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屏幕。”月牙儿说道,眯起眼睛盯着方格,“将杰克移到……D5。”
没等到那个动画小丑后空翻到他的新位置,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另一场游戏。
“五号屏幕,拿下红宝石和匕首,丢掉皇冠。”
屏幕闪闪发光,但她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六号屏幕。”她停顿了一下,咬着她的发梢,屏幕上有十二行数字,某些位置空白,有的有颜色和图案。她的大脑才刚刚被一个不能忍受再做第二次的方程式折磨得不成形,这个谜题在她眼前亮了起来,答案简直像月亮从地球升起一样清楚。“3A是黄4,7B是黑6,9G是黑20。”
方格消失,第二纪的一个歌手对着麦克风,观众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恭喜你,大姐姐,”小月牙儿说道,“你赢了!”
月牙儿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她转向另一头,继续第一个游戏。就在她得意的那一刻,小月牙儿已经下了自己那一步,她退到一个角落里。
“一号屏幕。”她低语,把头发甩到一边肩膀,手指心不在焉地卷着咬湿的辫梢。下了五步,她在六号屏幕上的胜利已经被遗忘,这一回小月牙儿要赢了。
她叹了口气,尽可能把这一子下好,但紧接着小月牙儿的国王移到全息迷宫的中央,拿了黄金圣杯。一个嘻嘻笑的小丑出现,把整个游戏的板子吞掉。
月牙儿叹了口气,把头发从脖子上拉开,等待那个小时候的她给出一个随机的任务。
“我赢了。”小月牙儿说道,全息影像消失进屏幕里,其他游戏自动锁定。“现在你要跳十分钟西部乡村舞,跟着底下的影像做,然后是三十个交互蹲跳。开始吧!”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当她记录下这个声音时,真不该那么神气的,但她还是乖乖照做,下了床。屏幕上出现一个戴着大帽子的男人,大拇指钩住他腰带的扣环。
几年前,意识到自己住的地方没有太多机会活动,月牙儿便开始她的健身计划。她在所有的游戏后配置了各种运动软件,每一次她输了,便得做一种运动。虽然她经常后悔自己为什么选这些运动,但这确实可以让她不一直黏在椅子上。她喜欢跳舞和瑜伽,但讨厌交互蹲跳。
就在一串吉他和弦宣布舞蹈开始时,一个响亮的叮声推迟了她的动作,月牙儿的大拇指假装钩住腰带的扣环,扫了四周的屏幕一眼。
“小月牙儿,这是怎么——”
“我们收到一个未知用户机械师的直接通信联机要求。”
她的一颗心像刚刚做了一个后空翻似的堵在喉咙口。
机械师。
她大叫一声,踉跄地冲到最小的屏幕前,匆匆地打上覆盖健身程序的代码,检查防火墙和隐私设置,然后看到了——一个直接通信请求,一个最单纯的请求。
接受?
口干舌燥的月牙儿用两个手掌抚平一头乱发,“是的,接受!”
窗口消失了,一片黑暗,然后——
是他——卡斯威尔·索恩。
他半躺在一张椅子上,靴子的鞋跟就支在屏幕的正前方,三个人站在他身后附近,但月牙儿只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直直地,几乎和她有着相同的敬畏,相同的好奇,相同的痴迷。
虽然他们被两个屏幕和浩瀚的太空隔开,但能感觉到这个对视,让他们之间正在形成一种联系,一个不可打破的联结。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相遇,从他脸上十分惊异的神色来看,她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感受。她的脸颊热辣辣的,手开始颤抖。
“太神奇了。”卡斯威尔·索恩喃喃地说道,他的脚放下来,俯身向前,可以近一点看到她,“那全都是头发吗?”
那种联结啪的一声断了,对真爱完美的幻想一下子崩解。
一时之间,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占满月牙儿的脑海。她叫了一声,躲开摄影机,逃到桌子下面,背砰地撞在墙上,咬着牙蹲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房间,浑身发热,脉搏狂跳。这个房间,现在他也看到了,床单皱巴巴的,所有屏幕上全是那个留胡子的男人,正要求她想象自己的舞伴,开始跳舞。
“怎……她到哪里去了?”索恩的声音通过屏幕传来。
“说老实话,索恩,”一个女孩?林欣黛?“你张嘴之前从来不会动脑子想想吗?”
“什么?我说了什么?”
“那全都是头发吗?”
“你也看到了?那介于被猎豹拍烂的鹊巢和毛线球之间。”
有人揍了他一拳,“猎豹?”
“这是浮现在我脑海的第一个大型猫科动物。”
月牙儿慌忙用手指梳开耳边纠缠的发丝,自从她被带进卫星里,头发便没有再剪过,现在的长度已经超过膝盖。但希碧尔不曾带任何锋利的东西到卫星来,月牙儿则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辫子是不是整齐了。毕竟,谁会看到她呢?
哦,早上应该梳一下头发的,应该穿一件领子上没有破洞的洋装。吃过早饭后,她刷牙了吗?她不记得了。现在她很确定佛罗伦萨冻鸡上的菠菜沾在她的牙缝里。
“好了,让我和她说话。”屏幕前有一点动静。
“嘿?”女孩又说道,“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起,我的朋友脑子有问题,你不用理他的。”
“我们经常不理他。”另一个女性的声音说道。
月牙儿匆匆地找一面镜子或任何相近的东西。
“我们需要和你谈谈,我是……我是欣黛,修理机器人的机械师,记得吗?”
月牙儿的手背碰倒了她的晾衣架,它摔在她装着轮子的椅子上,椅子滑了出去,撞到另一头的桌子,一个半满的水杯摇摇晃晃。月牙儿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大,因为玻璃杯就要倒在装了小月牙儿的硬盘上了。
“嘿,你好,你方便说话吗?”
玻璃杯立直了,不动,没有一滴水流出来,月牙儿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碰面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她幻想了一百次的场景,在她的梦境里她说了些什么?她如何反应的?那个人说了什么?
现在她只记得那个丢死人的西部舞者(现在看着你的舞伴,开始!),还有她鸟巢般的头发。
她的手心出汗,脉搏跳得震天响。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努力思考。她不是一个躲在桌子下愚蠢的小女孩。她是……她是……一个演员。
一个闪亮、泰然自若、有才华的女演员。她穿着一件亮片礼服,灿烂如星,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如醉如痴。她不是一个质疑自己的魅力、必须利用法术的人,她是令人屏息的,她是……她还躲在桌子底下。
“你还在吗?”
有人哼了一声,“哎哟,这真是太好了。”卡斯威尔·索恩说道。
月牙儿眉头皱了一下,但她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中,呼吸变得平稳些。“这是一个戏剧的布景。”她低语,非常小声,他们几乎听不到。她强迫自己想象,这不是她的卧室、她的庇护所、她的监狱,这是一个戏剧的布景,有摄影机和灯光,几十位导演和制片人,以及机器人助手到处乱转。
她是一个演员。
“小月牙儿,暂停健身节目。”
屏幕静止,房间变得安静,月牙儿从桌子下面爬出来。
现在是欣黛坐在屏幕前,卡斯威尔·索恩站在她身后。月牙儿久久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露出一个也许意味着道歉的笑容,又让她心跳如飞。
“嗨,”林欣黛说道,“对不起,把你给吓着了,你还记得我吗?几个星期前,我们谈过话,就在登基日。”
“是,是的,当然。”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膝盖开始颤抖。她悄悄地将椅子拖回来,坐上去。“我很高兴你没事。”她强迫自己专心和林欣黛说话,不去注意卡斯威尔·索恩。如果不偷偷瞄他,她可以镇定,不会失态。
然而她还是十分渴望,非常想看看他。
“哦,谢谢,”欣黛说道,“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看了地球的新闻吗?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一切……”
“我什么都知道。”
欣黛闭上嘴巴。
月牙儿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急、太快,她提醒自己,要扮演这样一个复杂的角色,说话得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她强迫自己坐直。
“我看了所有的新闻,”她澄清道,“知道你在法国被发现了,我也一直在追踪你的飞船,所以知道它没有遭到破坏。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受伤,我一直试着通过直接通信和你联系,但你没有回应,”她有点泄气了,手指扭着自己的头发,“我很高兴你没事。”
“是的,是的,她很好,我们很好,大家都没事。”索恩说道,他的手肘支在欣黛的肩膀上,倾身向前,眉头紧锁对着屏幕。
她无法不看他的眼睛,她忍不住又嘤嘤叫了一声。她从来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
“你刚才说你在追踪我们的船?”
她张开嘴,但片刻之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闭上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
索恩斜眼看着她,仿佛要辨别出她有没有在说谎。或者她仅仅是一个白痴。
她渴望躲到桌子底下。
“是吗?”他慢吞吞地说道,“那么你究竟替谁工作呢?”
你是一个演员,一个演员。
“女主人,”她勉强说道,“女主人希碧尔。她命令我找到你们,我还没有告诉她,我也不会说的,你们不必担心,我、我拦截了雷达信号,确定监视卫星在你们通过时面朝另一边,诸如此类的,没有人会发现你们。”她迟疑着,意识到四张脸此刻都盯着她,仿佛她所有的头发刚刚都掉下来了,“你们一定注意到自己一直没有被抓到,不是吗?”
欣黛扬起一边眉毛,斜睨了索恩一眼,他突然笑了。
“这段时间我们还一直以为是欣黛对其他宇宙飞船施法了,原来是你?”
欣黛皱着眉头,但月牙儿分不清楚她是对谁不高兴。“我想我们欠了你很大的情。”
月牙儿的肩膀一耸,有些不安,“这不是那么难。找到你们是最难的部分,但用心找,也就可以找到了。这些年月族的宇宙飞船就一直偷偷飞行在银河系里。”
“悬赏我项上人头的奖金应该可以买下日本省吧,”欣黛说道,“如果有人知道怎么找到我,他们不会不拼命的。所以,真的,谢谢你。”
她的脸红了。
索恩戳了戳欣黛的手臂,“拍马屁哦,好策略。”
欣黛翻了个白眼,“听着,我们联系你是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显然,你一直在帮我们。”
“是的,”月牙儿强调地说道,解下手腕上的头发,“是的,无论你需要什么。”
索恩笑了,“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像她那样容易相处?”
另一个女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还不知道我们需要她做什么呢。”
月牙儿第一次认真看着女孩,一头卷曲红发,鼻子附近有雀斑,和欣黛相比,身材曲线姣好得夸张,简直到了不公平的地步。她身边的男人非常高大,有着棕色的头发,胡乱地往外伸出,褪色的疤痕显见经常打斗,最近才弄伤他的下巴。
月牙儿试着表现出自信,“你们需要我帮什么?”
“舞会那天,你告诉我,你一直在暗中监视地球的领导者,并且向拉维娜女王报告。而且你也知道,一旦拉维娜成为皇后,她打算杀掉凯铎,从而控制整个东方联邦,利用这个国家对其他国家发动全面的侵略。”
月牙儿点了点头,似乎太用力了。
“嗯,我们希望地球上的老百姓知道,为了占领地球,不只是东方联邦,她都做了什么。如果其他领导人知道她一直在侦察他们,有侵略他们国家的意图,他们不会接受联姻的。他们不愿意她成为世界领导人,婚礼会被取消……运气好的话,我们有机会……呃,最终的目的是废黜她。”
月牙儿舔舔嘴唇,“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证据,我需要拉维娜执行这些计划的证据。”
月牙儿思索着,仰靠在椅子上,“我有历年来的监控影像,可以很容易地调出一些最具有罪证性质的证据,我可以通过这个联机传给你们。”
“太棒了!”
“这是间接的,它只能证明拉维娜对其他领导人的行事感兴趣,不一定代表她打算侵略他们,我也没有任何文件可以显示她想谋杀凯铎陛下,很大程度上是我自己的怀疑,是从我女主人的话里猜测出来的。”
“没关系,一切你所能提供的都给我们,拉维娜已经攻击了地球一回,我认为不需要费太多口舌,便能说服他们相信她的确还会这么做。”
月牙儿点了点头,但她不再那么激动,清了清喉咙,“我的女主人会认出这些影像,她会知道是我给你们的。”
欣黛的笑容隐去,月牙儿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详细阐明,她会因为背叛而被杀害。
“对不起,”欣黛说道,“如果我们可以把你救出来,我们会这么做的,但我们不可能冒险到月球,这要经过海关的安全——”
“我不在月球。”月牙儿急急地说道,因为升起一线希望,话几乎说不清楚,“不必到月球,我不在那里。”
欣黛扫视着月牙儿身后的房间,“但你之前说你没办法联系地球,所以你不是……”
“我在一个卫星上,我可以给你我的坐标。几个星期前我查过你的风铃草有没有对接齿轮,结果是有的,至少配备的小飞船可以和我的卫星连接。你们……你们的小飞船还在吧?”
“你在卫星上?”索恩说。
“是的,每十六个小时环绕地球一圈。”
“你在卫星上待多久了?”
她的手指扭着头发,“七年……左右。”
“七年?你一个人?”
“是,是的。”她耸耸肩,“女主人替我补充食物和水,我有网络,所以不算太糟,但……嗯……”
“你的意思是你是个囚犯。”索恩说道。
“我比较喜欢形容自己是一个落难的姑娘。”她喃喃道。
索恩一边的嘴角稍稍上扬,就像他的毕业照那样,要笑不笑,有点狡黠,又十分迷人。
月牙儿的心没办法跳了,但如果他们注意到她缩在自己的椅子里,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红发女孩靠在椅背上,人不在屏幕前,但月牙儿还是听得到她的声音,“不管我们做什么,拉维娜都会追杀我们。”
“而且,”欣黛说道,和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不会希望一个知道如何追踪我们宇宙飞船的人,待在拉维娜身边吧?”
缠绕的头发让月牙儿的手指发麻,但她几乎没有注意到。
索恩歪着头,通过屏幕盯着她,“好吧,姑娘,把你的坐标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