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怪此书立法未备者,谓既有心作古,当使物物尽有成规,胡一类之中止言数事?予应之曰:医贵专门,忌其杂也,杂则有验有不验矣。史贵能缺,“夏五”“郭公”之不增一字,不正其讹者,以示能缺;缺斯可信,备则开天下后世之疑矣。使如子言而求诸事皆备,一物不遗,则支离补凑之病见,人将疑其可疑,而并疑其可信。是故良法不行于世,皆求全一念误之也。予以一人而僭陈八事,由词曲演习以及种植颐养,虽曰多能鄙事,贱者之常,然犹自病其太杂,终不得比于专门之医,奈何欲举星相、医卜、堪舆、日者之事,而并责之一人乎?其人否否而退。八事之中,事事立法者止有六种,至《饮馔》《种植》二部之所言者,不尽是法,多以评论间之,宁以支离二字立论,不敢以之立法者,恐误天下之人也。然自谓立论之长,犹胜于立法。请质之海内名公,果能免于支离之诮否?
湖上笠翁李渔识
■译文
有人责怪我的这本书创立方法不够完备,说既然有心创作,就应当使各类事物都有成规,为什么在一类事物之中只讲几件事呢?我回答说:医术贵在专门,讳忌杂凑,一杂凑就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了。史书贵在能有缺漏,“夏五”“郭公”虽是《春秋》一书中缺漏的文字,却不增添一个字,之所以不改正它的错误,就是为了表示能容有缺漏;容有缺漏这才可信,完备了就会让天下后世的人生疑了。假如要像你说的那样要求各件事都很完备,一样东西也不遗漏,那么就会出现支离补凑的毛病,人们将对那可疑的事生疑,与此同时对那可信的事也生疑。因此好方法没有在世上流行,都是因为要求完备这一想法耽误的。我以一人之力来陈述八件事,由词曲、演习到种植、颐养,虽说能做很多杂事,这对卑贱的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事,然而我自己还是担心它太杂,终究比不得专门的医师,怎么还想要举出星相、医卜、堪舆、择日之类的事,都拿来要求一个人去做呢?那个责怪我的人说着应答含糊的话走了。此书八个部分之中,事事创立方法的只有六种,至于《饮馔》《种植》两部分所讲的,不都是方法,有许多评论夹杂在里面。我宁肯用“支离”二字来创立论点,不敢用它来创立方法的原因,是怕贻误天下的人。然而我自认为创立论点的长处,还是胜过创立方法。请海内名士来评判评判,看它能免于支离的讥嘲吗?
湖上笠翁李渔记
清·郎世宁等 《弘历雪景行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