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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光继12岁这年春天，寿县又遭遇了一场大旱，夏粮颗粒无收，好不容易盼来了一场小雨，家家户户才勉强种上了庄稼，秋粮收获也不多。转眼进入深秋，地里刚种上的冬麦刚刚返青，再没什么可捡食的东西了。
胡后楼村东南有一片树林和一条小河，初冬季节，北来的大雁来到这里憩栖，雁叫声声，响彻树林上空。那天，母亲带着董光继来到这片被雁群叫活的树林。地上是一滩滩的大雁粪便，董光继学着母亲的样子，将大雁粪拾到柳条筐里，时间不长，母子俩各拾了一大筐。
回到家里，母亲将大雁粪在水盆里泡开，把大雁来不及消化的麦苗一根根地拣出来，洗一洗，再和上高粱面熬成粥，就成了一家人的午饭。就这样，董光继一家四口人，有一顿没一顿地终于熬到了腊月，就再也揭不开锅了。
这年腊月二十三傍晚，董光继隐约听到父母在屋里说话：“我们不能在家等死啊，讨荒 （即讨饭） 去吧。”父亲说。
二十四一大早，董光继刚穿衣起床，就被母亲一把揽在怀里。
母亲告诉他，弟弟跟爹留在家，娘带着他去讨荒。母亲说，过年前后是讨饭的好时机，家境好点的人家，都会为讨饭的人准备些粗糙的干粮，行善救济贫苦人，这是当地风俗。
一起走的还有本家董尚龙夫妇俩。
年关临近，有钱人忙着杀猪宰鸭、淘米磨面，祭祖敬神，家家团圆。而董光继的母亲则饿着肚子为乞讨做准备，头几天，母亲将她出嫁时戴的丝包头 （丝制头巾） 到董庄子村董成龙 （当地大地主，土改时被镇压） 家里换了3升高粱 （约5市斤） 。
这天早上，一家四口吃了一碗高粱面粥，母亲将换来的高粱留给父亲和弟弟一半，剩下的自己背在身上，董光继找来两根枣木打狗棍，母子俩就跟董尚龙夫妇踏上了讨饭的路。
四人出了村子由南向北一路乞讨。
单薄的夹衣抵不住呼啸的北风，粗糙的食物填不饱饥饿的肚子。董光继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忍受着各种屈辱和白眼。娘俩白天在一个个村庄讨饭，晚上就睡在破庙里或者是店铺的屋檐下。
后来，母子二人与董尚龙夫妇分路乞讨，董光继与母亲来到九龙岗镇。镇子里青砖大瓦房林立，高大漂亮，街道里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董光继心想，这里有钱人多，一定能讨到干粮。可是，大户人家总是大门紧闭，而店铺的伙计一见娘儿俩这身打扮，就连声说“去去去！”挥手往外轰撵。一天下来，讨的干粮还不够充饥。
他们又来到蚌埠以北乐伙街附近的张家大庄，求宿在张掌柜家里一间破烂的锅台口 （柴房） ，在这里住了近半年时间。
就这样，董光继和母亲讨完饭回来，总算有了个歇息的地方。
一天，大雪纷飞，原野就像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傍晚时分，当娘儿俩返回时，积雪已没过了脚踝。他们分不清方向也辨不清道路和沟坎。董光继一手提着干粮袋，一手拉着娘的手，两个人摸索着往前走，一不小心，母亲滑进了路边的大雪坑，任她拼命挣扎也上不来，董光继急中生智，把打狗棍伸给母亲，使劲拉拽，终于把母亲拉了出来。这一路上，黑灯瞎火，两人借着雪光，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到快天亮才找到张家庄。到了张家的锅台口，娘儿俩啃几口冻得梆梆硬的高粱面饽饽，浑身冰凉，真是饥寒交迫。
大年三十晚上，董光继和母亲蜷缩在张掌柜家的锅台口，听着外面稀疏的鞭炮声，数着星星，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第二年阳春三月，柳绿了，花开了，董家母子想家了。母亲把讨来的干粮揉碎晒成干儿，嘱咐董光继带回家里，看看父亲和弟弟。董光继忍饥挨饿，走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个上午，才终于回到胡后楼自己的家。
土坯封死了家门，院子里冷冷清清，哪里有父亲和弟弟的影子？一股热泪涌进董光继的眼眶，他强忍着将泪水咽进肚里，靠在柴门旁边的老椿树下静等，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天拂晓时分。董光继跑到大娘家询问父亲和弟弟的下落。大娘说，父亲在外村给人放鸭子，弟弟光实在邻村给人家放牛。董光继在大娘家吃了饭，将讨来的干粮放在大娘家，又顺原路回到九龙岗张家庄找到母亲。他把家里的情况跟母亲一说，母亲顿时泪眼婆娑。
讨饭的路是艰难的。遇到好心人家，会招呼一声给些干粮，还会端出一碗热水，唠几句家常；碰到一般人家，说几句抱怨的话，再送上个饼子，赶紧打发人：“走走，快走吧！下次可别来了啊，我们家也快断粮了！”这算是好的。还有的人家，你刚进门，就蹿出一只大黄狗或大黑狗，狂吠着冲你龇牙咧嘴，连主人的影子也见不到；有的人家，更可气，你刚一进门，他们就像轰狗一样把你轰出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人……每当这时，董光继的脸上就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心中十分难过，喉头哽咽得直想落泪。
讨饭的路上，董光继暗想，为什么地主老财吃香喝辣衣食无忧，而穷苦百姓却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呢？父亲母亲终日受苦受累辛苦劳动，可为什么总是这样受穷呢？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苦日子啥时才能熬到头呀？
在董光继的记忆里，童年的快乐是短暂的，更多的则是苦难，这些记忆浸入骨髓，伴随着他一直到老年，每每想起，都令他痛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