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黛猛地将指节塞进嘴里,用力咬着,让自己不要尖叫。她能感觉到她的同伴们盯着她,但她不敢看他们。
“你不能去那里。”斯嘉丽压低声音,严厉地说道。毫无疑问,她看到欣黛脸上有着迟疑与两难。
“我不能让他们为我而死。”她低声回答。
野狼一只手抓住她,猛地把她拉开,远离窗口,亲爱又凶恶的野狼,他的母亲就在那下面,和他们在一起。
她以为他会把她交出去,但他没有,他抓住欣黛的肩膀,用力捏着,“没有人是因为你而死去,如果今天有人死了,那是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一个信念,你不要从他们身上夺走。”
“但我不能……”
“欣黛,振作一点,”索恩说道,“你是这场革命的灵魂,如果你这时候跑出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你知道吗?反正她会杀了那底下的所有人,只是为了确保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一声枪响让她不由自主地叫喊。野狼用手捂住欣黛的嘴,但她挣脱开来,奔回窗口。
她眼冒金星,红色的愤怒笼罩着她。
底下广场上,一名男子的尸体趴在爱米瑞脚边,鲜血在地面漫开。欣黛不知道那是谁,但这不重要,有人死了,有人因她而死去了。
爱米瑞扫视那些离他最近的震惊面孔,快乐地笑着,“我再问你们一次,林欣黛在哪里?”
他们都垂下目光,没有人去看爱米瑞,没有人去看那摊扩大的血迹,没有人说话。
欣黛脑袋里在尖叫。枪声依然在她的头骨里响着,她的声音接收器,一遍又一遍,再一次地重复着。她用手压住耳朵,颤抖、狂怒。
她会杀了爱米瑞,她会摧毁他。
一个身子压在她背上,斯嘉丽用手臂包覆着欣黛,她的脸贴在欣黛的颈窝压制她,也尽可能地安慰她。
她没有躲开,但并没有感到安慰。
底下,爱米瑞选了第七行的一个女人,一个战略性的选择,随机的,确保没有人会感到安全。另一个侍卫又开了一枪,女人一阵抽搐,倒在旁边的人身上。
人群不寒而栗。
欣黛抽泣着,斯嘉丽紧紧抱住她。
这还要持续多久?他还要杀多少人?她要站在这里等待多久,什么也不做?
“我要的就是一个人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爱米瑞说道,“这一切就会结束,我们会还给你们宁静的生活。”
一个湿湿的东西流在欣黛的脖子上,斯嘉丽哭了,拼命地颤抖,但她的手臂并没有松开。
她想别开目光,但她强迫自己不要。他们的勇气让她说不出话来,把她吓坏了。她发现自己希望有人背叛她,这一切就会结束。只是这样的选择将不再是她的。
索恩拉着她的手,用力捏着。野狼则挡在她的另一边,他们三个人守着她,也是她的救生筏。她知道,他们在分摊她的恐惧,但没有人能理解她内心陡升的一股责任。这些人相信她会跟他们一起作战,给他们她所承诺的更好的未来。
他们情愿为她而死,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所以她也许会成功?
她不知道。
她只看到了炫目的火花,她只听到枪声在她脑袋里回响。
爱米瑞指着另一个人,是那个跟着艾蔻的年轻男孩。欣黛的膝盖发软。
欣黛吸了一口气,就要叫出来,要制止他,叫——
“不!”
爱米瑞举起一只手,“是谁?”
在男孩后面几排的一个女孩开始歇斯底里地哭,“不,求求你,放了他。”她和欣黛同龄,她猜是男孩的姐姐。
人群的情绪变得紧绷,附近的人用一种看出卖者的眼光看着女孩,但欣黛知道这是不公平的。这个女孩不认识欣黛,为什么她要保护欣黛而不是自己爱的人?
爱米瑞挑起眉毛,“你准备告诉我生化机器人在哪里吗?”
“摩诃·凯斯利,”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道,“生化机器人躲在摩诃·凯斯利家里。”
爱米瑞手指一弹,那个指着男孩的守卫放下了枪,“摩诃·凯斯利在哪里?”
在任何人被迫成为出卖者之前,摩诃便站起来,站在跪着的众人面前,像一根柱子,“我在这里。”
野狼颤抖地喘息着。
“走到前面。”爱米瑞说道。
摩诃纤细的双肩挺直,走在她的朋友和邻居中间。在欣黛认识她的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她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第一天,她似乎筋疲力尽,肩膀沉重,胆小畏惧。和现在这个挑衅地站在女王首席法师面前的女人是全然不同的。
但这却令欣黛更加害怕。
“你的家是几号?”爱米瑞问道。
摩诃镇定地回答了。
爱米瑞指着护卫队队长和一个女法师,他们离开,又叫了一个守卫跟着,搜查摩诃的房子。
爱米瑞的注意力已经回到摩诃身上,“你有没有掩护生化机器人林欣黛?”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摩诃说道,“我认得的生化机器人,名字是赛琳·布莱克本公主,而且她是月球的真正女王。”
人群中骚动起来。下巴抬起,肩膀挺直,如果有人忘了他们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一个陌生人,那么摩诃的声明提醒了他们。
爱米瑞嘻嘻一笑,欣黛的血液冰冻。
她看到摩诃抬起她的双手,高举过头,每个人都看到了。然后,她的左手将右手拇指往后一扳,十分用力。
欣黛甚至从楼上都能听到那咔哒声,接着是摩诃的惨叫,她不知道,爱米瑞是迫使她折断了她的拇指或者仅仅是脱臼而已,但这不重要了,她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不一会儿,欣黛的意志伸进朋友的脑中,要求他们放开她。
她转过身,斯嘉丽、索恩和野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面容沮丧。
野狼是第一个回神的,“欣黛,不可以——”
“现在,这是一场人民的革命,不是我的了。野狼,你跟我来。我会控制你的头脑,而不是你的身体,就像我们在艾草城那样。索恩、斯嘉丽,留在这里,瞄准爱米瑞和其他法师,除非你们很有把握,否则不要开枪,免得泄露你们的行踪。”
“欣黛,不。”斯嘉丽发出嘶声,但欣黛已经离开她和索恩,迫使野狼跟随她的脚步。
他咆哮着。
“我不得不,野狼,”她说道,他们冲下楼梯,第二层楼的楼道上,被厚厚的工厂围墙挡住,她听到摩诃另一声模糊却痛苦的惨叫,“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会杀了你的。”
“不会,如果我们先杀了他。”她冲下了楼梯,站稳。检查自己的确控制了野狼的生物电,没有法师可以再侵入他,然后推开工厂大门。摩诃的第三声尖叫像是一把刀插在欣黛的胸口。一眼就可以看出,摩诃的前三根手指不能动了,疼得眼泪布满她的脸。
“我在这里,”欣黛喝道,“你找到我了,放开她。”
所有士兵一齐转头,武器对准欣黛。她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万枪齐发,但没有人开枪。
走过跪倒在地的潮水般的工人,爱米瑞笑了,“好了,冒牌货终于现身了。”
她握紧了拳头,走向他。所有的枪紧随她的身影。野狼也是,他的能量噼里啪啦作响,“你很清楚,我说的是真的,”她说,“所以拉维娜下定决心要把我杀了。”她伸出自己的意志朝向她周围的人,但没有一个是没受到控制的,一如她的预期。
她身边有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两个枪法纯熟的神射手,够了。
她来到前排的民众面前,“你是来捉我的,现在我在这里,放了这些人。”
爱米瑞歪着头,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欣黛,她觉得自己像个受到惊吓的猎物。她知道一身灰褐色粗布衣服的她,一只铁手,笨重的靴子,凌乱的马尾辫像什么样子,她的脸上很可能罩了一层厚厚的灰。她知道,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女王。
“你可以试想一下,”他说,从喷泉台上下来,“如果你当初选择在我们到来之前,操控这些人的心志,今天可能有不同的结果的,但你没有,你让他们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让他们变成目标,然后做不了什么来保护他们。你不适合成为月球的统治者。”
“那是因为我宁愿我的老百姓都能够获得自由,不受到操控!”
“那是因为你不能像一个女王一样,做出对人民有利的决定。”
她咬紧牙关,“在拉维娜政权下唯一得利的,只有艾草城那些贪婪的权贵。拉维娜不是一个女王,她是个暴君。”
爱米瑞低下头,几乎就像同意她的说法似的,“你,”他低声说道,“是一个无名小卒。”
“我是月族真正的统治者。”虽然她希望把这个话尽可能说得充满信念,但听起来其实平淡无力。女王首席法师到来的瞬间,便毁坏了她在这个分区里所有的进展,爱米瑞的手指一弹,便夺走她所有的力量,人们跪倒在他面前。
“你是一个在玩战争游戏的孩子,”爱米瑞说道,“你也太天真了,看不见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我向你投降了,”她说,“如果我的失去,可以让这些人自由,那就这样吧。你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场革命不是我的革命,而是被压抑太久的老百姓的革命。拉维娜的统治即将结束!”
爱米瑞笑容扩大,身后的喷泉忽然间涌出。
野狼的能量激增,愤怒提高。
爱米瑞向人群张开双臂,“让大家知道,在这一天,冒牌公主投降女王陛下。她的罪行将被迅速和公正地审判。”他的眼睛一闪一闪,“不过,我答应过你们,如果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透露生化机器人的藏身地点,便可以得到赦免。”他啧了几声,“很可惜,没有人这么做。”
一声枪响,欣黛身体一颤。
她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她看到了血,但不知道是谁被枪杀。
然后摩诃的腿软倒,脸朝坚硬的地面摔下,三根变形的手指仍然举在她的头顶上。
那声枪响震得欣黛晕晕乎乎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摩诃的尸体,无法呼吸,无法移动。
野狼深吸一口气,他的能量静止而脆弱。
世界在针尖上平衡。沉默,不知所措。
另一声枪响,这一枪要远得多,但响声让世界翻转,爱米瑞向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大腿渗出一处血迹,他的目光射向工厂,另一枪打在他身后的喷泉上。
野狼咆哮,身子往前一跃。最近的一个侍卫挡住他的去路,但来不及开枪,野狼已经像赶开一只恼人的蚊子把他一推,然后冲向爱米瑞,牙齿露出。
枪林弹雨,尸体横陈,每一个本来应该站在欣黛这一边的老百姓,都站起来拦阻她和野狼。欣黛的身子倒下,她看不见野狼,更多的枪声响起。
她一拳打中某人的下巴,翻一个身站起来,看见了一个红色外衣的身影,举起手,给对方一枪。她等了很久,才见到法师倒下,然后寻找另一个目标,但她并没有来得及开另一枪,几十只手抓住她,拉扯她,把她按倒在地。
欣黛用力挣脱,把脸上的一绺发丝吹开。她发现野狼也被按倒在地,十几个人压住他,他的四肢被固定住,脸颊压在泥土地上。两名士兵和一名矿工的尸体躺在不远处。
爱米瑞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他一贯的笑容已经不再,一只手压住腿上的伤口,“枪声是从工厂传来的,派遣一小队人马去查看,把他们俩绑起来。”
两只手臂缚住欣黛,她拉扯着,如果她能举起自己的手臂,开一枪……
她的胳膊被拽到身后,手腕被绑住。肩膀几乎要错位,她拼命尖叫,她被拖着站起来,因为灰尘而咳嗽,整个人抽搐着。
环顾四周,她在寻找盟友,但只看到一张张空白的面孔。
她冷笑,蔑视,她和野狼被迫跪在爱米瑞铁青的脸面前。满心的仇恨让她头晕脑涨,一镇定下来,才感觉到身边野狼能量中的痛苦。
他很痛苦,他的情感在撕裂,欣黛想起他身边的那具工人尸体,是他的母亲。
欣黛打了一个寒战,不得不把目光移开。她看到她射杀的红衣法师,一动不动,另一个穿黑衣服的,显然也死了,躺在不远处。
就这样,两个法师、两名士兵丧生,爱米瑞受伤。摩诃的牺牲只换来这个,另外有两名无辜的老百姓勇敢地死去。
欣黛的担心更甚于愤怒,看着野狼的悲伤,以及周围所有空白脸庞上的恐怖,这些人就像牵线木偶般地遭人利用。
她相信她刚刚所说的,拉维娜可以杀死她,但欣黛知道她的死不会是一个结束,这场革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