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浊浪翻滚,汽笛长鸣,船舶航行如梭。
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监工手持皮鞭,虎视工人。搬运工人赤膊背着或扛着沉重的木箱和麻袋蹒跚而行。
镜头急速推向上海标志性建筑——二十四层高的国际饭店。
旁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着东方明珠、远东巴黎美誉的上海,是中国最早融入世界洪流,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也是亚洲最大的贸易中心和金融中心,中国的华尔街。
1、南京路上。(日,外)
高楼栉比鳞次,商店招牌五光十色,玻璃橱窗内琳琅满目。车辆川流,人群潮涌。高音喇叭里,播放着甜腻腻软绵绵的歌曲:“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两位漂亮少女携手徐行,一位身穿乳白镶银边的缎子旗袍;一位身穿豆绿镶蓝边的蜀锦旗袍。姿态娇婉,清隽秀拔,婀娜中饱含英武之气。
几个小伙子直勾勾地盯着双姝,忍不住调侃道:“哟,今天可饱了眼福啦!见到了从峨眉山下凡的白娘娘,小青青。”
“唔,真漂亮。赛过胡蝶,胜过周璇。”
“嘿,简直就像武侠小说中的绝代双娇。”
“我认识她俩,都是上海大学女篮主力队员,穿白的叫白玉凝,穿绿的叫丁美娟。”
“我说呢!两个美女个子这么高,原来是打篮球的。”
二女早就听惯了人们的赞美,启朱唇,展玉齿,嫣然含笑,旁若无人地边走边聊。
丁美娟问白玉凝:“玉凝,上海中西交会,万商云集,是千百万人的梦幻家园。你说,上海怎么发展得这么快呢?”
“你真逗,咱俩都是外来户,我可没研究过上海的发展史。”
丁美娟:“你平时老向我提问题,今儿答不上来了吧?”
白玉凝:“你这一提呀,倒使我想起了校长办公室里挂的那幅名人书法:
上善若水
海纳百川
头两个字连起念,不就是‘上海’吗?”
“这幅书法我也见过,不仅寓意深刻,字也很漂亮呦!上海地名可能就是这么得来的吧!”
“很可能。这两句话我越琢磨越有意思:我到上海两年多了,很少见到有人在大街上打架斗殴,这不是‘上善若水’么?上海还是中国移民最密集的城市,要说移民文化,恐怕上海属老大。许多人才都是从外地遴选来的,就说咱俩吧,你从青岛来上海,我从杭州来上海,咱不也是‘海纳百川’中的一分子吗!”
“这么说,咱俩也是人才啦!”
“当然了,不光是人才,咱俩还是天才呢!”
丁美娟哧哧娇笑道:“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
“你想想呀,咱俩要不是天才,能考上名牌大学,并成为女篮一号、二号选手吗?”
丁美娟:“明天咱和日本女篮的这场球赛可是硬仗,这就要看你这个女篮一号的本事啰!我这二号的任务是掩护你进攻,配合你作战。”
白玉凝:“哎呀,明天交通部的王部长也要来观看球赛,让我给他送两张票,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是交通部长,怎么找你要票呢?我看呀,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去观摩球赛,而是观赏你这个美人儿!”
“别瞎说!我得赶紧把票给送去。”
丁美娟:“这几场球赛的票颜色都差不多,可别送错了哟。”
白玉凝从白色挎包里拿出两张红色的请柬,边走边小声地念:“一九三四年四月八日下午二时,举行中日两国大学女子篮球友谊赛。没错!没错!”
2、上海大学操场。(日,外)
气氛热烈,身穿红色球衣的上海大学女篮与身穿蓝色球衣的日本横滨大学女篮对阵。场上争夺激烈,红队球员在个头上明显占有优势,但蓝队的攻势也很凌厉。以白玉凝、丁美娟为主力的红队,越战越勇。白玉凝体型健美修长,迅疾如鹿,敏捷似猿,连连进球,红队比分遥遥领先。坐在贵宾席中的民国交通部长王文瑞兴奋异常,挥舞双臂,不时为白玉凝高超的投篮技术喝彩:“好球!好球!”
蓝队球员气急败坏,常常故意推撞和肘击对手,白玉凝好几次将球高高举起准备投篮,都被蓝队的后卫将手中的球按了下去。接连盖帽,使双方比分迅速拉近,红队七十分不变,蓝队从五十二分不断攀升。观众高呼:“红队加油!红队加油!”
蓝队的后卫满面恚恨,用力对准白玉凝的膝盖骨猛踹一脚。猝不及防的白玉凝跌倒在地,惊呼“哎哟!”挣扎着欲站,但半月板已被踢碎,又重重摔倒。丁美娟连忙抱起她,关切地问:“白玉凝,怎么样?怎么样?”
就在这关键时刻,裁判吹哨提醒:“双方队员注意了,本场比赛还剩最后三秒钟!”
此刻,比赛记分牌上显示:中国队七十分,日本队六十八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玉凝在丁美娟的掩护下,神奇般地一跃而起,接过队友手中的球,运球飞奔,一个漂亮的腾跃,稳稳地将球投进篮筐。几乎是同时,裁判员鸣哨。比赛结束。
裁判宣布:“中国上海大学和日本横滨大学女子篮球友谊赛结束,中国队七十二分,日本队六十八分,中国队获胜。”
顿时,全场沸腾,观众有的尖叫,有的吹口哨,但更多的是鼓掌。红队球员也雀跃拥抱。白玉凝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疼得嘶嘶地吸冷气。队友慌忙抱着她,急切地问:“白玉凝,怎么样?你没事吧?”
白玉凝呻吟:“这一脚真厉害,膝盖骨断了似的,疼死啦!”
许多男生愤怒地逼向日本球员,挥拳欲打:“输不起就别来比赛,故意伤人,不道德!”
丁美娟的俏脸上露出鄙薄的神情,冷哼道:“还谈什么道德,简直是不要脸。”
日本球员耷拉着脑袋离开了。
王文瑞急忙从贵宾席下来,走近白玉凝,安慰道:“白玉凝同学,你受委屈了!那些东洋婆真没教养。”吩咐凌炎:“快用我的车送白玉凝同学去医院检查。”
凌炎忙应:“哎。”
王文瑞又叫住了他:“等等。”从西服口袋中掏出派克金笔和支票本,刷刷填了几行字,撕了一张交给凌炎道:“这是一千元钱,关照医生,务必仔细检查,安排最好的房间,用最好的药。”
3、虹桥医院单人病房。(日,内)
白玉凝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斜倚床前看书。
门铃响了,白玉凝抬头道:“请进。”
手捧鲜花的王文瑞走进病房,笑道:“白玉凝同学,我看你来了!”
“哎呀,是王部长。”白玉凝大感意外,连忙抛书,挣扎着欲下床,王文瑞趁机按住她的柔肩说:“不要动,别见外,伤口好点了吗?”
“好多了,部长您请坐。”
王文瑞将鲜花插进花瓶,一双眸子火辣辣地盯着白玉凝,白玉凝满脸娇羞,垂首无言。
王文瑞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话找话,背书似地恭维道:“白玉凝,你真是文武双全,在和日本横滨球队的角逐中,你的芳名传遍了黄浦滩。”又拿起报纸说:“你看,连创立复旦大学的马相伯老先生,也在报上撰文称赞你们,说:‘我们这个民族饱受欺凌,最缺的就是民族荣誉。而中华民族的巾帼英雄,为我中华立了一大功啊!’上海教育界谁不夸上海大学的校花为学界增光,我作为一名观众,也感到脸上有光啊!”
白玉凝娇嗔道:“瞧您说的,女篮获胜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丁美娟今天进的几个球就很漂亮。”
“但你是一号选手啊,对比赛的成败起到关键作用。”王文瑞忽然话锋一转:“你各科成绩优秀,雪样聪明花样娇,令人爱慕不已。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维纳斯的化身。”长叹道:“咳!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白玉凝惊叫:“这不是苏东坡怀念亡妻之作《江城子》吗?怎么?难道夫人已经……”
王文瑞愈发伤感,含悲饮泣道:“唉,我和亡妻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喜结连理。我新婚的第三天便去日本留学,分别的时候,她作了一首小词赠我,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君去矣!
负笈渡东瀛。
一寸芳心千滴泪,
无边长夜满天星。
屈指算归程。
白玉凝黯然道:“夫人对您情真意切,令人感动。后来呢?”
王文瑞取帕擦泪道:“后来,她患肺结核,一病不起,我俩的情缘真薄啊!尽管为我做媒,劝我续弦的人走马灯似地络绎不绝,但我却不为所动,没再向任何女性敞开心扉。”
白玉凝由衷赞道:“部长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夫人泉下有知,当深感欣慰矣。”
王文瑞摇头说:“我这人确实比较重感情,但也不是什么大情圣,不可能一辈子鳏居,只要遇上意中人,我一定宝马香车,迎娶佳人。”说罢,两只眼睛热切地盯着白玉凝。
白玉凝局促不安,没接他的话茬儿。王文瑞本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觉得火候已到,可以明言了,遂厚着脸皮向她表白:“白玉凝,同学们选举你为校花,果然名副其实。”
白玉凝白皙的脸蛋布满红云,愈显姣美。王文瑞心醉神迷,猛然俯身,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白玉凝恼火地推开他:“你……”
王文瑞故作惊惶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请原谅我的失礼。可我真的好爱你呀,你如果肯做我的夫人,我会让你过上皇后般豪华的生活。”边说边抓起她的纤手,又欲亲吻。
白玉凝忙从他的掌中抽出手,冷冷地回答:“对不起,我还年轻,学业尚未完成,不想早早嫁人。”
“没关系的,你可以继续求学深造,并不妨碍咱俩结婚。”
白玉凝抬眸瞅了他一眼,只见对方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保养得极好的面庞上竟无明显的皱纹。虽说体形略胖,然而这正是中年男子官运亨通、春风得意的特征。心声:“若嫁给此人,自己就是堂堂的部长夫人。要地位有地位,要金钱有金钱,也算一步登天了。十几岁的年龄差距又算得了什么?”虽未吭声,但嘴角已隐露笑意。
一直紧张注意白玉凝表情的王文瑞,捕捉到她脸上微妙的变化,知道方才悼念亡妻的煽情表演已经奏效,已俘获了少女的芳心,须趁热打铁,迟则生变。马上笑嘻嘻地说:“好啊!你不反对,就是默许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无条件满足。我这就去找你叔叔商量咱俩的婚事……”
门铃响了。
“请进。”
丁美娟提着一个郁金香的花篮走进病房,见到王文瑞,深感意外,忙唤道:“王部长”。
“唔。”
王文瑞扫兴地说:“玉凝你保重,祝你早日康复,改天再来看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玉凝目送他离去,秋水般的明眸中闪烁着柔情的光彩。
丁美娟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妒意,对白玉凝强笑道:“哎呀,我来得太不巧了,搅了你俩的好事,该打!该打!”轻轻掴着自己耳光。
白玉凝拉住她的手,皱眉道:“好妹妹,别取笑了,我正有事找你商量呢。”
丁美娟敛容道:“哦,有何要事?我洗耳恭听……”
4、王家客厅。(夜,内)
王文瑞和凌炎还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王文瑞忍不住唉声叹气。
凌炎问道:“听说白家已答应了婚事,可部长并无喜色,反而愁眉不展,令人费解。”
“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装糊涂?白玉凝允婚,我固然欣喜,让她把盘子开过来。不料她家提出的条件能把人吓死!答应吧,我非倾家荡产不可;拒绝吧,婚事告吹。想不到我一个堂堂的交通部长,竟也为情所困,被钱所难,搅得寝食不安哪。”
极善于捕捉机会的凌炎,见老长官卷入迷情漩涡,为钱焦虑,仿佛猎犬嗅到某种气息般兴奋起来。他隐隐约约感到,只要他帮部长解决眼下的难题,那么,对方必然会投桃报李。他觊觎已久的邮政总办宝座,将唾手可得。他故作同情地说:“是啊!白玉凝仗着叔叔是上海市教育局长,高自标置。白老头也太黑了,纯粹是个财迷,把女儿当摇钱树,想在部长女婿身上狠捞一笔。”
王文瑞没好气地斥道:“少废话,没见我正郁闷吗?”
“是!是!是!古来黄金与美人并重,没有大把银钱,难讨美人欢心。我有个生财之道,也许能解部长缺钱的烦恼。”
王文瑞猴急地说:“哦,快讲!”
“咱们交通部不是每年都让北平印钞局印邮票吗?我建议,今年转给英国印钞公司印。按照惯例,他们会付给我们一笔可观的佣金。还有,咱们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它个轰轰烈烈。每年让该公司印十五亿枚,先签上五年合同。哇!这笔大生意的回扣是天文数字啊!您部长不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吗?”
王文瑞沉吟道:“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凭什么把中国的邮票转给外国印?人们素来都把‘印权外溢’当做卖国行为。视邮票、钞票的制版权为天字第一号的权益。票版就是金融的命根子。他们在这样一个关键问题上能让步吗?”
凌炎急忙道:“部长也别多虑,谁不知道英美的印钞技术比咱进步呀!宋衡、范宝泉虽然对国外印钞情况相当熟悉,但只是个技术人员而已!在重大决策上,他们无权置喙。咱就强调利用外国制版先进技术这一招,到哪全能说得过去!”
“唔,此举不失为解决钱荒的好办法。这样吧,佣金到手,百分之二十的回扣归你。”
“谢部长的恩典。”
“唉,就怕蜚短流长,人言可畏呀!”
“这好对付。咱们可以说英国印钞业比中国发达,我们找英国人印邮票,既可以利用先进技术,又可以加强对外合作。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嘛。”
“嗯!理由倒也冠冕堂皇,就由你去操办吧。”
“感谢部长信任,不过……”
“不过什么?”
“属下难以启齿。”
“但讲无妨。”
“我是您的秘书,若插手邮印事务,一定有人骂我手伸得太长,攻击我越俎代庖。”
混迹官场多年的王文瑞,马上听出了凌炎的弦外之音。但此刻他心情愉快,再说了,部下千方百计地讨好取悦长官,不就图的是快速升迁吗?也应该找机会提携一下,以换取属下的知恩图报。他瞅着凌炎大笑道:“哈哈哈,好小子,乘机向我讨官呢。不过,你说得倒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嘛。可是,现在没空位子啦!”
“只要您想安排我,就一定会有位子。即使真的没位子,您要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扒拉下来,这对您来说,易如反掌。”
“这个……”
凌炎见王文瑞沉吟不语,急忙提醒道:“部长,那个包汉根是个刺儿头,一向不把您放在眼里,阳奉阴违,惹您不爽。可以把他撤了。”
“此人业务能力强,平时又无大过失,难以下手呀!”
“部下能干是好事,但不听话又有何用?还不如那种能力虽一般,但对长官绝对忠诚的人好使唤,用起来顺手。”
王文瑞思索片刻,奸笑道:“有了,要把一个人搞臭,与其栽赃陷害,莫如制造绯闻。你可以写封匿名信,就说包汉根身为有妇之夫,勾引诱奸良家少女。我以他道德败坏,有伤风化为理由,撤去包汉根邮政总办一职,同时发文任命你为交通部参事兼代邮政总办。”
凌炎的画外音:“好个部长大人,原来大人物也搞小动作。”顿时笑得春风荡漾,肉麻地说:“多谢部长栽培!部长待我恩重如山。由我兼代邮政总办,今后我就让它肥水不流外人田!哦,对了,我还为部长想出一条盖洋房之计。”
“讲!”
“是。咱们交通部每年盈余甚多,部长何不向行政院申请盖座办公大楼。咱又不要财政部拨款,估计孔、宋两位先生都不会反对。我的表哥是建筑商,让他在南京盖交通部办公大楼的同时,捎带着把您上海的公馆也盖了。这叫做顺船带顺货,公私两便,一箭双雕,部长意下如何?”
王文瑞脑子像车水轮盘似地飞速转了几圈,他想起了北宋末年的大奸臣蔡京、童贯等,给宋徽宗修造美轮美奂的延福宫和艮岳时,把自己的宅园也修得仿佛神仙洞府。清代权相和珅,奉命建造圆明园,盗用金丝楠木为自己造房。便对凌炎道:“你的建议切实可行,历代大官在给皇家修缮宫殿时,谁不顺带经营自己的安乐窝?但此事也有风险,你要守口如瓶。”
凌炎头点得像鸡啄米:“那是,那是,好事密成嘛!我会不显山、不露水地为您办好这件事。”
王文瑞不安地说:“咱们拿佣金一事,万一传出去怎么办?听说印钞局长甄善仁是个人精,断了他的财路,别找咱们拼命噢!就怕那笔钱吞得进,咽不下,哽在喉咙口。”
“不理他!邮票是由咱交通部发行的,想让谁印就给谁印。他管得着吗?有什么理由跟咱们胡搅蛮缠。过两天我就启程前往伦敦签约。”
“好!祝你顺风顺水,满载而归。”
5、蓝色大海。(日,外)
旷无涯际,群鸥高翔。豪华邮轮伊丽莎白号鼓浪前进。甲板上,各色人种的旅客用不同的语言交谈甚欢。凌炎披襟当风,满脸灿烂。
6、邮政总办办公室。(日,内)
包汉根将解职报告撕得粉碎,怒冲冲地打电话:“部长办公室吗?我是包汉根,请王部长接电话!”
“不好意思,王部长出差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包汉根“啪”地挂了话筒。咬牙切齿地骂道:“王文瑞啊王文瑞,你这个大混蛋,色迷心窍,利令智昏。满脸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为了排斥异己,提拔亲信,横加罪名,给我扣屎盆子,断送我的前程。我包汉根岂是好惹的!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不把你搞得身败名裂,我誓不姓包!”
7、印钞局长办公室。(日,内)
坐着局长甄善仁、钢版科长宋衡、印刷科长范宝泉、总务科长贾元庆、工会副主席兼员工子弟小学校长甄婷。
包汉根气愤地说:“王文瑞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以权谋私,可恶之极。”
甄善仁怒道:“王文瑞伙同部下竟干出如此龌龊的勾当,直接威胁到印钞局的生存和地位,甄某与他势不两立!”
众人义愤填膺,大骂:“王文瑞祸国殃民,寡廉鲜耻,该死该杀!”
包汉根提醒:“王文瑞这老混蛋,骂是骂不倒的,须要闹出点大动静来,把他扳倒。”
众人:“对!”
甄善仁说:“这样吧,我带范科长和贾科长赴南京去找王文瑞交涉。前些天财务科长移民去了美国,我建议,由包先生接任此职,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好,我们都赞成包先生接任财务科长。”
甄善仁问包汉根:“不知包先生可肯屈就?”
包汉根忙道:“多谢甄局长和诸位提携,包某不才,愿为贵局效劳。定要竭尽全力,帮局里夺回印制大权。”
剪着短发戴着眼镜的甄婷是甄善仁的独生女,对父亲说:“咱们招收职工子弟的通知早就登出去了,已有一千多人报了名。如今局里摊上这倒霉的事,自顾不暇,还进行考试吗?”
甄善仁果断地说:“考试照常进行,择优录取,此事就交给你了。我们去南京,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便回来。”
包汉根忙说:“局座不要太乐观了,那王文瑞当过省长,老奸巨猾,在中央颇有根基。他既与英国签了协议,岂肯把吞下的肥肉再吐出来?”
贾元庆插嘴:“包先生说得对,王文瑞是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大舅子,后台很硬,就怕他们官官相护,咱得做好打恶仗、打硬仗的准备才是。”
范宝泉说:“自从一九一四年二月我局的活版工房建成投产后,即与交通部邮政总局签订了契约,由我局承印全国的邮票,全年约八亿枚。自此,印制邮票成为印钞局能基本维持企业运转的大宗活件。下月,局里将交出八点二亿枚的邮票。交通部与英国公司签订了每年该公司为中国印制十五亿枚的合同,期限为五年。王文瑞以超出实际需要近一倍的数量在国外印制邮票,等于将邮票印制权全部外溢,这将使我局失去生存的基础。”
甄善仁问:“正常生产还能维持多久?”
“倘若没有邮票业务,最多维持二十天左右。”
甄善仁恨恨地骂道:“该死的老色鬼,断了我印钞局的生路,不把印制权夺回来,决不罢休!”吩咐宋衡:“宋科长,如果我们在外耽搁时间过久,到了生产难以为继的时候,你跟包科长和其他干部商议一下,只好裁撤部分员工,以减轻局里负担。”
宋衡眼圈红了,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8、上海锦江饭店宴会厅。(日,内)
华灯璀璨,照射着一桌桌五光十色的华宴。高台上,书有一个大红衬底一米见方的巨型烫金双喜字,摆满了花篮。
正中的主桌上,坐着一大群中国现代史、金融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镜头依次掠过他们的上半身并映现字幕: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宋子文;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军政部长、一级上将、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佛海;军统调查局局长戴笠。
全场目光的聚焦点是豪华婚宴的一对主角——气宇轩昂的新郎王文瑞和仪态万方的新娘白玉凝。伴娘丁美娟身穿绛紫锦缎提花旗袍,站在身披最新款蕾丝嵌钻婚纱、脚蹬天价高跟鞋的白玉凝身旁,亦颇为抢眼。
9、锦江饭店大门口。(日,外)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戛然停下。饭店门童连忙上前拉开车窗,彬彬有礼地:“先生,请。”
车上走下三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为首的是身穿将校呢子军服的北平印钞局长甄善仁,跟在后面的是范宝泉、贾元庆。三人昂首走进饭店。
10、宴会厅。(日,内)
王文瑞手举高脚玻璃酒杯,满面春风地致词:“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今天,我和白玉凝女士结成百年之好,特假座锦江饭店,宴请前来致贺的至爱亲朋……”
大厅门口猛然传来炸雷般的一声喝骂:“王文瑞,你混蛋!”
王文瑞又惊又怒,忙把酒杯放桌上,白玉凝花容失色,拽住了王文瑞的胳膊。
全场一齐回头,只见甄善仁等三人大步跨进厅来,向王文瑞走去。
众人交头接耳:“这人是谁?怎么如此粗鲁?”
“只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宋子文连忙起身喝道:“甄局长,你要干什么?”
甄善仁抱拳道:“宋院长,我来干什么想必您也心知肚明,职部就为了十五亿枚邮票的印权外溢而来,我要王文瑞给个说法。”
王文瑞忍住恚怒强笑道:“甄局长冷静点!你今天找错人了,我在交通部任职,邮票给谁印是邮政总局的事,你去找他们交涉嘛。”
甄善仁破口大骂:“混蛋,你别一推二六五,操办此事的是你原来的秘书、心腹、交通部参事兼邮政总办凌炎。你二人上下勾结,狼狈为奸,大搞权钱交易,权色交易,他帮你敛财,你给他升官,难道你还想抵赖吗?”
王文瑞本是个官场不倒翁,随机应变乃是其看家本领。遂镇一镇心神,冷笑反击道:“姓甄的,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辱我的人格。不错,我确实是让英国公司印邮票了,那是利用人家的先进的刻版印制技术嘛!你拿着放大镜,去看人家制的版,你再去看看你们制的版,比得上人家吗?版是钞券的命根子,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谁有好票版,谁就占上风,可惜你甄善仁行伍出身,不是个地道的专家呀!”
王文瑞这番谬论,气得甄善仁脸红脖子粗,刚要开口反驳,王文瑞又抢先道;“岂不闻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再说了,邮票给谁印是交通部的事,由我拍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真是岂有此理。”
听了王文瑞的强词夺理,甄善仁是自行车爆胎——气炸了。指着王文瑞的鼻子骂道:“呸!颠倒黑白,一派胡言,你损公肥私,贪污受贿,居然还理直气壮,你甭拿利用先进技术做挡箭牌,告诉你!本局的印钞工艺绝不逊色于任何国家。”
王文瑞耸耸肩,轻蔑地:“哼!国产货怎能跟进口货相比?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甄善仁扬起右掌,恨不得扇他耳光。范宝泉急忙跨上一步,拦住甄善仁,对王文瑞严正地说:“王部长,我叫范宝泉,是财印局的印刷科长。作为多年的合作单位,相信部长阁下对我局的情况并不陌生吧。我再跟你说一遍!早在一九零八年,我局就以重金聘请了美国著名印钞专家海趣、格兰、弗爱、狄克生、司脱克等来局指导工作。一九零九年,我局从美国引进万能雕刻机、花纹机、过版机、划线机、凹印机等全套设备。一九一五年,我局钢凹版制品荣获国际巴拿马奖状,并在农商部国货展览会上夺得两个特等奖,四个一等奖。
一九二零年,我的老师沈永彬先生,打破外国技术封锁,研制成功复色印钞机。这是中国印钞企业应用复色接线印刷技术之始。其技术原理为多色胶辊传墨,集合于一块凸版,印品花纹成为多色接线。这一技术当时只有美国、俄国等掌握,是印钞防伪技术的核心机密。我局技术人员掌握这一技术并研制出新型印钞机,使中国印钞技术居于当时国际领先地位。也是中国证券印刷业最重大的科技进步项目。关于这一切,王部长早就耳熟能详了。如此拒谏饰非,何异掩耳盗铃?令人失笑。”
范宝泉如数家珍,口若悬河,满厅宾客俱已听呆,一时竟鸦雀无声。
王文瑞噎住:“呃……”
甄善仁回身向众人大声说:“你们知道吗?交通部长王文瑞为了金屋藏娇,把邮票交给外国公司印制,收取巨额回扣,砸了我印钞局数千员工的饭碗,是个大贪官。”
宋子文见王文瑞窘得无地自容,向自己投来乞怜的目光,不得不为其解围,冲着甄善仁拍案申斥:“甄善仁,你还像个一局之长吗?还不给我住口!”
甄善仁:“宋院长,您别拦我,只要王文瑞修改跟英国公司订的合同,我立马滚蛋。”
王文瑞冷哼一声:“不好意思,合同已订,无法修改。”
“你他妈的再说一句无法修改,老子跟你拼了!”甄善仁双手高举两支盒子炮短枪,猛然对准了王文瑞的脑门。王文瑞吓得瑟瑟发抖。
众人惊呼:“啊——”
一直冷眼观看的何应钦推椅而起,走到甄善仁面前,不怒而威地:“放肆!把枪收起来。”
甄善仁持枪的双手不由垂了下来。
宋子文跟着走到甄的身边,蔼声道:“甄局长,你们印钞局是财政部直属单位,有什么委屈明天再说,我不会不管的。今天是王部长大喜的日子,请你不要以这种野蛮的方式来破坏婚宴气氛。”
王文瑞也息事宁人地:“甄局长有什么希望和要求,能否明天再讲?我明天就回南京部里上班。”
甄善仁嘟哝道:“好吧,看在何总司令和宋院长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马,明天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王文瑞一脸无奈地敷衍道:“好,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白玉凝抚胸夸张地说:“哎哟,吓死我了!”
11、王公馆卧室。(夜,内)
王文瑞夫妇换上睡衣,躺在宽大豪华的红木婚床上。白玉凝见丈夫望着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默然无语,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问:“亲爱的,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还不是那个甄善仁大闹婚宴的事。”
白玉凝的脸霎时阴了下来,坐起半身,指责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堂堂的部长竟毫无血性,那个大老粗简直闹翻了天,你非但不发火,还好言好语地把他打发走,你的肚量未免也大得过头了吧!”
王文瑞黠笑道:“嘿嘿,没有一点涵养,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他疯狂。我索性让他狂个够,收拾人何必当场,秋后算账要比当场干仗高明得多,懂吗?”
“哎呀,你不愧是当大官的,果然老谋深算,早晚咱要报这一箭之仇。”白玉凝娇媚地倒在丈夫怀里,两人拥吻,王文瑞“叭”地按灭了电灯。
12、白纸坊印钞局员工子弟小学。(晨,外)
一千余名男青年蜂拥而入。
13、教室。(晨,内)
鸦雀无声。监考老师来回巡逻,考生中有的伏案疾书;有的咬着铅笔,面对试卷冥思苦索;有的惶急得落下眼泪。
一位俊朗的阳光男孩——杨卓,第一个站起身,向坐在讲台上的甄婷交了试卷,走出教室。
甄婷目送杨卓出门,低头阅卷。
特写:整洁的卷面,秀丽的仿宋体,无一处涂改。甄婷边看边点头,拧开钢笔帽,在试卷的右上角标上了鲜红的“一百”分。
14、财政部北平印钞局。(晨,外)
坐落于京城西南部白纸坊南端,高墙上架着铁蒺藜电网。大门外是一对高有三米的石狮,门内可见融中西风格于一体的钟楼,这里戒备森严,禁止任何人参观,连靠近大门也要遭到持枪警卫的呵斥驱逐,是一个充满诱惑,充满财富的神秘地方。
15、围墙红榜前。(晨,外)
考生密密麻麻,伸长脖子寻觅自己的名字。人们纷纷议论:“哎,杨卓考了第一名,真了不起。”
“不知那杨卓是何方神圣?成了考工状元。”
“这人不但成绩出类拔萃,长得还挺帅呢!印钞局招工时一向有‘八不要’的禁忌,长得歪瓜裂枣的肯定不行。”
人群中,杨卓和姐夫、印钞局钢版科长宋衡望着红榜相视微微含笑,欣然而去。刚走了几步,正巧碰见手挟讲义的甄婷,杨卓向她恭恭敬敬地鞠躬:“老师好。”
甄婷亲切地笑道:“杨卓同学,你好。”向他伸出右手,杨卓连忙伸手握了一下,又赶紧缩回了手。
宋衡见状忙跟她招呼道:“甄校长好。”
“宋科长好,令亲杨卓可谓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啊!”
“过奖!过奖!”
甄婷向宋衡点头道别:“再见。”
二人:“再见。”
杨卓望着她的背影惊讶地问:“姐夫,她是谁?怎么年纪轻轻就当了校长?”
“嗨,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孩,她爸就是咱局的甄善仁局长。她十五岁考上清华大学,是学生会干部,十九岁大学毕业后要求来咱局工作,她爸就让她当了员工子弟小学校长兼局工会副主席。这样的能人谁不敬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杨卓钦佩地:“甄校长真了不起啊!十九岁就大学毕业。”
宋衡笑道:“就是她给你阅的卷,也是她录取你为第一名。按照旧时科举场上的说法,她是你的座师,你是她的门生,你俩有师生之谊呢。”
杨卓红着脸说:“姐夫取笑了,不过能遇上这样杰出的老师,是小弟三生有幸啊!”
16、天津富商杨永清家大门口。(日,外)
长串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腾起阵阵轻烟。门口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他俩是杨卓的同学赵普、郑波,右手俱提着一只装满糖果的竹篮。衣衫褴褛的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眼巴巴地向篮中张望。
鞭炮放完,两个少年同时抓起大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用力向人们抛去。
“哎呀,糖!喜糖!快抢啊!”人们欢叫着向地上扑去,争抢当时弥足珍贵的糖果。
许多过路人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加入捡糖的行列。
一位白胡子老头向院内望了几眼,拉住了一个正在剥玻璃糖纸的男孩问道:“小兄弟,这户人家既不娶亲也不祝寿,干吗放鞭炮撒喜糖啊!”
“杨家少爷考上了北平印钞局,在家里摆酒请客哩。”
老头惊讶地说:“什么?考取了印钞局!哎呀,那可是财神爷住的地方,帮财神爷印钞票,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啦。”
男孩专心致志嚼着糖果,一脸的陶醉。
赵普向老头跑去,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糖,放到他手上说:“老大爷,请吃喜糖。”
“哎呀!谢谢!谢谢小兄弟,今儿个我老头子造化不浅,也沾到了喜气。嘿嘿嘿……”
17、杨家客厅。(日,内)
笑语熙和,正中一张大圆桌上,菜肴丰盛,坐着十余个人。主人杨永清坐在面南正中,右侧是爱婿宋衡。宋衡下首,坐着杨永清的独生子杨卓。
杨永清对儿子说:“卓儿,你不过考上一个艺徒,就招来了这么多贵客,给你的面子可不小啊,还不快敬你伯伯叔叔一杯。”
杨卓站起来对大伙儿说:“感谢各位叔伯大驾光临,小侄无以为报,先干为敬,请!”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哈哈,干,干!”俱饮尽杯中之物。
客人甲:“杨掌柜,听说这次一千多人报考印钞局当工徒,只录取了二百人,令郎金榜夺魁,真是可喜可贺呀!”
杨永清掩饰不住得意笑道:“嗨,小儿不过侥幸罢了,又不是高中状元榜眼,何足挂齿?”
客人乙:“杨掌柜,您就甭谦虚了,一千多人中夺第一名,不是状元又是什么?”
众附和:“是啊,是啊,令郎真有出息,杨掌柜忒谦虚了。”
客人丙问宋衡:“宋先生,听说考印钞局比考进士还难,还得看相貌气质,有什么‘八不要’的限制,到底是哪‘八不要’呢?”
客人丁抢着说:“这还用问吗?印钞票是技术活,傻不拉叽的人哪干得了?”
客人丙恼火地说:“我又没问你,要你充什么快嘴鸟!”
客人丁反唇相讥:“哟,你一没升官二没发财,怎么脾气见长啊!”
两人怒目而视,客人丙拍案而起,杯盘一阵乱动。
宋衡忙打圆场:“二位老叔不要伤了和气,如果有兴趣,在下可把我局招工时的‘八不要’说给诸位听听。”
众拍手:“好!好!我等洗耳恭听。”
客人丙边鼓掌边就势坐下,向丁微微一笑,丁立刻平了气。
宋衡侃侃而谈:“人们都觉得印钞局很神秘,感到很好奇。也难怪,它印的不是书刊、画报,印的是钞票。局里天天讲保密,人人讲保密,谁要泄露立即开除、逮捕。要求高,待遇也比一般印刷厂要高出许多,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钢版科科长,每月就是一百五十块钱,年终还有分红。”
众人惊呼:“哇!这么多。谁进了印钞局,谁就捧上了金饭碗啦!”
客人甲:“按照目前的行情,请个保姆只要三块钱,被称为‘无冕之王’的记者,月薪只不过是六块钱。宋先生这一百五十块钱,非但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呼奴使婢呢。”慨叹:“难怪人们都要打破头往里钻啦!”
宋衡点头:“老伯说得极是。正因为工资高、待遇好,竞争就更激烈。印钞局为了保证员工素质,择用人员时坚持‘八不要’原则:‘不孝敬父母者不要;举止懒散者不要;文化太低者不要;言语粗鲁者不要;神色狡猾者不要;类似差役者不要;下流匪类者不要;满脸土气者也不要’。印钞局为了保密起见,同等条件下的考生,优先录取职工子弟和家属。”
众人又大惊小怪地咋呼:“妈呀!印钞局的大门真不好进,选工徒比皇上选驸马还难呀!”
杨永清教训儿子:“卓儿听见没有?能进印钞局是你小子多大的福分哪!可得给老子好好地干,不许偷奸耍滑。”
“是,儿子记下了,不是有我姐夫管着吗?”
“住口,以后在局子里要叫师傅或科长,不准像在家里一样开口姐夫闭口姐夫地乱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客人甲:“这倒也是,严师出高徒么。”
宋衡笑道:“爸,您老人家对卓弟太严厉啦,响鼓不用重锤。”
杨永清脸一绷:“亲不过郎舅,我就怕你这个姐夫溺爱纵容你的小舅子哩。”
宋衡:“不过,人们只看见印钞局光鲜的一面,其实阴暗面也不少,劳资矛盾也很尖锐。局里经常减薪、欠薪、裁员……”
正说着,一位姿首清丽的少妇含泪匆匆走进客厅,她就是杨永清的长女杨馨,来到父亲身边,附耳低声道:“舅舅发来急电,说姥爷已驾鹤归天,我妈哭得晕了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杨永清惊叫:“啊,竟有此事?”忙站起身向大家拱手:“家岳仙逝,在下失陪,诸位请慢用。”
众人一起站起来道:“既然府上有事,我等告辞。”
“诸位请便,恕杨某不送了。”
杨永清看着众宾客离去,叹气道:“唉,这噩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大宴宾客时来,怎么赶得这么巧!”
18、巷口。(日,外)
宋衡对岳父和妻子说:“爸、馨,你们别送我了,快回去帮妈收拾行李吧,卓弟请假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杨永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姥爷归西,你妈不过了‘五七’是不能回来的。”
“没关系,我干脆替卓弟先请上半个月的假,随到可随时销假上班。”
杨馨对丈夫道:“你一个人在北平,可要多注意身体哇!”
宋衡含笑:“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19、印钞局大门口。(晨,外)
数千工人手提饭袋,从四面八方汇集涌来,但铁栅栏门却紧紧关闭。工人不耐烦地用力晃动铁栅栏:“快开门!快开门,都几点啦?怎么还不开门啊?”
门警吴能隔着门恶声恶气地:“叫什么叫!旁边看裁员布告去。到九点钟我自会开门迎接诸位。”
门警任经挤眉弄眼地:“老天爷保佑各位可不要‘金榜题名’哟,一旦‘金榜题名’,可就进不了这大门喽!”
“去你奶奶的,你小子少幸灾乐祸。”工人们嘴里骂着,簇拥着寻找布告。
活版科工人郭荣海对妹夫王义福、工友梅建华等人忧心忡忡地说:“局里已两个月没开支了,天天提心吊胆,就怕裁人啊!大难果然来了。”
梅建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去看看。”
1、印钞局外墙布告前。(晨,外)
一张墨汁淋漓的红纸上写满被裁者的姓名,前面的工人看完名单后或骂或叹,逐渐散去,仍有千余员工伸长脖子观看。
郭荣海拼命挤到前面,目光焦灼。
裁员榜特写:
兹因时局动荡,印权外溢,本局活源枯竭,内外交困。为共克时艰,只得压缩开支,裁减人员,不幸诸位亦遭此厄运。愿诸位吉星高照,另谋良业,再展宏图。本次裁员名单如下:
郭荣海、周国良、常明山、华振兴、许广汉、李胜……
郭荣海大叫:“啊——”捂脸冲出人群。
“荣海哥!荣海哥!”王义福和梅建华急忙追了上去。
2、陈家食摊。(晨,外)
梅建华将满脸泪水的郭荣海按坐在长凳上,王义福掏出两个铜板对陈摊主说:“来碗豆汁。”
“来喽!”陈摊主收下钱,递去一碗热腾腾的豆汁。
王义福把豆汁端给郭荣海说:“荣海哥,别着急上火,喝口豆汁润润嗓子。”
郭荣海也不答话,端过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干,把碗放桌上,长叹:“唉,我真倒霉哇!”
梅建华:“荣海哥,要我说呀,局里除了几个高级主管,干活的工人个个命苦。您想,局里两个月没开支,家家穷得把锅吊起来当铜锣敲,裁不裁也没啥区别。”
王义福:“是啊,我进局子也有十来年了,不是欠薪、减薪,就是裁人。这颗心啊,老在半空悬着。奇怪的是,局里一边裁员,一边又登海报招收徒工,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把戏?”
郭荣海:“你真缺心眼儿,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学徒工资低呗,从他们身上榨油呗。”
梅建华:“大哥甭着急,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再想想办法吧。”
郭荣海苦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不早了,你俩快去上班吧。”
梅建华:“好,我们听您的。您先回家歇着,下班后,由我做东,请几位哥们儿喝上两盅解解郁闷。”
郭荣海:“大哥谢你啦!你们走吧。”
梅建华拉着王义福说:“义福,咱们走。”
王义福边走边回头招手:“哥,晚上见。”
“晚上见。”
3、隆昌车厂。(晨,内)
郭荣海来到柜台前,吆喝:“掌柜的!”
肥头胖耳的掌柜坐在藤椅上,呼噜呼噜吸着水烟筒,懒洋洋地问:“有事吗?”
“我想租一辆洋车拉拉,每天车份儿钱是多少?”
“一元钱。”
“啊?这么多!”
“嫌贵你就拉倒吧,你去找便宜的呀。”掌柜又闭眼吸起了水烟。
“行,一元就一元吧。”
掌柜倏地睁开眼睛,走到桌边,伸出三根手指道:“每辆车押金三十元。”
“啊!押金三十元!”
掌拒眉毛一拧:“怎么?你连租车要押金都不知道啊,真是个土老帽儿。”
郭荣海忙赔笑脸:“掌柜的别见怪,我一向在印钞局做事,不懂租车的规矩。”
“这也罢了,押金带了没有?”
“没有。”
“那你带了押金再来吧。”掌柜走回藤椅边,坐下又闭眼过起了烟瘾。
“咳!”郭荣海央求道:“掌柜的,先赊给我拉吧,我拿不出这么多押金啊!”
掌柜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不行!”喷出一口浓烟。郭荣海眼望洋车,怏怏走出车厂。
4、兴达印刷厂门房。(日,内)
郭荣海对门卫说:“请麻烦通报一声冯厂长,就说印钞局工人郭荣海拜会。”
门卫:“请稍等,我打电话问一声。”摇电话。
5、厂长办公室。(日,内)
厂长冯纪云倚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烟卷儿,一边望着袅袅的青烟出神,听见敲门声,忙说:“请进。”站起身来。
郭荣海推门而进:“冯厂长。”
“哟,哪阵风把郭师傅给吹来啦!稀客,稀客,请坐。”
“谢谢。”郭荣海在沙发上坐下。
冯纪云沏了杯绿茶放到茶几上,自己也坐下了。笑道:“我正闲得慌,就盼有个朋友来聊聊天,可巧你就来了。”
郭荣海苦涩地一笑:“我可没心情跟冯大厂长聊天,我是奔您这儿找饭辙来了。”
“怎么?你被局里解雇了?”
“是啊!”
冯纪云为难地说:“按理说,像郭师傅这样技术高超的熟练工,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可如今……”
郭荣海失望地说:“不想要我就明说,何必吞吞吐吐!”
冯纪云问:“郭师傅在我这儿听到什么声音了?”
“没听到啊!”郭荣海立刻明白了,叹道:“贵厂也停工了?难怪您说闲得慌。唉,我来得不是时候啊!告辞。”起身欲走。
冯纪云忙拉住道:“老朋友见个面不容易,我马上给饭庄打个电话,让他们送几道菜和两瓶酒来,我与你一醉方休。”
“这多不好意思,让您破费。”
冯纪云苦笑一声:“敝厂虽停工,幸未倒闭,请朋友喝酒的钱我还拿得出来,你就别客气了。”
“好,恭敬不如从命。”
6、街头。(日,外)
喝得醺然大醉的郭荣海脚步踉跄,一辆警车迎面开来,人们纷纷闪避,而他却径直撞去,司机忙踩刹车,汽车在离他约十公分的地方“嘎”地刹住了。
行人议论:“哇!好险,这人十有八九喝醉了。”
“不喝醉能往汽车上撞?”
惊魂未定的司机打开车窗,冲他怒骂:“狗日的,找死啊!”略略拐弯,“呼”的一声掠过他身旁开走了。
郭荣海傻笑着喃喃自语:“嘿嘿,我找死,找死又怎样?死有什么不好?再也不用担心减薪、欠薪、裁人啦!”
7、郭荣海家。(暮,内)
破草棚中家徒四壁,炕桌上一盏煤油灯发出荧荧亮光,郭妻余秀云正在炕桌边缝制婴儿衣服。
郭母郭李氏躺在炕上哼哼唧唧:“哎哟,哎哟,看样子天要下雨了,骨头缝子里往外疼,哎哟!哎哟!”
秀云厌恶地瞟了婆母一眼,不小心针刺了手,叫了声“啊呀!”仔细察看,见左手食指上冒出血珠,用唇吮了一口,指着婆母埋怨:“都怪你,害得我的手叫针给扎了,你老人家别有事没事老哼哼行不行?听得叫人心烦。”
郭李氏顿时来了情绪,坐起身披了件衣服斥道:“怎么?嫌我哼哼,我坐月子落下的毛病一辈子没好利索,阴天下雨就要犯病,家里又没钱求医买药,连我哼两句也不许,你以为你是谁啊,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过是个穷丫头罢了。”
秀云也火了,放下针线反击:“一两黄金四两福,就凭你家屁股后面挂铃铛——穷得叮当响的,还想娶人家千金小姐,做梦去吧。”
郭荣海已推门进屋,但婆媳俩舌战正酣,都没在意。郭李氏双手拍打着破被子嚎叫:“天哪!没家教的东西,就这样跟婆婆说话啊!”
秀云冷哼一声,轻蔑地撇撇嘴。
郭李氏:“我不活喽!娶了个母夜叉,骑在婆婆脖子上拉屎,谁替我做主哇!”
郭荣海气呼呼地往炕前一站,对母亲说:“妈,您别闹了,我被解雇了!”
“什么?你被解雇了?”婆媳俩大眼瞪小眼,正傻愣着,郭荣海蹲下,抱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秀云提鼻子一闻:“唔,一股酒味,你喝酒了?”顿时沉下脸,指着他骂道:“姓郭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还去灌猫尿,你还像个男人吗?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郭荣海吼道:“人家心里正烦着,你还来唠哩唠叨,滚一边去。”甩手一个耳光。
秀云捂着腮帮子大哭大闹:“穷鬼!窝囊废!熊本事没有,就会欺负老婆。跟你倒了八百辈子的霉,这日子没法过喽!”
郭荣海冷笑道:“没法过去死呗!”
秀云怒目圆睁:“姓郭的,你叫我去死,可以!我死给你看!”咚咚咚跑了出去。
郭荣海:“哼,少吓唬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来这一套,我都看腻了!烦不烦呀。”
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掠过,随即一声炸雷,紧跟着倾盆大雨哗哗而下。
郭荣海看着窗外担忧地说:“这雨怎么说来就来,还不把秀云给淋病了。”
郭李氏惊叫:“不好!荣海,你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快七个月了,这大风大雨的,可别有个闪失哇!还不快去追她回来。”
郭荣海一拍脑门:“我真浑!忘了她是个有身孕的人,怎么竟出手打她呢!唉,丢了饭碗,我都快急疯了,说话没了轻重。”
郭李氏:“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买,甭说了,快去追她吧,早点回来,甭让妈担惊受怕。”
“哎!”郭荣海一个箭步冲出门外。
8、街上。(暮,外)
暴雨像千万支银箭直射而下,杳无行人,郭荣海透过重重雨帘,只见妻子披头散发,向桥上奔去,边跑边喊:“秀云,回来!秀云,回来……”
秀云止步,浑身淋得像只落汤鸡,回身看见丈夫向她奔来,一咬牙,向高梁桥冲去。
9、高梁桥上。(暮,外)
郭荣海一把抱住妻子,声泪俱下地:“秀云,对不起,是我脾气不好,不该动手打你。可你也要体谅我,我是一家之主,马上咱的孩子又要出世了,让我咋办呀!我去兴达印刷厂找冯厂长要活干,可他们也停工了。冯厂长特意向饭庄点了两瓶酒,我二人以酒消愁。唉,以酒消愁愁更愁,回家路上,我差点没让汽车轧死,挨了那司机一顿臭骂。好秀云,原谅我,咱们回家吧。”
“回家?哈哈……”秀云仰天狂笑:“回家你拿什么养活你老娘、老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叫我死吗?还死皮赖脸地追我干什么?”
“唉,人有失言,马有失蹄。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没有隔夜之仇,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快跟我回去吧,别让妈担心。”
秀云的脸忽然痛苦地痉挛起来,呻吟:“哎哟,哎哟,我肚子疼得受不了,恐怕要生了。”
“不会吧,你才七个月,怎么会生呢?我背你回去。”郭荣海俯下身子。
秀云惨叫:“哎呀,疼死我啦。”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沾满了鲜血。
郭荣海惊恐地:“不好,你小产啦。”
一道闪电刺亮天穹,秀云看见自己的下半身浸在血泊中,绝望地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啦!”
郭荣海脸上泪水雨水不住往下流淌,抱住妻子连声抚慰:“秀云,甭难受,没了孩子,咱们以后再要,快回家去吧。”
秀云瞪圆双眼吼道:“你说得倒轻巧,孩子在我肚子里已有七个月,没了孩子,我还回什么家?让我去死吧!”推开丈夫,奋起往河心一跳。
郭荣海惊叫:“秀云!”跟着跃入水中。
10、河面。(暮,外)
闪电阵阵,雷鸣声声,郭荣海奋力向秀云游去,秀云长发飘动,载浮载沉。
11、河滩上。(暮,外)
阳光透过云层,夕照余辉,映水如血。
郭荣海托着已停止呼吸的妻子艰难地爬上了堤岸,他端详着亡妻苍白秀丽的脸庞,连连亲吻着念叨:“好秀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咱们这就回家。”趔趄着一步、两步、三步,他终于支持不住,一头载倒在沙滩上。
许多过路人见状惊呼:“不好啦,淹死人啦!”纷纷向河畔奔去。
12、高梁桥上。(暮,外)
冯纪云搂着爱女晓月坐在人力车上,见桥底下围了许多人,忙吩咐车夫:“师傅,上河滩去看看。”
“哎。”
13、河滩上。(暮,外)
人们纷纷议论:“是小两口,真惨啊,死都死在一起。”
“哪里是两口子,女的流产,两个人三条命哩。”
“快去警察署报案。”
冯纪云拉了女儿拨开人群挤进一看,郭荣海夫妇已被放平仰面躺着,两张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凄楚的笑意。不由惊叫:“荣海!”
晓月惊讶地问:“爸,您认识他?”
“唉,何止是认识,中午我还请他喝酒哩。想不到才分手两三个时辰,就阴阳两隔了。”冯纪云擦起眼泪。
一青年好奇地问:“先生,死者是什么人?干什么工作?”
“死者叫郭荣海,在印钞局上班。”
青年俯身一看,叫道:“哎呀,印钞局是印票子的地方,每天顺手拿几张不就行了吗?怎么这小两口穿得这么破啊?”
冯纪云冷笑道:“有啥大惊小怪的,票子是国家的,又不能往自己兜里揣。他一个穷工人,能挣几个钱?”
众人附和:“是啊!印钞局规矩严,谁偷票子就枪毙谁。”
“嘿嘿,小伙子还以为印钞局的员工个个是财神爷哩。”
“哈哈……”
画外音:“闪开!闪开!”
人们回头望去,只见外右四区警察分署署长郑叙带了七八个警察赶来了。郑叙吆喝:“闲杂人员一律离开,不得妨碍公务。”
冯纪云掏出钱给女儿:“晓月,你先坐车回去吧,我帮着料理料理。”
晓月:“哎,爸,您可得要早点回来啊!”说着坐上人力车。
“知道了。”
郑叙指着冯纪云斥道:“喂,你怎么还不走?”
“老总息怒。”冯纪云给郑叙递上一支香烟,并掏出打火机给点上火,恳切地说:“老总,我跟死者是朋友,请容我稍留片刻。”
郑叙吸了两口纸烟,颔首:“既是朋友,必然是知情人,警署找还找不到哩。你可否将死者情况略说一二。”
“当然可以。”
14、郭荣海家。(晚,内)
王义福推开门叫道:“荣海哥,荣海哥。”问老人:“妈,我荣海哥呢?”
“咳,跟你嫂子拌了两句嘴,你嫂子赌气跑出去,你哥赶忙去追,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王义福吃惊地说:“哎呀,嫂子已有七个月身孕,刚才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怪吓人的,我得赶紧去找他们。妈,我走了。”
“哎。”
15、街上。(晚,外)
王义福一溜小跑,满头大汗。路人三三两两议论:“听说高梁河淹死了一男一女,那男的是印钞局的。”
“印票子的人都要寻死,咱穷人就更别活啦!”
“唉,何苦呢,好死不如歹活。那女的流产了,两个人三条命哩。”
“说得对!宁可世上挨,不要土里埋。”
王义福脸色一变,撒腿狂奔。
行人诧异的目光。
16、乱葬岗子。(日,外)
荒冢累累,蓬蒿没膝,竖起两座新坟。一块墓碑上镌刻:
先母郭李氏千古:女郭荣珍、婿王义福敬立。
另一块墓碑上镌刻:
先兄郭荣海、先嫂余秀云千古:妹郭荣珍、妹婿王义福敬立。
王义福和妻子郭荣珍披麻戴孝,带着八岁的长女平平、五岁的次子安安跪伏磕头,两个孩子用小手揉着眼睛哭道:“姥姥,舅舅、舅妈,我们想你们啊!”
郭荣珍一边烧化纸钱一边号诉:“妈、哥、嫂,你们太糊涂啦,咋结伴去了鬼门关呢?”
垂首肃立的工友们一片欷歔。
冯纪云捧着一束鲜花大步流星地赶来,向墓碑鞠了三个躬,把鲜花放在碑前,泣诉:“荣海,我对不起你啊!你来投奔我,我不该请你喝酒,应该给你一点钱啊!也许你就不会寻短见了。”
王义福诚恳地说:“冯厂长,您别自责啦!救急不救穷,他失了业,嫂子又快生小孩了,就算您给点钱,又能维持几天呢?”
“唉,原本我想让荣海以酒消愁,谁知他酒醉添愁,结果闹出一场悲剧,我是难辞其咎啊!”
梅建华忙说:“冯厂长快别这样说,您已经够意思了。贵厂停工已久,自然无法安置工人。您不嫌弃穷朋友,请他喝酒,给他送行,已经很仁义啦!”
郭荣珍也含泪说:“按理我们一家还要感谢冯厂长,让我哥临死前吃饱喝足,没空着肚子离开这苦难的人间。”号啕大哭。
众工友触景生情,哭声一片。
梅建华大吼:“别哭了!哭能把死人哭活?”他见众人都反感地瞅着自己,忙用和缓的口气说:“大家别见怪,我心中同样悲伤,多好的一条汉子啊,硬叫局子里给逼死了。我们要向当局提出抗议,决不再让他们随意裁员。”
17、印钞局大楼前。(日,外)
数百工人围在空地上,梅建华带头高呼:“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请当局立刻补发欠薪!”
工人跟着呼喊:“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请当局立即补发欠薪!”
梅建华又呼:“反对当局随意裁员!”
众呼:“反对当局随意裁员!”
18、印钞局职工医院院长室。(日,内)
院长唐毅正在接电话,连连点头道:“好,痛快!痛快!甄局长果然胆略非凡。”
电话声:“我们三人在南京处处碰壁,交通部和邮政总局相互推诿,财政部装聋作哑。甄局长一怒之下,告到监察委员会,事情这才有了进展。”
宋衡带着杨卓走了进来,唐毅左手指沙发示坐,继续听电话,骂道:“好色之徒,荒淫无耻。如此胡作非为,不严加惩处,何以服众?”
电话声:“老弟,局里情况怎样?”
“咳,别提了,因裁员出了命案,好几百个工人围楼索薪,闹得我们没法工作。”
电话声:“生存第一,也难怪工人闹事,请老弟先安抚一下工友,等我们大获全胜,一定给员工一个交代。”
唐毅:“好,我去试一下吧,再见。”
“再见。”
唐毅收了线,宋衡和杨卓站起身。
唐毅:“宋科长,这位是……”
宋衡:“我的内弟兼学生杨卓。”对杨卓:“这是唐院长,北京协和医科大学的高材生,留美博士。”
杨卓向唐毅鞠躬:“唐院长,您好。”
唐毅:“好!好!上次招生考试得第一名的就是你?小伙子不简单啊!”
杨卓谦逊地:“那算不了什么,我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比起唐院长,小弟才疏学浅,何足挂齿?”
唐毅对宋衡赞叹地:“少年老成,却又伶牙俐齿,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杨卓:“岂敢!岂敢!”
唐毅、宋衡相视哈哈大笑。
唐毅:“宋科长,我去过你办公室多次,怎么没看见小杨?”
“因为他姥爷仙逝,随母前往杭州奔丧,今天才来上班。”
“原来如此。宋科长贵体有何不适?”
“老毛病又犯了,配两瓶枇杷膏,四盒鲜竹沥。”
唐毅:“我马上叫护士帮你取来,待会与你叙谈。范科长来电,让我去安抚一下工友。”
宋衡:“不着急,我俩也跟去听听。”
19、二楼平台上。(日,外)
唐毅对大伙儿说:“工友们,因为裁员,使得咱们朝夕相处的弟兄不幸离开人世,凡是有良知的人,谁不为之悲愤!知道你们为什么没工作,没饭吃吗?”
众人嚷嚷:“还不是那些贪官污吏搞的鬼!”
唐毅:“工友们说得对,正是那些贪官污吏搞的鬼。他们贪赃枉法,损公肥私,不惜出卖国家利益。这次大规模裁员,就跟一桩肮脏的交易有关。”
众人急切地问:“什么交易?快讲给我们听听。”
唐毅:“交通部邮政总局在伦敦与英国汤姆司德纳罗公司签订了一个合同,由该公司每年为中国印制十五亿枚邮票。”
众人激愤地说:“啊!为什么不让我们印?!”
“这不是卖国行径吗?”
梅建华高声质问:“唐院长,去年咱印钞局一年只印了八点二亿枚邮票,政府却跟外国公司签订十五亿枚邮票的合同,这不是将邮票印制权全部外溢了吗?”
“梅师傅问得对!有主人翁思想。”唐毅夸了梅建华一句,随即又说:“假如英国公司印价便宜还说得过去,可它的印价比咱局子里要高出四倍多。就以印一百万枚两色邮票来说吧,咱印钞局仅国币四百一十元。而英国公司要五百七十九点三六元美金,签约时的汇率为一美元兑国币三元,这笔账想必连傻瓜都算得出来。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索取高额回扣。他们卖国是为了自己捞钱,是可忍,孰不可忍!”
梅建华又问:“唐院长,具体经办人是谁?应该把他揪出来,判他坐牢、枪毙,他妈的太恶劣了。”
王义福叫道:“谁都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可贪官专把便宜让给外国人。有病啊!”
唐毅:“这次邮票印权外溢跟一个‘美人儿’有关。”
梅建华:“美人儿?怎么跟美人有关?快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唐院长,快说给我们听听。”
唐毅:“这是一大桃色新闻。事情是这样的,交通部长王文瑞是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大舅子,中年丧偶。为了迎娶上海教育局长的侄女、上海大学校花白玉凝为妻,可下了血本,答应了白玉凝三个条件:一、支付美金十万元;二、结婚彩礼费二十万法币;三、在上海市中心造一座占地十来亩的具有西班牙风格的花园洋房。”
梅建华惊叫:“我的妈呀,上海是寸金之地,这一来没有上百万法币拿不下来啊!”
唐毅:“梅师傅说得对。王文瑞虽在任上刮了不少钱,但一下子要筹措这笔巨款完婚也非易事。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秘书凌炎为了拍长官马屁,想出一个馊主意帮忙敛财,请外国公司印邮票,从中至少赚取百分之二十的回扣。他们每年让英国公司印十五亿枚邮票,一下子签了七十五亿枚邮票的合同。工友们想一想,他们可以拿多少黑心钱啊!就这样,凌炎砸了印钞局数千工人的饭碗,让他的部长娶回了大美人,他也当上了交通部参事兼代邮政总办。可见凌炎拍马是为了骑马啊。”
工人中一片咒骂声:“狗东西,卖国贼!”
“狗官缺德、害人,不得好死!”
梅建华:“王文瑞那老混蛋,为了金屋藏娇,断了咱印钞局的活源,害苦了咱几千弟兄,真该碎尸万段。”
唐毅:“工友们,我刚才还接到范科长的电话,甄局长去上海锦江饭店大闹婚宴,并没有什么效果。如今甄局长就邮票印权外溢问题正在南京与交通部和邮政总局抗争,已告到监察委员会,在于右任院长的干预和舆论的强大压力下,双方正在磋商。希望工友们再耐心等上几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梅建华仰面高呼:“唐院长,借你的吉言,我们恭候佳音。”对众人:“咱们散了吧。”
众人一哄而散。
20、钢版科办公室。(日,内)
杨卓对宋衡感慨地说:“我考进印钞局,算是进入了一所社会大学。咱们甄局长不畏强权,是个有血性的英雄,工人师傅都很敬业,钢版凹印产品又荣获了巴拿马奖,我决心学好印钞技术,不辜负亲友们的期望。”
宋衡喜爱地瞅着内弟,点头道:“好兄弟,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每一个热血青年都应该报效祖国。”转而又长叹:“唉,如今的政府太腐败了,有多少爱国志士壮志难酬呀!”
杨卓:“姐夫,什么叫‘印权外溢’啊?大家一提起都挺气愤的,反正绝对不是好事。”
“你提出的乃是当代中国民族印钞工业的大问题。印刷发行钞票、邮票,是国家主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印权外溢’,就是把这一部分主权给溢到外国去了。还有,‘印权外溢’不单单指印钞票、邮票,凡是有价证券,如股票、车船票、机票、公债券、国库券,以及各种票据等都包含在内。那些贪官化公为私,贪图不义之财,把纸币、邮票都交给外国公司印制,尽是些民族败类。”
“这些人真卑鄙。”杨卓话头一转:“哦,那个凹印工房的梅建华师傅在工人中很有威信,我想拜他为师,去他那里待上几个月,熟悉一下机器性能和工艺流程。将来对钞票的设计、刻版大有益处。我白天在凹印工房干,晚上回来跟您学习雕刻,您看怎么样?”
宋衡:“好,好,难得你一心求上进,艺多不压身嘛。”从抽屉里数了五张法币递给杨卓:“拿着,这是拜师的礼物。我这就带你去见梅师傅。”
21、凹印工房。(日,内)
机器关着,一群工人或坐或蹲,听梅建华眉飞色舞地海侃。宋衡和杨卓站在门口,静静伫听。
梅建华:“咱北平南城有个地方大大的出名,不知各位去过没有?就是南下洼子往陶然亭路上必须经过的过街楼。”
众人:“嗨,那地方一年少说也得走上个几十回,问这干吗?”
梅建华神秘兮兮地说:“前些时候,传说狐仙在过街楼显灵,闹得满城风雨。整日价有善男信女前去烧香拜仙,许多祈福灵验的人携来布匾挂满了楼墙。布匾没地方挂了,就一层一层往上钉。一个风雨之夜,墙上的布匾被偷得干干净净。据说是被共产党地下人员盗去的,他们把布染成黑色,缝成衣服救济穷人了。穷人都说,共产党才是真正的大仙,能保佑穷人不受饥寒呀。”
众人哈哈大笑,王义福说:“我也来讲个故事,从前,有两个穷人唠嗑。一个穷人说:‘等我将来有钱了,就吃了睡,睡了吃。’另一个穷人说:‘嘿,我要有钱啊,还睡什么觉?我要吃了还吃。’你们说这两人可笑不可笑?”
工人马云:“这有啥可笑的,可惜咱们呀,白天没钱吃饱,夜晚躺在炕上也不安生,就听见肚子在那儿敲锣打鼓哩。”
“嘿嘿嘿。”众人又一阵哄笑。
宋衡带杨卓走近梅建华,人们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打招呼:“宋科长。”
宋衡点头答礼:“大家好。”对梅建华说:“梅师傅,我给你送徒弟来啦!人家可是仰慕你的技术和为人,非要拜你为师不可,我只好忍痛割爱喽。”对杨卓:“杨卓,还不上前见过你师傅。”
梅建华摆手道:“等等,我还没答应呢。”问杨卓:“你就是考了第一名的杨卓,宋科长的小舅子?”
“是,梅师傅。”
梅建华:“杨卓,我听说你父亲在天津做着大买卖,家境殷实,为什么要到我这又脏又累的凹印工房当学徒工呢?”
“我爸常对我说:腰缠万贯,不如薄技在身。梅师傅,咱中国又穷又弱,列强都欺负咱们,要实业救国,就要提升国力,掌握科学技术。所以我白天拜您为师学习凹印技术;晚上向宋先生学习雕刻。请您收下我这徒弟吧。”杨卓说罢向梅建华鞠了一躬。
梅建华朗笑道:“行!行!行!你要不嫌你师傅是个大老粗,我愿意收你为徒。”
“谢谢师傅。”杨卓边说边取出纸币,恭恭敬敬递上说:“这五十元钱,是徒儿的一点心意,恳请师傅笑纳。”
“不!不!不!这钱不能要,能收到像你这样知书达理的好徒弟,是我的福分,哪还要你的拜师礼呢。”
杨卓:“师傅,圣人孔夫子收学生还要一捆干肉哩。天地君亲师,这是古人传下的规矩。您不要,徒儿就一直这么捧着。”
宋衡向王义福示了个眼色,王义福会意,对梅建华说:“师兄,您就甭推让了,我是他师叔,我代兄长收下了。”说着接过法币。
杨卓忙唤了一声:“师叔,日后请多关照。”
“嗳。”王义福乐呵呵地冲梅建华说:“嘿,你当了师傅,小弟水涨船高,也当上了师叔,借光,借光。”
宋衡:“梅师傅,小杨拜你为师,不是局里的安排,完全是你额外的付出,你嫌亏吗?”
“亏?哈哈,我还得了大便宜呢!考工状元投到我门下为徒,全局哪个工友有这种福分。”
“对!对!对!梅师傅说得一点不错。”
宋衡满意地说:“好!今晚我们郎舅在‘东来顺’摆下谢师宴,凹印工房的工友,能去的都去,务必赏光,我俩恭候大驾了。”
梅建华犹豫地说:“宋科长,这不合适吧,我已经收下小杨的钱……”
宋衡扬声道:“就这么定了。”
众人拍手欢笑:“噢!噢!今晚打牙祭喽!吃涮羊肉喽!”
一个工人飞奔而来,对大伙儿说:“甄局长回来了,说要补发欠薪,让大家快去楼底下集中开会。”
王义福惊喜地说:“嚯,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
1、印钞局二楼平台上。(日,外)
站着踌躇满志的局长甄善仁,左边站着范宝泉,右边站着贾元庆。
楼底下,黑压压地站了约两千名员工,数千只眼睛向上注视三人。
甄善仁笑容可掬,挥舞右手,大声招呼:“亲爱的工友们!”
贾元庆带头鼓起掌来,台下工人也哗哗鼓掌。
王义福对梅建华笑道:“嘿,真新鲜,局长叫咱‘亲爱的工友’,兴许真能补发欠薪哩。”
梅建华含笑点头:“唔,有可能。”把嘴往上努了努,示意别讲话。
甄善仁:“工友们,大家受苦了。听说在我赴宁期间还出了命案,令人深感痛心。这次我们在与贪官的斗争中不辱使命,维护了咱印钞局的根本利益。当局被迫作出如下决定:一是罢免了王文瑞的交通部长;二是革除了邮政总办凌炎的职务;三是修改了与英国汤姆司德纳罗公司的合同,每年的十五亿枚邮票,由英国公司和咱印钞局各印七点五亿枚。咱印钞局又有了固定的活源,保证了咱局子的生存和地位。我宣布:所欠工人薪资全部发还,本次被裁的工人一律回局复工。”
众人欣喜若狂,鼓掌欢呼:“太好喽!太好喽!甄局长真是甄善人、大救星。”
王义福眼中闪出泪花,对梅建华和马云说:“唉!可惜荣海哥走得太快了,没等到今天啊!”
梅建华:“要不是甄局长去南京跟部里交涉,咱局子里不知还要出多少个郭大哥哩。”
2、东来顺饭馆雅座。(晚,内)
大圆桌正中的铜火锅热气翻滚,四周放着几大盘红白相间的羊肉卷,以及笋片、粉条、豆腐、面筋、芫荽、菠菜、白菜以及韭菜花、辣椒油、花生酱、蒜泥等作料。
宋衡、杨卓、梅建华、王义福等十多人大口吃肉,大杯饮酒,个个眉开眼笑。
杨卓举杯站起来说:“今天我拜了师傅,局里又发了欠薪,正如师叔所说的是双喜临门,我敬师傅和各位师叔一杯,请。”
众:“好!好!大家干了。”俱一饮而尽。
杨卓坐下说:“薪水虽补发了,但我担心他要追究领头闹事的人,给咱小鞋穿呢。”
王义福:“有可能!历任局长等工潮平息后,不是把领头的工友送警察局就是开除,唯独甄局长例外,这是大伙儿的福气哇。”
马云:“全局工友都对甄局长感恩戴德,你们猜猜看,背后叫他什么?”
宋衡饶有兴致地问:“叫他什么?”
“甄善人、活菩萨、大救星。”
杨卓惊叫:“哇,甄局长这不成了救世主了吗?真有意思。”
梅建华略带不满地说:“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们大老粗没啥学问,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谁给我们活儿干,谁给我们饭吃,谁就是大恩人。”
宋衡忙打圆场:“梅师傅说得对,人要生存嘛!今天咱们也是难得一聚,来来来,大家吃菜、喝酒。”
3、钢版科办公室。(日,内)
贾元庆对宋衡说:“宋科长,你把爱徒送到凹印工房学技术,主动为局里培养人才,甄局长要表扬你哩。”
宋衡笑道:“嗳,这算什么呀!是那孩子自己求上进,提出要拜梅建华为师,我就成全了他这番心意。”
贾元庆:“近日来,工友们对甄局长有什么看法和评价?”
“嘿,评价高到吓人的地步,说他是甄善人、活菩萨、大救星。”
贾元庆欣喜地:“这就好,这就好。兄弟有一个想法,希望能得到阁下的赞助。”
“贾科长请讲。”
贾元庆:“甄局长这次救活了印钞局,也救活了数千名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大家称他为甄善人、活菩萨、大救星,也不为过。你是没看见,他在上海锦江饭店大显神威,满堂的部长、将军,他都没放在眼里,那气度,那魄力……”
宋衡打断了他的唠叨:“贾科长,长话短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建议全局工友凑钱给甄局长送万民旗、万民伞、万民匾,然后列队游行去局长家上匾。”
宋衡笑道:“这主意不错,我赞成。我马上打个电话给小杨,让他去跟他师傅说一声。”
贾元庆满面春风地拱手:“拜托,拜托,告辞。”
4、凹印工房。(日,内)
梅建华对众人说:“各位工友,刚才我徒弟已经把话挑明了,给甄局长送‘万民旗’‘万民伞’‘万民匾’,一不强迫,二不摊派,全凭自觉自愿,我先带个头。”向木箱中投了两元钱。
王义福正要向木箱投币,被梅建华拦住道:“义福,你就免了吧,我已代你出了钱。”
王义福执拗地说:“不!甄局长是咱大家的恩人,我是局中一员,也应该尽点心意。”向木箱投了一元钱。
杨卓数了六张一元的纸币,扔进木箱。
王义福挑起大拇指:“嘿,小杨真豪爽,把一个月的工资全捐了,看来咱凹印工房在全局课组捐款中,准拿第一名。”
工友们都依次向木箱中投了钱。
5、总务科长室。(日,内)
贾元庆坐在桌前翻阅报表,有人敲门问:“贾科长在吗?”
贾元庆:“请进。”
范宝泉带着手捧木箱的杨卓兴冲冲地进来了。
范宝泉:“贾科长好。”
杨卓:“贾科长好。”
贾元庆面带悦色,指着沙发说:“坐!坐!”
范宝泉:“不坐了。”接过杨卓手中的木箱放桌上,道:“贾科长,这是我们印刷科全体工友的心意。”
贾元庆用手指在里面翻弄几下,惊喜地说:“啊,这么多!”
范宝泉:“科里各工房每位工友都捐了钱,连最穷的王义福也捐了一块钱。工人捐得最多的是手动机组的梅建华,捐了两块钱。工徒中最多的是杨卓,捐了六块钱。”
贾元庆瞅着杨卓称赞:“嘿,好小子,考工进来时是头名状元,这回捐钱又做了状元,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
杨卓腼腆地说:“贾科长过奖了。”
贾元庆站起身,得意地说:“其实做万民旗、万民伞之类的花不了多少钱,有二三百块钱足矣。如今看来,捐款数早就超过了所需数目,我们要把这钱悉数用到甄局长身上,务求尽善尽美。哈哈哈——”
6、唐毅家客厅。(晚,内)
唐毅、范宝泉、贾元庆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谈笑甚欢。唐妻范宝瑛是范宝泉的胞妹,手托银盘,款款而出,取出三杯咖啡放茶几上,客气地说:“这是巴西咖啡,我刚刚煮出来,贾先生请,哥哥请。”
贾元庆忙站起身道:“谢嫂夫人。”
范宝瑛:“你们谈吧,我回房去。”
唐毅忙叫:“慢,宝瑛,你也坐一会儿,咱们有事商量。”
“哦,什么事呀?”范宝瑛小鸟依人般地挨着丈夫坐下来了。
贾元庆抢着说:“嫂夫人,你也知道,我和你哥哥,还有甄局长赴宁跟贪官作坚决的斗争,把王文瑞和凌炎拉下了马。甄局长非但如数给大家发放了两个月的欠薪,还下令让被裁的工人回局上班。全局员工对此感激涕零。为了表达对甄局的敬意,凑钱买了万民旗、万民匾等。因职工捐款踊跃,盈余五六百块钱。我们合计了一下,想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家题字。首选之人便是末代状元刘春霖老先生,那一手行书可是飘逸跌宕,苍劲流丽,神采非凡啊!因此……”
范宝瑛:“因此你们想请老爷子出面,求取状元墨宝是不是?”
贾元庆抚掌大笑:“听琴音而知雅意,嫂夫人聪慧绝伦,不愧是协和医科大学的校花。据在下所知,嫂夫人在老爷子面前说话比唐院长更顶用,只要嫂夫人金口一开,唐副市长绝对不会驳您的面子。”
范宝瑛:“好啊,你一口一个‘嫂夫人’,原来要让我去充当说客,让老爷子去求刘状元题字,我要是不去呢?”
贾元庆忙抱拳道:“嫂夫人帮帮忙,帮帮忙,在下感激不尽。”拎起一只竹篓说:“苏州亲戚送来几篓阳澄湖的大闸蟹,在下特意孝敬嫂夫人一篓,恳望笑纳。”
范宝瑛哂道:“一篓螃蟹就想买动我吗?”
“不敢!不敢!嫂夫人再不答应,在下只好叩请了。”贾元庆作势要跪,范宝泉忙拦住,嗔怪妹妹:“瑛妹,你就别让人家为难了。”
范宝瑛扑哧一笑:“看你们这戏演的,跟真的似的。那好,我看在几千工友的情面上,可不是看你这篓螃蟹上,就帮你们开个口。至于老爷子肯不肯答应,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贾元庆对范宝瑛连连作揖:“多谢嫂夫人,多谢嫂夫人。”
众人哈哈大笑。
7、甄家客厅。(晚,内)
甄善仁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贾元庆只坐了半个屁股,显得颇为拘谨。甄善仁:“贾科长这么晚过来,有事商议吗?”
“有!有!”贾元庆站起身,打开皮包,取出一张宣纸,双手递去。
甄善仁打开一看,但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大字:
甘霖济众
惠我群工
再看落款是肃宁刘春霖,不觉狂喜:“啊,刘春霖不是状元吗?他的行草可是海内一绝啊!”
贾元庆谦卑地说:“这是在下几经周折,后来请唐副市长出面,才求来的墨宝。”
“真是难得,让你费心了。听说那刘春霖中状元,还颇具传奇色彩呢。”
“是啊!提起这刘春霖高中状元,确有一段趣闻。据说阅卷大臣选定的名次,第一是广东的朱汝珍。慈禧太后立即联想起被她害死的珍妃,于是把朱汝珍的卷子往旁边一放,看起第二份卷子来,是河北肃宁的刘春霖。不看文章,光看那秀劲端丽的楷书就令人心中舒坦。再一想,刘春霖这名字也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这几年天下大旱,举国为之焦虑,‘春霖’之名,不正是‘春风化雨,普降甘霖’的意思吗?他又是肃宁人,这就预兆大清朝‘肃靖’‘安宁’,选定他为状元,兴许会使大清朝从此转危为安哩!于是命李莲英把这份卷子递给光绪皇帝审阅,并传口谕道:‘这刘春霖的文章不错,请皇上定夺吧。’光绪听得太后发了话,怎敢违拗?拿起朱笔便点了刘春霖为状元。”
甄善仁笑道:“刘春霖因名字起得好中了状元,真幸运啊!”
贾元庆感慨地说:“有幸运儿,就有不幸者。刘春霖因名字好中了状元,还有两个举子因名字起得不好丢了状元。一个叫吴情,一个叫王国钧。皇帝心想,岂能让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中状元呢?就把他的名字勾掉了。至于叫‘王国钧’的,皇帝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王国钧’,既可联想为忘掉国君,更可联想为‘亡国君’,名字太不吉利。那王国钧虽然才学出众,非但没当上状元,连进士也给撸掉了。中国科举史上的奇闻轶事多如牛毛,可谓千奇百怪,洋洋大观。不过刘春霖中状元却也名实相符,本身就有学问,再加上一手好书法,难怪能得慈禧欢心。老头自以为是天子门生,眼高于顶,视权贵如草芥。像袁世凯、冯国璋、段祺瑞等民国风云人物,都求一字而不可得哩。”
甄善仁连连点头:“这我知道,知道。那唐副市长既是北平父母官,又是医林圣手,面子自不一般。”仔细端详,爱不释手,赞叹:“铁画银钩,遒劲洒脱,既有玄远的风骨,又具灵动的神韵,堪称国宝啊。”问贾元庆:“这幅墨宝花了多少钱?”
“六百块钱。”
“不多!不多!日后这万民匾往家中一挂,满壁生辉。上可光宗耀祖,下可昭示子孙。”
贾元庆凑趣道:“嘿嘿,墨宝金匾,永为贵府传家之宝。在下还有个建议。”
“请讲。”
“八个字可制成两块牌匾,‘甘霖济众’挂在府上;‘惠我群工’挂在局里会议室,如此岂不内外兼顾,两全其美?”
“嗨,好主意!这次我真要好好感谢你呢!”
“不敢!不敢!元庆身为部属,为长官效劳乃分内之事。”
“贾科长才干卓越,当个小小的总务科长太屈才了,日后若有良机,甄某必当竭力举荐。”
“多谢局座栽培,我明天就去制万民旗、万民匾。告辞。”
甄善仁将宣纸还给贾元庆,手一伸:“请。”
8、印钞局四楼会议室。(日,内)
宋衡、唐毅、贾元庆、范宝泉等人眉开眼笑,看着杨卓和梅建华踩在会议桌上,将镶有镜框的紫檀木“惠我群工”匾额挂上了墙壁。
“好!”宋衡带头鼓起掌来。
梅建华边端详边说:“嗳,真好看,真奇怪,怎么这匾一上墙,就觉得整间会议室立马显得雅气了?”
唐毅含笑道:“这是状元手笔,名家墨宝,光照四壁啊!”
众人惊叫:“啊,这是状元写的!难怪这么漂亮、大气。”
“嘿,整个北平城的工矿企业,哪家能挂上状元墨宝,跟咱印钞局叫板?咱这叫独一份!”
9、印钞局大楼前。(日,外)
几张会议桌拼成长长的一列,上面置着用绸缎做的“万民旗”“万民伞”。
贾元庆对宋衡、唐毅笑道:“因为活源充足,颇有盈余。贾某提议,甄局批准,凡在万民旗上签字的员工,每人发一斤饼干、五个茶鸡蛋、一瓶汽水。星期天局里除了留守警卫人员,凡愿上甄局家去上匾的员工,每人发两块钱慰劳,这钱是甄局私人掏的腰包。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
宋衡:“你是总务科长,想给员工们发点吃的,合情合理,我没意见。”
唐毅:“肉烂在锅里,能让工友得点小实惠,我也赞成。”
贾元庆眼珠一转道:“哎,咱先不说发吃的喝的和钞票,看看‘万民旗’‘万民伞’上有谁的签名,谁签了名,就发给谁。”
宋衡忙说:“万万使不得!如果你这么一搞,没签字上匾的人得不到应有的那一份,非骂娘不可。”
唐毅:“对,我也认为此举有失厚道,应该按照甄局指示的去办,博一个全局员工皆大欢喜。”
贾元庆尴尬地说:“看来我确实有点小家子气,行,坚决执行甄局的命令。”
宋衡、唐毅相视大笑,贾元庆也嘿嘿干笑。
10、钢版科办公室。(日,内)
宋衡指着办公桌上用牛皮纸包的饼干、茶鸡蛋、汽水,吩咐杨卓:“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师叔去吧,他家孩子多。”
“那我就代我师叔谢谢科长大人了。”
宋衡佯装生气:“少贫嘴,快去。”
“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杨卓抓起两个纸包,又拎了一瓶汽水便走,回头又向姐夫做了个鬼脸。
“调皮鬼!”宋衡愉快地笑了。
11、王义福家。(晚,内)
一间约十平米的小屋,从东到西横着一条大炕,炕中间放着一张矮脚炕桌。昏暗的煤油灯下,郭荣珍飞针走线,缝补衣服。义福娘坐在炕上,正在教平平、安安念顺口溜:
阜成门,拉大弓,过去就是朝天宫。
朝天宫,写大字,过去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挂红袍,过去就是马市桥。
马市桥,跳三跳,过去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绕葫芦,过去就是四牌楼。
王义福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进了门,兴奋地喊:“娘,快来看,我带回好吃的啦!”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叫着:“爸!爸!爸!”围住了炕桌。
王义福取出五瓶汽水、五包饼干和五包茶鸡蛋,众人惊呆。
义福娘问:“这些东西哪来的?”
“今天我在万民旗上签了字,领到一斤饼干、五只茶鸡蛋、一瓶汽水。范科长、钢版科的宋科长、我师兄、师侄都把他们的一份送给了我。来来来,大家吃。”
四只小手同时向纸包伸去,安安胳膊肘儿一碰,一瓶汽水落地“砰”的打碎了,郭荣珍恼火地在安安小屁股上打了一掌,骂道:“饿死鬼投胎啊!”
安安小嘴一咧,哇哇大哭起来。
王义福忙把安安抱在怀里:“安安不哭,不哭,爸给你吃饼干。”取了一块饼干塞到安安嘴里,责备妻子:“孩子小,不懂事,打他干嘛。”
安安吃着饼干,噙着眼泪笑了。
王义福:“荣珍,去拿几只碗来,大家喝汽水。”
“哎。”
王家老幼喝着汽水,吃着饼干和鸡蛋,其乐融融。
王义福:“这个星期天我不用去拉车了,凡自愿去甄局家送匾的人,赏两块钱。”
义福娘:“遇上这么好的局长,就是一个子儿不赏,也应该去给他上匾。”
王义福:“妈说得对,工友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义福娘叹道:“这年头,能混个肚儿圆就心满意足啦!印钞局薪水高是出了名的,福儿一双手要养五张嘴,不容易啊!也幸亏在局里上班。”
王义福:“是啊!听甄局长说,年终还要给我们发奖金,到时给妈、给荣珍、给孩子每人买一套新衣服。”
义福娘惊喜地说:“哎呀,那敢情好!福儿在局里越干越有奔头啦!”
12、印钞局大楼前。(日,外)
风和日丽,铜管乐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几百个工人欢天喜地,眼睛不约而同射向“万民旗”“万民伞”“万民匾”。
13、二楼平台上。(日,外)
贾元庆对宋衡、唐毅说:“除了加班的、值班的,在家休假的工友几乎都来了,马上可以出发。我还有一些事要安排,这支队伍就由二位负责了。”
二人:“行!”
14、印钞局大门口。(日,外)
由铜管乐队开路,游行队伍抬着“甘霖济众”匾、举着“万民旗”、打着“万民伞”,列队由白纸坊出发了。
15、沿途。(日,外)
队伍进了牛街,出北口东奔珠市口,向北拐过前门至天安门。一路上,镜头不时闪过全聚德烤鸭店、前门、天安门等标志性建筑。行人惊讶地驻足观望,游行队伍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几个小报记者更是神气活现,跑前跑后地忙着按快门拍照。
16、中山公园门口。(日,外)
一溜摆着七八只大铁桶,长桌上摞着几十只大碗。贾元庆满面笑容地招呼大家:“工友们渴了吧,快来喝点茶水。”
杨卓、梅建华等人拧开龙头放水,咕咚咕咚一口饮尽,又把碗递给别人。
许多游客和行人对他们看了又看,一位老者问杨卓:“小兄弟,你们干什么去呀?”
杨卓自豪地说:“给我们局长上匾去,他对员工可好了。”
老者甲看看“万民旗”“万民伞”,又看看“万人匾”,慨叹:“好一个‘甘霖济众’,要是政府官员都像你们局长一样甘霖济众,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啦。唉,自从民国成立到现在,十八年中换了四十六届内阁,一年中换了六任总理,没有一位总理能得到‘万民伞’‘万民匾’的光荣。光送旗送伞倒也罢了,大伙儿还列队游行。”
老者乙接道:“对,我活了六十多岁了,看见过的游行还少吗?什么‘五四’运动、‘二七’大罢工、‘三一八’惨案,不是反帝,就是反政府,总之没有好事。唯独这回游行例外,是印钞局员工给他们的局长送伞送匾,那局长必然甚得民心啊!”
贾元庆走上前,掏出“哈德门”香烟,笑吟吟地给二老每人一支,说:“两位大爷请抽烟。”并用打火机给点上了火。
两位老者接过香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才想起道谢:“多谢!多谢!您是?”
“我就是印钞局的员工。”
老者甲连忙恭维道:“哎呀,难怪先生如此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看来你们局长真是治局有方啊!”
老者乙:“是嘛,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要倒回去三十年,非得进印钞局干活不可。”
杨卓低声嘀咕:“吃得好,说得好,一点不假。”
众人哄堂大笑,贾元庆眼睛一瞪:“少废话,快滚。”
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贾元庆也憋不住笑出声,两位老者相对眨眼,莫名其妙。
《益世报》记者魏民相机中镁光灯一闪,“咔嚓”拍成了照片。
17、西单牌楼下。(日,外)
也是一溜七八只大铁桶,长桌上摆着几十只大碗。范宝泉一见队伍到来,忙对大家喊道:“工友们,甄局长派我们设茶水相迎,快来喝口水,歇一歇吧。”
“哎!”人们一拥而上,拿碗去龙头下接水,喝水。
18、四楼会议室。(日,内)
杨卓、梅建华等人将旗、伞等放在墙边,梅建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叫:“累死啦!”
杨卓:“可不是,今天咱绕了大半个北平城,明天北平各报肯定是头条新闻,没看见那些小报记者采访、拍照,忙得屁颠屁颠吗?”
马云:“虽说累了一点,可没一个人叫苦的,连义福哥也说,今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呢。”
杨卓:“我也挺高兴的,那些过路人盯着咱们的队伍,眼睛都直喽,羡慕得直咂嘴哩。”
19、忠信堂饭庄雅座。(晚,内)
华灯下,一桌盛筵水陆俱陈,甄善仁、贾元庆、宋衡、唐毅以及几个报社记者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甄善仁:“诸位,甄某并没有作出多大贡献,全局同仁居然赠以万民旗、万民伞、万民匾,如此殊荣,实在受之有愧呵!”
贾元庆故意反驳道:“局座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民生无小事。因为民生聚民心,民生连国运。要不是局座力挽狂澜,勇斗贪官,夺回部分外溢的印权,咱印钞局还不知要出多少个郭荣海哩。难怪工友背后称您为甄善人、活菩萨、大救星哩。”
甄善仁忙笑着摇手:“别!别这么说,我越发承受不起了。”
记者魏民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报纸清样递给甄善仁道:“甄局长,这是我们写的专题报告,清样已出,若无意见,明天北平各报将以头版头条刊发。”
甄善仁接过匆匆扫描几眼,见报纸用通栏大标题写道:“甘霖济众、惠我群工”,并配发了游行队伍经过前门、天安门、中山公园、西单牌楼等地万人瞩目的若干照片。随手递给了唐毅,唐毅略略一看便递给宋衡,宋衡阅后递给范宝泉,范宝泉又递给贾元庆,贾元庆一边看一边点头晃脑地称赞:“精彩,精彩。你们用相机留下了光辉的瞬间,这是印钞局全体同仁的光荣。”将清样还给甄善仁,甄善仁又把它还给魏民说:“很好!我没意见。”不觉感慨地:“我一想起当年赴美国考察之事,至今仍愤愤不平啊!”
“为什么?”众人一齐发问。
“我带了几位技术人员到了美京印钞局,调查了事务、经费、用人等方面的情况,但不准考察生产技术部门。因为该局正在代印中国的钞票。咱是竞争对手,自然要严格保密。后来托驻美领事及纽约商会致意,方才允许参观雕刻钢版、造纸、铸字、号码、照相等处。这不是国耻、局耻又是什么?”
众人垂首默然,魏民拍案道:“真是岂有此理,中国的钞票为什么要拿到国外去印?正在崛起的中国印钞技术,其品质堪与世界列强相媲美。暴君秦始皇还统一文字、统一币制、统一度量衡哩,叫什么‘书同文’‘车同轨’。怎么到了民国,历史反而又倒退到先秦了?”
宋衡:“魏先生,您质问得对。自进入民国之后,无论是北洋军阀,还是蒋介石政权,始终未能消除国内的割据局面,也始终未能摆脱对外国势力的依赖,当然也就无法解决统一币制、统一钞票和有价证券的印制发行问题。我印钞局虽是国内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的官办专业印钞企业,却接不到活源,吃不饱肚子,真是怪事!”
甄善仁:“前任局长中,不乏懂经营,善管理之人。多次提出并恳请当局收回外溢印制权的建议,终因政府腐败,无力回天,令人扼腕叹息啊!”
魏民若有所思:“是啊!各地军阀甘当儿皇帝,那些殖民主义者扶植傀儡,还不是为了输出资本,倾销商品,掠夺财富。”
众人点头称是。
魏民:“嗳,这倒是一大新闻,我想把您当年在美的遭遇写成报道在《益世报》上发表行不行?我敢担保,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看了都会义愤填膺。”
甄善仁:“当然可以。”
20、唐家客厅。(晚,内)
范宝泉、唐毅、范宝瑛共坐长沙发上,范宝泉翻阅报纸,指着《印权外溢,中国印钞局长蒙羞》的标题对唐毅夫妇说:“这个记者很有正义感、文笔犀利,讽刺辛辣,真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唐毅:“魏民虽然文风泼辣,行事却十分稳健,征得了甄局的同意才写了这篇报道。”
范宝瑛:“报纸是大众的喉舌,记者是无冕之王。就应该写警世文章,发警世呼吁。魏民把甄善仁写得太好了,有奉承拍马之嫌。”
范宝泉:“不要这么说,我在南京亲眼看见他和王文瑞拍桌子对骂,要不是他态度强硬,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哪能虎嘴夺脆骨,推翻已签的合同重签呢?他是原奉系的要员,兵站少将总监。以前历届局长都是文人,缺少魄力。看来乱世只有武夫才能扭转乾坤。”
唐毅一拍茶几道:“那可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