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能够豪言壮语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大多都没有遭受过命运用心的捉弄,又或者,只是在给没有底气的自己喊一句壮胆的口号。虽然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在我们能力不足的时候,明天尚且是个巨大的问号,未来如何安排,简直是个遥遥无期的梦。
从父亲那里逃出来后,张爱玲和母亲、姑姑名正言顺地住在了一起。那是一栋灰色的老房子,名叫爱丁顿公寓。张爱玲曾经在《公寓生活记趣》中描写过那栋灰扑扑的老房子:
我喜欢听闹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声才睡得着觉的。
此后两年的时间里,张爱玲都和母亲、姑姑生活在一起。母亲黄逸梵这次回国的目的就是让女儿能够出国留学,所以张爱玲搬来以后,她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培养女儿上。母亲本来一心希望着能够将女儿打造成西式淑女,可是现实却让她瞠目结舌。
母亲黄逸梵还来不及从对女儿出色的文学天赋的惊喜中醒过来,就被女儿面对生活的低能吓得大惊失色。十八九岁的姑娘,不会削苹果、补袜子,出门不认识路,甚至都不知电车要怎么坐。黄逸梵当初能够凭借一双三寸金莲跑遍欧洲,现在如何也理解不了为何自己的女儿如此低能。
于是,黄逸梵决定让张爱玲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习,要让她接触新的生活,能够适应任何的环境。而张爱玲也努力地按照母亲的教导去做,努力地记住母亲的每一句话,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旧难以做到让母亲满意。
张爱玲从小就不懂得什么是生活所迫,她从未因为钱发过愁。她的父亲从兄长那里分得了一大笔家产,殷实富足的家庭环境给了张爱玲一份安稳的生活,但也让她对生活的自理能力十足低能。
张爱玲住校时,都是由司机每周接送,换洗的衣服也是由家中的女佣打理。她出门不认识路,更不知道怎么乘坐电车。无论是去哪里,都只能依靠家里的司机,但是她又连自家车的车牌号也不认识,只能是司机主动去找她。
她好像根本不需要懂得生活的技能,只要安安稳稳地过她的大小姐生活就好。或许她从来没有忧患意识,所以也就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过。但是命运总是会突然降下一些折磨,让你开始端正你的人生态度,让你不得不去正视自己的人生。
或许这都是上天的安排,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也许是在文学上过高的天赋分走了张爱玲太多的精力,所以她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就变得难以突出。可是她仍旧很认真地学习,如何做饭、洗衣服,女孩子应该如何走路,什么样的面部表情更合时宜……虽然她小心翼翼地学习着,但是还是漏洞百出。
母亲十分生气地说:“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我宁愿看你死,也不愿看你活着使自己处处受痛苦。”不仅仅是母亲的负面态度,就连张爱玲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让母亲为她的那些付出都变成不值得的事。
那时,张爱玲对待自己的未来,只剩下一片迷茫,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她完全没有答案。更甚者,在母亲的否定下,她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人生来。
就在张爱玲离开父亲家到母亲家居住不久后的某一天,她的弟弟张子静敲响了母亲家的大门。张子静抱着一双篮球鞋,向母亲哭诉,声称自己也不愿意在父亲家住下去了。母亲没有负担两个孩子生活的经济能力,狠心拒绝了张子静的要求。张子静抱着球鞋痛哭,张爱玲也在一旁泣不成声。张子静走了,走的时候依旧牢牢地抱着那双球鞋。
张爱玲在很多年之后,每每回忆起弟弟抱着球鞋的身影,都忍不住地想哭。
可是,作为母亲,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狠得下心呢?身为母亲何尝不想给孩子最好的环境呢?她原本以为,带走女儿,让儿子留下,是自己仔细斟酌后最好的办法。毕竟,张子静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张廷重这个父亲不会对儿子太过苛责。但事实却不会尽如人所料。张子静因为身体原因,在学校读书总是断断续续的,而在家又难免受继母的闲气。张子静来找生母黄逸梵,是鼓足了他所有的勇气的,虽然黄逸梵对儿子的爱一点都不比对女儿少,但是她却如何都不能将两个孩子都留下。
张子静走了,黄逸梵回头看了看女儿,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张爱玲从母亲的眼中分明看到了失望。张爱玲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情,她的到来增加了母亲的经济负担,而母亲离婚时分走的那部分家产,早晚会有花光的一天,起码现在,她们要依靠母亲变卖首饰来生活了。因为张爱玲懂得,所以她更加觉得窘迫,每次向母亲伸手,对她来说都十分艰难。
张爱玲开始觉得恐惧,她害怕日渐窘迫的生活会逐渐吞噬掉她和母亲之间的柔和感情,她更害怕失去母亲给她的这个家,她害怕失去这难得的柔和感觉。张爱玲突然想起,在她刚刚搬来和母亲同住的时候,母亲便给她两条路选择,要么嫁人,要么读书。
张爱玲毫不犹豫地选择读书,这个选择或许是黄逸梵本就喜闻乐见的。生活虽然窘迫,但是在女儿的前程上,她是一个认真负责的母亲,不会允许有丝毫的马虎。为了能够让女儿顺利考上伦敦大学,她请了英国老师来给张爱玲补习功课。而每小时五美元的报酬,对当时的黄逸梵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母亲为她做的一切,张爱玲都看在眼中,默默记在心里。她所能做的,就是抓住母亲给她的希望,努力地来回报母亲的所有付出,让自己的未来可以像母亲一样,由自己主宰。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公主,只有坚持努力的女王。公主早晚有一天会容颜老去,但是作为女王,她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天塌下来,她们也能伸出双手牢牢地接住,因为她们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