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的时候,蝉声裹着夏天席卷而来。
奶奶帮继美整理好书包:“这一次不可以再任性了。要好好上学知道吗?”
继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叶祈幸:“知道了,奶奶。”
叶祈幸也朝着奶奶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继美跟在叶祈幸的后面,路过赵爷爷家的包子铺时,赵爷爷正忙得不可开交。继美咽了咽口水,上学了就不能等到赵爷爷送包子过来了。
她突然想大声喊一声赵爷爷打个招呼,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幸好忍住了,她拍了拍胸口,看着停在前面等着她的叶祈幸,兴冲冲地跑过去。
叶祈幸从书包里拿出纸袋子,递给继美。
继美有些疑惑地接过来。好香,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啊,果然是赵爷爷家的包子。”她笑眯眯地看着叶祈幸,“你早上买的吗?”
叶祈幸朝着包子铺的方向递了递眼神,继美看过去,赵爷爷正看着他们,笑着温和地比着“OK”的手势。
叶祈幸放慢脚步,走在继美的旁边,看着她大口大口啃包子的样子,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继美有些犹豫地看着叶祈幸。叶祈幸拍了拍她的头,继美好像听见他说,进去吧,我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对面的教学楼,就在那里,一眼就可以看见你。
继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叶祈幸点头,然后捋了捋头发,低着头走进了教室,桌子上积了些灰尘。教室里还是那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在笑着闹着,好像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继美坐下来,松了口气,却一直低着头没有动,生怕一不小心引来注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却还是没有躲过。
前桌的男孩子突然转过来:“哎,你这学期怎么来上课了,不是去整容了吗?”男孩子的声音说大不大,却吸引了整个班里的目光。
几个好热闹的跟着起哄:“怎么了,太丑了,医生整不下去吗?”
“哈哈哈哈哈……”嘲笑声此起彼伏。
继美低着头,脸颊火辣辣作痛。
“哎,听说你们家来了个哑巴小保姆,是真的吗?”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继美腾地站起来,狠狠地看着周围的人,却又只能这样瞪着他们。
前桌的男孩子故意往后瑟缩了一下:“哦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
“我跟你讲啊,女孩子可以丑,但不可以狠的,丑的话……”男孩子看着继美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有些莫名其妙。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教室外面人来人往,可是一眼就能知道,继美望着的那个人是谁。
初中部的校服,整整齐齐地穿在他的身上,明明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可是却又和他见过的同龄人完全不一样,只是隔着这么远,都让人……男孩子突然想起来刚刚语文课上学到的词语,不寒而栗。嗯,对,就是这种感觉。
还没等叶祈幸走进来,继美已经急急地跑了出去。她站在他的面前,喘着气:“谢谢你。”被保护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阳光洒在叶祈幸乌黑的头发上,发梢闪着柔柔的光,继美突然好想伸手摸一下。她偷偷地捂着嘴笑着,叶祈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刚刚在对面楼里看到她像只鸵鸟一样低着头被欺负的时候,明明是很生气的,可是现在……他瞪了她一眼,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谢谢你,能开心一点。
继美回到教室,前桌的男孩子畏首畏尾地靠过来:“哎,刚刚那个人,就是你家……那什么?”他本来想说是不是就是你家小保姆的,可是一想到刚刚那人的眼神,硬生生改了口。
继美透过窗户看着对面楼里隐隐约约的身影,想了想,回答:“家人,是家人。”
放学的时候,前桌表情有些忸怩地又凑过来,继美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男孩子哽了半天才说出来:“你……你叫什么来着?”
继美侧头看着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沈继美。”
男孩子没有回握她,在纸上写下沈继美的名字,丢给她后就掉头嬉笑着跑开了。
继美内心有点小小的惊喜,是交到朋友了吗?
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从地上捡起他丢过来的纸,上面写着:
沈继美,丑八怪,养保姆,多作怪。
叶祈幸过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继美还在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
他走过去悄悄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女孩看到是他,眼睛里的惊喜一览无遗。
回家的路上,继美跟在他的后面,突然叫住他:“叶祈幸!”
叶祈幸回过头。
“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家?”
叶祈幸看了一眼天空,待会儿大概要下雨了吧。可是看她明显要比早上低落的情绪,随即改了方向。继美追上来:“叶祈幸,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你能去的地方,还有哪里。叶祈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继美和叶祈幸坐在长长的堤坝上,傍晚的风柔柔的。
继美有些苦涩地笑道:“叶祈幸,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呢?”
叶祈幸怔住了,突然有些紧张。
继美接着说:“他们都觉得我是丑八怪,不想跟我玩的。可你为什么会愿意跟我玩呢?”
继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叶祈幸轻轻地撩起女孩子盖在脸上的头发,风轻抚着那块久不见阳光的领域,好温柔。
继美的目光有些怯懦,叶祈幸却两手捧住她的脸狠狠地定住她的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好像在说,不丑,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丑,所以在我面前不用刻意遮起来。
继美似乎听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有些哽咽:“叶祈幸,你知道吗?我没有爸爸妈妈,我现在连他们的样子都有点记不清了。所以,我总是在害怕,我怕我忘了他们的脸,所以每天都要想他们一次,可是想到他们,又会觉得难过。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我真的很疼啊,我已经没有家人,为什么连朋友都没有,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爱这个世界。奶奶说,对别人温柔,一定会收到同等的温柔,奶奶从来都在骗我。可是,她是奶奶啊,是唯一的家人,除了她,我没有别的家人,更没有朋友可以相信了。”
叶祈幸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她,每一滴泪都如同滚油一样滴在他的心上。他是真的害怕,害怕看到受伤的继美,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的妈妈到底做了什么。
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到底被他的妈妈一个狭促的念头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冰凉的床上辗转反侧,默默流泪,因为他怕他们说的报应,怕那些报应会击溃他原本就不堪一击的母亲。所以,好像继美每次可以为他多笑一次,那些压在心口上的罪恶感就会减少一点。可是她每一次流的泪,却都是割心剜肺的毒。
“我有一个金甲战神,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总会在我身后保护我。”
叶祈幸凝眼看着她,继美的神情突然变得平淡:“小时候被欺负,过一段时间那些欺负我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过来跟我道歉,然后会明目张胆欺负我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是我依旧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的,他一定就在我的身后,所以我也想过,哪怕没有朋友,我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因为被保护着,所以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微微的疼在叶祈幸心底漫开。
沈继美突然抬起头:“叶祈幸,你知道吗,我爸爸妈妈是被烧死的。被坏人烧死的。”
叶祈幸错开了她的目光,有些慌乱地捡起地上的树枝,假装平静,他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缓慢而坚定。
沈继美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字,抬眼看着他:“一直会?”
一直会。
过了很久,继美终于平静下来,眼角还有没干的泪。
叶祈幸拿起树枝写道:饿吗?我去买点吃的。
继美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目光移回地面,心里被巨大的温暖包裹,好像突然就不是一个人了。
地上的字是,我会保护你。
一直会?
一直会。
会到永远。
叶祈幸只是去买了个面包而已,回来的时候却又看见了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的继美。他讨厌她这样的姿势。
他看着河边作恶的几个孩子,那幅和继美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图案被破坏了,石子散得到处都是。他走到继美身边,女孩抬起头,额角有被石头砸伤的印子。可是,她没有哭了,一点眼泪都没有。
叶祈幸把面包递到她的手里,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头,他蹲下来,他说,吃完,等我。随即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向河边的那群人。
继美拉住他的衣角,声音怯怯的:“是我先砸他们的。”
叶祈幸掰开她的手,没关系。
河边胡闹着的人看叶祈幸向他们走过来,抓起石头就往他身上扔,可是叶祈幸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人的领子。那人的表情有些畏惧:“怎……怎么了,是她先招惹我们的,我们又没说她什么,就说你是哑巴嘛……”他看着叶祈幸越来越阴鸷的表情,语气渐渐微弱。
叶祈幸的拳头落下,后面的一个小胖子跳起来趴到叶祈幸的背上狠狠地扼住他。少年反手将小胖子甩在地上,却没来得及挡住前面呼啸而来的拳头。
三个少年在地上扭打,尖锐的石子硌在背上生疼。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暴雨倾城。
“妈的,你是疯狗吗!”胖男孩趁机钻出来,喘着气,“你知道你们家……”雨滴疯狂地击打着河面,叶祈幸眼神阴冷地看着他。男孩们没有说完的话消失在雷声里。
“你等着!”
继美蹲在河坝的另一边,被雨水淋湿的面包干涩难咽卡在喉咙,发丝粘在脸上,她努力听着那边渐渐平静下来的声音。抬起头,叶祈幸鼻青脸肿地站在她的旁边,撑着伞举在她的头顶。
顾不得两个人的狼狈,继美站起来狠狠地扶住叶祈幸拿着伞的手,眼泪裹着雨水流到嘴角:“叶祈幸,对不起。”
心底却有无限的温暖如同雨后春笋般开始泛滥。
没关系。
继美去店里买了药,和叶祈幸偷偷摸摸地回了家。狭小的房间里,继美轻轻地擦拭着叶祈幸脸上的伤口。“很疼吧。”继美觉得自己都开始疼了,可是叶祈幸却一声也没吭过。
她看着叶祈幸背后洇在白色衣服上星星点点的血红色。
“背上……”
叶祈幸回过身捉住她掀开衣服的手,可是继美还是看见了那错综复杂的旧疤痕,如同蜈蚣一样扭曲在少年背上,而上面又覆上了新的伤口。沈继美的表情有些呆滞。
“这是……”这是被鞭子之类的抽出来的吧。
叶祈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眼泪从继美的眼里滑落,少年轻轻将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我没事。
温热从手心漫开。叶祈幸,我也会保护你的。
暴雨裹挟着黑夜而来,而你是我暗日里唯一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