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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孟立暄。
我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六岁的时候，父母在客厅说话，我站在门内，细小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耳边响起。
“立暄他，真的不能去上学么？”
“再等等，再等等吧，他的自闭症，唉，唉……”
我能听出他们预期中的心急和无奈，可是推开门，他们又匆匆扬起了嘴角，对我温柔又耐心。
我没有理他们。
自闭症是什么？那时候的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对于隔壁的她轻而易举的事情，在我看来却是那么艰难。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闭症是一种病，一种大家都觉得很棘手，这孩子一生都要毁了的病。
我确实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但是其实我并不笨，只是我太敏感了，敏感到风吹过窗帘、猫扑倒草丛、水滴落水池，这些对于正常人来说无比细微的东西，都像是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
走在路上的时候，前面飘过的一张纸片，后面袭来的一阵香风，左边的老婆婆打哈欠的时候挥舞手臂的阴影，都像是巨型画面在我眼前放大。
人之所以能够正常生活，就是因为能够从容的过滤掉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而我，不行。
我不跟人说话，因为说话的时候声带会震动，肌肉要动作，对面那个人的声音和动作都会成为我的负担。
我不喜欢被碰到，因为会敏感的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度，汗水，还有皮肤的皱褶，我不想接受这些信息。
我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闭着眼，这样我就看不见许多东西了。我好像是睡着了，但是其实那些声音总往我的耳朵里钻，就算是所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依旧会轻易的被惊醒。
我喜欢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的，然后翻出一本书，我确实有病，确实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学习，我真的很聪明的。
……
最近我多了一件特别特别讨厌的事情！真的很讨厌！隔壁新搬来的那个家伙实在是太烦了！
你看书就看书，为什么要哇哇哇的学书里的动物叫？不知道这样会很吵吗？
你玩娃娃就玩娃娃，为什么要带着娃娃满地乱跑啊！不知道噔噔蹬的脚步声会顺着固体传过来么？
哇，你还找了一群小混蛋一起回来玩？吵翻天了有没有！
能不能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你可是女生啊女生！将来长大了我看谁敢娶你！
可恶！可恶！
……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烦人，这么烦人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你每天蹦跶来蹦跶去，害我的头疼了多久吗！
不过，好像听着你的声音，时间就过的快了些？白天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难熬了？
看在你帮着我打发时间的份上，暂时就不去找你的麻烦了，感谢我吧！
……
哈哈！听说你要去上学了？哭闹着不愿意，被打了吧？痛了吧？知道错了吧？活该！哭啊！哭啊！
虽然你还是哭的很吵，可是我听到你哭，我真的太太开心了！哈哈哈！
那天晚上我兴奋的多吃了半碗饭，父母又惊又喜，母亲躲在一旁一个劲的抹眼泪。
我心里有点愧疚，可是很快便被一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原来今天那个哀嚎声传遍了楼上楼下的混蛋，叫做钟书瑶。
明明是很有书卷气的名字，为什么你会这么跳？
……
今天，钟书瑶去上学了，整栋楼里真安静，真难得，我终于可以好好的看书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书上的知识那么难？
是因为天天被你吵的，脑子都变笨了么？
……
周末，那个小混蛋又回来了，变本加厉的吵的厉害，诶呀诶呀，赶紧到周一吧，快点去上学，别老是吵着我了，害的我又看不进去书了。
……
一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周一到周五静静的看书，然后周六闭着眼听上隔壁那个小混蛋闹上一天的日子了。
爸妈总是躲着我讨论一些事情，我都不用偷偷的听，那声音就会自己往我的耳朵里钻，他们说，每到周末我都会多吃两口饭，是不是因为周末买的菜更新鲜？
其实我只是被那个叫钟书瑶的家伙气的，吃饱了才能生气。
……
今天又是周末了，我早早的起床洗漱，等待着她开始闹腾，对面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不是吧？年纪轻轻就开始睡懒觉赖床了？
我没忍住，破天荒的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开了家里的门，然后愣住了。
对面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
妈妈追上来，又惊讶又慌乱，“立暄你怎么了？是想出去玩么？”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期待，期待我能够迈出家门，接触世界，可是我只是指着对面，“瑶，瑶，去，哪？”
那可能是我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妈妈抱着追来的老爸掩面哭泣，我却站在原地，发着呆。
爸爸说，钟书瑶爸爸的公司发展迅速，为了工作方便，她们搬家了。
我知道搬家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以后她再也不会吵到我看书了，我应该高兴。
可是，为什么，胸口堵得慌？
……
钟书瑶真的走了，隔壁来了个年轻男人，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就开始敲键盘，我被吵得难受，爸妈忙不迭的也带着我搬了家，到了郊外的别墅。
这下好了，我彻底跟那个小混蛋断了联系。
别墅很安静，早上没有吵吵闹闹的喧嚣，晚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虫鸣，我的症状似乎好转了。
只是偶尔会莫名的想起那个小混蛋的呼喝。
其实她的声音，还挺好听。
……
到了都快要上初中的年级了，爸妈急的天天眼圈都是红的，却不敢开口跟我说，是我主动站在他们面前，“我，想，上学。”
爸妈又惊又喜，想不到为什么向来不喜欢别人接触，只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的我这次会这样主动。
我开始进行上学前必须的锻炼，知识自然不会是问题，我又不笨，天天看书，天天看书，其实初中的知识都被我自学了不少。
对我来说最难的，还是怎样走出去。
妈妈给我打开门，小心翼翼的挡在我的前面，她甚至都不敢来牵我的手，生怕我受惊。
外面的阳光好刺眼，好灼热，那是书房里没有的东西，我有点怕。可是我咬了咬牙，一脚踏进阳光里。
别墅区要比寻常街区安静的多，对于我来说却依然是个挑战，我握着拳，指甲扣进了肉里，坚持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慢慢适应。
我必须要走出去。
爸妈拿着一叠初中的宣传单，把校园的样子只给我看，问我想要去哪里。我认真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每一所学校的名字都仔细的回味，终于找到了那一所。
以前，那个小混蛋还喜欢咋咋呼呼的时候，她说，将来要去那里读书。
我现在也要去那里了，小混蛋，你会在么？
……
校园的气氛比那个小混蛋当年的咋呼还让人难受，我坐在教师办公室的角落，低头，爸妈跟老师的窃窃私语一句不拉的传进了我的耳朵。
他们在拜托老师多多照顾我。
教师办公室的门口伸进来好多个小脑袋，一道道好奇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很难受。
我没有上台做自我介绍，我连同时面对那么多人都是问题，又怎么可能流畅的说出一句话？老师很同情我的遭遇，所以最后只是让我上台写了自己的名字，她来帮我做的介绍。
“好漂亮的字啊！”
我听见有女生在惊叹，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写的最好看的不是“孟立暄”，而是“钟书瑶”。
爸妈在观察了我半天之后惴惴不安的走了，他们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我肯定会成为学校里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这会让我尝试融入社会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其实他们离开之后我一样特立独行。
好多同学过来跟我说话，先是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你的名字真好听。”，“你以前在哪里上学？”，“你喜欢什么东西？”
我板着脸，只觉得她们的聒噪在耳边嗡嗡作响。
后来她们气呼呼的走了，又来了一群男生，“牛啊哥们，那么多女生过来跟你说话你都不带理的。”，“哥们，你喜欢什么运动？”，“跟我们你还矜持什么？诶？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
我还是板着脸，突然间有些后悔要来上学了。
好吵，好难受。
后来男生们也走了，我从众星捧月沦落到门可罗雀，终于舒了一口气。
课间的教室实在是太吵了，就算他们不来我面前晃荡，我的敏感还是让我被迫的接受巨量的信息，所以我走出了教室，想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书上说一个学校里的钢琴房是最安静的，我去看了，隔着老远就被刺耳的琴声挡住了脚步，太可怕了。
篮球场上到处都是呼喝，还有男生们流汗之后在空中弥漫的味道，我受不了。
最后我停在了操场偏僻的角落，哪里有一颗大榕树，投下的树荫很舒服。我闭着眼，努力的适应着这样的环境，眼前却突然一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的声音清脆而熟悉，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肉呼呼的小脸，她笑出了两颗小虎牙，“认识一下，我叫钟书瑶！”
原来那个小混蛋，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