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火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或许还有暗火在积蓄着重新燃烧的力量,所以大火过后的暗火灾难甚于明火。
窦建德覆灭,河北之地被纳入唐朝政府版图,然而在归顺的背后,一股暗火正在蠢蠢欲动。
这股暗火来自哪里呢?来自窦建德的旧部!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从军营猛地回归社会,总是有一段时间不适应。在这段时间里,很多人无所适从,和平年代尚且如此,战乱年代更甚。现在窦建德的旧部也遭遇了这段不适应的时期。这些人跟随窦建德过惯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生活,回归民间他们已经不习惯正常人的生活。相比平淡的生活,他们更喜欢剑走偏锋、刀口舔血的生活,毕竟那样的活法更有劲!
让拿惯锄头的人拿刀是强人所难,让拿惯刀的人拿锄头同样是强人所难,而现在窦建德的旧部就遭遇了这种“强人所难”。
怎么办?真的要拿着锄头种菜?不!只有偷和抢,才是他们熟悉的生活,也是他们的本行。
然而偷和抢与大唐的法律相抵触,毕竟河北不是特区。如此一来,两者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方面窦建德的旧部为了生活要偷和抢,一方面唐朝地方官员为了维持治安要严打,两者一碰撞就有意外发生,这个意外就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劣迹斑斑的窦建德旧部高雅贤、王小胡这些人,很不幸就在地方政府的严打范围中。为了躲避这次严打,高雅贤等人不辞辛苦,本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的原则,从洺州逃亡到了贝州。然而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唐朝皇帝李渊始终惦记着他们。
当逃到贝州的高雅贤等人还在庆幸躲过严打时,李渊的诏书到了,征召高雅贤、范愿、董康买这些人到长安去。这纸诏书让高雅贤等人更加坐立不安。
按照诏书的表面意思理解,李渊此举是要重用他们,然而从单雄信等人的结局来看,诏书的背后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是一个大大的坑!那么这纸诏书到底是邀请函还是屠宰令呢?高雅贤等人举棋不定,冥思苦想。
沉默半晌,同为窦建德旧部的范愿站了起来,沉痛地说道:“王世充以洛阳降,其下骁将杨公卿、单雄信之徒皆被夷灭,我辈若至长安,必无保全之理。且夏王往日擒获淮安王李神通,全其性命,遣送还之。唐家今得夏王,即加杀害,我辈残命,若不起兵报仇,实亦耻见天下人物。”
一语惊醒梦中人!
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李渊的诏令分明就是一道两头堵的死亡选择题,无论你选哪个结果,结果都是死。要想躲开这道题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死磕,同窦建德时代一样,再举大旗!
新的问题随之产生,现在群龙无首,该由谁来当这个旗手呢?
高雅贤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想当,谁又都不想当,想当是因为旗手尊贵,不想当是因为责任重大,吃大肉的是旗手,挨大揍的也是旗手。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公平起见,避免暗箱操作,那就焚香占卜吧,听听神的指导意见。
一焚香,一占卜,神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指导意见:刘姓将领当统帅,大吉大利!
刘姓?
高雅贤等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些人一扒拉,没有一个姓刘的。莫非这些人没有一个适合当领袖?那么又到哪里找刘姓将领呢?
这时有人插了一嘴:“刘雅不是姓刘吗?”
刘雅,窦建德部将之一,此时隐居漳南,杜门不出。
对,就是他,找刘雅去!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找到刘雅时,高雅贤等人的心比冬季的井水还要凉,为什么呢?因为眼前的刘雅太让他们失望了!以前的刘雅眼睛里充满了杀气,现在的刘雅眼睛里有的却是平静生活的淡定之气。
听完高雅贤的计划,刘雅淡淡地说:“天下已平,乐在丘园为农夫耳。起兵之事,非所愿也。”
啊?闹了半天,刘雅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农民,这不是鸡同鸭讲吗?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走吧,找别人去!
就在大家要离开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定住身子,转回头死死地看着刘雅:“不行,这个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谁能保证他不告密呢?”
众人相互一对眼,几分钟后,刘雅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告不了密!
打死了刘雅,众人又陷入迷茫之中,到哪里再找一个姓刘的呢?
众人迷惑不解时,一人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闹了半天,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谁啊?刘黑闼啊!
此时的刘黑闼也隐居在漳南,杜门不出。
如果说刘雅的“杜门不出”是真的,那么刘黑闼的“杜门不出”就是装的,比诸葛亮隐居隆中还要装。
“杜门不出”只是作给政府看的秀,而他一直在等待出门的机会。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高雅贤等人奉神的“指示”找到了他。
高雅贤找到刘黑闼时,刘黑闼正在自己的田里种菜。由于高雅贤的到来,刘黑闼停下了自己的种菜工作,就在菜地的空隙中,听高雅贤和盘托出了起事大计。
高雅贤刚说完,刘黑闼兴奋地跳了起来,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是为了证明他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刘黑闼沉浸在当统帅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机遇与风险永远如影随形。等他明白过来后,一切都晚了。
两年后,兵败的刘黑闼一声叹息。
决定起事的刘黑闼立刻放弃了种菜,同时把家里的耕牛改良了品种,从耕牛变成了肉牛,再把肉牛变成了牛肉,此举等于堵死了自己的后路——耕牛没有了,将来即使想当农民也不可能了。
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刘黑闼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这些人就是刘黑闼东山再起的全部家当!
尽管寒酸,但聊胜于无,火柴虽小,但足以燃起熊熊大火,现在刘黑闼就成了那根肇事的火柴。
公元621年七月十九日,刘黑闼率领所部一百余人袭击漳南县,占领县城,此时距离窦建德被公开斩首,仅仅过去八天!
一个月后,刘黑闼攻陷山东夏津县,唐朝政府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迎战,乱军之中全部阵亡。自此窦建德的旧部口口相传,相约归附,刘黑闼所部从一百余人增加到二千余人。一个月的时间,刘黑闼从连长“晋升”成两个团的团长。
兵多了,将广了,刘黑闼的底气也足了。在漳南,刘黑闼正式兴建高台,祭奠窦建德,向窦建德的在天之灵发出短信息:“老大,我们又起义了!”发完短信息,刘黑闼自称大将军,正式举起反抗唐朝政府的大旗。
此时长安城的李渊也得到了刘黑闼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把刘黑闼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刘黑闼只是条小泥鳅,能掀起多大风浪呢?
按照对付泥鳅的级别,李渊派出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李玄通率关中步兵骑兵混编部队三千人攻击刘黑闼,同时下令幽州总管李艺(罗艺,《隋唐演义》中罗成的父亲)率领所部与中央军会合,联合攻击刘黑闼。另外参与攻击刘黑闼的还有山东道行台右仆射、淮安王李神通,三管齐下,务必拍死刘黑闼这条泥鳅。
不久,淮安王李神通整合关中步兵骑兵部队与李艺的部队会合,同时征调邢州、洺州、相州、魏州等州军队,各方军队集结,总人数达到了五万人,此时刘黑闼的部队有多少呢?仅仅两千人!
敌我军力之比为25:1,二十五个唐兵打一个刘黑闼兵,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呢?刘黑闼这条泥鳅还顶得住吗?
淮安王李神通率领五万大军在饶阳城南与刘黑闼会战,唐军列阵长达十余里,声势浩大,刘黑闼呢?带领手下寒酸的士兵,背靠饶河堤岸列阵。
准确地说,刘黑闼的阵不能叫作阵,相比于正规的战场列阵而言,他的阵什么都不是。战场上列阵一般都讲究层次感,这样进攻有气势,防守有厚度,而刘黑闼的阵呢?沿着饶河堤岸只有一个单行!
真是见过寒酸的,没见过这么寒酸的!用蜡笔小新的话说,穷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打仗啊!
这样的阵势进攻没有气势,防守也没有厚度,指望这样的阵取胜,就只能寄希望于老天有眼了。
那一天,老天真的开眼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神通率领五万大军铺天盖地地向刘黑闼的寒酸小阵压了过去,此时正赶上变天,狂风暴雪交加,李神通的五万大军正好顺风!五万大军加上顺风,刘黑闼拿什么来抵抗呢?难道真要靠老天爷?
没错,就是老天爷!
正当李神通的五万大军铺天盖地向刘黑闼进攻时,风向突变,风向瞬间做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顺风变成了逆风!
五万唐军本来还是气势汹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别说打仗了,能找着方向的就是天才。借着老天爷的帮忙,刘黑闼率所部两千余人向李神通的大军发起冲击,两千人的小阵借着风势发动起来也很拉风,生生把五万人冲得七零八落,满地找牙。战争就是这样奇怪,一旦形势逆转,两千也能干掉五万。
战后一盘点,李神通马匹、军用物资损失殆尽,五万士兵阵亡加逃亡损失三分之二,只剩下一万六千人!
这边李神通惨败,那边李艺却暂时获得小胜,按照部署,李神通率主力攻击刘黑闼,李艺则率军攻击高雅贤部,一通乱打,没有老天爷帮忙的高雅贤一路败逃,而李艺则一路追击。
然而李艺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李神通惨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艺的军中,这下李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知道得胜之后的刘黑闼一定会赶来增援高雅贤,到那时候挨打的将是他李艺而不是高雅贤。
进退两难的李艺率军驻扎进了嵩城,然而这也没有顶住刘黑闼的进攻,李艺抵挡不住只能接着跑,跑到最后,李艺跑掉了,手下两员猛将薛万均、薛万彻却没有跑掉,哥俩一起当了刘黑闼的俘虏。
要说刘黑闼也挺不厚道,俘虏了薛万均哥俩还不忘了羞辱一番,不仅剪掉了哥俩的头发,还驱使哥俩做苦力当牛做马,看来刘黑闼折腾人也是有一套。好在薛万均哥俩也不含糊,趁刘黑闼没注意,又逃了出来,否则不累死也要憋屈死。
说起来,薛万均一家跟窦建德这一股势力还是很有缘分的,不过这些缘分都是仇!
薛万均和薛万彻的父亲是隋右翊卫将军薛世雄,薛世雄就是被窦建德憋屈死的。
大业十三年七月,隋遣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率兵三万讨窦建德,至河间城南,营于七里井。窦建德闻薛世雄至,选精兵数千人伏于河间南界泽中,悉拔诸城伪遁。薛世雄以为建德畏己,遂不设防。窦建德侦察后得知实情,亲率敢死队一千人袭击薛世雄。当时云雾昼晦,两军不辨,隋军大溃,自相践踏,死者万余,薛世雄以数百骑而遁逃,余军悉陷,不久薛世雄郁郁而终。归纳而言,他并不是败给了窦建德,而是败给了那场能见度极低的大雾,不过他的悲剧归根结底还是因窦建德而起。
在薛世雄之后,儿子薛万均、薛万彻跟随李艺投降了李渊,没想到这一次哥俩又遭到了窦建德旧部刘黑闼的羞辱,看来老薛家和老窦家这梁子算结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