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斯嘉丽压低声音吼道,离开了窗边。她的第一枪打得太低了,本来她瞄准的是爱米瑞的脑袋,却打中了他的大腿。她的第二枪击中了喷泉,人群涌上来,她没法再瞄准。她听到索恩至少开了三枪,但不知道他的成绩如何。
如果他们不立刻出去的话,也将步上欣黛和野狼的后尘,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索恩拿起从守卫那里偷来的头盔戴到头上,转身从她的朋友变成她的敌人,斯嘉丽希望这么做骗得了月族。“把你的枪给我。”他说。斯嘉丽犹豫了片刻,把枪递了过去。索恩把它塞进枪套里,抓住她的手肘,拖着她走向楼梯。
他们走到第一个楼道,听到来自楼下的脚步声。
“找到了一个!”索恩大喊,吓了斯嘉丽一跳。他的枪抵住斯嘉丽的脑袋,把她拖到楼梯底下,四个士兵包围了他们。索恩继续说道,“一共有两名枪手,另一个可能跑掉了,但还是要检查一下楼上,确认一下。我负责这个。”
斯嘉丽假装挣扎,索恩拖着她经过士兵,那不容置疑的口气让士兵们乖乖上楼去了。他们一走,索恩便转过身,松了口气。两人跑向后面的出口,进到工厂后面的巷子里。
战斗已经结束了,穹顶下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索恩打算转身离开工厂,但斯嘉丽抓住他的胳膊,“等等。”
他回过头,目光严厉,但也许是因为面罩的关系。
“我们要想办法帮帮那些老百姓。”她说。
索恩眉头紧锁,“你看到那些老百姓多轻松便拿下了欣黛和野狼,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什么来帮他们?”
她觉得不能,她真的觉得不能。
但是,如果她连试都不去试……
“把我的枪给我。”她说,伸出手。
索恩盯着她。
“把我的枪给我!”
索恩气呼呼地从腰间拔出枪,塞进她的手里。斯嘉丽转过身,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上来。他跟上来了,斯嘉丽想把她的红色连衣帽拉起来,后来才想起她仍然穿着那一身单调的工人装。
他们绕过第一个弯,看到了广场。那些曾经站起来攻击欣黛和野狼的老百姓又跪了下来,面无表情,仿佛刚刚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斯嘉丽不知道那些侍卫会在工厂搜查多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才没有转身跑开。
枪把被她的手握热了,枪的形状似乎已经印在她的皮肤上。以前,握有武器让人有安全感,但现在她却害怕了,因为月族能很轻松地就让武器对着她自己。
但是,如果她能够有机会开一两枪的话,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失误。
她离那些月族多近他们才会侦测到她?人群能不能稍稍掩护她,或者,她再往前走便会立刻被洗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操作的,或她有多脆弱。她应该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就跟欣黛问清楚的。
他们悄悄地移动,索恩安静地跟在斯嘉丽身后。
她停下来的时候,认出了野狼和欣黛,就在他们的敌人中间。两人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野狼的肩膀弓着,看着地上的某处。
斯嘉丽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在看摩诃。
她内心有股巨大的愤怒被点燃了,他们夺走了野狼的一切,他的自由,他的童年,他的整个家庭,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不该遭受这些。
她想替他报仇,想带他离开这个可怕的、满布灰尘的地方。给他一个有蓝色天空的平静生活。
斯嘉丽牢牢地握着枪,扳机的触感让她觉得熟悉。
但距离太远了。从她的位置开枪,打中的可能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斯嘉丽心脏怦怦直跳,审视着这条狭窄的巷子,估算着她还可以走多少步便会被发现。工厂的围墙有一道门,她可以躲在那里,但被看见不是她最担心的事,她最担心的是被月族感觉到。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拿起枪,瞄准爱米瑞的心脏。她深呼吸了三次,最后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她把枪放下了,她是对的,离得太远了。
她想再接近点,但却犹豫了。
然后,她注意到,野狼动了一下,他的头转向她的方向。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变化,几乎很难注意到。野狼没有看她,也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但几乎可以看出他闻到了她的气味,至少斯嘉丽知道他闻到了她。他肩膀绷紧了,刚刚并没有如此。
她心脏狂跳,想象自己被抓到,野狼要看着他们用枪指着她的脑袋,却完全无能为力,她会在他心上再刺一刀。而野狼的母亲刚刚在他面前被杀害,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斯嘉丽身体颤抖着,她祖母去世的记忆就像一个锤子捶打着她的头骨,绝望几乎吞噬了她。所有的愤怒、仇恨和对命运的无奈,一次又一次重创了她,她原本应该可以阻止的。
但她无法阻止。
就像野狼不可能保护摩诃,就像他无法保护她。
她不能这样对待他。
斯嘉丽用手掩住自己的脸,把到嘴边的一声尖叫忍了回去。
不要行动,斯嘉丽, 她告诉自己,不要做任何反应。
她放下枪,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着索恩。虽然他的额头上也有着痛苦的刻痕,但他理解地点点头。
爱米瑞平静的声音飘向他们,“林欣黛将受到审判,毫无疑问,她会因为背叛皇室而被处决,因为女王的怜悯,我会饶了你们其他人。但你们要注意,凡是被供出和生化机器人交谈并和她的逆党密谋,参与任何形式反叛活动的人,都将迅速得到惩罚。”
斯嘉丽回过头,看到一个士兵用力推着野狼的肩胛骨,把他和欣黛带走了。
☆☆
“公主!”艾蔻尽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低声说道,“公主,你在哪里?”她又绕了一圈,每个房间各找了三次。温特没有躲在柜子或壁橱里,不在摩诃的床下,也不在那个小小的淋浴间,或……
嗯,没了,只可能躲在这些地方——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房子。
温特不在这里。
艾蔻回到客厅,感觉自己胸口的风扇发出隆隆声,空气从她背上透气的纤维材质透出。跑这一趟路让她太热了,她在那些空无一人的房子里躲来躲去,怕被人发现。
难道她来得太晚了?温特被抓走了?
她没有答案。她强迫自己停下来,将所有的信息梳理一下。
拉维娜的爪牙来到RM-9,他们搜索每一个公民的屋子,应该不是为了办一场盛大的派对。
据她所知,欣黛和其他人还在那个工厂里,除非再见到他们,否则她没办法知道他们的安危。
她也不知道温特公主去哪儿了。
她努力思索自己可能的选择。
偷偷回到工厂,和欣黛在一起,似乎是一个合理的方案,但这样做她会有危险。她并不担心自己落入敌人手中,月族对机器人的数据系统似乎不太了解,但如果他们成功地读取了她的程序,会找到很多欣黛和她的战略机密的资料。
她可以在这里等她的朋友回来,这似乎安全些,但却违反了她程序设计的基本精神。她鄙视自己的无用。
当她还在挣扎的时候,听到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艾蔻大惊,冲进厨房,躲进柜台底下。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有人进来,艾蔻听出脚步声细微的差异,有三个人进到房子里面了。
他们停在前屋。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数据库确认这是摩诃·凯斯利的住所。”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女性的声音,“我感觉到有人,但能量十分微弱。或许躲在某种屏障后面了。”
艾蔻皱着眉头。他们当然是感觉不到她的!欣黛一直坚持认为艾蔻不会被月族侦测到,因为她没有生物电。
“根据我和生化机器人打交道的经验,”第三个声音说道,也是个男的,“她许多时候的反应,并不像会精神控制和操纵别人。也许她能掩饰她的能量?”
“也许,”女人说道,但她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太赞同。“金尼,搜索邻近的房子,杰利可,检查卧室。”
“是的,佩雷拉女主人。”
脚步声散开,前门又被关上了。
这是一间小房子,不一会儿,那个女人就来到了小小的厨房,艾蔻看到一件红色的衣袖飘飘的法师外衣。她来到只有储藏间大小的厨房中央,这么靠近艾蔻,简直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她。但她并没有往下看,或者打开任何一个碗柜。
艾蔻蹲在那里,抬头盯着女人的侧脸,她花白的头发被剪短了,有着凸出的颧骨和丰满的嘴唇,她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虽然她是艾蔻见过的法师中年纪比较大的,但依然美丽。
她眉头紧锁,站了好一会儿。艾蔻猜她正在努力寻找生物电的痕迹,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身边的艾蔻。
艾蔻一动不动,庆幸她不需要屏住呼吸——当她和欣黛等其他人被困在飞船的衣柜里的时候,他们的呼吸声简直震耳欲聋。
但后来她的风扇转了,发出了声音。
女人低下头,吓了一跳。
艾蔻举起一只手问候道,“您好。”
法师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一个贝壳?”
“差不多。”艾蔻快速拿过一条毛巾,扑向女人。女人惊呼一声,艾蔻将毛巾盖住她的脸,捂住了那一声尖叫。法师挣扎着,艾蔻将她牢牢钉在墙上,但这种做法违背了她系统的本意,她忍住道歉的冲动,看着那个女人的脸色变白,眼睛因为恐慌而睁得很大。
“快昏过去,”艾蔻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道,“我会放开你的。”
“嘿!”
她扭过头,原来一个皇家侍卫从厨房的窗口发现了她们。他跑向后门,哗的一声将门推开,然后……
天啊。
她一直以为凯铎是她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人类,但这个男人,结实的肌肉、黝黑的皮肤、可爱的鬈发和深情的眼神……
他……
用枪指着她。
艾蔻一下子把法师拉过来挡在身前。艾蔻一直捂着她的脸,让她变得虚弱,侍卫扣动扳机,子弹击中女人的身子,她倒下了。
艾蔻扔下女人,跨过她去夺侍卫的枪。侍卫一把将艾蔻推开,她撞到了柜台上,强烈的震动传到了艾蔻的四肢。侍卫夺回自己的枪,一拳飞向艾蔻的脸。她头一仰,后退两三步,撞上了炉灶。侍卫咒骂了几句,甩着自己疼痛的手。
艾蔻想到,她应该下载一些武术程序的,这时第二声枪响了,子弹穿过她的声音接收器。她退缩着,用手捂紧自己的耳朵,调低音量,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她恢复神智,看见侍卫盯着她,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手里还举着枪。“你到底是……什么?”
她低下头,看到胸前有一个大洞,露出闪着火花的电线以及损坏的合成皮肤组织。她呻吟着,“才刚换了新的!”
“你……”侍卫后退了一步,“我听说地球的机器可以……原来是真的……但你……”他五官扭曲。艾蔻花了很多时间分析人类脸部肌肉,她知道这个表情表达的是一种全然的、肆无忌惮的厌恶。
艾蔻内心燃起一股愤怒,也许就要从胸前那个新的洞渗出,“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你知道吧!”
另一个人影出现在通往堂屋的门口,也是一名侍卫,艾蔻认为他是拉维娜的个人随从。他曾经在新京的屋顶包围过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吼道,望向倒在地上的法师、俊美的侍卫和艾蔻。
他认出了艾蔻,脸上露出笑容。“干得好,金尼。我就知道这一趟是不会白跑的。”他跨过法师的身子。
艾蔻举起拳头,试图回忆野狼教给欣黛的那些打斗方法。
“生化机器人在哪里?”新来的侍卫问道。
艾蔻对他咆哮道,“你来咬我呀。”
他扬起一边的眉毛,“你在挑衅。”
“杰利可先生,”另一名侍卫金尼说道,“她不是……它不是人。”
“显然不是,”他慢吞吞地说道,看了她胸前的弹孔一眼,“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从她身上弄出一点信息。我是说它。”
他一拳朝她挥过去,艾蔻躲开了,也挥了一拳,但他一下子就制住了她。她的处理器还来不及反应,双手已经被绑在了背后。艾蔻挣扎着,试图朝他的足弓踩下一脚,但他躲开来,笑着让她转身面对他。
“这就是地球的技术,”他说,拉开她衬衫底下毁损的皮肤纤维,“一点用都没有。”
高涨的愤怒让艾蔻眼前产生红光,“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一点用也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厨房,一把菜刀朝杰利可的肩膀刺过去,他吸了一口气,躲开了,但袖子被刀尖割裂了,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伤口。艾蔻跌跌撞撞地后退。
杰利可转过身,砰的一声,将攻击者钉在墙上,一只手锁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握住她拿刀的手的手腕。
刀还在温特的手上,她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她膝盖往上一抬,正中杰利可的敏感部位。杰利可“啊”了一声,把她推开,但又再次将她往墙上一撞,这一次,温特叫了出来,空气仿佛从她的肺里炸开。
“金尼,看好机器人。”杰利可咬着牙说道。
艾蔻的注意力从温特公主身上转移到那个帅得不可能是混蛋的侍卫身上,但金尼不再理会她。他看到杰利可的手掐住公主的喉咙,被吓坏了。“那是温特公主!放开她!”
杰利可爆出一阵干笑。“我知道她是谁,白痴。我也知道她早就应该死了。”
“我也听说她死了,但是显然她并没有,放开她。”
杰利可翻了个白眼,转身把温特拉过来。“不,她应该已经死了。女王下令杀了她,但似乎有人没完成任务。”温特往前摔倒,但他又把她拖了回来,让她靠在他的胸口。“我多么幸运,好几年来,我一直等待你落单的那一刻,但讨厌的克雷先生总是在附近,就像秃鹰环绕着死尸。”杰利可的拇指滑过温特的下巴,“看来他不在这里了,是吧,公主?”
温特眨动着睫毛,眼睛茫然地盯着金尼,“你……”
“嘿,”杰利可握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他,“你可是我的奖励,公主。你觉得如果我把你的尸体带给女王,会获得什么赏赐?我不认为她会在乎你死时受到过什么折磨,而且我还可以证明你的情人是一个叛徒。”
艾蔻用力扯着她的手,试图挣脱手上的束缚,但她无法获得足够的力量,她的手臂被绑得太紧了。
她正要冲向杰利可,用她的金属头骨的全部力量撞击他时,温特身子一软,像瘫软的布娃娃一样倒下了。
杰利可吓了一跳,勉强扶住了她。同一时刻,温特将那把被遗忘的刀子插进他了的腹部。
杰利可大叫,推开她。温特摔了下来,但他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去,然后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温特的身子被往外一甩,脑袋撞到了柜台边。
艾蔻尖叫着,公主倒在了地上。
杰利可大声咒骂,手提着刀柄,但并没有把它从伤口中拔出来。他涨红了脸,红得像他的头发,对公主喝道:“多么愚蠢,疯狂——”
他一边喝道,一边抬起脚踢她。这时金尼举起枪,扣动了扳机,杰利可摔倒撞在了墙上。
艾蔻往后瑟缩着,不管参与多少次打斗,总是会有那么一刻她愣在当场,现实要比网络连续剧的剧情更可怕,即使死的是那个卑鄙的侍卫,她还是不敢正视。
整个世界都静默了,艾蔻怀疑这最后一声枪响,是不是完全损坏了她的听觉接收器。
金尼盯着手中的枪,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似的,“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扣动扳机。”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枪放在柜台上,蹲在温特公主身旁,将她扶起来,检查她的脑袋,发现他的手指沾了血迹。
“她还有呼吸,”他说,“但可能脑震荡了。”
艾蔻的处理器嗡嗡作响,“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他抬起头,鼻翼抽动,看着她胸前的弹孔,但目光一下子便移开了,“我们听说公主死了,我以为是另外一个侍卫杀了她。”
艾蔻摆弄了一下上衣,遮住她的伤口,“女王要那个叫杰新的侍卫杀死她,但他帮助她逃走了。”
“杰新·克雷。”
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金尼眉头紧锁,把公主放回地上,到处都是血,法师、杰利可、温特身上的血。
“我帮的是她。”金尼说道,仿佛这个有很大的区别。他找到艾蔻用来捂住佩雷拉女主人的脸的那条毛巾,替温特包扎好受伤的脑袋,然后他站了起来,拿起沾血的刀子,向艾蔻走过来。
艾蔻后退。
他停下脚步,“你要不要我把你手上的绳子割断?”
她盯着他的脸,“要的,麻烦你了。”
她转过身来,他很快放了她。她举起手,以为会发现皮肤的碎片,但刀尖并没有伤着她。
“这里发生的一切,”金尼说道,指着仍然放在柜台上的枪,艾蔻看得出他不想看着她,他不停地找机会把目光移开,“我会做一个报告,告诉上级你们夺走了我的枪,杀死佩雷拉女主人和杰利可先生,然后我设法逃脱了。我不打算告诉他们看到了公主,甚至不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他指着艾蔻的鼻子,不敢和她对视超过半秒,“你得把她带走,把她藏起来。”
她双手叉腰,“当然,我们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矿区,随便让她躲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这么简单,怎么没想到要把她藏好呢?”
金尼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还会嘲讽?”
“我当然会嘲讽,”她呸了一声,“又不是什么深奥的物理理论,不是吗?”
侍卫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好好照顾她。”他又看了公主一眼,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