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不相信李晔会杀他。
乱贼去而复返夜袭山村,宗室子弟陷入混战,形势极为不利,李晔身份尊贵,宋远桥赶来接应,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宋远桥相信他能杀了李晔。
他准备先和李晔说几句话,让对方放松之后,出其不意袭杀对方,如果袭杀不成,他还有那名假扮户县官差的高手相助,李晔跑不了。
然而事实却跟宋远桥的预料,完全背道而驰。
卢具剑穿腹而过,宋远桥完全丧失战力,灵气和力量已经一泻千里,对死亡的恐惧,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双股轻颤。
但宋远桥还没死,他毕竟是炼气期的修士,如果有灵丹妙药,救助及时,未必没有活命的可能,他艰难的回头,向那名皂衣官差伸出手:“救……救我……”
皂衣官差是名中年男子,普通的五官普通的身材,让他很适合隐藏真实身份,此时他很震怒:“安王殿下,为何要无故杀人?!”
李晔摇摇头:“无故杀人?不不,是你们要杀我在先。”
皂衣官差怒道:“我们分明是来救你,何曾要杀你了?”
李晔哂笑一声:“从到罗坪村开始,你们就一直想要杀我,只是没有得手而已。”
皂衣官差大怒:“安王为何要血口喷人?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李晔啧啧赞叹:“真想不到,你还演得一手好戏——你并非户县官差,而是李冠书的人,我说的可有错?”
皂衣官差微微一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晔冷笑道:“在来之前,我调查过户县的情况,有王侍郎相助,我能查到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户县的官员,大多跟李冠书关系密切,而宋远桥更是李冠书的亲戚……至于你,是李冠书派来的吧?你扮作官差,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
皂衣官差目光有刹那的闪烁,不过很快掩盖过去:“安王的话,我听不懂!”
“那便说些你听得懂的——你为何还不动手?”李晔看着对方。
“因为你跑不了!”皂衣官差道。
李晔扶着宋远桥,也让他挡在自己身前,他看着皂衣男子:“你很有自信。”
皂衣男子冷哼一声,长袖一甩,随意向院外的老槐树轰出一掌。
那棵老槐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的一人不能合抱,枝叶繁茂甚至大过房屋,但在皂衣男子一掌之下,竟然像豆腐一样直接爆开。
残叶与树渣纷飞如云,落在地上铺成地毯。
在与各组宗室子弟交手的袭击者,被这边的大动静所吸引,分了许多人赶过来。
皂衣男子轻蔑的看向李晔,那是高手对弱者的俯视:“练气五层,应不应该有自信?”
李晔点点头:“如此说来,你真是邢国公的人了,区区一个户县的官差,怎会有练气五层的高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皂衣男子沉下脸来。
“今天出现的两批袭击者,都是邢国公的人吧?”李晔忽的语出惊人。
皂衣男子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李晔冷笑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牛首山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乱贼,我们见到的乱贼,不过是有人假扮而已。”
皂衣男子手一抖,差些就要出手,他沉声道:“安王殿下,你是在说笑吧?”
李晔愈发显得从容,他徐徐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和宋远桥,想要杀我的?”
皂衣男子沉默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导致他们行动失利,而现在受制于人的直接原因,他很好奇。
他很快察觉到,袭击者已经向这座农家小院赶来,正在四面合围,这让他心头略定。看了宋远桥一眼,对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鲜血不停淌下,在脚前蓄积成潭,若非是炼气期的修士,只怕早已死了。
皂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对方虽然只是一名县尉,修为也不过练气一层,但却出身世家大族,若是让宋远桥死在自己面前,皂衣男子会有无数麻烦。
皂衣男子看了李晔一眼:“我和宋县尉,绝无害安王之心。”
李晔嗤笑道:“你是高手,即便是扮作官差,也掩盖不住你的气质,你真当我年轻,连这都发现不了?今日河畔激战,袭击者虽然群攻我等,但我遭受的照顾却太多了些,仅我和郦郡主手刃的,就有五人……”
“你们知道我胜了李曜,对我的实力有忌惮,所以你们这回选择了近身搏杀,这个手持金色圆锤的家伙,是长于刺杀之术的,今日若非有郦郡主及时支援,若非我精于近身搏杀,他早就偷袭得手了,今夜也是如此,若非我早有准备,以他的身手表现,我也难以反应。”
说到这,李晔哂笑一声:“我知道李冠书不会罢休,这回的考核对他而言,是个机会。”
皂衣官差死死盯着李晔:“袭击者的行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晔嗤笑道:“我说了,这山中没有乱贼,所谓的乱贼,都只是你们假扮的而已——罗坪村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戏罢了。”
“袭击者为什么会大批出现在罗坪村?只有事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他们才会在河畔埋伏。袭击者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如果他们是山中乱贼,在不知道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为何要冒然出手?而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细,就该明白,袭击宗室子弟,袭击亲王、郡主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会招致朝廷多么严厉的报复,就算准备揭竿而起了,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战略失误。”
“乱贼造反,求得是名利富贵,不是送死,而河畔受伤的袭击者,在传送阵启动之后,竟然齐齐自杀——这是死士行为。就更不必说,荒草丛里存在传送阵,本就是不合理的,而且传送阵启动的太快了,若非早就打定主意逃离,怎会有这样的安排?”
李晔摇了摇头:“疑点太多了。”
皂衣官差脸色发白,但仍是强作镇定:“这些都只是推测罢了,就算乱贼行为反常,那也不能说就是旁人假扮的,我们对乱贼知道的不多,谁晓得他们有什么图谋!”
李晔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若只是这样,我就认定袭击者是你们的人,的确太过武断。然而宋远桥在村子里找到的那名老农,却是你们的破绽。问老农话的时候,我让上官倾城去摘柑橘,踩坏了庄稼,老农却熟视无睹……你种过地吗?可能没有。”
“若非如此,你就应该知道,农夫对庄稼有多看重,哪怕我们身份尊贵,哪怕上官倾城踩坏的麦子并不多,农夫就算不急眼,也一定会心痛万分。你可敢把那名老农,再找出来让我问问话?”
皂衣官差手指微动,差些就要忍不住出手,将李晔灭口,他看了一眼宋远桥,终究是忍住了,继续狡辩道:“安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但你却忽视了一点,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晔看着皂衣官差:“你们当然有你们的目的。这个目的并不难看出来。你们是为了山上的道观吧?”
皂衣官差双目陡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李晔叹息道:“我不知道李冠书跟山上的道观,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却知道,李冠书要除掉这个道观,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正因为没有这个能力,李冠书才需要给道观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来借助朝廷的力量,将道观毁灭。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祸害村子的乱贼,这只是你们给道观的栽赃。”
“栽赃完了,还得有人来给道观定性定罪名。李冠书在朝堂上势力颇大,所以他通过一些运作,让我们来查这件案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因为我们这些宗室子弟,涉世未深,之前也没怎么出过长安,没有世俗事务的磨砺,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智,都相对简单。”
“我们在罗坪村遇伏,必然恼怒,对乱贼痛恨万分,在村子里探查一番,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想着报仇雪恨和立功表现通过考核,所以不会考虑太多,而牛首山道观的乱贼身份,就这么被坐实了。”
皂衣官差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他深吸一口气,看李晔的目光充满惊疑:“可是郦郡主他们,已经去道观了,如果这事真是这样,她们会发现端倪的。”
李晔笑了笑:“所以你们安排了今夜的袭击,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已经通过传讯玉简,联系了郦郡主等人,让他们赶紧回援了吧?所以郦郡主她们,根本到不了道观。”
“而经过今夜袭击,我们势必对乱贼更加惊惧,不敢再去道观,更何况,这里还死了一个亲王……所以宗室子弟们,会赶紧离开,以免陷入更深的危机。郦郡主见我死了,哪怕不万念俱灰,也不会再想去道观,李靖安没有郦郡主相陪,也不会孤身犯险。”
皂衣官差嗔目结舌,看李晔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你……你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怎么,现在承认了?”李晔哂笑一声,“招得挺快。”
皂衣官差拔出了长剑,“我承认了也没关系,只要杀了你,这事就没人知道。先前七人联手袭击,能杀你最好,不能杀你,我们再动手,现在也不过就是多死了几个人而已。”
“宋远桥可是在我手上,我方才观察了,你对他颇为关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份低微,不敢让宋远桥死在你面前,你现在要动手?”李晔眼神戒备。
皂衣官差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的性命,比他更重要了。”
“如此说来,你们这回的阴谋,一言以蔽之,无非两个方面,其一栽赃陷害牛首山道观;其二顺便杀我。”李晔看着皂衣官差,认真道:“但是我会跑的,你杀不掉我。”
皂衣官差轻蔑道:“我之所以等这么久,就是因为顾忌你的实力,你能击败曜公子,应该有压箱底的手段。但是现在,院外的人,已经把这里都围得水泄不通,所以你插翅难逃!”
“好!”李晔赞叹一声,“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这么多话,不是在拖时辰?”
“你拖延……”皂衣官差本想说你拖延个屁,话说到一半,忽的脸色大变,“你……”
“看来你想通了。很明显,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话,是我早就想到的,所以今天下午,我也通过传讯玉简跟郦郡主说明了此事,而他们在得到我的消息后,还有什么理由去牛首山道观?”李晔目光戏谑。
“她们已经回来了?”皂衣官差退后一步,左顾右盼,惊疑不定。
“不仅回来了,而且我的传讯玉简,一直开着。”李晔笑容更甚,“你跟我的对话,她们也都听到了,而这,就是你们的罪证。所以,从现在开始,不仅是你要完,李冠书也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