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里·厄兰博士坐在小旅馆他那张床的边缘,一条旧棉毯围住他的脚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墙上那个破旧的网络屏幕上,时不时就没有声音,重要的时刻画面还会一闪一闪的。和上一次来到地球不一样,这一次月族代表得到国际瞩目,不必隐藏来访目的。
女王陛下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将要成为皇后。
虽然拉维娜女王自己要到接近典礼的日子才会到来,她最亲近的一个走狗……呃,顾问……爱米瑞法师已经提早来了,拿出对东方联邦和地球老百姓的“善意”,并且确保婚礼所有事宜都能符合陛下的喜好。
闪闪发光的白色飞船装饰着符文,十五分钟前降落在新京皇宫的发射台,还没有要打开舱门的迹象。背后非洲联盟的一个记者报道着婚礼和加冕的琐碎细节:皇后的王冠上有多少钻石,过道的长度,预期的客人人数,当然,还有卡敏总理被选为典礼的主持人。
这个婚礼至少有一个结果是值得高兴的,那些大肆宣传将媒体的关注从欣黛小姐的身上移开。他希望她很快能够意识到这点,趁此机会来找他,但没有。他越来越着急,有点担心这个女孩,但他无能为力,只能耐心等待,在这片无人的沙漠里,继续计划和研究,期待有一天,他所有辛勤的工作终于能达到目的。
无聊的广播越来越多,厄兰博士摘下他的眼镜,用嘴巴吹了好一会儿,拿他的上衣擦了擦。
一场皇室婚礼,似乎就能让地球人消除自己的偏见。或许他们只是害怕公开谈论月族和他们的暴政,特别是狼族特种部队的攻击,令所有人记忆犹新。再加上,自从宣布订婚以后,至少有两家跨全球的媒体表示联姻是皇家错误的决定。一个来自布加勒斯特的网络集团管理者,一个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新闻编辑,自杀了。
厄兰博士怀疑所谓的自杀是一个外交说辞,意思是“被月族谋杀了”,但有谁能证明呢?
每个人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不管他们有没有说出来:拉维娜女王是凶手,一个暴君,这件婚事会毁了他们。但他所有的愤怒都因为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伪君子而消退。
拉维娜是凶手?好吧,他帮她成为凶手。
好多年来,似乎是一辈子以前的事了,他一直是月族基因工程研究团队的顶尖科学家,他曾经带领小组做出一些最伟大的突破。当时珊娜蕊是女王,拉维娜还没有统治,他的月牙儿还没有被杀害,赛琳公主也没有被偷偷送到地球。
他第一次成功地将北极狼的基因和一个十岁男孩的基因整合,让他不仅有更好的体能,也有着野兽般的野蛮本能。某些晚上,在黑暗中,他仍然会梦见男孩的嚎叫。
厄兰打了个哆嗦,拉起毯子盖住他的腿,转头看新闻。
终于,飞船的门打开,在举世瞩目下,舷梯下到平台上。
月球的贵族们鱼贯而出,一个个珠光宝气,华丽的丝绸和薄纱,头饰上接着面纱。永远垂着面纱的头饰,在珊娜蕊女王统治时期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和潮流,就像她妹妹一样,她也不肯在公众面前展现她的真实面目。
厄兰发现自己更靠近屏幕了,想看清繁复的衣饰及幻觉背后的面孔,认出过往的同僚。
一个也认不出,过了太多年,那些他所记得的细节很有可能都被法术所掩盖。在一群自恋的月族皇室中,他也会利用幻象让别人觉得自己高一些。
接下来是侍卫们,跟在五个三级法师后面,穿着一身黑色刺绣大衣。为了迎合女王的喜好,即使没有法术,他们本身也都十分俊美,虽然他还是怀疑他们之中只有少数人是天生的。博士有许多月族同事替法师以及皇家侍卫候选人做整容,调整褪黑激素及重建体格,都得到丰厚的收入。事实上,他一直听到谣传,希碧尔·米拉的颧骨是用再生水管做出来的。
爱米瑞法师最后一个下来,一如既往地一派轻松,踌躇满志,穿着深红色外衣,配合他黝黑的皮肤。他走近等待的凯铎皇帝和他的几个顾问及执行总裁那儿,他们彼此恭敬地鞠躬行礼。
厄兰博士摇摇头。可怜的小皇帝凯铎,继位这么短时间,他就像被扔进狮子群中,不是吗?
一个畏怯的敲门声,厄兰博士吓了一跳。
看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浪费时间看月族和皇室这些为了联姻弄出来的排场;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根本不会举行,倘若林欣黛不继续在太空和地球闲逛,而依照指示行动的话。
他站起来,关掉网络屏幕,担心得简直要得溃疡。
走廊里是一个古怪的男孩,不超过十二三岁,深色头发,剪得短短的,有些参差不齐;短裤超过膝盖,边缘磨破了;穿着凉鞋的脚上满是细沙,这个镇上永远是沙尘满布。
他站得直挺挺的,像是试图给人们一个“他,一点也不紧张”的印象。
“我有一匹骆驼要卖,听说你可能感兴趣?”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厄兰博士把眼镜架在鼻尖上。男孩的确骨瘦如柴,但并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他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眼睛明亮而警觉,再过一年,他就会比自己高。
“一个驼峰还是两个?”他问。
“两个,”男孩深吸一口气,“它从来不吐。”
厄兰歪着头,即使对方的暗号说对了,他也得小心。消息似乎传得很快,甚至散播到邻近的绿洲城镇,大家都听说了,一个疯狂的老博士愿意付钱,寻找月族参与一些实验。
当然,他颇有名气,是东方联邦的要犯,但对他而言没有太大妨碍,他认为很多来敲他门的人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个渗透进地球一座宫殿里工作的月族的庐山真面目。况且他还帮助大名鼎鼎的林欣黛从监狱逃跑了。
他宁愿隐姓埋名、保持低调,而这么做似乎是一个有效的方法,可以找到新的实验对象,如果他想要复制月族科学家发现的蓝热病解药。
“进来吧。”他说,退到房间里,不管男孩有没有跟进来。他打开那个已经变成小型实验室的衣柜,小瓶子、试管、培养皿、注射器、扫描仪、分类好的化学药品,都整齐地贴着标签。
“我没办法付你国际币,”他拿起一副乳胶手套,“只能以物易物。你要什么?食物、清水、衣服,或者你愿意等到我连续拿到六个样本后付款,我可以安排一张单程票让你进到欧洲,不用文件。”他打开一个抽屉,从消毒液中拿出一个针头。
“药呢?”
他回头望了一眼,男孩进到屋里不超过两步。
“把门关上,免得苍蝇飞进来。”他说,男孩照他的话做,但他的注意力在针头上。
“你为什么要吃药?你生病了吗?”
“是给我弟弟的。”
“也是月族?”
男孩的眼睛睁大,厄兰博士这么轻易把月族二字说出口,总是引起人们的诧异,但他不懂为什么。他只要月族,只有月族可以来敲他的门。
“不要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厄兰博士喃喃道,“你一定知道我也是一个月族。”他很快地用一个法术证明,很容易的一个,让男孩看见一个年轻的自己,但只有一会儿。
虽然来到非洲以后,他可以比较自由地操控生物电,但他发现这越来越耗费他的心神。他的心智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了,一定是因为太多年没有练习的缘故。
不管如何,这个小小的花招奏效了。男孩放松了一些,现在他确定厄兰博士不会把他和他的家人送回月球处决,但他依然没有太靠近。
“是的,”他说,“我弟弟是一个月族,但他是一个贝壳。”
这次,换厄兰的眼睛睁大。
一个贝壳!现在这个男孩真的有价值了。虽然很多月族来到地球是为了保护自己没有天赋的孩子,但要找到这些孩子比厄兰想象的难许多。他们实在隐藏得太好,丝毫不放弃自己的伪装,他怀疑有一半的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来历。
“他多大了?”他说,把注射器放在柜台上,“我可以付两倍价钱取他的血液样本。”
厄兰突然那么积极,男孩后退一步。“七岁,”他说,“但他生病了。”
“什么病?我有止痛药、抗凝血药、抗生素……”
“他得了传染病,先生,你有解药吗?”
厄兰皱着眉头,“蓝热病?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告诉我,他的症状。我们先搞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
说他搞错了,让男孩有点懊恼,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昨天下午,他开始长疹子,手臂上有青紫,就像打过架一样,但他没有打架。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有点发热,却不停地说很冷,即使是这种热天。我妈妈检查了一下,他指甲底下的皮肤变成了蓝色,就像传染病那样。”
厄兰举起一只手,“你说昨天他身上出现疹子,今天早上手指就变蓝色了?”
男孩点点头,“而且,我来这里之前,那些疹子都起水泡了,像血疱。”他难受地说道。
博士在脑海里搜寻各种可能的解释。最初的症状听起来的确像蓝热病,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会这么快就发展到第四期。疹子变成血疱……他也从来没有见过。
他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但这也是他等待多年预期会发生的。他预期,但又害怕。
如果这个男孩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的弟弟得了蓝热病,那么这可能意味着病毒发生了变异。
如果连一个月族都出现症状……
厄兰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帽子,戴在秃顶的脑袋上,“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