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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二人一同出去,只见说话的是吴震的手下冯涛,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丁小叶。裴明淮见丁小叶还是裹着琼夜给她的那袭大红斗蓬,站在雪地里,怯生生的,煞是引人生怜。便道:“丁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来找琼夜的么?”

“我……我听说韩伯伯病了,我想来看看。”丁小叶低声地说,“可是……这位大哥……他……”

裴明淮瞪了冯涛一眼,道:“有话好好说,粗声大气地干什么?”

冯涛陪笑道:“裴公子,不是我粗声大气,是她偷偷摸摸溜过来,我以为……我以为她是来偷听的啊……”

丁小叶眉梢一颤,道:“我不是偷偷摸摸,我们家……就是庙的后院,本来就是跟上花馆有门相通的。我看不见,自然走路要小心了……”

冯涛这才发现,丁小叶眼睛是瞎的,顿时一脸尴尬,搓着手道:“对不住,姑娘,我……我没看到,冤枉你啦!我是个粗人,你可别怪!”

丁小叶眉头却蹙得更紧,道:“说起来,我过来的时候,倒是真的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人……从我旁边,飞一样地掠过去了。嗯,他过去了,又回来了,好像在我身边顿了一下……又走了……”

尉端问道:“此话当真?”

“我看不见,但是感觉是很灵的。”丁小叶道,“我有点害怕……就站在那里不动……直到感觉到周围没人了……”

冯涛点了点头,却道:“难不成我看到的是真的?我觉得有个人影在屋顶上一晃,但是再去看,又不见了。”

裴明淮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冯涛甚是不好意思,道:“我……我以为我看花眼了……”

尉端骂了一句:“废物!”

裴明淮转头,对丁小叶道:“丁姑娘,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韩叔叔现在还没醒,你去了也没用的,天太冷,你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别到处跑了。”又道,“冯涛,你送丁姑娘回去。”

尉端忽然问道:“丁姑娘,你怎么知道韩明病了?”

“是黄大夫说的。”丁小叶道,“他刚过来替韩叔叔看病,回来顺道看了看我。”

尉端皱眉道:“这大夫,这等多话。”

丁小叶淡淡一笑,道:“黄大夫只要多喝几杯,什么都会说。自然,他人是极好的,医术也好。”

她转身缓缓而去,冯涛忽似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拿出一张字条,笑道:“裴公子,我差点忘啦。刚才县里的捕快送了张条子来,说是什么孔先生给您的。我不敢打扰您跟小侯爷,就先揣着了。”

待得丁小叶和冯涛走远,尉端道:“你信她说的?”

“我信。”裴明淮道,“她是运道好,看不到那个人。那人发现她是瞎子,便没理会她。”

二人一阵沉默,裴明淮道:“你去找琼夜吧。”

尉端道:“你呢?”

裴明淮展开那张纸条看了一眼,道:“孔季说有要事想见我,我去一趟县衙。”

尉端道:“叫他来便是了,你还真不怕跑。”

“他既然让我去,必定是觉得这里不便。”裴明淮道,“这塔县有多大,跑一趟便是了。你这个人,就是计较,不讨人喜欢。”

尉端冷冷道:“是,你裴三公子礼贤下士,都夸你好,我哪敢跟你比。”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话不投机,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刚走出韩家,裴明淮便听见头上有人一声低笑,道:“总算是等到你们两人说完话了,也不知道在密议些什么。”

裴明淮叹了口气。祝青宁自屋顶上飘然而下,雪光一映,他手中那支玉箫,灿然生辉。

“我不是跟你说了,莫要拿着凤鸣乱跑,这不是自己找事么?刚才不就撞见人了?”

祝青宁嘴一撇,甚是不屑,道:“吴震那些个手下,估计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吧?哼,还不如个瞎子呢,她倒是发现我了。”

裴明淮苦笑,祝青宁一张嘴向来刁钻,要命的是他总是无话可驳。祝青宁笑道:“趁着晚上,明淮,带我去那个甚么总坛看看,可好?”

裴明淮道:“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何况,现在有人把守,何必惹麻烦。”

“你把人支开,我进去便是了,他们还不是听你调派?”祝青宁道,“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裴明淮盯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祝青宁一笑,笑得颇有些狡黠。“若是你肯带我去,我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点什么呢。”

裴明淮无言以对,道:“这大半夜的,顶风冒雪地去?”朝祝青宁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见他脸色虽白,但已然有了血色,不复之前的苍白。

祝青宁道:“无妨。”

裴明淮道:“我还有事在身。”

祝青宁道:“顶多两个时辰便能来回了,又耽误不了你什么。”

两人隐身在树后低声说话,忽然见有个人影,远远地自前方走过。那人脚步极快,片刻间便已行得远了。看身形,是个女子,裹了一袭厚厚的白色狐裘,连头发都盖住了,又是夜里,认不出是谁。

“大半夜的冒雪出门,非奸即盗啊。”祝青宁低声笑道,“要不要跟去看看?”

裴明淮心中生疑,点了点头。那女子轻功甚高,裴明淮与祝青宁也不敢跟近了,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这是要去哪里?”裴明淮低声道。那女子一直出了县城,径直往郊外而去。外面冰天雪地,城外全是大山,实不知她要去何处。

祝青宁摇头,道:“这必定不是韩琼夜罢?”

“不是。”裴明淮道,“琼夜不会武功。”

说到此处,他心念一动,塔县会武的女子,似乎并不多。只听祝青宁低叫道:“你看,她去了坟地。难不成她……”

那披白狐裘的女子,竟似对那坟地毫不畏惧,径直而去。裴明淮道:“她要去柳眉的墓?为什么?”

祝青宁脑子比他转得快,道:“墓里藏着什么东西?”

只见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铲子,正在那里掘土。前日里本来被裴明淮挖过一次,土已松了,她掘起来并不如何费力。裴明淮与祝青宁藏在墓碑之后,两个人四只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大约是挖得差不多了,那女子双掌运力,将那棺材一推,棺材竟自土里飞了起来。祝青宁笑道:“好本事啊。方才她奔来的时候,可并没有尽全力,这掌力倒是取不得巧的。”

古怪的是,那女子跳下去片刻,又跃了上来,在那里站了一站,突然朝旁一窜,人已到了老远。裴明淮奇道:“怎么突然走了?发现我们了?”

那女子奔得极快,顷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裴明淮和祝青宁你看我,我看你,裴明淮只得站起身,走向那女子掘开的坟墓。他点亮火折子向里一看,任他如何镇定,也是大吃了一惊,“啊”了一声。

祝青宁走至裴明淮身边,向下一看,也不由得怔住。棺木之下,铺了一层石块,看起来是到底了,其实底下还另有一个不浅的墓穴。翻起那层石块,里面居然有具刚死不久的无头男尸!

祝青宁见裴明淮脸色阴晴不定,问道:“这是谁?你认得?”

“……认是不认得,但知道是谁。”裴明淮心中疑虑重重,慢慢地道,“毗楞竭梨王的脸熔化,现出来的是丁南的头。他只有头在酥油花里面,却不见了身体。吴震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原来……原来被藏在这里?”

祝青宁道:“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谁又知道这棺木下面,还有一层?”

裴明淮道:“只有韩家的人会知道。”

祝青宁点头道:“不错。但是要将这无头男尸藏进来,恐怕也并非易事。毕竟要动土,还扛来一具尸身,也不怕人看见?”

裴明淮记起孟固所说,韩家正月曾修葺过祖坟一事,时间倒是正好。只是,又是哪一个人所为?

韩明,韩朗,韩琼夜,或是付修慈?

裴明淮越想越是心惊,祝青宁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

“我……我要去见孔季。”裴明淮道,“他急着找我,想必是要替我解惑的。刚才若不是你拦住我,我已经去找他了。”又道,“刚才那个女子,想必是有意引我们来找这个的。她是谁?”

到了县衙,裴明淮心里焦急,哪里还等得及,翻墙而入。

孟家本来便没几个人,就算有,这时候也都睡了。裴明淮先去孟固房中看了一眼,床帐都未动过,更不见孟固的人。他又去孟蝶的屋子,只见桌上还摊着未画完的画,笔搁在一边,却也不见孟蝶的踪影。

祝青宁跟着他,道:“情形不太妙。”

不用他说也知道,裴明淮又往花园走去。刚走至孟蝶那个雪苑,便见着孔季倒在花丛中,身上已被雪覆了薄薄一层。他是被人勒死的,用的竟然便是孟蝶的天蚕丝,那细丝深深勒入他颈间,在雪光下隐隐泛出淡青之色,只是孔季临死之前,手紧紧地攥住了那天蚕丝,又紧紧缠在他腕上,想来杀孔季的人无法自他手里抽出,只得离去。

“谁杀了她?”裴明淮扶起孔季尸身,他身子早已冷透,毕竟是冰天雪地,就算才死不久,也冻得僵硬了。祝青宁已到下人房中看了一圈,这时回来低声道:“都睡着,地方远,听不到动静也是有的。只有那县令孟固,不知去向……”

裴明淮道:“奇怪,这时候,孔季一个人跑到这花园里面来做什么?”

祝青宁点头,道:“不错,天寒地冻,他来做什么?”

裴明淮盯着孔季尸体,一时间脑中乱如麻,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祝青宁听到墙外有人声传来,低声道:“有人来,不知道是谁,我得先走了。”

裴明淮忽然一伸手,扣住他脉门。祝青宁不提防他突然出手,顿时半身酸麻,惊怒交集,道:“你干什么?快放手!”

“你跟孟蝶有什么关系?”裴明淮不仅不放,反而加了几分力,“说!”

祝青宁变色,道:“我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在朝天峡用的天蚕丝,跟孟蝶用的一模一样!”裴明淮道,“这是极珍罕之物,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你与孟蝶都有?”

祝青宁怒道:“便是巧合了,你又想怎的?”

“孔季是你下令杀的吧?”裴明淮道,“我从韩家出来,本来就是打算去见他。你却突然现身拖住我,好让你的属下赶来杀他!只是我发现了丁南的尸体,心中惶急,来得略早了一点,她来不及取回她的兵器,只得匆匆离开!”

祝青宁浑身剧震,道:“你……你知道她……”

裴明淮大声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孟蝶就是你九宫会的辛仪,是你的下属!”

他扣着祝青宁脉门的手一运力,祝青宁只感胸口气血翻涌,好不容易把那烦闷之感压了下去,道:“是又如何?那也是九宫会的事,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你跟辛仪交好,一同出现,不是第一回了。我跟她,也不是第一回见面了。”裴明淮冷笑道,“你在塔县初次现身,就是在对我说谎,你根本不是孤身一人而来。你有帮手在这里,便是辛仪!你宁可委屈自己,为的就是在我身旁,好知道些你想知道的事。你是个十分精细之人,明知道吴震在侧,居然敢现身,我当时便觉着不对,后来越想越不对!你到底有没有受内伤,或者是不是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重!”

祝青宁这回说不出话来了,裴明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交给吴震,有些事,我也不想尉端知道。今日我倒想看看,我逼供的本事,比吴震是不是差不了多少?”他盯着祝青宁,道,“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怎会知道柳眉房中那个地室?”

祝青宁冷笑道:“你少管闲事,还是多替你那个旧情人想想吧,也不枉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裴明淮脸一沉,道:“我跟琼夜什么都没有,我真是替尉端白担了这名声。”

祝青宁道:“甚么?”

裴明淮自知失言,道:“你听了便听了,不许出去说,伤了琼夜的名声。”

祝青宁道:“名声?你是说,尉端跟韩琼夜……”

裴明淮见他如此说,道:“怎么?有何不妥?你怎么关心起他们来了?”

祝青宁道:“你放开我,我自对你说。”

裴明淮道:“放你?”沉吟片刻,道,“也罢,我也不能一直抓着你。”他看似要放手,突然手指连出,点了祝青宁几处大穴,虽然行动无碍,但无法运力。

祝青宁怒道:“你!”

“说好的,放开你,你就说。”裴明淮道,“还不说?这回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了。”

祝青宁似乎心事甚重,居然没跟他再争执。思索了片刻,道:“我在韩家发现了一样东西。”

裴明淮见他迟疑,也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祝青宁道:“我晚上趁着没人出来透透气,偶尔一回头,见到一株老树下面,好像土是被人翻过的。处处都是雪,只有那里,没什么雪。我心里好奇,就过去看。”

裴明淮道:“你倒是有闲心!”

祝青宁不理他,道:“土色尚新,我挖出来一看,居然是个纱袋子,更觉得奇怪了。”

裴明淮道:“你真挖出来看了?说你有闲心,还真没说错!”

祝青宁瞪眼道:“我闷在那屋子里,看到有古怪的事,就不能看了?”

裴明淮道:“是是是,东西呢?是什么?”

“在我身上,我取了一些。”祝青宁摸出来给他,裴明淮拆开一看,就“嗨”了一声,说:“药渣而已。”

祝青宁却道:“药渣丢了就是,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埋起来?你好像还懂点医理,你看看,这药是什么?”

裴明淮把那药渣翻拣起来细看,又闻了闻。他的眉头皱得紧紧,却不开口说话。祝青宁在旁边道:“你看出来了吗?”

裴明淮慢吞吞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青宁道:“看样子,你认出来了。说是毒药也未尝不可,不过,这药只杀一种人。”他盯着裴明淮,一字一字地道,“还在腹中未出生的婴儿。”

裴明淮冲口而出:“琼夜?!”他一脸疑虑之色,摇了摇头。“虽说你是在韩家发现的,但也不一定就是琼夜的。我看她气色,不像是才服了这种大损气血的药啊……”

祝青宁道:“说不定她药是熬好了,却并未服下。又怕有人发现,就把药渣给偷偷埋了。”

裴明淮道:“为什么?”

祝青宁道:“我原以为是你来了,她就没吃这服药。原来……原来是尉端啊。”

裴明淮楞了一楞,片刻之后才弄明白祝青宁的意思,怒道:“你胡说什么?以为是我?我会做这种事?”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祝青宁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远千里来塔县,若不是为了她,光是为了雪莲花,我才不信。你要那东西,只需要进贡便是,还要劳你亲自跑一趟?”

裴明淮又气又笑,道:“难怪你刚才说那番话,阴阳怪气的,原来你以为……你以为我跟琼夜……你太看不上我的人品了,我既然跟她无缘,又岂能误她?”

祝青宁笑了笑,道:“王孙公子,三妻四妾也是常见。”

裴明淮道:“你够了没?我都说了,她是跟尉端有情,不是我。只是……她早已离开京城,又怎会……”

祝青宁道:“她走了,尉端可以来啊。”

裴明淮仍然摇头。“尉端不会背着景风做这等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祝青宁一哂,道:“你对那尉小侯爷的人品,这么信得过?”

裴明淮道:“人品是一回事,得罪景风,又是一回事。景风是陛下的爱女,谁敢得罪她?”

祝青宁微微一笑,道:“那这尉小侯爷娶了她,听起来,日子可真不怎么好过。”

裴明淮道:“你倒关心起他来了!你还有什么发现?”

祝青宁道:“我没下令要辛仪杀孔季,你别把什么都推在我头上。我根本不知道她也来了,上次黄钱县的事,我就对她十分不满了。我不满的,不是她违背我的吩咐,而是她年纪轻轻,却被复仇之心摆布,辜负了大好年华。在九宫会中,我最交好的便是辛仪,你若是眼睛不瞎,自然能看出来”

裴明淮道:“辛仪的本来身份,就是孟蝶?她又为何要杀孔季?”

祝青宁皱眉,眼光飘向孔季的尸体。“不要说你了,这次来塔县,都是我第一回见她真面目。”

裴明淮失声道:“甚么?连你都没见过?”

“她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而且连声音都能变化。”祝青宁道,“反正,她平时见我,不是孟蝶那张脸。”

裴明淮道:“那你总该知道辛仪的来历吧?”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祝青宁苦笑道,“你想她既然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会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裴明淮不语,祝青宁蹙眉道:“方才那个女子,想必就是她了?哼,鬼丫头,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

“你说刚才那个白衣女子是辛仪?”裴明淮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她既然知道尸体藏在何处,为何不大大方方带你去看?”

祝青宁哼了一声,道:“她偷偷摸摸回这里来,知道我必不会轻易饶过她。上次已经帮她瞒了一回,这次还来!在我面前现身?我谅她也没这个胆子。”

裴明淮记起在朝天峡祝青宁处置叛徒的手腕,笑道:“你不会真要罚她吧?”

祝青宁何等样人,自然看出裴明淮在想什么。一哂道:“我当她是妹子,又怎会拿她跟姓原的那等人一样处置?”

裴明淮舒了一口气,祝青宁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道:“难怪她那时候主动提出来要救你,你对她,还有点意思啊?我奉劝一句,那丫头心有所属,你就别多想了。”

裴明淮道:“心有所属?”

祝青宁不答,却道:“好啦,我都对你说了,你可以解了我的穴道了吧?”

裴明淮道:“不成。”

祝青宁道:“你尽管放心,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还等你带我去那万教的总坛呢。还有,那丫头一向心狠,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我得赶紧把她找出来,问个清楚。她躲着不敢见我,想来要做的事,我定是反对的。”

裴明淮着实不愿,冰天雪地的,那地方实在不好走。雪莲都摘光了,还去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非得要去?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祝青宁不说话,只望着他看。裴明淮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下次得请我喝酒。”

祝青宁见他答应,神色顿霁,笑道:“那有什么难的?”还要说话,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十分急促,想来是方才在墙外的那个人,终于进来了。当下低声道:“我躲一躲。”

裴明淮伸手拍开他穴道,祝青宁飘身上了屋顶。

走过来的人,却是孟固。裴明淮之前便听到声响,只是脚步重浊,来人显然不会武功,也并不着意。

孟固见到裴明淮居然在雪苑,脚旁还有一具尸体,只吓得猛地住了脚,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明淮笑道:“孟大人,这大半夜的,你去哪了?”

“我……我……下官……我……”孟固已看清了死的人是孔季,更看清了他脖子上缠着的那天蚕丝,一张脸又青又白,不知是路上冻的还是吓的,上下牙齿都在打架。“这……孔先生,怎么会死了……?他不是好好地在我家里住着么……”

裴明淮道:“难道孟大人一晚上都不在家?”

“是,是。”孟固虽然还是又惊又吓,但已经清醒了些,“我晚上去了黄大夫家里,一直,一直跟他在饮酒赏雪。刚,刚回来……”

裴明淮道:“天寒地冻,孟大人好生有雅兴。”见孟固答不出话来,又问道,“蝶儿呢?你知道她去哪了么?”

孟固脸色灰败,似是知道他有此一问,颓然一叹,道:“公子,你是怀疑,孔先生是我侄女儿杀的?”

裴明淮朝孔季脖子上的天蚕丝看了一眼,道:“看来,孟大人也知道,她的兵器就是这天蚕丝。”

“不瞒公子说,蝶儿离家数年,正月十五之前方才赶回来。”孟固涩然道,“她是我兄弟的女儿,这些年都不在家里。我无子无女,对她是十分疼爱,巴不得她长留身边。可她……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些什么……”

裴明淮问道:“听她说,孟大人昔年曾救了一个武林中人,他收了蝶儿为徒,教她武功,是不是?”

“是。”孟固叹道,“他说蝶儿根骨上佳,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她。我如今倒是宁可蝶儿不学,自从那人死后,她便离开了塔县,极少回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问她,她只是笑嘻嘻地不说……”

裴明淮默然。过了片刻,问道:“那个武林中人,是什么模样?”

孟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公子恕罪。公子一定会觉得老夫是在说谎,可是,可是,下官是真的不曾见过他长什么样子。我……我本来以为他与我年纪相仿,但,过得几日,他又变成了一个老头,面貌全然不同了……我问蝶儿,她说是……易容之术。”

裴明淮点头,孟蝶的易容之术,想必就是从此人身上学来。“你即刻派人请吴震过来,孔季的事,便交给他。”

听裴明淮这般说,孟固松了一口气,忙道:“好,好,下官知道。”

裴明淮向花园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孔季送了字条给我,约我相见,说有要事见我,你知不知道?”见孟固怔住,不似作伪,料想他也不知端底,当下大步走了出去。

他与祝青宁一直到了雪山之上,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一道金光射在山巅,白雪生辉。裴明淮命官兵且退下,不得号令不可进来,待得人都走远,祝青宁才现身出来,笑道:“多谢你了。”

裴明淮摇头道:“真不知道你为何执意要来。”

祝青宁道:“雪莲花便是生在这绝壁上?我去看看。”

裴明淮道:“已经摘光了……”却见祝青宁袖中飞出那天蚕丝,隐隐泛出淡青之色,道:“这实在是好东西,上次还救了我一命。”

“你既然记得我不止救过你一次,就不该恩将仇报。”祝青宁冷冷道,“我这一趟,吃了你不少亏。”

裴明淮忍不住道:“吃我的亏?你自己拿自己当饵,你好意思说吃我的亏?”

祝青宁哼了一声,人已往下落去。晨间绝壁上轻雾弥漫,顷刻间便已看不清他人影。裴明淮也跟着下去,心中却生起一个念头:孟蝶日前在谷底发现陈博的尸体,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之?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我等正巧下来摘雪莲花,怕是多下得几日雪,陈博的尸身便再也不会被发现了。”

祝青宁道:“陈博?”

裴明淮把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祝青宁皱眉道:“难不成是因为他闯进了总坛?可既然早已废弃,还需要杀人灭口么?”

裴明淮道:“或者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祝青宁道:“你不是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吗?”

“那就必定是见到不该见的人了。”裴明淮道,“否则,又怎会被杀?那人杀了他后,将他推下深谷,被我们发现,也算是不走运了。”

两人自谷底上来,走到那堵青铜大门的门口,裴明淮瞅了瞅门上的佛像,微微一笑,转向祝青宁想说话,祝青宁却已伸手去推门,笑道,“谁家的总坛,这么易进?”

裴明淮微笑道:“九宫会呢?”

祝青宁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倒盼着哪一天能传下令牌来,教我杀你,我倒看你那时候还有没有这么好奇!”

裴明淮大笑,道:“那也得看你杀不杀得了我。青宁,你今日宝剑也在手,不如跟我比试一番?”

“我才不肯消耗真力跟你斗。”祝青宁白他一眼,道,“自有那一日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他进去之后,四周一望,甚是惊讶,道:“这些佛像,雕得可真好。尤其是以依托于冰壁之上雕成,这里天气,永不会化,若是有灯火,想必极是华丽灿烂。”

裴明淮听他这般说,想当年这里面若是灯烛辉煌,映在冰壁之上,必确如祝青宁所说一般,宛如神仙宫殿。当下笑道:“要不我们弄些灯烛来点上?”

“罢了,哪有这闲心。”祝青宁径直走到了那持璎珞罗刹之前,伸手去拍罗刹额头上的天眼。裴明淮心中一叹,知道这机关消息,又怎能瞒得过祝青宁的眼睛。

暗门一开,祝青宁见到那祭坛,便游目四顾,一只手五指屈伸不停。裴明淮心知他在暗中算数,必定是在找什么东西,忍不住问道:“你想找什么?”

祝青宁不理他,又朝祭坛走了两步。裴明淮忽听到破空声响,极是凌厉,却是朝着祝青宁而来。祝青宁随手一拂,那柄短剑被他远远拂开,“叮”地一声,深深没入冰壁之中,竟至没柄。

裴明淮见他衣袖这一拂,心里又赞了一声。却听到尉端的声音,道:“明淮,你居然斥退官兵,带他到这里来?”

只见尉端抢了进来,吴震随在后面。尉端两眼紧紧盯着祝青宁,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现身!”

祝青宁面寒如冰,冷冷道:“也不必把你估量得太高,尉小侯爷,你不是我对手。在下在九宫会位居月奇之位,可也不是白来的。日奇主文,月奇主武,这话你总是听过的吧?”他盯了尉端一眼,甚是不屑,道,“我一向以为,尉家的公子,也该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没想到侯爷虽娶了公主,还跟韩琼夜藕断丝连,累得人家珠胎暗结……”

“你说什么?”尉端打断了他,“你胡说些什么?我跟琼夜,已经几年不见了。”

裴明淮一怔,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尉端道,“她五年前离开京城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了。”

裴明淮亲眼见过那药渣,是堕胎之药无疑。但尉端素来也不说谎,何况他此刻再不承认,又有何义?

尉端面色一肃,道:“那是我的私事,与此无涉。我对不住琼夜,那也是私事。今日若不擒下你,我也无法回去交待。我话先说在前面,我对你并无私怨,只是你是九宫会的人,不得不杀。”

祝青宁淡淡地道:“那也得看你杀不杀得了我。”手腕一展,冷光自他袖中窜出,那道流光裴明淮已见过多次,其色瑰丽,流动不息,实在是一看便能令人入魔,不知是何等宝异之物才能铸成此剑。尉端见他出剑,不敢轻敌,剑也出鞘。

只见祝青宁剑光洒出,这个冰窟竟突然光芒闪耀,便如满天星光都锁在了其中。

这次裴明淮终于有机会细看祝青宁剑法,之前虽数次见过祝青宁出手,但哪怕是战三大高手,也是逼到最后才肯出剑,也看不清剑招来历。此刻他与尉端都用剑,尉端剑术本高,祝青宁那路剑法,却似专为手中宝剑而创,游走不定,只见其光一闪而没,剑势来路千变万化,裴明淮都得凝神而看,才能看清,心知尉端在他剑下,估计最多只能走上百招。当下一手握了剑柄,若是尉端不敌,还是得救。

吴震在一旁看得目驰神摇,叹道:“只有这样的剑法,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神剑。不愧是传说中孔周三剑之一的承影!是谁创的这路剑法?真真是神乎其技!”

此时剑影已遍布四面冰壁,因为剑游走太快,四面八方,都似是那剑的影子。偏那剑又似无实物,真应了列子所言:只有影,却无形。

忽听“铮”地一声响,尉端手中剑,已断为两截。尉端那柄剑,也是宫中所藏的名剑,否则哪里能在祝青宁的承影之下走过这么多招。裴明淮记得当日原瑞升的剑,只与祝青宁的剑相触一次,便告断折。

裴明淮见祝青宁剑尖光芒大盛,直指尉端心口,叫道:“手下留情!”人已扑出,手中剑如一道虹影划过,指向祝青宁咽喉。他知道祝青宁出剑太快,只得下杀手,逼祝青宁回剑自保,才能救得尉端不被这一剑穿心,但他全然未曾想到的是,祝青宁的剑尖已划破尉端衣衫,触及他皮肉,却凝剑不动。

裴明淮大惊失色,他知道祝青宁功力,这一剑是使了全力的,此时想收势,哪里还来得及?堪堪撤剑往右,避开了祝青宁咽喉要害,但剑势已然消解不了,那剑已自祝青宁肩头透过,血溅在裴明淮脸侧。

吴震见尉端危急,也窜上相救,他比裴明淮慢了些许,那一掌重重拍在祝青宁身上,祝青宁被他这一掌打得撞上身后冰壁,嘴角已有鲜血渗出。

尉端全然怔住,看着祝青宁,实不知他为何明明能杀自己,却凝剑不发?裴明淮跟吴震,也楞在那里。

“你……你为何不杀我?”过了也不知多久,尉端才问出这一句。祝青宁仍是淡淡而笑,他衣上唇边全是鲜血,却似毫不着意一般。

“我不能杀你,尉小侯爷。若我杀你……那就对不起一个人了。”

这话听得不但尉端,连裴明淮跟吴震都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尉端道:“我技不如人,你杀我,我无话可说。有何不仁不义?”

裴明淮见自己那一剑几乎将祝青宁钉在冰壁上,走上一步,道:“青宁,我先看看你的伤……”

祝青宁回掌在自己肩上一拍,裴明淮那柄赤霄自他左肩飞出。那本是柄重剑,这一剑下来,着实不轻,血流如注,他这般拔剑,更是一股血箭直冒出来。

裴明淮叫道:“青宁!”又上一步,欲替他止血,祝青宁一掌推出,将他迫开两步,笑道:“不必看了,反正都是一死,现在死了还痛快些。尉小侯爷,你杀了我罢,我也不愿随你等回京,白受一番羞辱。”

尉端怔住,毕竟方才祝青宁不曾杀他,这时候要他对重伤的祝青宁下手,多少有些胜之不武。

吴震见裴明淮与尉端都委决不下,走上前来,道:“二位,照下官看,先擒下他再说。你们二位不动手,便让我来罢,若是你们再看下去,他不死都得流血到死了。”

此刻祝青宁已无动手之能,他要拿下祝青宁,是轻而易举之事。祝青宁略一动,肩头血流得更快,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吴震五指成钩,朝祝青宁肩头大穴抓去。忽然手腕被格开,却是尉端以手里半截剑挡开了他那一抓。吴震愕然,道:“侯爷……”

“你手下留情,我只能给你个痛快,还你这人情。”尉端面色在剑光之下,微微泛青,极是冷峻,“我尉端谢你刚才不杀之恩了。” pmbsh7MrD3VTN6kkUC51FajoUeRGMFJ28kQ+Pz1SqKFVwLAUkoTYOmNJ89p3Oks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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