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后楼村只有30多户150多口人,东距杨庙镇8公里,村落不大,民房自西向东散落在一片平坦的开阔地上。董光继家居住在村南溪流旁。清清的溪水自西向东从村南流过,滋养着河边的一片田野,滋养着这里的穷苦百姓。田地的东南面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再远处就是一片高冈。一条土路从村西向东通过。村北部地势较高,是一片小土冈,土冈上长着些稀疏的树木和茂密的蒿草,村东北方向则乱石堆积,再往北走,就是一片坟地。
董光继的父亲董尚言十分敬重这片贫瘠的土地,对养育他们世代子孙的土地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可是,土地却不能给他们温饱,世道也不能给他们安宁。辛亥革命以后,旧的权威已被打破,新的权威尚未建立,中国政治实际上陷入一种极其混乱的无序状态。1920年代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劳苦大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春去秋来,风霜雪雨,一晃,董光继三岁了,这一年,母亲又生下了弟弟董光实。
从董光继记事起,父母双亲就为了生计整日劳作,辛苦耕耘。稍大一些,董光继就可以帮助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了。
这一年,大年刚过,七岁的董光继正在院中玩耍,忽见父亲董尚言兴冲冲地从外面向他走来,一把牵过他的手就进了屋。父亲一脸兴奋地说:“明天你去读书。”董光继一跳老高,扑上前去抱住了父亲的腰。终于要上学堂啦!父亲的话让董光继喜出望外。
读私塾要先给先生铜板,或拿稻谷、麦子抵顶学费。父亲说,这位私塾先生见董家贫穷,学费的事答应秋后收了粮食再说。
董光继从上学第一天就发誓,一定好好念书,对得起爹娘的一番苦心。
私塾先生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头戴礼帽,身着半新不旧的长衫,态度和蔼却目光犀利。讲课时不紧不慢,谁不注意听讲,谁搞小动作,他一清二楚,点名道姓批评外有时还拿教鞭抽打手心。最初,董光继很害怕,可没过几天,他发现先生为人很好,很慈祥,只要你好好听讲按照先生说的温习功课,先生就会喜欢你。《三字经》《百家姓》和《弟子规》这些开蒙的课程,董光继学得很认真,诵读得十分流利,后来又按先生的要求背得滚瓜烂熟。回到家里,他还背诵给父母听、给姐姐讲,让弟弟听得直流口水。当他把先生讲课时摇头晃脑的样子学给一家人看时,常常惹得终日严肃的父亲放声大笑,也让为生计愁苦的母亲容光焕发。
正当董光继学得起劲时,6月的一天,董光继被父亲董尚言从学堂领回了家——董家交不起学费了。因为这年天遇大旱,夏粮只收四成麦子。
董光继哪里知道父亲的艰难,哭着喊着不愿退学,他不明白,父亲为啥不让他上学呢?回到家里,他生了好几天闷气,母亲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愁苦的脸上带着怜惜。母亲对他说:“继儿,老天不长眼睛,没有麦子交不起学费给先生……等明年收成好了,娘一定送你去学堂……”说完,一把搂过眼泪汪汪的儿子,自己也掉下泪来。
董光继心中一阵难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流淌。他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擦了一把眼泪对娘说:“娘,我知道,我不上学了,我帮您干活。”话虽这么说,但为上学的事,董光继难过了好一阵子。
从此后,董光继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力。不久,父亲让他给邻村童湾村的几户乡亲放猪。每天一大早,董光继还没睡醒,就被母亲喊起来,他揉着困倦的双眼,胡乱吃几口稀饭,就从家中一路小跑到童湾村,把各家各户的猪一口口聚拢来,赶进土围子,猪在土围子里吃草,他就在一边看着,不让这些猪乱跑,直到黄昏时分农民收工了,猪也吃饱了肚子,他再将土围子的破栏杆门打开,放开嗓子吆喝:“啰啰啰——啰啰啰”,十几头大大小小的猪娃子就像得令回师的队伍,“嗷嗷”叫着冲出栏杆门,各自奔向自己的家中……到了深秋,放猪的活告一段落,董光继再到各个东家去收粮食,他拿着布袋,在村子里忙碌着,每到一户,户主人就会端出一瓢麦子,倒进他盛开的米袋子里,直到每一户都跑完,也不过是半袋子。那天,他把这些麦子背回了家,晚饭时母亲背着弟弟拉过董光继,从锅里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迅速塞进他的手里。
这年冬天,董光继的父亲又让他到胡后楼村曹明泰家放了两头水牛。东家答应一年给一斗稻谷 (约合15斤) 来充抵工钱。
每天一大早,他就跑到东家,牵着水牛走出村子,把水牛牵到村北不远处的河边草滩。一边看着水牛别进庄稼地,一边独自欣赏河边的景色。他给水牛挠痒、洗澡,还给两头水牛起了名字,公的叫“大黑”,母的叫“小翠”。两头水牛通人性,对他十分亲近。于是,每天放牛,他都训练水牛听他训话,他叫水牛跪着,水牛就跪着,叫水牛站着它就站着……他把水牛摆弄得服服帖帖。天热后,他把牛赶到河滩吃草,自己脱光衣服纵身跳到河水里扎几个猛子,游上一阵子,清凉的河水抚摸着他的身子,通体爽滑自在,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这天,董光继一大早就把“大黑”和“小翠”赶到村北的小河边吃草,他又下了河。在河边长大的董光继,对水有着格外的感情,他在水里嬉戏着,尽情地畅游,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对岸,在对岸玩耍一会儿,瞅瞅太阳已经升高,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往回游。可这一回却一头钻进了水草里。他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好不容易将头和上身露出水面,可双腿被水草缠住了,越使劲扑腾,水草缠得越多越紧,情急之下他大声呼喊:“大黑——大黑——快来救我——”声音带着哭腔。
“大黑”十分警觉,当它看到水面上挥着手的董光继时,便“哞哞”地叫了两声,喷着响鼻儿朝小河跑来,“哧溜”下了河,水花四溅,到了董光继身边,大黑将头潜入水中,一用力就将他托出了水面。董光继趁机抓住牛角,翻身爬上了牛背。大黑驮着他稳稳地上了岸。
董光继抱着水牛,脸紧紧地贴在水牛的背上,他感激水牛的救命之恩。
到了盛夏,水牛成了劳力,牛倌就当不成了,董光继只好回家帮父母干杂活。董尚言是个能吃苦的汉子,除了种稻子、麦子、高粱、地瓜,他还开地种蔬菜,董光继帮父亲挖地、种菜、浇水、施肥,样样学着干。蔬菜收获后,父亲把好菜担到集市上去卖,剩下的菜留着自家吃。
春末夏初,是董家最难熬的时候,因为每年的这个季节,家里的粮食就断了顿,就靠父子俩卖菜赚来的钱换回一些粮食。
胡后楼村西距杨庙镇有8公里的路,每天天刚蒙蒙亮,董光继就跟着父亲,两人一前一后将头天晚上择好的菜装满萝筐,挑着蔬菜上路了。父亲给他做的小挑担能挑两小筐菜,路远无轻载,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卖菜过程中,董光继长了不少见识。哪些人奸巧小气,哪些人油滑挑剔,哪些人粗野霸道,哪些人诚实厚道……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分析比较。小小年纪经历了许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