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看上去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爷爷，我回来了！”

锁好自行车，我大呼着飞奔进了店里。

这是一家叫做“绿薄荷”的店，同时，也是我的家。爷爷从日本回来后，就开了这家日式快餐店，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三十八个年头了。而我也是在这家店里长大的。和往常一样，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到快餐店里帮忙，可是在那天，刚一踏进店门，我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平常，我回家的时候，就该是店里最忙碌的时间，但是，那天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和往常喧闹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花芽，你坐在那里做什么？其他人呢，怎么大家都不在啊？”

我的眼睛瞄向了坐在收银台前昏昏欲睡的一个女生身上。她叫花芽，是我们快餐店里的服务生，专门负责点餐收银，除此以外，店里还有一名负责招待的名叫蓝波的大学生以及厨师陈迪师傅。奇怪的是，他们俩今天都不在。

“啊啊啊，尤米，你可算是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花芽猛然抬起头来，随手擦掉嘴边的口水，急急忙忙奔到我跟前来。

“我跟你说啊，刚才西尔顿饭店的人来了！”

“西尔顿饭店的人？他们来这儿做什么呀？”

花芽说的这家饭店，是我们市里非常有名的一家五星级饭店，那里的厨师在国际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很多明星和政要都是那家饭店的常客。

可是我们一家小小的快餐店与那家国际知名的大饭店能有什么关系呢？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联来。

“我也不太清楚。”花芽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揉了揉头发，说，“他们来了以后爷爷就说不做生意了，蓝波和厨师先生都走了。我就留下来等你嘛。”

真是够奇怪的，西尔顿饭店突然找上门来，爷爷连生意都不做了，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呢？那种大饭店的人找上门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以前就有过先例，一些没品的饭店经理人为了挤垮我们这些小餐饮店而采取一些不正当手段……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里逐渐蔓延开来，隐隐约约的担心驱使着我想要赶快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爷爷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二楼的客厅。”花芽抬眼望了望楼上。

“那我上去看看。”

“喂，不好吧。”花芽拉住我，犹豫地说，“爷爷刚才嘱咐我说，让我别过去，也让我看住你不准你过去呢。”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摆摆手说：“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笨呢，不会被他们发现我偷听的。”

于是我不顾花芽的劝阻，放轻脚步，偷偷地溜上了二楼。二楼是我和爷爷平常居住的地方，会客厅在上楼左手边的位置。客厅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从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我弯低了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往里瞧。我敢打包票，要是有人看见我这副模样，一定会误会我是个小偷！可是情急之下，我也不在乎那些道德了！

透过缝隙，能够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由于他们背对着我，我完全看不清他们的模样。爷爷坐在他们的对面，平常慈祥的脸上却布满了乌云，眉头紧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爷爷这么严肃的样子，记忆里，爷爷总是挂着微笑，就算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他喜欢的紫砂茶壶，他也只是和蔼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而现在，这种从未出现在爷爷脸上的表情瞬间加剧了我内心的不安。

“我不会把配方卖给你们的，你们还是死了心吧。”爷爷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决。

配方？莫非是……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随即便猜到了西尔顿饭店这些人来的目的。

我们店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留学日本，跟随当地的一名厨师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回来开了这家店。虽然店的规模不大，但在这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这要归功于爷爷发明的一种味道特殊的酱汁，这种酱汁配料独特，其实就我所知是放了一种印度的香料，具体是哪种香料，爷爷并没有向我透露过，因为爷爷是打算把这种酱汁的配方传给快餐店的继承人的。可惜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而我现在还未成年，所以爷爷还没有把配方传给我的打算。当然，这种酱汁也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所以上门来买配料秘方的人时常有，但都被爷爷严词拒绝了。因为失去了酱汁，也就是失去了我们店的特色，这是爷爷一直以来这么坚持的理由。

不过我怎么都没想到，那家大饭店原来也瞄准我们家的酱汁……我恍然大悟般暗自点着头，心想反正爷爷也不会卖，也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正当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坐在中间的光头男人忽然开口说：“尤老先生，您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就我所知，我们饭店出的这个价格目前已经是最高的了。”

“我说了不卖，年轻人，你们就别在这里纠缠了。”

“但是，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您已经三个月没有还银行的贷款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您的店可能会面临倒闭的危机。”

光头男人的话犹如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原本落地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倒闭？开什么玩笑！可是……仔细回想着这两三个月的情况，又似乎完全有迹可循。店里的生意的的确确大不如从前了，因为在这条街上新开了好几家有特色的餐饮店，我们店很多的熟客都被其他餐饮店抢走，这是事实。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快餐店的经营状况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莫非那个光头男说的是真的？为什么爷爷一点都不告诉我呢？啊，对了，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自己担着，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呢？

“我们店的经营状况怎么样用不着你们来管！”爷爷抱起手臂，显得有点不耐烦，“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别再来了。”

“尤老先生，您冷静一点，我们是诚心想买酱汁的配方，如果你还嫌价钱低，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光头男显然还不死心。

“不卖！再高的价格也不卖！”爷爷看上去已经忍耐到极限了，站起身来似乎打算送客。

我趁着爷爷还没发现我之前赶紧溜下了楼，花芽刚刚换好衣服出来，睁着圆鼓鼓的眼睛问我：“啊，尤米，你听到了吗？他们在说什么？”

我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别忙问。果然，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那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满脸郁闷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很显然，是被爷爷给赶走的。

“叔叔们慢走啊，不送了。”

我替他们开了门，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那个老头真固执……”

“看他能坚持多久，等着倒闭吧！”

“尤米，他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倒闭？快餐店吗？”花芽大概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声，反过来问我。

我立刻装傻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这件事暂时还是别让花芽知道吧，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徒增她的担心而已。我默默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没关系，爷爷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这么安慰自己一番，转身上楼去看爷爷的情况。然而当我推开客厅的门，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爷爷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眼睛紧闭着，左手紧紧捂住心脏的位置，表情十分痛苦！

“爷爷……爷爷！”

我慌神儿地哭喊起来，蹲下身查看爷爷的情况。可是无论我怎么喊，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也是像这样哭喊着，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我的父母抬走……

我感到恐惧，害怕那样的场景再一次在我的眼前上演。

“尤米，你的爷爷心脏出现了问题。简单说，就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心脏功能衰竭导致心率不正常，无法支持体内供血，也就是说，要在心脏里面安装一个心脏起搏器。”

“那么，需要多少钱呢？”

“嗯，需要五六万吧。”

“要这么多钱嘛？可是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医生，可不可以帮帮忙，先给爷爷动手术……”

“对不起，尤米，我也帮不了你，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

……

脑海里回想着和医生的谈话，我心情沉重地走在去病房的路上。

现在该怎么办呢？没有钱，就没办法给爷爷动手术，那么爷爷的病情就会恶化……可是一时半会儿，我要到什么地方去筹那么多钱呢？

把快餐店卖了？

天啊，我在想什么呢，快餐店是爷爷一生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卖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老天爷，拜托你给我明示方向吧！

突然，灵光一闪，白天到店里来的那些西装男人蹿进了我的脑海……

没错，既然不能卖掉快餐店，那么卖掉酱汁的配方不就可以了吗？只要快餐店还在，卖掉配方也没有关系吧？虽然爷爷可能不会同意，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

深呼吸一口气，我推开了病房的门。爷爷已经醒了过来，虚弱地半睁着眼，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双眼此时变得黯淡无光。

“尤米，你来了……医生，怎么说？”爷爷吃力地问。

我走过去坐到爷爷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爷爷的身体状况从前年开始就不太好，我早该察觉到爷爷的病，都怪我平常忽视了。

“爷爷您不用担心，医生说只要在心脏的位置安装一个心脏起搏器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大概……五万。”说到这儿，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但我又立刻扬起脸笑着说，“没关系，只要咱们把酱汁的配方卖掉就可以了，钱不是大问题啦，爷爷您不用担心！”

“尤米，你说什么？你……”没想到爷爷听了我的话，激动地斥责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爷爷，您别急。”我连忙拍了拍爷爷的胸口，说，“我也只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没说一定要卖。”

“不是一定要卖，是一定不能卖！”爷爷强调说，“你知不知道，那酱汁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卖了它，我们快餐店还怎么维持下去？”

“可是爷爷，现在我们的快餐店经营困难，如果不卖酱汁的配方，快餐店迟早也会倒闭的。只要咱们守住快餐店不就好了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快餐店还在，我们就可以创造其他的招牌料理啊！”

“你……怎么知道快餐店经营困难？”爷爷怀疑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惊慌地道歉：“爷爷，对不起，我是担心才偷听您和西尔顿酒店的人说话的。”

“唉……”爷爷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这件事也不可能一直瞒着你，你迟早会知道的。快餐店从半年前就开始亏损了，不过只要咱们的招牌酱汁还在，我想，总会支持下去的。”

“爷爷！”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唉，爷爷在酱汁的问题上总是这么固执！

“尤米，你不知道。”爷爷仿佛是陷入了回忆里，苦笑了一下，说，“这个酱汁的配方是我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研究出来的，这都是我的心血啊。”

“但是……现在您的手术需要钱，快餐店的经营也需要钱，只有卖掉配方才是唯一解决的方法呀。”我咬着嘴唇，难过地看着爷爷。虽然我能够体会爷爷的心情，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有所舍弃才行！

“尤米，你想过没有？那些熟客来我们店里吃饭，大多都是怀念酱汁的味道。如果我们卖掉了酱汁的配方，那么酱汁就不再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客人会越来越少，快餐店就算暂时度过了这个危机，那么未来，也只能倒闭。所以，我们不能鼠目寸光只看眼前的利益，只有保住酱汁，我们才能留住那些客人，快餐店才能够继续经营下去。明白了吗？”

“但是……”我仍旧不死心，但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让爷爷改变主意，毕竟爷爷说的也有道理。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尤米，答应爷爷，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要卖掉配方。”爷爷紧紧握住我的手。

看着爷爷担忧的目光，我不忍心再让他承受更多的压力，只好点点头，说：“爷爷，放心吧，如果您不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卖的。何况，酱汁的配方不是只有您知道吗？”

“呵呵呵……”爷爷愣了愣，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才爽朗地笑起来，“没错没错，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爷爷，您就放心休息吧，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您就不要担心了。”我宽慰他说，“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管理快餐店的。”

“那就拜托你了。”爷爷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说，“如果你的父母还在就好了，孩子，爷爷让你受苦了……”

“爷爷，您在说什么啊，这些年要不是您，哪有现在的尤米呢？”我俯身轻轻抱住爷爷。

爷爷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没再说话。

晚上离开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外面下着雨。我深呼吸一口气，冷冷的风灌进鼻腔里，眼睛瞬间变得湿湿的。我超级讨厌雨天，甚至到了惧怕的地步，因为这总会令我想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可是……没关系，尤米，没关系。没什么好怕的，一切总会过去的，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我默默对着自己打气，然后举起背包，勇敢地踏进雨里。 OVE3SnF8hPvqUuzdpEm3xKo82ArgcWr4GH9QHvsSnIqMQeIozC7OqbegRgRBBwv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