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紫罗珊高声大叫,完全不顾自己端庄威严的女皇仪态,猛地从龙銮王座上站起身来,把一张两尺宽的绢布公帖摔在台阶下面。
尽管她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还是被这满天飞的坏消息惊得暴怒不已。
相国张元正则低眉在一边,静默无语。
多林城到处各州各城散发王国公帖,宣布脱离中极皇城治下,成立多林王国。那‘老树皮’玉荣炅拥立妹妹玉荣娇幼子玉剑虬为国王,而自己则担任首席辅政大臣。
如此一来,前有大荒国和黑龙国宣布独立,不在中极皇城治下。现在,已经跟紫罗珊闹翻的多林城也乘势而起。
猝然之间,三国已立!
这不是起哄,这是在向她赤裸裸的示威!
长此以往,这皇城、还有她这女皇不就成了空壳了吗?
皇威何在?绝对不行!
“中极大宪法是废纸么?”她一指法理大臣,声色俱厉。费行健随着她的一指,身上一抖,却也无言以对。
登基的时候一团和气,出了门就翻脸不认账了?尽管她心底里知道,无论是威望还是资格,不做出点事情来给他们反击回去,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既然他们敢于自立为王,就已经把中极大宪法当成擦屁股纸了。而且,还把那纸顺风扔到了她的脸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按中极惯例,登基当年要赦免十分之一的贡税,我加倍赦免!免了五分之一。是不是?”紫罗珊看着财政大臣,这个出身多林的小胡子,被她信任留用,但此刻仿佛他就是罪魁祸首。
“是的,陛下!”司徒金表示非常肯定。他知道这个时候,根本就不能丝毫的含糊。
“各城在皇城的属官俱安其位,特别是多林官吏还有特别褒奖。另外,轻徭役、减田赋,大赦天下。这些,我都做的如何?”紫罗珊又回头看看国相。这个老头历事三朝,处事正直不阿,在这皇城之内有着很高的威望。
“陛下仁至义尽,各城理应拱卫中州皇城,安享中极之盛。”张元正虽年事已高,但是吐字还是四平八稳。显然,作为中极国相,他心里也是对三城自立的事情也是颇有不满。
紫罗珊点点头,已经变得有些平静。站了一刻,缓缓地又坐回了龙銮王座上。看着御令官把她扔掉的公帖捡了起来,也不再有怒色。
“那么,依列位之见,接下来本皇该如何做,才能满足这些想当王的人?”她的语调已恢复了淡淡的慵懒,目光扫着下面的官员们。
除了被问及的张元正、费行健和司徒金无言以对之外,元帅皇甫涛双眼平视、紧闭双唇,同样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底下右边一排是武将,由皇禁军统领潘十鼎将军居前,而后是长枪兵统领撒胥坚将军,神火兵统领沈敬魁将军,长弓兵统领张华岩将军,领兵均是两万到十万不等。
左边是一众文官,僚士、参士以及内城的主管。
下首的则是带兵数量不等的十几个参将和骑士,以及大族的代表和周边大镇的镇主。
林林总总已过百人,但这大厅里还是显得有些寂寥和空旷。最主要的是,气氛并不是那么轻松宜人。
十几天来,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就是她身后的八个金枪御卫。他们在她登基的当天即按照中极大宪法,于百官面前血书盟誓,以生命效忠紫罗珊女皇。众臣随即全数跪伏在地,祝贺新皇登基。
御卫长耶律烨出身红沙名门之后,与紫氏世有往来,自是更对紫罗珊赤胆忠心。
各种不听话、不识相的人也被她密令金枪御卫暗中除掉。是以座下众臣早已有所耳闻她的手段,竟无人敢做顶撞。出言之前,必然三思。当然,能不说也就不说了。
“元帅,你怎么看?”见无人说话,她只好点名了,“是不是听之任之,还是来个杀鸡儆猴呢?不然他们以为我一个女流之辈好欺负。”
“这……臣以为兵戎相见,总是下下之策。”皇甫涛稍作迟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自当亲率精兵,掠关夺地!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哈哈!好!”紫罗珊这么多天来一直忙于稳定皇城的大势,她要让中极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是她紫罗珊做主,但是只是表现怀柔仁慈的一面还不行,还要搞一次武力炫耀。
即使他多林富可敌国、兵多将广,又带有岭深林密之优势,可我红沙也不是吃素的,再找那木俄和百里借点兵,来个三面夹击。
如今这元帅多少再带点兵马,携皇城平叛之势,带君临天下之威,想不胜都难啊!
“那么,皇城之内,有多少将士可以出战?”紫罗珊问道。
“除去只能守城的诸位将军和所带之兵,诸参将、骑士和雇佣军的兵员数量可得十万人,另城内征兵及各村镇招募壮丁蛮勇,应还可得五万人。只需略加操练,即可发兵出战。只不过……”皇甫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多林号称精兵三十万,其中有铠甲勇士团三万,还有山林之间的蛮族部落成百上千个,战时也可能被多林征用,则又不知其兵力会增至多少。故而兵力难以计数,可能会相差悬殊。况且多林城林深草盛,易守难攻,我军种仅有步兵有点优势。如此看来,这胜负倒是……难以预料。”
“嗯,你说得倒是清楚。可你以元帅之尊,可知有兵法武略,又可知天时地利人和?”
“这……”皇甫涛一时语塞。
“若是我先下檄文,好言劝告。如若不从,我必将倾全国之力,各城联兵讨伐。届时百万大军过处,多林人一个不留!”紫罗珊咬牙冷笑。
“百万大军?”
“一个不留?”
“这可是……”
底下忽然起了一阵议论之声,但是随即就低了下去,重归寂静。
他们开始在心里反对我了吗?紫罗珊暗想。
“我可没也那么多的时间和耐心,你不仁,我必不义!只有把玉荣炅的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我才能一解心头之恨!”紫罗珊语气虽狠,面色却是恬然,“然后杀鸡儆猴,让那大荒国、黑龙国自动退了国号,省得我再费周折。”
“陛下思虑极是!”张元正忽然插嘴,“只不过百万大军,征集调度,还有粮草军需,战马武备,没个五月半载,恐也难以一时齐备啊。”
“陛下!如今三城每月贡税已停,摘星不存则贡税亦无,水陆两道俱有流寇盗匪滋生,影响皇城商贸生意,国库空虚,初现捉襟见肘之态……”财政大臣司徒金跟着帮腔。
“哼!那些都是你们的问题!”紫罗珊打断了司徒金的话,看着张元正,语气有些发狠,“食国之禄,不就是要为国操心么?如今三城造反自立,你们又没有对策方法。我有对策,你们又推三阻四,困难重重,养着你们又有什么用?你们这是要看着我在内忧外患之中,焦虑忧愤而死吗?”
“陛下!”张元正被她这么劈头盖脸地这么一通骂,脸上登时由红而白,激动地有些扭曲,半尺白须簌簌发抖,却是喊了一声陛下之后,再也说不出辩解之词。只听得喉中“咯咯”连声,竟是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太医士!”御令官冲宫门口喊了一声,随即抢步上前扶住张元正。
一位中年医士从廊门外闪进来,白衣黄帽,锦带垂腰,却是随时侍驾的首席太医士丁仁和。
只见他急上前按住紧闭双目的张元正的人中,过了片刻,又掏出随身的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送入他口中。
紫罗珊美眉轻蹙。这老头,果然是老了吗?一点重话都说不得?当下心里生了嫌弃之心。
如果我一忍再忍,如何能服众?这老头怕是和平日子过惯了。
片刻功夫,张元正已然醒转,他颤巍巍立起身来,霎那之间竟似老了几岁。只见他面露忧戚之色,慨然说道:“中极战事一起,天下苍生即是有难!老臣愿携陛下之盛怒天威,前往多林晓谕事理。若能劝得玉荣炅回心转意,或可免于刀兵!”
“回心转意?”紫罗珊轻轻地抛出了一个疑问,“那玉荣炅也是老成持重之人。若是他看准了,就是我亲自前去,他也不会给我面子。难道他自立为国,就是等你张元正前去,然后再撤国为城?”
“但有一线希望,总是要试试才能知晓。”国相低眉沉声。
“我看,你可是有点老糊涂了吧?还是老天真?”紫罗珊又恢复了冷冷的口气,“如今冰原、长山均现神龙,中极流言蜚语,预言皇城动荡不稳,难有平安。各城趁机而起,就是欺我皇城弱势无人!我若是不把多林弄个底朝天,还不正是应了某些人的预言了吗?”
“如若陛下执意发兵征讨,不愿协调斡旋,那老臣也自认无力辅佐陛下,愿乞陛下发还老臣这把老骨头,回乡安享晚年。”张元正脸红脖子粗,胡须瑟瑟发抖,有点老羞成怒。
朝堂下顿时一顿嗡嗡声起,显然也是被国相的态度吓了一跳!
呵呵,这不正是如我所愿吗?这是威胁我吗?我可不是那么你一生气我就听你话的人,算了,你也够老了,回去就回去吧。紫罗珊打定主意,国事当然还是要我说了算。
“也好!如今国事繁复,已不同往日。国相功勋卓著,但年事已高,也确是改休息的时候了。现准你所请,俸禄加倍,回乡安度晚年。”紫罗珊微微笑着。
这下不止是张元正,整个龙銮厅的人都惊呆了!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紫罗珊却有些暗暗得意。哼!我却是要比那“小炮椒”玉荣娇的辣味更足、炮声更响!
“谢陛下!”张元正有些心灰意冷,缓缓退回原位。
“不过,国相刚才的说法还是不无道理,但是只能用作缓兵之计。虽然那多林城径自宣布立国,完全没有把皇城放在眼里,但是我却未必像他那样做。我要先发讨伐檄文,给他三日期限。若是仍然一意孤行,我再发兵就是更名正言顺!诸位以为何如?”紫罗珊觉得事情很简单,打仗虽然未必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不打却是万万不可的。
“小将认为,不宜妄动刀兵!”片刻的沉寂之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从人群后飘出来,语气十分坚定。
紫罗珊一呆,真有不怕死的?不由得和群臣一样,抬眼看看是谁这么不识时务!
竟是身着骑士铠甲的穆奎!一双晶亮的豹眼正直视着她,炯炯有神,看得她心底一动。
“继续说!”女皇语气冰冷,压着被顶撞的小火苗,我刚封的骑士也来跟我作对?
“老话说上兵伐谋,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能不战而胜,那才是最好,才更符合女皇您的天威。如果实在谈不成,则天下民心自然心中敞亮,能够了解您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那年轻的骑士并没有在意她的语气,仍然英姿勃勃地侃侃而谈,却也是字字有理,言之凿凿。
她知道这人勇猛,在火蛇沙漠里力杀“冲天云”夫妇,护送熊镇的五百甲胄武器到红沙,立下大功一件。而且,从他看她的眼光里,她看到了一份对她的美貌的痴迷。
她相信自己的容貌,但是能从一个初见面的勇士眼里验证自己,那更是让人心花怒放的!所以当即就赐予他红沙骑士的爵位,以待将来能为自己所用。
莫非我看错了人?竟在这个时候顶撞我?
她拧了拧眉,不过话一出口,却是稍带几分凌厉:“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穆奎明显一愣,显然十分错愕。
紫罗珊也有些后悔,怎么一坐上这个位子,唇舌就变得如刀如剑了呢?
“末将一腔赤诚,丝毫不惧那多林虎狼之兵,只是事情未做努力即言不成,却是难服人心。”穆奎显然也是较上了劲。
紫罗珊有些不悦。难道这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如今即将步入乱世,哪里还有道理可讲?你这边讲着道理,那边可就是要打过来要命了!
“有德之主,应该是德化四方,让万民敬仰。而不是动不动就兵戈相向,到时候万千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又哪里还有一点点的福气?国相大人虽年迈,大局还是看得透,如若似陛下如此行事,或许到头来将步入战争泥淖不得脱身,苦的却是天下百姓!”穆奎不依不饶,话如连珠。
天下百姓若是没有皇帝和贵族的管理统治,那还不是乱成一团,为了争得地位你死我活?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穆奎稍黑的皮肤,还有俊朗英气的脸庞,又垂下眼脸。可惜了,文武双全的料子,我倒是用不得他。
“放肆!”紫罗珊也不抬眼,“拿下!削去骑士爵位,投入死囚牢房,三日后问斩!”
话音甫落,已从后面快步行出一个金枪御卫。
体型高大的他比穆奎高出了一个头。那穆奎也不辩解,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御卫走过来,任他按了肩膀,只是淡定的一转身,押出了龙銮厅。
她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也隐隐的有一些可惜。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在她急切地想要树立起威严的时刻,如此让她下不来台,这样的人杀个一个两个又何妨。
如此一来,龙銮王座之下,再也没了不同的声音。
大家彼此交头接耳,却都是在谈论如何征兵募勇,以及多林的弱点和不足之处。一时间又各自或多或少都有了些主意,十天半月地拿下多林城又似不在话下了。
“陛下,臣深思熟虑,或得一策。”元帅皇甫涛忽道。
“元帅请讲!”紫罗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恩威并重是坐上权位者的专利。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自己或怒或喜都是有道理的,而不是一个任性所为、歇斯底里的泼妇,或是只爱专横跋扈、不讲道理的弄权者。
“多林城东西相邻于红沙和长山,形如张翅的蝴蝶,其城就建在蝴蝶之腹上,中极皇城则在多林之北,正对蝶头。如此三城呈品字形分布,如能同时牵制,即使少许兵力,同时推进,必能使其顾此失彼,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元帅果然真知灼见!”紫罗珊喜形于色,从龙銮金座上站起来,赞叹道。
皇甫元帅得了肯定,也更加放心大胆地说起来。
“多林的优势在于林木幽闭,城外环卫一圈绵延上百里的高木深林,不利骑战,只能慢行推进,而且主道两边极易埋伏,一旦提兵突进,则极有可能被多林伏兵分割切段,难以首尾相顾。此处则是极难。”
“那元帅有何计策?”紫罗珊也是拧紧双眉,显然被元帅的分析打动了,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深思起来。
“兵者,诡道也。以能示之以不能,以用示之以不用。”元帅卖弄了一下兵法。继而上前两步,轻声说道,“三城之军在外鼓噪不进,似不敢进林,但实际派多队小股熟悉地形的特种精兵潜入,据守要点。等那玉荣炅志骄意满,放松警惕,再由内而外,则多林军心必散。三军突进之时,就是多林城破之日!”
元帅声音轻轻,却在紫罗珊的耳里异常清晰。她看看阶下的群臣,却似都没也听到元帅说的话一般。
“元帅刚才只说了多林城的东、西、北三面,其城背靠寂静海,如若多林暗中出兵,则可奇袭红沙浅水湾港和长山百里津,则难免两城之军不受其扰啊?”
“这也不难。”元帅看来胸有成竹,“天外镇虽远在多林春风港的东南,但他只要派百十个战船安守春风港东行线路即可。至于长山的百里津,一则多林兵士过去水路遥远,虽两三天不能到,则就谈不上奇袭,二则即使他到了百里津,那长山百万虎狼之军,关隘天险,还能被他们占了便宜不成?”
紫罗珊略一思忖,点头道:“确是如此。如此说来,只要我三路大军齐备,则也就胜利了一半。”
“一大半。”元帅悄悄地更正了一下。
“还有那铠甲勇士团,据说人数过万,身着重甲还能行走如风,却是不可小觑。”
“陛下放心。皇城神火兵无兵不克!”皇甫元帅很快答道。
紫罗珊来回踱了两步,又缓缓地坐回了龙銮座上,双目微闭沉思。
她仰头看见了穹顶上巨画,一个举刀的勇士正对着一个卧地求饶的败将迎头砍下。
必须进军!不然最终被砍头的就是自己。
“你刚才说皇城除了守城兵士之外,只能筹得十万兵马?”
“是的,陛下。”
“限你三日之内,先择十万兵马,先行开拔。”
“遵命!”皇甫涛答得干脆,绝不讨价还价。
“列位大臣辛苦!多事之秋,还请诸位齐谋共进,全力共赴皇城之急,以定天下!”
“是!陛下!”下面异口同声,如同山呼海啸。这是紫罗珊最喜欢听的声音。
“请各位都退下吧!”她发着命令,突然感觉满身的疲乏,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休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安排处理。
她目送着一众大臣施礼而退。相国张元正走得最慢,颤颤巍巍地真的就如行将就木一般。
这是一个好人,正直的人。但是她现在不需要这样的人,她要的是能帮她快速稳定局面和树立威望的人,而正直老实的人则会干扰她的决心和意志。
“请各城特使和红沙紫金冈将军即刻进宫。”紫罗珊转头朝着御令官命道,“我就在这里等他们。”
她转头望向天空,乌云开始汇聚,黯淡了明亮,隐隐的传来了几声滚雷。
暴风雨就要来了。
很好,来吧,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