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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手中断剑扬起,略一停顿,便朝祝青宁刺去。裴明淮眼见势急,正打算相救,便在此时,一条极细的丝绳倏地飞来,缠住了尉端手腕,那丝绳竟泛出淡淡青色。尉端一惊,回掌拍去,一个窈窕人影如一只蝴蝶般翩翩飞来,竟似风吹过进来的一般。

那女子一回头,却非人面。肤白如雪,额有天眼,罗刹之脸!

吴震与裴明淮同时叫道:“辛仪!”

那女子一手扶住祝青宁,叫道:“走!”缠在尉端腕上的丝绳向外疾飞,也不知搭在了什么上面,竟将她与祝青宁两人一起带起,向门外急掠。

吴震喝道:“哪里走?”一掌对着那女子背心挥去,那女子反手掷出一蓬东西,只听飒飒破空声响,隐隐见着蓝光幽幽,吴震知道暗器喂毒,只得向后疾退,便缓得这一缓,那女子已跟祝青宁窜了出去。

“想跑?”吴震冷笑一声,追了出去。裴明淮回头看尉端,道:“你不追?”

尉端脸色古怪,却不答话。裴明淮本来也不想追,二人一时无话,那冰窟之中,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过了片刻,吴震又从外面掠了进来。裴明淮见他没截下那二人,也并不奇怪,道:“让他们逃了?”

“那个鬼丫头!”吴震一脸怒色,道,“功夫不见得多高,逃跑的本事倒是好得很!我本来都要追上她了,她却埋伏了个帮手!”

裴明淮奇道:“帮手?什么样的帮手?”

“脸上蒙了青布,看不到本来面目,但武功甚高。”吴震道,“我追着她奔了出去,那姑娘带了个人,虽有天蚕丝绳,也快不到哪里去。眼看着马上就能追着她了,头顶上忽然出来一人,一掌对着我拍了下来。他居高临下,我哪里敢硬接?他连着几掌,迫得我连退数步,待我再追上,他早跟那丫头,带着姓祝的一起跑了!”

裴明淮喃喃道:“奇怪。”

吴震道:“奇怪什么?”

“辛仪对你我都熟知,加上还有个尉端在此,我们三个人,她想从我们手里救走祝青宁,实在是极冒险之事,一个不好,她自己都得陷下来。”裴明淮道,“既然她在外面伏了如此厉害的帮手,应该一起进来救人才是。”

吴震道:“也许在外面留个后手,以出其不意?”

裴明淮摇头道:“祝青宁重伤,辛仪以一敌三,人都可能救不出来,还说什么出其不意?此事甚奇。”

吴震忽道:“你这般说,我刚才倒是觉得……嗯,那个人,我恐怕是见过。我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裴明淮道:“这就是了。想必是怕我们认出来,不敢轻易现身。”将自己的剑归鞘,剑上血痕殷然,他自知那一剑伤得祝青宁甚重,心下并不好受。又捡起祝青宁遗在地上的承影,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道:有此剑在手,我不相信你祝青宁不会自动送上门来。

吴震还一脸懊恼,顿足道:“唉!让他们逃了,这如何是好!你也真是,怎么不出来帮忙!我看那祝青宁伤重,想逃可不那么容易。不如将这塔县再搜一遍,如何?现在又不缺人手,有的是人!

裴明淮道:“跑了就跑了,先别管了。先办正事要紧!”

吴震问道:“什么事?”一问出口,便觉得不妥,只是也收不回去了。裴明淮道:“早在黄钱县的时候,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

“你当时说,西域有异动。”吴震道,“就在这小小塔县?”

“塔县虽小,却着实不是俗地。”裴明淮道,“万教中人如今又蠢蠢欲动。打量着在西域绝地,便无人知道了?以为勾结了吐谷浑,便能成事了?这一次必得断其根本,省得你杀来我杀去,惹出多少事端,白累了无辜百姓!”

三人下得山去,吴震和裴明淮在前,尉端一个人落在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前日孟蝶说的,你应该也记得吧?这里从前并非我朝所有,最早是叫‘乌夷’,后来才被大凉收服。”裴明淮道,“他们国教便是万教,被我朝收服之后,慢慢也有些人不信了。只是此国原来的那些权贵,却心有不甘,多年以来,蜇伏在此,等待机会。这一回,他们是打算与吐谷浑里应外合,把这处地方给拿下来,重振他们这万教。”说着伸手一指,道,“你且看看,这里的几座山峰,像什么?”

吴震嘿了一声,道:“我都不用看,这山名唤莲花山,自然是形似莲花了。那塔县落在凹处,正像是在莲花合抱之处。”

“不错。”裴明淮道,“是以那总坛设在此处,是大有缘故的,我来看了才明白,确实是在莲花合抱处的中心,大约里面那个祭坛,便是最中心了。那个唤作坛城,是他们最神圣的所在。那个陈博,恐怕就是看见了一个熟识的人进了祭坛供奉,才被杀的。”

吴震不觉点头,道:“有理。只是你方才说他们等待机会,是等什么机会?难不成还想复……复国不成?”

“唉,说起来,还是跟平原王有关。”裴明淮道,“大家都以为莫瓌是鲜卑人,其实不是。他姓沮渠,乃是大凉皇室正统后裔,若论起来,还有大代皇族的血统,你也知道,武威长公主昔年嫁了大凉皇帝,也是她助先帝攻入了大凉皇城的。武威长公主因此得了本朝独一无二的殊荣,两个女儿都晋封武威公主。她那对女儿还颇得圣宠,现如今一个是琅琊王妃,另一个嫁的是渤海高氏。”

吴震道:“平原王谋乱,居然没连累她们,倒也是奇了。”

裴明淮笑了笑,道:“总有武威长公主的情份在,我母亲也跟她十分亲近。武威长公主那时知道保不了自己夫君,好歹是把自己儿子送走了,却给大魏埋下了这么个祸根。”

吴震皱眉道:“我记得平原王是以吐谷浑旁支之名投魏的,因为战功赫赫,才在数年之间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说到此处,恍然道,“啊,吐谷浑!我就说呢,难怪你说来西域也是为了铲除余孽!”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皇上向来疑心平原王未死,还掌天鬼与朝廷为敌。只是那天鬼也厉害得很,这些来年藏在暗处动作不断。永昌王叛乱,丁零叛胡,似乎样样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却又老是抓不住他们。”

吴震还在冥思苦想,忽道:“原来如此。我就一直奇怪,你跑到黄钱县去做什么。原来是为了查那里是不是还有余党?”

“黄钱县倒是真没有了。”裴明淮摇头,道,“留下的除了些金银财宝,还有……便是洗都洗不清的血海深仇了。”

吴震思及,也不觉一声叹息。裴明淮又道:“黄钱县确实翻不起风浪了,但此处仍然藏着昔年万教余党,我这趟来,便是要找出这些人来。以前的事,你也听韩叔叔说了,可谓惨烈至极。说到底,那伤的还不是此地百姓?早早的把此事了了,免生后患的好。”

吴震不觉点头,道:“你说得是。只是……你可知道那首脑是谁?照我看,必定是此时来到塔县之人。想必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酥油花会之上……嗯,陈博已经死了,而且定然是被灭口的。那个孔季,也死了……”

裴明淮道:“孔季的死,恐怕与此无关。他跟塔县素无瓜葛,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柳眉的什么事?”

吴震笑了笑,道:“你似乎已有眉目了。”

裴明淮道:“他们再遮掩,有些东西,也是藏不了的。我就不信,你不曾看出来,你眼光可比我准多了。”说罢侧头向后面的尉端瞟了一眼,道,“尉端前来查当年的事,把水搅得更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走罢,我们先回上花馆,我派人传皮将军去。韩叔叔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吴震叹了口气,道:“你好歹叫他一声叔叔,我看,他还是早点死的好。你本不必救他的,救也是白救。你心中清楚,他若死了,把什么都担下了,韩琼夜才有活路。”

裴明淮也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风雪越来越大,他们行来的脚印,全都被遮住了。

正月十五争奇斗艳的那些酥油花,仍尽数供在寺庙偏殿内。灯火长明,一星如豆。

裴明淮站在殿门口,看了半日。他闻到酥油香味,自殿中飘出。这些日子,他鼻端日日夜夜,闻的都是这味道,连寺庙里本来安详沉静的香火,都几乎被这浓烈的酥油味道给压掉了。

他沉思了半晌,却听到另一间屋子里,有轻微的响声。裴明淮走了过去,只见殿门虚掩,一个瘦高男子正背对着他,在一尊酥油花前,细细描绘。

那是一株并蒂莲,正是裴明淮之前在付修慈死的厢房看到那一株。

粉红细腻,如美人之面。男子手里握着画笔,正在花蕊之上细细点染。裴明淮眼里看着,就见着那深红泛金的丝丝花蕊,在这男子手下,渐渐现出。

“好画技。”

裴明淮赞了一句。那人回过头来,却是韩朗。韩朗这两日,似乎瘦了好几分。他笑了一笑,道:“不敢当。”

裴明淮走了进去,道:“这时候,还做这个?”

“正月十五是过了,不过寺庙之中,还是另要些酥油花供奉的。”韩朗眼神心意,全都在那酥油花之上,随口说道,“家兄如今昏迷不醒,琼夜忙着服侍,只有我来了。”

裴明淮奇道:“这并蒂莲,不是在付修慈死的地方吗?怎么会移到这里来了?”

韩朗一楞,随即笑了起来。“明淮有所不知,这本来是一对并蒂莲,修慈最近一直在抽空做这事。修慈做这花,花了足足一个月,穷尽心思。如今……唉,我便替他做完吧,一会便放到观音殿里去。”

裴明淮道:“一对?”

韩朗道:“正是,一对。”

裴明淮喃喃地道:“并蒂莲。”

他突然记起了,就在丁小叶的屋子里,窗上贴着的窗花,也是对对并蒂,鲜艳如火。那黯淡破旧的小屋,大约也只有那并蒂窗花,鲜艳明媚了。

丁小叶手上那只金丝镯,上面绞缠的花样,历历在目。

一刹那,裴明淮是若有所悟,却又不愿深想下去。

韩朗搁了笔,准备洗手。裴明淮看他身边放了一盆热水,微微冒气。另一盆却是雪水,盛在青瓷缸中,寒气直冒,裴明淮看着都觉得冷。韩朗看出他的意思,便道:“酥油易化,要在上面雕刻绘画,得先把手在雪水里浸过。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裴明淮看他一双手,骨节都发红突出,知道所言不虚。“那丁南,就是这样子,冻掉了三根指头?”

韩朗看了他一眼。“裴公子见过丁南的尸体了。”

他这句话,无头无尾。裴明淮立刻便知道,这韩朗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怎么看,丁南的断指,都不是冻掉的,而是被利器削掉的。

韩朗笑道:“既然明淮开口问了,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罢。”

裴明淮听他这么说,便知其中有文章。韩朗道:“那一日,我兄长去看丁南,他染病在身,已经久矣。兄长迟迟未归,我便去寻他……我才穿过佛堂,就听得丁南的声音,说道:这样,师兄,你可放心了吧?跟着便是我兄长一声惊呼……”

他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等了半日,耐不住问道:“然后呢?”

“……过了良久,才听见我兄长说道……既是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好自为之,师弟,以后断断不可……”韩朗摇了摇头,眉头深蹙,似乎也极之不解。“过得片刻,我兄长便走了出来,一见我便吃了一惊,忙叫我离开。我一眼瞥到了地上三根断脂……”

裴明淮道:“不曾问过他发生什么事么?”

韩朗缓缓摇头,道:“我问了,我兄长却十分郑重,告诉我,若是听到什么,也一概忘掉,否则,后患无穷!”

裴明淮重复道:“后患无穷?”这四个字,份量可不算轻。

“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韩朗缓缓道,“但是,从此之后,丁南对我大哥言听计从,却是实情。”他不再说下去,只把自己的双手,深深地浸在那缸雪水之中。裴明淮怔怔看着他把手自雪水中抽出,略微活动了片刻,又拿起了画笔。

裴明淮心中疑窦丛生,诸绪纷呈,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看韩朗在那里细细描画,忽然问道:“这并蒂莲应该画作什么颜色?”

韩朗道:“粉色。”

裴明淮道:“可我在付修慈尸体边看到的,却是又有粉色,又有紫色。难道并蒂莲也会生出一对不同的颜色的花?”

韩朗笑道:“是么?若是开出一对不同颜色的,倒也别致。”

裴明淮想起一事,便问道:“那年韩夫人离开京城,二叔可有一道的吗?”

“不曾。”韩朗道,“只有琼夜跟嫂子一道。”

裴明淮两眼凝视他,道:“就她们母女两个,韩叔叔也放心?”

韩朗一怔,道:“我那时不在家中,究竟是谁送她们回来的,我是真不清楚。怎么,明淮,究竟……”

裴明淮不欲再说,又问道:“韩二叔,另外一株并蒂莲,现在在哪里?”

韩朗一怔,道:“另外一株?自然还是在原处了。吴大人的手下,把那耳房给锁了,不让人进去。若是明淮你要看的话,那我就去找钥匙。”

“韩二叔,付修慈这个人,你怎么看?”

韩朗正低头在找钥匙,听得裴明淮这般问,微微一怔。“他?我大哥不是已经对你们说了?我如今自然也不须瞒了,他是我哥哥的儿子,也是我侄子,我也把他当子侄看啊。”

“我是说……他知不知道他母亲的事?”裴明淮问道。

韩朗叹了口气。“虽说我们都不会提起,但他多少该知道吧?毕竟,他被人收养了好些年。凝露,唉,她死得实在是惨。我多年来都没法忘……”

裴明淮道:“韩二叔似乎对她颇有好感。否则,又怎会为她而忤逆父亲?”说罢看了韩朗一眼,道,“韩二叔一直没娶妻么?”

韩朗大约不曾料到裴明淮突然问到这个,一怔道:“不曾。”又是一笑,道,“我啊,跟我大哥不同。”

二人走到了那间耳房门口,韩朗开了锁,又推开了门。那日发现付修慈尸体,便在此处。吴震的手下,早已将尸体抬走了。

“明淮,你为何想看这株并蒂莲?这跟我画的,一模一样啊。”韩朗道。

裴明淮摇头道:“不一样。”

两朵并蒂,色泽娇柔。并蒂花,原本是两朵同色,同生一枝,才能称为并蒂。可是,眼前的这两朵花,却是一紫一粉。虽说紫色静雅,粉色娇艳,却终究不是一色。

韩明道:“你是说颜色?颜色不同,这并不奇怪。并蒂莲二朵异色,还属异品哪。”

裴明淮摇头皱眉,凝视那朵并蒂莲,半日,道:“韩二叔,琼夜在哪里?”

韩朗长叹一声,道:“她在旁边的观音殿上香,你去看看她吧。”

琼夜正跪在观音像之前。她一身素衣,黑发如云,头上只插了一支发簪,簪头镶了一颗珍珠。她自己便似一枝白梅,殿中虽无梅花,却似寒香满殿。

她听到裴明淮走到她身后,却并没起身。裴明淮只听她幽幽地道:“听我爹说,我出生那夜,是正月十五。那一夜,塔县酥油花开,灯火满天,映得夜晚也如白昼一般,琼楼琳琅。所以,他给我取名叫琼夜。”

裴明淮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道:“是,我记得,你对我说过。”

琼夜慢慢自蒲团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她回过头来,裴明淮见她容颜娇艳如花。只是脸上笑容,却是无尽悲凄。

“明淮哥哥,这个送你。”

她递给裴明淮的,却是个极精致的酥油香囊,上面细细地绘着白色的花。裴明淮不觉笑道:“这东西,若贴身放着,恐怕不到半天就溶化了。”

“这是我做的,手艺不好,你别嫌弃。”琼夜笑道,“化了便化了,也是我的心意。”

裴明淮一阵酸楚,低头凝视她,道:“琼夜,我们相识一场,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说。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会帮你。”

琼夜笑道:“这我知道。可是,有些事,谁都是办不到的。”她低下头,凝视裴明淮手中的酥油香囊。她的声音,柔和娇俏。“再美的酥油花,也至多能保存一年,到了次年盛夏,便会消溶。你看,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明淮哥哥,有些事,就不要再追究了,修慈已经死了,我不想让他泉下不安……”

一阵风把虚掩的殿门给吹开了,“吱呀”地一声,镂空雕花的木门,在风里摇摇晃晃地颤抖起来。

琼夜的叹息声,似有似无,被吹散在风中。殿中供奉的观音像,观音手执杨柳,宝相庄严。

裴明淮缓缓地说道:“琼夜,你在菩萨面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吗?你跟你娘回塔县的时候,究竟同路的还有没有旁人?你那时候,也该记事了吧,不至于想不起来。”

“明淮哥哥,你既然都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实情吧。”琼夜轻轻地道,“我不想告诉你,我其实……”

就在这时,从墙的那一边,传出了一声尖叫。琼夜失色站起,道:“是我的丫环画儿,她……她怎么了?”

墙的那头,便是上花馆的内院。裴明淮心知不好,道:“我过去看看。”

本来就有个小小月洞门相通,也不需要绕路。裴明淮一过去,就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怔在当地。

那个叫画儿的小丫头,正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院中有个水池,冬天结了冰,但因为要取水,所以是冰块也砸破了些。一个小童,头埋在水中,一动不动。

那小童穿一身红袄,裴明淮认得,是付修慈的儿子付淳。

“出什么事了?”吴震奔了过来,一见这情状,也是呆了。好歹他见过的场面多,忙过去抱起那孩子,试了试呼吸,早已停止。再看那孩子的脸,又青又紫,额头上还有伤痕,想必是被人按在水池里,活活淹死的。

琼夜站在一旁,也不叫,也不哭,两眼呆呆地看着淳儿。裴明淮连着叫了她好多声,她也毫无反应。裴明淮也急了,不轻不重打了她一耳光,琼夜“啊”地一声,方才惊醒一般,两眼直直盯着淳儿的尸身,嘶声叫道:“谁?谁杀了淳儿?”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见她哭了,裴明淮才松了一口气,但见淳儿浑身湿透,死得那么惨,小小身体缩成一团,心里也十分难受。

吴震恨恨道:“一个小孩子,谁会下这样的毒手?”转头问画儿道,“刚才是你在叫?你发现的?”

那画儿本来年纪就小,这时候只是发抖,哪里说得出话来。琼夜听到吴震的话,忽然自裴明淮手臂里挣了出来,推开裴明淮便跑。

裴明淮叫道:“琼夜!”

他要拦琼夜,自然能拦下。吴震却低声道:“跟着她去,看她要去找谁。”

琼夜一路狂奔而去,她头发散乱,又因为付修慈新死,换了一身白衣,脸色死白,两眼发直,那样子真真像个鬼。

她一头冲进厢房,狂叫道:“你为何要杀淳儿?”

裴明淮随后跟进,一见厢房里坐的却是尉端,顿时心里一片明澄,种种想不通的事,这一刻尽数想通了。

再回头一看,吴震并未跟进来,却是远远地站在院门前,心里更是肯定。吴震身在局外,想必比他明白得还早,只是不好点穿,如今更是避嫌,不肯进来。

尉端见琼夜接近疯狂的样子,也自是吃惊,道:“琼夜,你在说什么?”

琼夜狂叫道:“你要娶景风公主,那也罢了,我走便是!你传信给我说你要来,我以为你是来看我,原来你是为了杀他……我都没打算告诉你淳儿的事……你……你好狠的心,连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要杀?!”

她说着就扑到尉端身上,拳头死命打他。她的力气自然伤不了人,尉端却也没闪避,只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裴明淮见琼夜哭得声嘶力竭,心中难受,正想找些话来劝她,琼夜身子一软,已晕了过去。尉端本能地扶住了她,仍是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裴明淮冷冷地道,“不会真是你杀了那孩子吧?”

尉端一手抱着琼夜,听了裴明淮此话,才像是回过神来,叫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那孩子是……”

裴明淮凝神看他,尉端的神情,倒也不似作伪。以他对尉端的了解,也不觉得尉端会干出这等丧尽人伦之事。当下便道:“让琼夜躺下来,我有话问你。你说,你跟她几年未见了,这是真的?”

“是真的!”尉端叫道,“从她随她爹离开京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苦苦留她,她却十分坚决,走的时候连见都不肯见我!”

裴明淮冷冷道:“她不是不肯见你,是不能见你。我听付修慈说起过,这孩子生日在三月,琼夜走的时候是十月。换而言之,她那时候已经怀孕六个月,你要她怎么见你?这事哪里瞒得过人,是以琼夜只得匆匆离开!她连跟了自己多年的丫头都换了,就是不想人知道。毕竟她是个未成婚的女子,是以付修慈说淳儿是他儿子,只不过……我看这塔县的人,多少都知道些。”

说到这里,裴明淮越想越气,孟固,孔季,个个看着自己眼神古怪,原来都以为是自己干的好事。也难怪,琼夜侍候清都长公主多年,偏偏自己又来得这么巧!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说……她说……”尉端问道。裴明淮道:“有人杀了你跟她的儿子!若不是你杀的,那又是谁?”

尉端一个摇晃,几乎站不住脚。“我……我不知道……她从未对我说过……”

“琼夜性子你自然知道,她太傲气,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做你妾室。”裴明淮道,“真不是你杀了那孩子?”

尉端惨然道:“我是那等人么?”

说实话,裴明淮也不信。但淳儿死得实在蹊跷,他方才看到,地上还遗了几颗冰糖栗子。淳儿爱吃此物,看来是有人哄他到此,若不是熟人,大冷天的又怎会去?

这时,琼夜已悠悠醒转,尉端跪在她榻边,叫道:“琼夜,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我向你发誓,我根本不知道淳儿是我儿子,我也绝对没有杀他!”

“……我告诉你,又有何益?”琼夜似乎这时候,也冷静了些,幽幽地道,“若好些呢,能在你府上,当个妾室,侍候你的公主。若不好呢……一服药下来,便没了这孩子。景风公主我不是不知道……你叫我该往好处想,还是坏处想?我不舍得这孩子,也不愿意冒这个险,自然走得远远的好!”

话还未说完,她泪又流了下来,哭道:“我本想在这里,远离京都,总能将淳儿好好地带大。没想到……没想到他却……是谁杀了他?不是你,却是谁?谁这么狠心?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裴明淮忽然一震,眼望尉端,道:“难道是……”

尉端知他的意思,摇头道:“不会,绝不会。景风根本不知道我跟琼夜的事。她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裴明淮心想那也未必,景风公主的性子本事,他可是深知的。要说瞒人,尉端虽不知情,但孟固孔季,可都知情,若是传出去了,也未可知。但见琼夜哭得断肠,也不忍多说,道:“你劝劝琼夜,我和吴震去察看一下,看……看究竟是谁,这等……残忍,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他走至院中,琼夜哭声仍然在耳边。吴震见他出来,道:“不会是他罢?”

裴明淮心里甚是难过,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说?”

“我怎么说?”吴震道,“这没凭没据的事,你要我怎么说?平白对你说,你怕不给我一个大耳刮子!不过,我自从开始猜疑,已经派人去查了,韩琼夜肯定不是在塔县生的这孩子,她怀孕数月,应该不敢赶长路,想必是在京城不远处找了个僻静地方。照我看,尉小侯爷是真不知情的。”

“那是谁?”裴明淮道,“谁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吴震道:“你方才在里面的时候,我又过去看了一看。那孩子,唉,想必是认得那个哄他去院子里面的人的。你想想,天寒地冻,就算有什么玩物吃食,若不是十分相熟的人,他怎会去?”

裴明淮想着便觉心惊,不愿再想下去。“虽说我不信是尉端,但……但我实在不觉得谁会跟个孩子过不去。”

吴震瞟了他一眼,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p2hMRnFJgU/r6B2e9rU+SHa4gzBWaV70wfOk45S9WhIZIgfqyY3LLNVy0od24X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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