清楚凯王子是不会蠢到娶拉维娜女王为妻的。
挂在天空的月亮吸引了欣黛的注意力,她胳膊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月亮总是引起她的妄想,比如在那里生活的人都在看着她;再比如,如果她盯的时间够长,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都是迷信和妄想,但是那时有关月亮的一切确实都是诡异的和神秘的。
月族来自数百年前地球的殖民地——月球,但经过世代繁衍,他们已不再是人类。据说月族能改变人的大脑——可以让人看见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感觉到以前感受不到的事物,做一些以前不想做的事情。他们的非自然力量已经使他们变得贪婪而暴虐,而拉维娜女王则是众恶之首。
据说,即使有人在几千英里之外,甚至在地球谈论她,她都能听到。
有传闻说她杀死了自己的姐姐珊娜蕊女王,并篡夺了她的王位。还有人说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以便自由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婚姻。也有人说她强迫自己十三岁的养女自残面容,因为这个嫉妒心很重的女王已经不能容忍这个美丽的姑娘。
还有传闻说她杀死了自己的外甥女,唯一威胁她皇位的人。塞琳公主的婴儿室着火,塞琳公主和她的保姆都被烧死,那时她只有三岁。
一些阴谋论者认为公主还活着,正藏身某处,等时机一到就宣布夺回王位,结束拉维娜的暴政。但是欣黛明白,这只不过是绝望的人们编出的谎言。不管怎么说,有人在灰烬中找到了孩子遗体的痕迹。
“这里。”艾蔻抬起手,正好撞上一块从废品堆里伸出来的铁板,吓了欣黛一跳。
她赶紧把这一切胡思乱想都抛开。凯王子绝不会和那个女巫结婚,他绝不会娶一个月族的人。
欣黛把几个生锈的喷雾剂罐子和一个旧垫子推到一旁,才看清了悬浮车的前窗。“眼力不错。”
她们接着一起清理了大堆的废物,才把整个悬浮车的前部露出来。“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悬浮车。”欣黛边说,边用手抚摸着满是凹痕的镀铬标志。
“它太丑了,多难看的颜色。”牡丹不屑地说道。
“这肯定是很老的型号。”欣黛找到手柄,把前盖打开。她向后退了一步,出现在眼前的一堆金属和塑料的部件令她很吃惊。“真是很旧的型号。”她眯起眼,仔细地看着发动机的上角,但是车盘挡住了视线,看不到磁条固定架。“嘿,把灯往这边照,好吗?”
欣黛躺倒在地,把马尾辫紧了紧,然后钻到车底,同时把烂在车底草丛里的一堆旧部件推到一旁。
“天呐,”当她看到车底时,嘴里咕哝着。艾蔻的灯光透过一条条的缆线、电线、各种输气管、歧管、螺栓和螺母从上面照射下来。“这东西真的有年头了。”
“这可是废品场。”牡丹说道。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玩意。”欣黛边用手划过一条橡胶缆线,边说道。
艾蔻的传感器从上面不断扫过发动机,光线左右摇摆着。“有什么能用的部件吗?”
“问得好。”欣黛接上网络时,眼前的显示器呈现出蓝色。“你能把挡风玻璃上的车辆识别码给我念一下吗?”牡丹给她念了,她搜了下代码,几分钟时间就下载了悬浮车的设计图。欣黛又将设计图与头顶的发动机进行对照。“似乎还很完好,”她咕哝着,边用手指划过上面的一缕接线。她的视线随着接线移动,歪过头看着它的走向,从软管、皮带轮,到车轴,试图搞清楚它们是如何连接,又是如何工作的。
“真是太奇妙了。”
“真没劲。”牡丹说道。
欣黛叹了口气,开始在设计图上寻找磁条,但是眼前绿灯闪烁,示意出错了。她又试了试“磁条”,然后仅仅“皮条”,最后搜到了有关信息。设计图上高亮的部分是“皮带”的搜寻结果,它是一个被一组齿轮包围的橡胶皮带,在金属盖下面——一种叫作正时皮带 的东西。欣黛不禁皱了皱眉,她伸手摸到了将金属盖和发动机连接在一起的螺栓和防松垫圈。
她原以为自从内燃式发动机过时以后,正时皮带就再也没使用过。
这真让她吃惊。她歪过头来,向车底最暗的地方看去,发现了旁边有一个圆圆的东西,与上面的平衡杆连接在一起。那是一个车轮。
“这不是悬浮车,这是汽车,一辆烧汽油的汽车。”
“你当真?我以为真的汽车都应该……我不知道。很时髦的。”牡丹说道。
听了这话,欣黛觉得真没好气。“应该说有性格才对。”她边说,边用手抚摸着轮胎的花纹。
“这么说,”艾蔻过了一秒钟才说,“这车上没一点我们能用的东西?”
欣黛没搭腔,她急切在扫描着眼前的设计图。油底壳,喷油嘴,排气管。“这是第二纪元的产品。”
“太奇妙了。啊!”牡丹说着,突然尖叫起来,从车上跳下来。
欣黛猛一抬头,脑袋砰地一下撞在前悬架上。“牡丹,怎么啦?”
“刚才有一只老鼠从窗户里跑出来了!一个又大又肥浑身是毛的老鼠。噢,好大。”
欣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头放了下来,揉了揉脑门。一天就撞了两次脑门。照这速度下去,她得新买个控制面板了。“它肯定是在车上做窝了,我们肯定吓着它了。”
“我们吓着它?”牡丹的声音还在颤抖。“我们现在能走了吗?好吗?”
欣黛叹了口气。“好吧。”欣黛把设计图关掉,从车底钻出来,拉住艾蔻伸给她的手,站了起来。“我以为所有完整存留下来的汽车都进了博物馆。”她边说,边把头发上的蜘蛛网弄掉。
“我可不敢肯定这是一个‘存留下来’的汽车,”艾蔻的传感器灯因为厌恶而关闭了。“它更像是一个烂南瓜。”
欣黛砰的一声把发动机盖盖上,在那个机器人的头顶上扬起了好多灰尘。“你的想象力那里去了?只要好好清理保养一下,它就会恢复往日的神采。”
她抚摸着发动机盖。车的圆弧形车身在艾蔻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橘黄色,显得并不怎么精神——现代人没有一个会选这种颜色——但是它设计古朴,因而几乎可以说是独具魅力。破碎的车头灯里面已经开始生锈,锈迹蔓延到了满是坑洼的车挡板。一侧后窗已经没有了,车座也已霉迹斑斑,破烂不堪,在这儿做窝的也许不仅仅是啮齿动物,但车座还是完整的。方向盘和仪表盘虽废弃多年,但损坏并不严重。
“这车也许在我们逃跑时能用得上。”
牡丹从副驾驶一侧的车窗看过来,问道:“往哪儿逃跑?”
“离开爱瑞。逃离新京。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东方联邦。我们可以去欧洲!”欣黛绕到驾驶座一侧,用手套把土擦干净。在车里,三个脚踏板仿佛正在冲着她眨眼睛。虽然悬浮车都是电子控制,但是她读过很多有关旧科技的书籍,她知道离合器是什么,甚至基本知道怎么操作。
“这堆废铁连拉我们到城边都不可能。”牡丹说道。
欣黛向后推了一步,拍了拍手上的土。也许她们说的是对的。也许这不是一辆带来奇妙变化的车,也许它不能成为救助她们的工具。但也许某天,以某种方式,她会离开新京。她可以找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知道她是谁的地方。
“再说了,我们也付不起油钱,虽说可以把你的新脚卖了去买油,可是不够支撑我们离开这里。还不要说污染罚款。另外,我也不愿意坐这辆车,这车座底下说不定积了几百年的耗子屎。”
牡丹也觉得恶心,喊道:“噢。”
欣黛哈哈笑了起来。“好吧,我明白了,我是不会让你们这些大小姐把车推回家的。”
“呦,你还真吓着我了。”牡丹说道。牡丹说话时面带微笑,说明她并没有真的被吓着。她轻轻一摆头,把头发甩到身后。
欣黛突然看到了什么——在牡丹的锁骨下面有一个小黑点,刚刚从领口露出一点。“别动。”说着,她走上前去。
牡丹听了无比慌乱,手不停地在胸前胡噜。“什么?什么东西?是虫子吗?是蜘蛛吗?”
“我说,别动!”欣黛抓住牡丹的手腕,刚要挥手打掉那个东西,但她却——僵在那里。
她扔掉了牡丹的胳膊,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什么啊?”牡丹拽着自己的衣服,想去看清楚,然后看到手背上的另一个黑点。
她看着欣黛,脸色发白,“一个……疹子?从车里传染的?”她说。
欣黛心跳加快,她屏住呼吸,犹犹豫豫地靠近牡丹,把手伸到牡丹的锁骨旁,扯下牡丹的衣领,露出了里面的斑点。在月光下看去,这是一个周围青紫色的红点。
她的手指颤抖,眼睛死盯着牡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步。
牡丹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