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印钞局大门口。(晚,外)
暮色已深,浓云密布,风卷残叶。
王义福、梅建华等随着人流涌出大门,王义福猛烈地咳嗽,梅建华在其肩上拍了两下,关切地:“老弟啊,你咳得越来越狠了,请两天病假吧。”
王义福苦笑着摇摇手:“没事,老毛病,过两天就好了。”
马云问:“义福哥,您今天还要去拉洋车吗?您看,天色不好,哟,下雪啦!”
王义福沉吟:“今天还得去拉车,没法子呀。”
梅建华和马云相视叹气,目送王义福独自向岔路走去。
2、坟场。(晚,外)
桧柏阴阴,丘墓累累,雪花飘飘,鸦啼哇哇。
王义福放开嗓音,吼起一段局里工人自编的歌谣壮胆:
下班抄起洋车把,
穿街走巷做牛马。
北风嗖嗖地刮,
冻得我上牙打下牙。
冷也得拉,
热也得拉,
不拉就没有“黄金塔”(指窝头)。
苍凉、颤抖、带有哭腔的声音,惊起了树梢上成群的乌鸦,呱呱叫个不停。坟场四周回荡着人吼鸦啼和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3、虎坊桥堍。(晚,外)
风雪弥漫,撑着雨伞的行人步履匆匆。
王义福拉着洋车顶风冒雪而来,车上坐着头戴皮帽、身穿皮袍的杨永清,他右手撑伞,左手拎着一只正明斋的点心蒲包。车子开始上桥了,虽然桥面并不算陡,但下雪路滑,王义福紧握车把,躬着背,低着头,使劲往桥上拉。不料对面一辆卡车似狂风般地掠过,刮到车篷,两人连车一起从桥上滚到了桥下,杨永清惨叫:“哎哟!哎哟!腰给闪啦!”
脸上、手上都被蹭破皮的王义福一边咳嗽一边扶起老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杨永清摇头道:“不怪你。”忍不住破口大骂:“遭瘟的汽车,开那么快,去充军啊!今儿个倒了大霉,新袍子滚了一身的泥不算,还闪了腰,晦气啊!”
王义福忙去捡点心蒲包和雨伞,不料一阵狂风将伞吹得像风车似的滴溜溜乱转,飘然落进河里。王义福只得拎了点心蒲包交给杨永清说:“先生,您那伞是撑开的,我没追到,掉进了河里,待会儿我赔您。”
杨永清:“咳,哪能要你赔伞,这事跟你无关。”掏钱给他:“你也摔得不轻,你走吧,我就在这等我儿子。”
“不!这钱我不能收,没拉您到了要去的地方,还让您闪了腰,我怎么过意得去呢,快上车吧。”
“嘿,你这人还挺讲信义的嘛。好,我上车,你慢慢地拉,甭着急。”
“哎。”王义福搀扶老人上车,小心翼翼地拉车下了桥。
4、街头。(晚,外)
杨卓撑着油纸伞匆匆赶路,迎面见到父亲和师叔,大叫:“爸,师叔。”
两人闻声抬头,只见杨卓咚咚咚跑了过来。
杨永清:“慢点,别摔着了。”
须臾,杨卓已奔到面前,又叫了声:“爸,师叔。”忍不住笑道:“真巧呀!今天师叔拉的客人竟然是我爸。”
杨永清讶道:“什么?他是你师叔?哎呀,真是无巧不成书嘛。”
杨卓端详二人,吃惊地:“您俩怎么一身的泥水?不小心摔倒啦?”
杨永清愤然道:“咳!都怪那遭瘟的汽车横冲直撞,刮倒了我们的车,我给闪了腰,你师叔也伤得不轻。”
杨卓生气地说:“那司机下雪天也不减速,我看他是在找死!师叔您伤得怎样?我送您俩上医院去瞧瞧。”
王义福连忙摆手道:“别!别!我哪有那么娇气。拉车嘛,破皮伤肉也是常事。”
杨卓心疼地说:“师叔,您该好好歇歇啦!咱那活多重多累呀,身子骨差点的,根本就顶不下来。您又有病,怎能白天黑夜连轴干呢?”问父亲:“爸,车钱给了没有?”
“没有。我要给车钱,你师叔不让,非得要拉我到目的地不可,真实诚啊。”
杨卓从口袋中掏出所有钱币,一股脑儿塞到王义福手中道:“师叔,快把车退了回家歇歇吧。”
王义福忙推辞道:“不!这是你刚发的薪水,给了我,你吃什么?”
杨永清真诚地说:“他师叔,这你就别管啦。有我在,还能让孩子给饿着?”
王义福接过钱币,向杨永清深深鞠了一躬,泣道:“我拉车有好几次翻了车,客人不是打就是骂,趁机赖了车钱。今天真没想到,弄脏了杨大哥身上的新衣服不算,还让您伤了腰。本来我以为一顿臭骂难免,车钱更别提了。不料大哥没打没骂,还……”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他师叔,快别伤心,这种下雪天,你拉车也不容易呀。”
王义福哽咽道:“都说有钱人坏,哪知也有好心肠的有钱人啊。”
杨永清:“人品好坏跟有钱没钱没啥大关系,许多有钱人乐善好施,修桥铺路,为老百姓做了数不清的好事。也有一些穷人好吃懒做,坑蒙拐骗,忤逆不孝,干尽坏事。你说说看,是那些做好事的有钱人坏呢,还是那些当泼皮无赖的穷人坏?”
王义福:“那还用问吗?一个人品行的好坏,全看他有没有良心。有良心就是好人,没良心就是坏人。”
杨卓称赞:“师叔这两句话说得是井底雕花——深刻。”扶着父亲,对王义福说:“师叔,我搀着我爹走,您把车交了,早点回家歇着吧。”
“不行,你爹闪了腰,怎么走?别客气了。”
杨永清忙说:“是啊,我这腰疼得动弹不了,还让你师叔拉我吧。”
杨卓想了一下,说:“也好,师叔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咱不着急,慢慢儿走。”
“哎!哎!”
杨永清:“慢,天色不早,你俩上了一天的班,想必早已饿了吧!我给你们拿点心。”说罢便欲打开包装。
杨卓忙拦住问:“爸,您这盒点心是带给我的吗?”
“是啊!”
“爸,我甜点吃腻了,给我师叔行不行?”
“当然行啊!”
王义福急阻道:“别!别!这是老人家的心意,我怎么能要呢?”
杨永清:“他师叔,你就甭推辞了。”又把蒲包重新扎好。
风雪中,王义福眼噙热泪在前面拉车,杨卓在后面推车,渐行渐远……
5、熟食店门口。(晚,外)
杨卓向父亲伸手:“爸,给点钱,我去买烙饼酱肉。”
杨永清掏出两张钞票给了儿子,杨卓快步跨进店门。
6、店堂。(晚,内)
杨卓对店主说:“掌柜的,来两斤酱牛肉、四斤烙饼、分两份儿包。”店主响亮地应道:“好嘞!”
7、熟食店门口。(晚,外)
杨卓将两个油纸包儿递给王义福:“师叔,这是师侄孝敬师奶和师婶的。”
王义福推开:“不,我不能要,今天师叔拿你的太多啦!”
杨永清:“别这么讲,谁让你们是师叔侄呢!按照佛法来讲,人与人认识是有缘分的。咱都是有缘才能聚首的啊。”
王义福:“唉,虽然我命苦了点,但今天能碰上您爷儿俩,对我多加关照,咱岂止有缘,更是我的福气啊!”
8、王义福家。(晚,内)
油灯下,郭荣珍在纳鞋底,义福娘已在炕的西头躺下了。
平平教弟弟安安念: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腊八腊九,冻死小狗。
安安拍手念道: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腊八腊九,冻死小狗。
念了几遍,忽然哭了起来:“妈,我饿我冷呀!”
郭荣珍没好气地训斥:“快躺进被窝里,睡着了就不饿不冷了。”
安安噘着嘴:“躺下也饿也冷啊!爸什么时候回来?每次我们睡着了爸才回家,等醒过来一看,爸又上班去了。我们有爸就跟没爸一样。”
“呸!你这乌鸦嘴,再敢瞎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郭荣珍勃然大怒,扬手便给儿子一个耳光。
安安咧嘴哇哇大哭,义福娘忙披衣坐起半身,对安安说:“安安乖,快上奶奶这儿来。”
安安哭着爬到祖母那儿,义福娘一把将孙子搂在怀中,细声慢语地:“安安啊,你爸每天走得早,回家晚,是去上班挣钱养活大家,你怎说有爸跟没爸一样,这话以后可不能说啊!”
安安使劲点头:“嗯,嗯。”
义福娘又数落儿媳:“平平她妈,孩子小,不懂事,就算说话不中听,你也别打孩子呀!”叹气:“唉,每天从鸡叫做到鬼叫,义福从小就身子骨弱,哪吃得消啊!”
虚掩的房门被“吱呀”推开了,王义福进屋后随手把门闩上,冲母亲叫了声:“娘,您还没睡?”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义福:“下雪了,惦着你们,就早点把车交了。”
“爸!爸!爸!”安安破涕为笑,和姐姐一齐欢呼。
郭荣珍跳下炕,抓起一把扫炕的小笤帚便帮丈夫掸去头上肩上的雪花,见到他脸上的伤痕,吃惊地:“怎么?今天又摔了?”
“嘿嘿,没事,没事,今儿个我碰上好人啦。”王义福又向母亲和孩子们招手道:“快坐到炕桌边来,我带了好吃的回来啦!”从帆布饭口袋中取出两只荷叶包,打开是油汪汪的卤牛肉,另外一张大荷叶包的是热腾腾的白面烙饼。
众人惊呆。王义福又解开麻绳,拿掉覆盖着印有“正明斋”黑字的红色封面和黄色草纸,打开用香蒲叶编成的上大下小带斜梢的长圆形浅盆儿,露出各种各样制作精美的糕点来。
义福娘惊叫:“福儿,你疯啦!一下子买这么多金贵的吃食回家,得花多少钱哪!”
郭荣珍:“就是嘛,咱是吃这种东西的人吗?不过日子啦!”
安安怯生生地指着点心问:“奶奶,这些都是什么呀,我可从来没看见过。”
义福娘笑道:“傻小子,别说你这一丁点大的小人儿,就是你爸你妈,也是第一次看见啊。这是正宗老字号的大八件儿。”
平平问:“奶奶,啥叫大八件儿呀?”
“就是八种糕饼合在一起。你们看,点子酥、核桃酥、茯苓饼、玫瑰饼、七星饼、鸡油饼、萨其马、蜂糖糕,不整整八件吗?”
平平、安安用小手点着盒里的点心,又舔了舔手指,咂嘴道:“嗨,真是八件,好甜呀。”
王义福笑盈盈地:“妈,待会再讲吧,先吃这个。”把卤肉夹进烙饼,分给母亲和妻儿。
安安连咬几口,欢叫:“哇!太香啦!太好吃啦。”
郭荣珍边吃边问:“义福,你今天怎么啦?可别当败家子儿。”
王义福仍然含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吧,我是两个孩子的爸,哪能当败家子?实话告诉你们,我今儿个碰上贵人啦!又给吃的又给钱。”随即从衣兜中掏出几张钞票,放到炕桌上叙道:“今天下班后,我拉了一个客人,不料上桥时连人带车被汽车刮倒,那老爷子还闪了腰。当时我头脑轰地一下就大了,生怕被对方赖了车钱并挨一顿臭骂,谁知呀……”有意卖起关子。
“谁知怎么样了,你快说呀!”义福娘焦急地催促儿子。
“谁知我拉的客人是我师侄杨卓的爹,在天津开着商号,老人家非但没骂我,还要给车钱。正在这时,我那师侄赶到,把一个月的薪水都给了我,帮我推车,又买了卤肉、烙饼和这包点心让我带回家给你们吃。你们说,我今天是不是遇上大好人了?”
“好人,好人哪!”婆媳俩连连点头,荣珍见烙饼还剩三张了,忙打掉安安伸过去的手,仍用荷叶包起来,放到丈夫的饭口袋中说:“明天带到局里当中午饭。”
王义福看了看孩子贪馋的眼光,点头道:“好吧,烙饼耐饥。”又冲安安歉意地说:“孩子,不是爸心狠,不让你吃。爸吃不饱就没法挣钱养活你们啦!”又咳了一阵。
义福娘心疼地说:“跟孩子啰唆个啥,还不快坐下歇着。”
王义福坐上炕,指着点心对母亲说:“妈,您尝尝正明斋的糕点,顺便给孩子讲一讲,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哎,”老人给两个孩子每人一块点心,又给儿子、儿媳递去道:“大家尝尝吧,今天打牙祭了。”
安安咬了一口,惊叹:“哇,好甜啊!比烤白薯甜多了。”
“傻孩子。”义福娘露出慈祥的微笑说:“你吃的这种糕点,是专送皇宫御膳房,给皇上和娘娘吃的,能不好吃吗?”又对儿子儿媳道:“我年轻时也吃过不少细点啊,什么滋兰斋的玫瑰饼、芙蓉斋的黄白蜂糕、复兴斋的茯苓饼、大顺斋的糖火烧、瑞芬斋的莲子缸炉等。这些老字号都是用料考究,制作精细,可好吃啦!”
郭荣珍问婆母:“妈,为什么皇宫中吃饭不说用饭,而说用膳呢?”
“咳,这个你要是识字就明白了。‘饭’字的右半边是个‘反’字,皇上怕的就是老百姓饿了造反,吃饱了撑得也造反,所以吃饭就改为用膳了。”
“原来如此。”郭荣珍由衷赞叹:“妈,您老人家真有学问啊。”
义福娘叹息,吩咐儿子:“福儿,平平八岁了,安安也五岁了,等过了年,让他们去上员工子弟小学吧。”
王义福摇头道:“学校一般秋季招生,明年秋天再说吧。”
“也好,那你明天下班后买点白纸和铅笔,我在家先教他们认字。”
“是。”
义福娘自言自语:“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再穷也不能当睁眼儿瞎。”下炕走到破碗橱前,橱面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观音像,旁边有只香炉。老人划着火柴点燃三支线香插上,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喃喃祷告:“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儿身体早日康复,保佑我一家平安。”
9、王义福家。(晨,内)
王义福一阵大咳,眼泪鼻涕齐下。郭荣珍边给他捶背边心疼地说:“孩他爸,今天就别上班了,咱找个大夫看看,抓点药吃吃,我到梅师兄家让他帮你请个假。”
王义福边摆手边喘道:“别!别!请一天假就不能算出全勤,要扣一个月奖金哩。”复又叹气:“唉,咱哪有钱去求医问药呀,得了病只能周仓的刀——扛着。放心吧,扛过两天会好的。”摇晃着走到门外。
义福娘擦了一把眼泪,高声嘱咐:“福儿,下班后别拉车了,早点回家,别忘了买点纸和笔。”
“哎!您老人家放心吧。”
10、主工房大楼楼梯口。(晨,内)
王义福握着扶手上楼,脚步迟滞,边走边咳。
宋衡忙扶着他说:“义福,你病得可不轻啊,快上医院去看看吧。”
王义福勉强笑道:“谢谢,我没事。”
11、凹印工房。(晨,内)
二十多台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王义福、梅建华等进了工房,把饭口袋放在墨案旁,脱光上衣,腰中围上块擦版布,开始干活。
梅建华熟练地将油墨添在钢凹版的版纹里,又抄起一大块擦布,在版的上下左右擦了三四下,随后把擦干净打好墨的印版放上机器版台,吩咐:“铺纸。”话音刚落,杨卓已把纸严整地铺到版上,吆喝一声:“走。”
王义福艰难地搬动大轮,一张张淡绿色、正面主景为四驼运输的裕国银行壹圆兑换券在笨重的大轮摇动下印了出来。
王义福又是一阵猛咳,停止了摇大轮,喘着气,额上豆大的汗珠直滚。梅建华惊问:“老弟,你怎么啦?快去歇会儿。”
王义福捂胸呻吟道:“今儿个不对劲,心口堵得慌,上气接不上下气,莫非阎王爷要请我去了么?”
梅建华眼睛一瞪,斥道:“你才多大?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怎么朝那方面想,太不应该啦。”
王义福惨笑道:“黄梅不落青梅落,黄泉路上无老少。我爹就是二十九岁死的。”
杨卓叫道:“师叔,您别说啦!听了这些话,叫人脊梁骨嗖嗖地冒凉气儿,让人害怕。”
梅建华劝道:“义福啊,别尽往坏处想,快去吃点东西喝点水。唉,干咱这一行啊,吃饭不论点儿,穿衣没针眼儿。活太重啦,一天三顿顶不下来,只好随时吃上几口,缓缓劲儿。”
“嗯。”王义福走到油墨案前,拿出三张烙饼,咬了一大口,咀嚼着却咽不下,反而哇哇吐了几口酸水,顺手把烙饼塞进饭口袋,又慌慌张张地回到机车前,说:“行啦!”扳动大轮,咬牙使劲,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都没能把大轮转过去。
特技镜头:机器、人影都围着王义福高速旋转,慢慢停了下来。
王义福目光呆滞,满头满脸的汗珠直滚。
杨卓忙上前扶住,关切地:“师叔,您太累啦,快回家歇一天吧。”
梅建华叹道:“人累成了这个样子,是应该马上回家休息。但现在不能走啊!局里有明文规定,工人在上班时间,一律不准擅自离开岗位。”
杨卓不满地说:“那工人得了急病咋办?当局还管不管?”
王义福忽然有了力气,推开杨卓,猛然把大轮扳了过去。梅建华和杨卓以为他已缓过劲来,正要干活,陡听王义福“啊”的一声惨叫,张大嘴巴,一口鲜血呈发散状喷射而出,刚印好的钞票上溅满了殷红的血点,身子连晃了几下,扑通倒地。
梅建华大叫:“快来人哪!义福晕过去了。”
杨卓和众工人连忙关了机车,七手八脚地将王义福抬上墨案。
杨卓对梅建华说:“师傅,我去医院请大夫来。”奔出工房。
王义福躺在墨案上,紧闭双眸,脸色煞白,鲜血仍从嘴角汩汩涌出。
工友焦急地呼唤:“小王!义福!王师傅!”
梅建华摇晃着师弟泣道:“义福,老弟,你可别吓哥哥啦,快醒醒!醒醒啊!”
杨卓高叫:“快闪开,唐院长来了。”
唐毅一进门,便被污浊的气味熏得头脑发昏,随即皱眉走到案前,把听诊器放到病人心口上,听了片刻,忽露惊恐之色。
众人忙问:“唐院长,怎么样?”
唐毅没作声,把听诊器放到一边,竟然俯下身,将嘴唇对着义福的嘴,帮他做起人工呼吸。众人惊呆,许多人眼中立时滚出热泪。
俄顷,唐毅停止动作,站起身,翻看患者眼皮,沉痛地对大家说:“病人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我去向局长禀报一声。”向死者鞠了一躬,快步离去。
众人大眼瞪小眼,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死了?刚才不是还在扳大轮吗,怎么说去就去了?”
梅建华流着泪,帮王义福合上眼皮,失声痛哭:“兄弟啊,你才二十九岁啊,抛下了老老小小,你怎能狠心地一走了之呢?”
杨卓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哇”地哭出声来,摇着死者的肩膀说:“师叔啊师叔,你白天上班,下班后还拉洋车,你是活活累死的呀!”
“真惨啊!”众人纷纷落泪。
马云泣道:“才二十九岁就……就……呜呜……”
众人哭成一片。
梅建华大吼一声:“别哭了,哭能把死人哭活?义福决不能无声息地白死,我们要为他讨一个说法。”走到墙边,猛然拉下电闸,嘈杂的机器立刻停止了转动,工友的哭声也慢慢地小了。
“对,师叔不能白死,我去找宋先生。”杨卓抹了一把泪水,便往门外冲去。
梅建华问:“谁认识死者家里,要去报个信儿?”
众人一声不吭,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阵,梅建华叹道:“唉,我明白大家都不忍心去报丧,只好由我硬着头皮去了。”
众人仍默不作声,马云挺身而出道:“梅师傅,您还是在这陪着义福,我去他家报丧。”
梅建华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谢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马云走出工房。
12、钢版科办公室。(晨,内)
宋衡正在神情专注地雕刻钞票样版,房门猛地被人推开,杨卓一头冲进来哭道:“姐夫,不好了,我师叔死啦!”
“什么?你师叔死了?哪个师叔?”宋衡忙放下刻刀,站起身来,惊诧地问。
“还有哪个?王义福啊!”
“啊,今天我跟他同时进的大门,看着他去了凹印工房,怎么顷刻间就死了?”
“师叔干活时吐了血,就这样死了啊!”杨卓边哭边说,泪如雨下。
宋衡无言怔立,俄顷,走过去怜爱地拍拍杨卓的肩,红着眼圈说:“不哭,不哭,咱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