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郁寒,遇见七岁的余音绕,就像寒冬最后一刻,阳光照在了深深的积雪上。积雪自然是不喜欢温暖的阳光的,因为阳光会把它融化。所以,积雪更想要陪着冰冷的湖水。
积雪不知道,阳光处心积虑地想要融化它,只是为了让它变成另一种模样与自己相遇。可积雪固执地选择了跌进深深的湖水之中。
圣诞节结束后,郁寒回到了A大,燕琛也回去了。
为了燕琛,为了能早日见到他,余音绕开始拼命地学习。
可是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这种状态让余音绕十分疲劳,就算看郁寒写得工工整整的复习册,她也还是看得昏昏沉沉的,一翻开书,脑海里仿佛就有成千上万的星星在不停地乱窜,搅得她头昏脑涨只想睡觉。
期末考试,在最后一道数学题还未解开的时候,余音绕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她看了看坐在右前方的林默,写了一张字条扔过去。
林默不动声色地用脚将字条挪到自己的座位底下,弯腰伸手捡起。
“我好饿,中午吃什么?顺便把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给我写过来。”
林默看了看自己也空白着的最后一道题,在字条上奋笔疾书。
“咳咳!”余音绕忽然干干地咳嗽了几声。
林默没有抬头就感觉到了头顶笼罩下来一个黑影,她将字条藏进手心,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监考老师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听不出情绪地问道:“写的什么?”
“没什么。”林默说。
余音绕紧张地捏紧了笔杆,身体往前倾。
监考老师扭头看向她,额头上的抬头纹很深。余音绕见状,连忙低下头假装看试卷。
林默直起身子,胳膊从桌面扫过,将字条扫到地上,再用脚踩住,淡定地说:“老师,真的没什么,我就写写画画。”
“不承认是吧?”监考老师大概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这种把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看了林默半晌,然后收起林默的试卷,又走过去将余音绕的试卷收走,说:“你们两个出去。”
余音绕耸了耸肩,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林默随后跟出来。余音绕努嘴,说:“对不住啊,拖累你了。”
林默扭头透过窗户往教室里看去,叹气道:“我们要完了。”
是的,她们要完了。
考试一结束,监考老师就十分果断地把余音绕和林默带到了办公室——班主任面前。
她们的班主任是位地理老师,戴着黑框眼镜,留着胡须,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训起人来却是个厉害角色,唾沫星子横飞不说,还唠叨个没完,学生们都怕他。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看看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样能考上什么好学校?到时候连专科都捞不上一个!”班主任的教鞭在办公桌上抽得啪啪作响。
“我们这不没做什么嘛。”余音绕嘀咕着,两只手放在胸前缠着衣服领口上的绳子玩。
林默用胳膊撞了撞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班主任听到余音绕还嘴,更加来气了。他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哪个学生不是他引以为傲的祖国花朵,偏偏余音绕这么桀骜不驯,而且她还是一个女生!班主任的思想很传统,认为女孩子就应该是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样子。
“你闭嘴!”班主任指着余音绕,像是训斥自家女儿一样,“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我们班男生都没你这么调皮!”
余音绕笑呵呵地伸了个懒腰,说:“老师,你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作弊未遂嘛。再说了,我主要就是征求林默同学的意见,问她今天中午吃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余音绕!”班主任气得下巴一颤一颤的,吼道,“你看看你什么态度!考试传字条破坏纪律,你当学校是你家吗?想怎样就怎样!”
余音绕不服气地辩解:“那操场上不是还立着牌子说‘学校是我家,卫生靠大家’吗?”
林默赶紧拉住余音绕,低声劝道:“少说两句。”
整个办公室因为余音绕的话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班主任瞪大了眼睛看着余音绕,脸颊上的肉都在抽搐。随后,几乎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咆哮:“余音绕!给我回去请家长!”
事情的结果是,余音绕和林默的数学成绩双双作废。
余铮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余音绕正在餐桌旁吃饭,薛晴给她做了她最喜欢吃的菜。
余铮一回来就默不作声地脱下西装、解开领带,坐在沙发上频频叹气。余音绕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连吃饭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薛晴走过去,给余铮倒了杯茶,问:“怎么了?”
余铮没有接茶水,又叹了口气。
薛晴看看余音绕,又看看余铮,劝道:“老余,先过来吃饭吧。”
“吃饭,你吃得下吗?”余铮反问薛晴,薛晴哑口无言。余铮两只手搓着膝盖,说:“在学校作弊不说,还敢在办公室顶撞老师,还‘学校是我家,卫生靠大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丢脸丢尽了!”
余音绕撇撇嘴,食不知味。
余铮又说:“现在全校都知道你的光荣事迹了。看你那样子,以后怎么考得上好大学?你平日里就不能多跟那些好学生学习学习吗?”
余音绕放下筷子,说:“只是期末考试没有数学成绩而已,又不是高考,你觉得要是高考,那老头子会这么大胆取消我的成绩吗?”
余铮将目光缓缓转向余音绕,难以置信地问:“你就是这样顶撞老师的?余音绕,要不是今天我去见了你们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是这个样子!”
薛晴见两人要吵起来了,忙劝解道:“行了,你这人也真是,平时不是挺关心小绕的吗?”
“薛阿姨,你别说话,他一点都没有关心过我。”余音绕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看着余铮说,“他只关心我考试考得好不好,我在学校闯祸了他想到的只有他的脸面。”
“砰——”余铮挥手将茶几上的茶杯掀翻在地,玻璃杯摔裂,茶水四溅,薛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怒目圆睁,竭力嘶吼:“余音绕,事情是你做错了,你就应该道歉!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没大没小,简直无法无天了!”
余音绕心里的委屈翻涌而上,她红着眼眶倔强地说道:“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你永远不会问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些事情!道歉?呵呵,我不是不可以道歉,但是,爸爸你这样一回家就劈头盖脸地责备我,才会弄得我一点都不想道歉!”
余铮走过去,看着余音绕,气得脸通红,说:“你做错了事情难道我还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你谈心吗?你都十八岁了,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
余音绕忍着眼泪,说:“我是小孩子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当我是小孩子,无论什么事你都会先考虑自己,这就是当初妈妈离开你的原因!”
“啪——”
清脆的耳光落在余音绕的脸上。
余音绕偏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颤颤巍巍地落下。
薛晴吃惊地喊道:“老余,你干吗?”
余铮怒不可遏,刚刚打了余音绕一耳光的手停在空中。他紧紧握拳后,转身进了卧室,将房门“砰”地关上。
余音绕是个很固执的人,她刚才耳朵嗡嗡直响,现在脸颊火辣辣地疼,却仍旧拼命睁着眼睛,害怕一闭眼,眼泪就会肆意流下。
薛晴走过来,关切地问:“小绕,你……”
余音绕摇了摇头,浑身无力般回到了卧室。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薛晴一个人。她垂着头,走过去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饭碗。她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却在争吵之余成了冷掉的残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
余音绕回到卧室,不住地抽噎。她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给郁寒打电话,接通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什么事?”郁寒在电话那头问。
余音绕捂着嘴,不敢说话,她怕一说话自己的哭腔就会暴露。
“余音绕,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忙着呢。”郁寒说。
余音绕先郁寒一步挂了电话。
他好忙呢。余音绕坐在窗前,额头靠在落地窗玻璃上。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她只能抱紧自己取暖。
一个小时后,余音绕准备上床休息,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是郁寒打来的。
郁寒说:“小绕,你往楼下看。”
余音绕连忙跑到阳台上,白炽路灯下站着裹着厚厚羽绒服的郁寒,他戴着一顶灰色的线织帽,仰起头,看着余音绕。
余音绕鼻子一酸,委屈涌上心头,像个孩子一样哽咽了起来。
郁寒笑道:“别哭啊,大晚上的很吓人。”
“那你还过来!”余音绕嗔怪道。
郁寒说:“啊,我不怕被吓的。”
余音绕被逗笑。她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郁寒,用手机跟他聊天:“你冷不冷?”
“你如果打算这样跟我聊半个小时的话,我想我会冷的。”郁寒站在路灯下,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余音绕一片模糊,余音绕看他却格外清楚。
“你不回家吗?”余音绕问。
郁寒说:“明天考试,等一会儿还要赶回去。”
“那你现在回去吧。”余音绕伸出手对着郁寒摆了摆,比了个“V”的手势,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郁寒笑而不语。
他不想挂电话。他和余音绕一起长大,余音绕的喜怒变化就算隔着一个地球那么远,他也都知道,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
郁寒问:“你还想不想追燕琛?”
听到燕琛的名字,余音绕立刻打起了精神,使劲点头说:“想!”
“那我在A大等你啊。”郁寒温柔地说。
余音绕郑重地发誓:“我会好好努力的。你在A大,燕琛在A大,我也会在A大。”
那晚,余音绕忘记了之前的难过,在郁寒面前笑得像个孩子。
郁寒也从未那么温柔过,即使提到燕琛时,他内心深处失落过,但是比起余音绕的微笑,他的失落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