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变成两晚。
接着就是两晚增加到三晚。
这事稀里糊涂地就成真了。我下班回家,准备告诉海蒂她该离开了。我已经筹划好了,给女孩50美元,不,是100美元。这足够她用一阵子了。
我给她标出城里庇护所的位置,这样海蒂就知道我尽力了。
我会亲自送她。看着她走进庇护所,确定他们接收婴儿。
我在脑子里想好了要和海蒂说的话。回家的路上,我在笔记本上标好顺序,在晃晃悠悠的列车上写出的字就像蜘蛛爬的一样。从富勒顿车站往外走的时候,我又润色了一遍。我们要表现得很大度。我得说,给够她了,给她配齐了所有的必需品。
我会凝视着海蒂失魂的棕色眼睛,让她理解这是必须的。我要圆滑加细致,我要用佐伊当理由。
佐伊会以为你比关心她更关心杨柳。
然后她自己就明白了。如果我用佐伊当挡箭牌,海蒂会明白的。
但是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即使最如意的安排设计,结局也往往出其不意。
在原本宁静的夜晚,当头顶的惊雷响起的时候,我离家不到一个街区,密集的冷雨倾盆而下。云层像煤渣墙一样在城市的上空翻滚。我感觉到温度急剧下降,从白天的12.7摄氏度降到了夜间的1摄氏度,我跑了起来。
如果我在这样一个雨季把女孩送走,是不是太残忍了?我猜,我迈进自己的家门,抖掉衣服和头发上的水珠时海蒂肯定会这么说。
我进家,看见女孩坐在沙发上,可恶的黑猫趴在她的腿上。海蒂和佐伊坐在餐桌旁,也许在讨论什么,也许只是小事,也许是老生常谈。
回顾一下以往的历史,在潮湿的四月,明天晚上继续下雨的概率是多少?
海蒂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上班了。两天啊!是我,几天前命令她不许让那个女孩在我家里独处。我的目光在私人用品、首饰盒和各种电器间徘徊,落在每一个她可能要偷走的东西上。海蒂盯着墙上30寸的电视,想象这个女孩手里端着电视走进富勒顿站,问:“有必要吗,克里斯?”她说我太悲观了。
我说:“别那么天真。”
但是,她竟然把这个当作了不去上班的借口,而不是如我所愿地把女孩赶到街上去。她说不能把杨柳一个人留下,因为担心她偷东西,比如电视或者她爸爸的婚戒。
婴儿在地板上熟睡。电视上气象专家们正在分析将在夜间通过全城的暴风雨,他们说,这一系列暴风雨将引起龙卷风,造成大面积的破坏。如果你住在迪克森和埃尔德纳,请找地方躲避。暴风雨正从伊利诺伊州中心和艾奥瓦州奔我们而来,电视屏幕上气象专家在多普勒天气雷达上用红色和橘色的闪光标志做着提醒。
海蒂问:“又下雨了?”我把湿透的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脱掉鞋子,她的声音越过哗哗的雨声传过来。我说是。
“刚下,”我说,“降温了。”轰轰隆隆的雷声震荡着整座楼房和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有麻烦了。”海蒂说的是暴风雨,但是她的目光却落在屋里的杨柳身上。杨柳抚摸着猫,茫然地望着黑漆漆的窗户。闪电照亮了天空,她蹿起来,缩进沙发的靠垫里,好像要躲起来。
我分别亲了海蒂和佐伊的脸颊,然后去找给我留的晚饭。灶台上有一个纸巾盖着的盘子,我把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透过纸巾,我看见了带骨的猪排。
也许这个女孩根本没有那么坏。
冷空气从漏风的窗缝里灌进来,在屋子里蔓延。外面,狂风大作,树木摇摆。海蒂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打开煤气壁炉。
那时,我用余光看到杨柳抱着脚,满脸惶恐,黑猫跳到地上。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壁炉。炉火在人造灰烬中发出橘黄色的光芒。火焰,在网状的屏风后面疯狂地舞动,两只猫被哄骗,被诱惑,靠近温暖的壁炉。它们在外面肆意舒张着身体,对杨柳的悲痛浑然不知。
“火。”她说,她的声音缥缈虚弱。她用手指着白墙上黑色的壁炉和它黑色的散热孔。壁炉周围是一个隐蔽的嵌入式框架,摆着海蒂的小玩意儿:圣诞水晶球和花瓶,还有她收集的老式广口瓶。“火。”她又说了一遍。这让我联想起穴居人第一次发现火的样子。她目光呆滞,像石像,脸色煞白。
海蒂下意识地关上壁炉。
火焰消失了。圆木形的煤气炉恢复了黑色手喷漆的原始状态。
“杨柳。”她说,她的声音像杨柳说到“火”的时候那样颤抖着。但是海蒂的声音里有女孩没有的镇定。有隐情。我们都不出声。猫盯着渐渐冷却的壁炉。
“没事的,杨柳,”海蒂说,“是壁炉。安全,非常安全。”她转向我,希望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耸耸肩。杨柳倒在沙发里,摇晃着脑袋把火焰赶出去。
我吃完晚饭,找了一个借口回卧室打电话。工作电话,我这么说是不想被打扰。
但是,根本不是工作电话。
虽然一次次走进死胡同,但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杨柳·格里尔。我的搜索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在Google里。我抓紧一切空闲时间在电脑上查找那个女孩。
我登录到“美国失踪和被剥削儿童中心”和安珀警报 。我甚至注册了电子邮箱接收安珀警报的信息,我现在随时收到通知说有一些关系疏远的夫妻正准备偷走他/她的孩子。但是,迄今为止,还是一无所获。
在Twitter上发现@LostWithoutU和W·格里尔有关之后,我第一次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阅读。我读着女孩阴冷的文字,感受着她自残的恐惧,看到了她传到网上的胳膊皮开肉绽的照片。她声称这些照片是锋利的剃须刀片割的。下面有其他街头恶棍各种不同的回复和他们自残的照片。经常有人充满挑衅地回复@LostWithoutU的自杀宣言:做吧,我打赌你绝对不敢。
她还有更多的刺青照片:肩膀和腿上杂七杂八的神秘符号,横贯手掌的蝴蝶翅膀黑黄相间。她放了一张被难看的红头发遮住的大脸照,戴着一副十字架耳环,酷似我们杨柳戴的耳环。还放了一对天使的翅膀。
是巧合吗?我仔细地盯着那对耳环看了很长时间:也许不是。
难道我们的杨柳·格里尔和她是同一个女孩,只是没有放自己的照片?也许。我浏览其他的头像:一只狗,一只猫,玛丽莲·梦露,并没有规定说头像必须是本人的照片。一时兴起,我建了一个Twitter的账号@MoneyMan3。我上传了一张在网上找到的照片,某位长着蓝色眼睛、浓密金发以及赤裸着上身炫耀六块腹肌的男模。
男人也可以做梦。
我给@LostWithoutU发了推文。
“疼吗?”我问,我指的是深陷在皮肤里的那些平行的红色线条。
然后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有一个做私家侦探的大学朋友,马丁·米勒,主要追查夫妻间的欺骗行为。他总能讲出最好听的故事,那些关于上流社会的女人在低级酒店出没的段子。他的网站负责寻找失去的爱人、大学情侣以及离家出走的幼童。也许他能帮忙。
我在电话里向马丁描述了我们的小状况。他发誓一定会万分谨慎。
我要办的最后一件事是告诉海蒂我雇了一个私人侦探。因为也许这些信息会落入坏人之手。如果他上报当局……不会的,我想。我又上网查了一遍,上面写着“绝对保密”,而且,我认识这家伙。
那么,又该怎么解释我听到的上流社会的女人和低级酒店的故事呢?不会的,我想。我使劲摒弃这种猜疑。我听见过他在洛根广场的浅水酒吧里拿这事说笑,大概是五年前,或许更早。那时我们都醉了。
对的,我认识这家伙。
那天晚上我躺在地上的洋红色睡袋里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女孩,想起她看见火时的表情。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那么怕闪电和火呢?
佐伊从八岁开始就不再害怕那些东西了。
我差一点儿就开始同情她了,差一点儿。
但还是那句话,为别人操心真不是我的事。那是海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