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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

妈妈以前常说她有个好姐妹,叫安娜贝斯,即使真有这样一个姐妹,她也没来认领我和莉莉。

“你是怎么开始和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生活的?”露易丝·弗洛雷斯问。我问过她的职业,她说是律师的助手。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下午2点37分。我的头枕在审讯室冰冷的不锈钢桌面上,闭着眼睛。“克莱尔!”那个刻板的女人捅捅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粗鲁地想要摇醒我。她不会得逞的,她拿我的“恶作剧”没有办法。我抽出胳膊,把它们藏在了桌子下面她够不到的地方。

“我饿了。”我说。我记不清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我记得在警察抓到我之前,我曾经在垃圾车里刨出半个凉热狗,夹着泡菜和开胃菜,涂着芥末。芥末又厚又黏,小面包上还留着口红印。当然,警察不是在那儿逮到我的。我在密歇根大道,趴在古驰店的橱窗上往里看的时候,恰巧被他们撞到。

“结束以后我们就吃饭。”她说。她的手像老年人,布满皱纹而且青筋暴露,金色婚戒嵌进皮肤里,胳膊和下巴上悬着赘肉。

我抬起头看着她,穿透长方形的眼镜直视她灰色的眼睛,我又说了一遍:“我饿了。”然后重新趴在桌子上,闭上眼。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墙角的男人去找点吃的来。她在桌子上放了几枚硬币。我等到那个男人出去以后说:“我也渴了。”

我想好了,食物不来,我就不起来。她不停地提问,提问那些我希望忘掉的问题。“你是怎样结束和约瑟夫以及米利亚姆的生活的?”“给我讲讲约瑟夫。他是教授,对吗?”

约瑟夫是教授,不过那是以前。就因为这个,当他和米利亚姆声称是我爸爸这边的表亲时,我的社工以为我们时来运转了。他们有两个儿子,马修和艾萨克,住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埃尔克霍恩,就在内布拉斯加州最大的城市奥马哈市的边上,所以这两座城几乎是手拉手地连在一起。他们家很漂亮,比我们在奥加拉拉的活动房漂亮多了。两层,三个卧室,老式的大窗户,可以看见房子四周的小山。旁边有一个公园,还有一个棒球场。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是我听见隔壁的孩子谈起过。我从古老的大窗户向外张望,我看见他们骑着自行车沿着街道招呼别人一起去打球。

约瑟夫说过我不能和那些孩子一起玩,我根本不能玩。

我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做家务、照看米利亚姆和思念爸爸妈妈上。有空的时候我就望着窗外那些小孩,尽我所能地编各种“我爱你就像……”:

我爱你就像肉桂爱焦糖。

我爱你就像小孩爱玩具。

约瑟夫和米利亚姆来的时候,莉莉已经走了。

爸爸妈妈去世以后,莉莉在家只待了三周。我们被送到教养院,里面全是像我们这样的孤儿。“孤儿”,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词。那所房子里住着八个人,还有一群来了又走的成年人。除了一对夫妻和一直与我们同住的汤姆和安娜外,其他人都是过客:某个孩子的社工,他们显得与众不同;教师;一个总是让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的男人,“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克莱尔。告诉我你爸爸妈妈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回过头来看,这地方真不错。跟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生活之后才感觉出来教养院简直像个宫殿。但是对于一个刚刚成为孤儿的八岁女孩来说,那里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没有人愿意住在那里,尤其是我。有些孩子不怀好意,有些孩子整天哭闹。他们不是被人偷走的就是被送人的,还有直接被家人遗弃的。爸爸妈妈去世反倒像件好事,因为这表明有人真正地爱过我们,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真正的需要我们。

莉莉被收养了,这是一个孤儿唯一和最终的结局。

孤儿?前一天我还是奥加拉拉的一个小女孩,今天我就成了一个孤儿。那个简单的词语里包含着太多的东西。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他们盯着我身上廉价而瘦小的衣服。衣服是慈善机构送来的,有人捐赠了孩子穿剩下的衣服。他们明明知道我穿着不合身,可是还会说“嗬”,好像意思是“真合身”。

的确,这和我悲伤的眼神、暴躁的脾气以及喜欢躲在角落里生气和哭泣的样子倒是挺搭的。

保罗和莉莉·赛格尔(是的,没错,也是莉莉)收养了莉莉,我的莉莉,小莉莉。可爱的小莉莉,长着黑色的小卷发,和妈妈的一样黑,短粗的小手攥着我的手指,胖乎乎的小脸蛋上挂着毫无保留的微笑。妈妈去世之前,我答应要好好照顾莉莉。可我无意中听到了社工、保罗和莉莉的对话:“太讽刺了,莉莉,命中注定。”“但是,当然,”大莉莉说,她金发碧眼,带着绿松石,是个漂亮女人,但是她却像谈论一只狗似的说,“我们给她换个名字。总不能两个都叫莉莉。”社工附和道:“当然。”

我大发雷霆,大喊大叫。妈妈给妹妹起名叫莉莉,他们没有权力改。我抱起莉莉从后门跑出去,渴望找个地方藏身。我钻进树林里,但是带着莉莉很容易就被他们抓了回去。教养院的负责人安娜从我的怀里抢走了莉莉,她说:“这是唯一的出路。”汤姆训斥我:“你不想惹恼她,对吗?”

莉莉在哭,我看见她伸出胳膊在找我,但是那个女人抱着她一直走啊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边,汤姆搂着我,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我咬了他。他这才尖叫一声,放开了我。

我找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莉莉!莉莉!”我哭着喊她的名字,直到我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我闯进别人的卧室,误入有人正在使用的浴室。终于,我看见了。窗外,一辆银色的小货车开走了。

这是我倒数第三次看见妹妹。

他们给她换了一个名字叫露丝。

我后来逐渐意识到他们不是坏人。但是,当你只有八岁,又刚刚失去亲人的时候,却有人从你身边带走妹妹,那时的你会痛恨所有人。

“给我讲讲约瑟夫。”露易丝·弗洛雷斯说。

“我不想提约瑟夫。”我说。我趴在桌子上,把头侧向一旁,避开她的视线,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我撕掉手上的干皮,看着它们渗出血。

“我们怎么找到你们?”她重复了一遍。我用余光看见她撇了一下嘴。她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运气,”她说,我保证是运气来了,“不过既然你问起我们是怎么找到婴儿的,好吧,那是秘密。”

“秘密?”我问,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里全是得意。你就是我的运气,不是吗?她的眼神对我传递着这个信息。

“对,克莱尔,秘密。一个私人举报电话——”我打断她,“谁?”

“一个人,”她继续说,“希望我们保密。”

“为什么呢?”我说出心中的疑惑,我不用费多少时间和脑筋就能猜出答案。我在心里锁定一个男人。他从来没喜欢过我,不容置疑。我听见他们就在那儿,就在隔壁那间屋子里为我争吵,他们以为我听不见。

“给我讲讲约瑟夫。”她又说了一遍。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提约瑟夫。”

“那么米利亚姆呢?跟我讲讲米利亚姆。”

“米利亚姆是个妖怪。”我对着地板鼓动着腮帮子说。

老女人拉长脸问道:“什么意思?妖怪?”

“小鬼。”我说。简单地说,米利亚姆就是小鬼。我不喜欢她,不容置疑。可是我的确有些同情她。她身材矮小,也许只有120厘米高,头发是灰褐色的。她的皮肤像粘着配料碎末一样疙疙瘩瘩的。她整日整夜地坐在卧室里,很少和我说话。她只和约瑟夫说话。

但是,她和约瑟夫、马修、艾萨克去接我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的。那天,约瑟夫要求她穿上漂亮的棉格裙子——短袖、V字领,还有一个大得好似拥抱着她的蝴蝶结;命令马修和艾萨克套上优雅的衬衫和笔挺的裤子。约瑟夫穿上条子衬衫,系好领带,模样英俊,眼神善良,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盯着米利亚姆吃了药,涂上口红,他每次一碰她的侧腰,她就露出一个微笑。他肯定这么做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米利亚姆笑过。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社工被说服了,认为和约瑟夫、米利亚姆一起生活是我的幸事。“有福气”“好运气”这是她用的词。事实更像是诅咒。我的社工信誓旦旦地说约瑟夫和米利亚姆是经过筛选和看护培训的,而且他们自己有孩子。所以,他们现在是合法的养父母,对我来说,她断言,这是完美的结局。

没有人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那时我已经九岁了,可是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即将搬进收养我的家庭,我应该感到幸运,我再也不用住养育院了,永远不用。约瑟夫和米利亚姆是一个大家庭,这也是件好事。虽然我和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多连结点,但是我怎么也不能把它们连在一起。社工说有文件和证据。她让我坐下,对着我的眼睛说:“你要明白,克莱尔,你越来越大了。这有可能是你进入一个家庭唯一的机会。”

可是我有家庭啊,有妈妈、爸爸和莉莉。我不想再有一个。

莉莉一下子就被收养了,因为她只有两岁。不能生育的夫妻,比如保罗和莉莉·赛格尔,找的就是这样的孩子。尽可能是小宝宝,如果难度太大,蹒跚学步的也可以。小莉莉对爸爸妈妈几乎没有印象,过一段时间就会印象全无。她会相信保罗和莉莉就是她的父母。

但是,没人想要一个九岁的孩子,毫无疑问,也不会有人想要一个十岁或者十一岁的孩子。时光飞逝,正如我的社工安布尔·阿德勒所说的。

我收拾好他们允许我带进门的几件东西:一些衣服和书;妈妈的照片,后来约瑟夫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约瑟夫也是妖怪吗?”

我回忆着约瑟夫的样子,他有高大、阴险犀利的眼睛、鹰钩鼻子、金黄色的短发,士兵头,还有让我整晚睡不着觉的坚硬的胡子。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恐惧地听着厌恶的脚步声从吱吱作响的地板上传到我的屋门外。

坚硬的胡子划过我的脸,他躺在我身旁。

“不是,”我直视银发女人的眼睛回答,“不是的,夫人。约瑟夫是魔鬼。” 7BW5QZNybQXso2grUNfyFHYLznuEbhvffNnkKeYzRiibpY+Hud0IhYRsvVwbO9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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