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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浓欲死

异性恋vs同性恋

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拥抱内心狂恋之人,当彼此的肉体融合达到顶峰的那一刻,脑中所想的可能只剩下一句“死也甘心”吧……

对女人的情与欲了如指掌的红尘浪子克里姆特在典雅耀目的黄金画面中描绘出一次堪称耽美主义之极致的拥抱,通过洗练简约的都会风格将绘画艺术本身所具备的肉欲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正是世纪交替之际,地点是哈布斯堡 王朝倾覆前最后绽放末世华光的维也纳。在布尔乔亚 阶级富裕的大背景下,这座简直如克里姆特的画作一般金光灿烂、艳丽夺目的都城却也被忧愁、颓废以及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感所笼罩。这幅《吻》就鲜明地展现出这一点: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吻》

1907-1908年,油画,180cm×180cm

奥地利美景宫美术馆藏(奥地利)

画中的两人在一处险峻之地交缠缱绻,周围虽有烂漫山花遍野,但脚边就是陡峭的悬崖。如果一不小心彼此拥抱着一头栽下,那就只能来世再会了。从本质上来说,这幅画就是在无意识中将弗洛伊德(与克里姆特同一时代)所谓的性本能(Eros)与死亡本能(Thanatos)融合在了一起。

克里姆特在画中安插了各种各样的性暗示。男人的衣服上布满了黑色的长方形,女人衣服上的花纹则以圆形花束为主,通过纹样强调了男女在肉体器官上的差异。两人的全身被奇妙的金色薄膜包裹,很久以前就有艺术评论家指出其形状象征着男性性器官。如果以上说法成立,那么从金色薄膜中向下延伸出来的数条蔓草,莫非是情动之时渗溢而出的(液体)吗?

怎么,你觉得我想象力太丰富了?才没有这回事呢!

事实上,在现代媒体中泛滥成灾的性场面,还有那些你注意到或是没注意到的形状微妙的商品(比如口红、电脑鼠标等等),都早已被证明其中包含的性元素对吸引眼球有强有力的效果。

这自然不是现代人的新发现,古代的画家们早已深谙此道。在过去的绘画作品中,虽然裸体能上得了台面,但描绘性爱场景是绝对禁止的,因而画家们运用巧妙的手法将一些情色内容隐藏在乍看之下很正常的画面内。

在克里姆特的笔下,性爱成为甘美至极的梦幻世界。无论是绚烂缤纷的色彩、纯粹而强烈的形体描写、手与指尖丰富的细微动作,还是把男人的脸隐藏起来的小心机,都是克里姆特为我们展现的精湛技艺。这幅画将当时华丽璀璨的维也纳——也就是哈布斯堡王朝最后的辉煌——具现在画布上,赢得了巨大的人气。

不过这幅作品直至今日依旧广受欢迎的理由,大约在于它点出了爱情的真相吧——炙热似火的爱恋无法长久,所以如果能在爱情变质之前,在情欲灭顶的那个瞬间以死作为终焉的话,才算是真正爱过了……我们在现实中也许从未经历如此激烈的爱情,即便遇到过也没有去死的勇气,然而我们每一个人大概都在心底深处对这种“死也甘心”的爱情暗藏着一份憧憬,因而才会在这幅《吻》中触摸到甜蜜的痛楚。

那么,当这份复杂的情感遭遇卡拉瓦乔的作品,又会产生怎样的火花呢?

这一次的画面就没有克里姆特的那样好懂了。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吻》诞生的3个世纪之前。在1600年的意大利,美术界的大怪咖(几年后杀了人潜逃在外)卡拉瓦乔在红衣主教的要求下创作了《圣马太殉教》。

马太是耶稣十二门徒中的一人,原本的职业是税务官,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因耶稣的一句“跟我来”(=蒙召)抛弃了一切过往成为门徒,还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撰写了福音书(即《圣经·马太福音》)。

耶稣的十二门徒几乎全员殉教。马太于公元70年死于今埃塞俄比亚境内,传说他在教堂主持洗礼时被国王派来的刺客所杀。

卡拉瓦乔根据上述传说创作了这幅画,其强烈的光影效果及人物群像展现的戏剧化动作简直是卡拉瓦乔作品特征的经典范例,那无与伦比的临场感让人仿佛正坐在最前排观看着一场精彩的舞台剧。

画面背景全暗,因为后方设有祭坛,我们勉强可以推测出此处是教堂之内。祭坛上设着火光摇曳的烛台和香炉,前方是台阶,其他再没有任何陈设,画面空间布局仅由人物配置构成(不愧是高手)。故事分明发生在古代的埃塞俄比亚,但画中的登场人物都是卡拉瓦乔那个时代的人,连穿着打扮都体现出当下的流行。其实这并不稀奇,将过去的事件替换安插在画家生活的“现在”的手法常常在宗教画和神话画中出现。

画面中央,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一名腰间缠布的半裸青年身上。他右手紧握长剑,似乎正在高喊着什么,左手则一把抓住了瘫倒在地的老马太的手腕。前景中也有3名裸体男子,他们因为马上要受洗,也就是接受浸入水中的仪式,因此脱去了身上的衣物。

画面中景的左右两侧是在危险人物的突袭之下恐惧慌乱的人群。左侧的两个男人惊恐万分,毫无还击之力,右侧的男孩儿——应该是协助进行洗礼的侍童——虽然眼睛看着马太,但嘴里尖叫连连,正准备拔腿跑。祭坛上方腾起一片云朵,长着翅膀的天使仿佛从云端窥探一般将棕榈叶递给马太。棕榈叶是殉教的象征,这个小道具暗示着马太在人间命数已尽。

画面的后景中有两个戴着羽毛帽子、衣着华丽的人正打算迅速离开此处。他们身后还有两人,但穿着打扮比较普通,也正准备逃走(据推定,回过头来的那个胡须男就是卡拉瓦乔的自画像)。

那么,国王派来的刺客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一直以来,人们是如此解读这幅画的(正如大家所看到的一样)——实质上身为画面主人公的半裸青年刺客正要刺杀圣马太,周围参加洗礼的人则乱成一团,慌不择路。

不过,近几年有人对这一说法提出了异议。

暗杀者应该是后景左侧那四个匆匆离去的人,他们已经刺中圣马太的要害,完成工作后打算离开教堂。而半裸青年是受洗者中的一员,他从暗杀者手中夺过凶器,正要扶圣马太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没穿衣服了。

不过,疑团依然存在。首先,如果真的只是帮忙,青年有必要如此粗暴地擒住对方的手腕吗?而且还满脸戾气。虽然可以把他愤怒的表情理解为对刺客的憎恶,却无法解释他为何没拿着剑去找还没走远的刺客报仇。说到底,假如青年不是杀人者而是救助者,周围众人为何会一直保持惊恐状态,迟迟没能平静下来呢?

所以说,所谓的“全新解读”往往有不少牵强的部分(这大概也与研究者急功近利的心理有关吧)。

此外,这种解读还存在一个致命缺陷——一旦把那名俯视着圣马太的青年视作好心人,这幅作品的吸引力就会大打折扣。绘画不是卫道士的说教,也绝没有什么惩恶扬善的心思。眼前这名腰间紧系围布、手握阴森长剑、脸颊因兴奋染上红潮、对老人行为粗鲁的半裸青年分明散发着璀璨的邪恶魅力。此时此刻,他也许正要举起长剑,无情地刺向跌倒在地的圣人,画面也因此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综上所述,哪怕世人对这幅画有千百种解读,“刺客”这个角色也必须是他的。

话说回来,此刻瘫软无力的马太脑中是否浮现出了那句“死也甘心”呢?在传教过程中与主耶稣一样遭到残杀就意味着自己的肉身将与主一样化作牺牲的羊羔。马太作为虔诚的门徒,在面对刺客时,应当意识到这一神圣的时刻终于来临,自己也即将殉教,回到主耶稣的身边,因而内心平静超然。那么,我们能从这幅画里看出这些情绪吗?

其实,我们啥也看不出来。

归根到底,本文从开头就一直提到的“死也甘心”根本不是什么宗教情感,我真正想与各位探讨的重点在于“情欲”(这也是克里姆特作品的本质)。

现代法国作家、艺术评论家多米尼克·费尔南德斯(Dominique Fernandez)公开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他在第一人称小说《在天使手中》( Dans la main de l'Ange )里,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投射到世界著名电影导演,同时也是同性恋的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身上。帕索里尼导演53岁时被自己在街角花钱“买”的17岁少年残忍杀害。

《在天使手中》一书中如此描述《圣马太殉教》这幅画:

“众人中只有马太与恐惧无缘……他的双臂朝两侧伸展,与身体形成了十字形……目不转睛地从正面凝视着青年的脸。

“一切光线都聚集在青年的身体上,年轻的肉体散发出灿烂夺目的光泽。我也与马太一样瞪大了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年身上。门徒被这位死刑执行人的年轻以及他身上惊心动魄的美所折服,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一心只想死在这宛如甜美毒药般的幻象中,而要打消这个念头真的需要超人的毅力。”

初次读到这一段话的震惊之感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的我在内心呐喊着:原来如此!原来还能从这个角度去看这幅画!同时我也在瞬间凭直觉认同了这种解读的正确性,因为这幅画的创作者卡拉瓦乔本身就是同性恋。

画中的青年会呈现半裸的状态绝不是因为要参加什么洗礼,纯粹就是画家想把那“惊心动魄的美”秀给鉴赏者看罢了。另外,我们也终于理解了马太的真正心理活动——若是被“这宛如甜美毒药般的幻象”所杀,那么“死也甘心”了。

在直男直女占据优势地位的现实世界中,我们面对绘画作品也常常只会对女性美有所反应。且不论我们很难想象古希腊那种男女通吃的性爱关系,即便你能看懂克里姆特画作中的春情勃发,却也常常会漏掉卡拉瓦乔笔下的欲念冲动。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不透的东西何其之多!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1862-1918)虽然孑然一身,死后却有14个人自称是他的孩子。《吻》是他的代表作。

米开朗琪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573-1610)的绘画风格深深影响了后世诸多画家,其代表作有《莎乐美和施洗约翰的首级》《圣马太蒙召》( The Calling of Saint Matthew )等。 lWNCOlj9xOQ1XpDi3EtnnFhcIisvxuHKf3Dgx/RdiZHOrWSsKlkbfn2y1bPiFR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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