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大厅的门打开,他站在那儿,两名侍卫架着他,手臂被绳子绑在身后。他的金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几绺发丝黏在了下巴上。他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澡了,但温特看不出他有被拷问过的迹象。
她的胃翻腾着。身子里的寒冰融化,她感到一丝暖意。
留在我身边,公主,听我说说话,公主。
他被带到房间的正中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温特用指甲戳着自己的手掌。
杰新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
“杰新·克雷,”爱米瑞说道,“你被控诉未能尽到保护米拉法师的职责,以及待在一个重要的月族逃犯身边两周的时间,却没有将其逮捕。你是月族及女王陛下的叛徒,这些罪行是可以判处你死刑的。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温特的心如擂鼓般在肋间敲打着。她转身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她的继母,但拉维娜完全没有看她。
“我承认所有的罪行,”杰新说道,温特的注意力回转到杰新身上,“但我不是一个叛徒。”
拉维娜的指甲划过她王座的扶手,“解释一下。”
杰新站得笔直,仿佛他正穿着制服在值勤,而不是在接受审判,“正如我以前说的,我在逃犯身边的这段时间没有缉拿她,是因为我试图说服她信任我,以便替我的女王收集信息。”
“啊,是的,你在侦查她和她的同伴,”拉维娜说道,“我记得你被俘获的时候,的确说了这么个理由。我也记得,你并没有为我打探出什么相关的信息,只有一连串的谎言。”
“不是谎言,我的女王,虽然我承认我低估了生化机器人的能力,她在我面前的确有所掩饰。”
“为了赢得她的信任,你也做得太多了吧。”女王的口气中带着嘲讽。
“我不是只有打探到生化机器人的能耐,我的女王。”
“我建议你不要再玩文字游戏了,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快用尽了。”
温特的心揪得很紧,她没办法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杀死杰新。
温特会替杰新求情,她下定决心,尽管这个想法是如此幼稚,她有什么筹码可以去讨价还价呢?除了自己的性命,她什么都没有,然而拉维娜根本不会要她的命。
她可以大发一顿脾气,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太大意义,或许可以分散他们的一点注意力,但也就只能拖延一点时间。
她一生中有许多无助的时刻,但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那么,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尖刀的前面。
哦,杰新是不会愿意的。
杰新一点也不懂温特的心,他只是恭恭敬敬地低下头,继续说道:“在林欣黛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种设置,可以连接到人类的神经系统,阻断月族法力的影响。”
这话在众人间引起一阵异样的骚动。所有人脊背一僵,肩膀往前倾。
“不可能。”拉维娜说道。
“林欣黛的话是有凭证的。在我听来,这个设置,对于一个地球人而言,可以防止他们的生物电被篡改。但对于月族来说,则可以阻止他们使用自己的法力。林欣黛在参加东方联邦的舞会前,身上就有这个装置,只有当它被摧毁了,她才能够利用她的天赋——这你也亲眼见过的,我的女王。”
他的语气有些无礼,拉维娜的指节绷得发白。
“这种理论上的装置有多少个?”
“据我所知,目前只有安装在生化机器人身上被破坏的那一个。但我怀疑装置的专利或蓝图应该还存在,发明者是林欣黛的养父。”
女王的手指松开,“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克雷先生。但你的话与其说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倒不如说你不过是想自保。”
杰新耸耸肩,满不在乎,“如果和敌人周旋,打探出这样的消息,将绑架凯铎皇帝的阴谋透露给米拉法师,都还不能表现出我的忠诚,我不知道还应该提供什么证据你才能相信我,我的女王。”
“是呀,是呀,匿名向希碧尔报告,提醒她林欣黛的计划。”拉维娜叹了口气,“你声称自己发出了这条信息,但只有一个人看到过,那就是希碧尔,但是她已经死了,你这个说辞也太牵强了吧。”
这是第一次,杰新在女王犀利的目光下失去镇定。但他还是没有看温特一眼。
女王转向杰利可·索利斯,她的护卫队队长,“希碧尔伏击敌船的那一天,你和她在一起,但你说希碧尔之前一直没有提到过这条信息。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杰利可向前一步,这一趟地球任务让他挂彩了,脸上的瘀伤已经逐渐褪去,“我的女王,米拉法师似乎认为我们会在屋顶上发现林欣黛,但她并没有提及接到外界任何匿名或以其他方式传来的信息,当宇宙飞船落地,米拉法师立即下令拘捕杰新·克雷。”
杰新眉头一皱,“也许米拉法师还是对我朝她开了一枪不太高兴。”杰新停顿了一会儿后补充说道,“当时林欣黛控制了我,我得向你解释。”
“你似乎有很多地方需要解释。”拉维娜说道。
杰新没有回应。这是温特见过的最平静的一个犯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在这一层楼,就在他所站的地方,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拉维娜应该会被他的大胆激怒的,但她似乎只是在思索。
“我可以说几句话吗,我的女王?”
人群中发出窸窣的声音,温特花了一些时间才看出是谁在发言。那是一个侍卫,宫殿中沉默的侍卫中的一个。虽然温特认出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拉维娜瞪了他一眼,温特在想继母在考虑到底要让这个人继续说下去还是惩罚他多嘴。终于,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打断审判?”
侍卫上前,直盯着墙壁,他们总是盯着墙壁,“我的名字是利亚姆·金尼,我的女王。我协助处置过米拉法师的尸体。”
女王扬眉,向杰利可询问,他点头确认。“说下去。”拉维娜说道。
“我们找到米拉法师时,她身上带着掌上屏幕,虽然摔坏了,但为了调查她被谋杀的案件,这仍然可作为证据提交。我猜应该查得到这条所谓的信息。”
拉维娜的注意力回到爱米瑞身上,爱米瑞脸上挂着温特所熟知的面具——越是显露出愉快的表情,越是恼火,“事实上,我们的确查看了她最近的信息,我也正要提交相关的证据。”
这虽然是一个谎言,却给了温特希望。爱米瑞是个大骗子,尤其是在他想要拿到好处的时候。他讨厌杰新,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希望,可怜而卑微的希望。
爱米瑞指了指门口,一个仆人急忙向前,手上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碎裂的掌上屏幕以及一个全息投影设备。“这是金尼先生提到的掌上屏幕。我们的调查结果证实,那一天的确有一个发送给希碧尔·米拉的匿名信息。”
仆人打开投影设备,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房间中。
那个全息影像是一条简单的文字信息:
林欣黛密谋绑架凯铎皇帝。
从北塔屋顶逃离,日落。
如此重要的话用几个字简洁地表达,的确是杰新的风格。
拉维娜眯起眼睛读这些字句,“谢谢你,金尼先生,让我们注意到这件事。”这话的意思是她不感谢爱米瑞。
那个侍卫——金尼,鞠了个躬,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的目光掠过温特,难以捉摸,接着便投向远处的墙壁。
拉维娜继续说道:“我想,克雷先生会告诉我,这是你所发送的信息。”
“是。”
“在我做出裁决前,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我的女王。”
拉维娜的身子靠回王座椅背上,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女王的决定。
“我知道我的继女希望我饶了你。”
杰新没有反应,但温特因为继母傲慢的语气而畏缩。“求求你,继母,”她低声说道,话语从她干涩的口中吐出,“他是杰新,不是我们的敌人。”
“不是你的敌人,也许,”拉维娜说道,“但你是一个天真的傻丫头。”
“不是的,我是一个制造鲜血和血小板的工厂,只是我所有的机器都被冻结了……”
法庭上的人放声大笑,温特皱着眉头,就连拉维娜的嘴唇都扬了扬,虽然她笑的同时带着厌烦。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说,用洪亮的声音要求大家安静,“我已经决定放这个家伙一马。”
温特如释重负地“啊”了一声,她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响起了更多的笑声。
“你有什么其他意见要补充的,公主?”拉维娜咬着牙说道。
温特尽可能镇定自己的情绪:“没有了,我的女王。你的裁决总是明智而且是最后的定论。”
“我的话还没说完,”女王的声音变得冷硬,她又望向杰新,“你没有杀掉或者活捉林欣黛,还是要接受惩处,因为你的无能,让她成功地绑架了我的未婚夫,对于这种罪行,我判你在中央讲台上自己鞭打自己三十下,然后是四十个小时的斋戒赎罪。明天破晓执行。”
温特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处罚没有再让她的胃揪结。杰新不会死了。她不会再是一个用寒冰和玻璃雕出的女孩,她会沐浴在阳光和星辰下,因为杰新不会死了。
“温特……”
她猛地望向她的继母,女王正不屑地看着她,“如果你敢给他送吃的,我会把他的舌头拔掉。”
她缩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身上的最后一小缕阳光已经消失,“是,我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