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弗洛雷斯夫人约瑟夫每天给我送两次饭,然后再每天两次把饭端走。我告诉她他不许我出去,即使小便也不可以出去。他会进来给我倒便盆(但是倒不掉房间里的尿味儿)。他会每晚过来,打开锁,推开我卧室的门,命令我脱掉衣服。
我告诉她,每天晚上,他回去睡觉以后,我都去检查门是不是锁好了。
我告诉她我整天坐在屋里祈祷有一天他会忘了锁门,但是日子还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我告诉她,自从马修一瘸一拐地走出门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告诉她,我也没见过艾萨克,虽然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知道他在,他在我再也看不到的世界里进进出出。
我告诉她我从卧室的窗户看见外面的雪融化了,在便道和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汇集成了一片片水洼。
我告诉她,我每天可以离开房间一次去大便。我告诉她约瑟夫是怎么站在走廊里监视着我。我告诉她有一次我没来得及去厕所,约瑟夫是怎么让我在上面坐了好几天,直到我的屁股像婴儿一样长满湿疹。我告诉她他哈哈大笑,后来,我听见他和艾萨克取笑我拉裤子的事情。
我告诉她,有一天晚上,老天开眼,约瑟夫离开我的房间后忘了锁门。我坐在床上,等着听金属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可怕的声音,可是一直没有响。只有他走路时地板咯吱咯吱的响声和他蠢笨的身体压在床上时沉闷的声音,以及床垫子里的弹簧吱扭吱扭的叫声。我至少等了一个小时,确定之后我才敢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在冰冷的房间里,颤巍巍地握住铜把手,拉开了门。
我告诉弗洛雷斯夫人,我在厨房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刀,一套十二件餐具里最大的一把刀,主厨刀,至少有20厘米长。我告诉她我站在漆黑的厨房里,凝视着远方暗淡的月光,思考着,虽然根本没必要考虑,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房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火炉里的嘶嘶声和管道里水流的声音。
但是,真的,我一无所知,因为那晚,在马修来之前,我没有走出房间一步。
我告诉她,我踮着脚尖走进卧室看见约瑟夫睡着了。我盯着大床上他恶魔一般的身体,听着他的鼾声。弗洛雷斯夫人飞快地在纸上做记录,生怕记错某个细节。我走近床边的时候,约瑟夫睁开眼,地板的吱吱声吵醒了他。他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里没有恐慌,而是迷惑。他嘟囔着,“你怎么……”我把主厨刀刺进他的胸膛。“你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他想说,但是我没给他机会。我是这么告诉她的: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开着,我拔出刀再捅进去,一次接着一次。他的手无能为力。他们说我一共刺了六刀,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不过,当然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因为那晚,我根本没进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的房间。
我知道,但是我却没有告诉弗洛雷斯夫人的是:一个人年满十八岁,作为成年人要接受审讯,而一个十六岁的人,像我一样的人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如果他们知道了,知道了真相,我也不会有马修那么大的麻烦。我知道这些,因为我小的时候和爸爸一起看过一个新闻片,讲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杀死了她的亲人。爸爸说成人进监狱,小孩子有时候可以免受处罚,是的,如果他们没有被处决的话。我记得当时我问爸爸:“被处决是什么?”他没说,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米利亚姆呢?”弗洛雷斯夫人问。
“米利亚姆怎么了?”
“告诉我你对米利亚姆做什么了。”
“她没醒。”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不在,我没去过那间屋子。我坚持说我用主厨刀连着刺约瑟夫的胸口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但是弗洛雷斯夫人不肯罢休。她把笔放在桌子上,又检查了一遍录音机,发现还在转。她必须把我的话,我的供词,录在上面。“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她问。一口痰卡在我的嗓子眼,我说不出话来。
米利亚姆?我差一点儿喊出来。
突然我的耳边里响起马修的声音,慢慢地,比蜗牛还慢地爬进我的脑子里,我全明白了。
如果像她一样成为植物人,我宁愿有人朝我开一枪,让我从痛苦中解脱。
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