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和二年(公元327年)春,正月,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看来分外妖娆。这青州城显得格外平静,整个街道上只听得到雪花从屋檐飘落的声音。春回大地,润物无声,春雪正在渐渐消融,一片祥和美满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此时乌衣巷的王家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他们似乎并不畏惧融雪的寒冷,因为寒冷已被他们心中散发出来的温暖所化解。
现在小王猛已经两岁半,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不得不说小王猛聪颖异常,一岁的时候便能清楚地叫出“爹爹”、“娘亲”,有时突然叫个一两声,都把夫妇俩高兴的不行。
有一次韦迁过来和王进聊聊闲话,要抱小王猛。小王猛倒也不认生,在韦迁怀里不哭不闹的,甚是乖巧。韦迁知他开始学语,便教他叫自己“韦叔父”,小王猛眨巴眨巴小眼睛,像是在思考一样。韦迁以为小孩心智未开,也不在意。
谁知不一会儿小王猛嘴中便含糊的叫着“韦父父”,倒让韦迁有些惊异。不过小王猛吐词不清,几人听了只是觉得好笑,而小王猛年纪太小,大家也不出言纠正,各自闲聊起来。
小王猛看着他们,小眼珠左转右转,好像在思索他们在做什么的样子。他们见状也不在意,直等到小王猛突然哭了起来,想是饿了,王李氏才将他抱到屋内喂食。看着小王猛渐渐成长,又如此可爱,韦迁更是想要生养一个孩子,以足天伦之乐。
又过一年寒冬,韦迁来到王进家中。忽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唱诵到:“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勉励讽诵,昼夜勿置。苟务成史,计会辩治。超等……”
韦迁心知是小王猛在背诵《仓颉篇》,想是王进见小王猛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才,已经开始着手教他识字启蒙了。
王进见韦迁来了,急忙请他进屋烤火。韦迁也不客气,当即进屋坐下,然后伸出双手置于火盆上方,汲取那丝丝温暖。
等到有了些暖意,韦迁才笑着说道:“今日到贤兄家来,乃是有喜事要告知兄长。前月内子时常恶心干呕,食不甘味,本以为是天气寒冷引起的身体不适,也未加以在意。”
顿了顿又道:“直到今日才想起内子月事延迟一月未至,连忙到县里郎中寻治,等郎中号脉之后方知是怀有六甲。小弟闻言连忙先将内子送回家中静养。只因女子诸事,男子多有不便,小弟又怕粗心坏事,便想来请嫂嫂帮忙,不知嫂嫂可有闲暇?”
王进闻言,笑道:“这里为兄先恭喜贤弟了。当年内子怀着猛儿的时候,没少劳烦弟妹,如今弟妹有喜,我们自当略尽绵薄之力。”正说着,便见王李氏从外进来,王进当即把韦迁的话向她转述一遍。
王李氏一听,先是道贺,随即说道:“如今弟妹有娠,诸事须要仔细,但有需要嫂嫂帮忙之处,直须支应一声,嫂嫂便来!”闻言韦迁自是感谢一番,不提。
这几月,除了开春农忙时节,王进和韦迁一同下地劳作外。王进都在家教小王猛识字,韦迁则在家尽心照顾韦张氏,王李氏也时常在闲暇时去看望韦张氏。
有时候韦张氏挺着个大肚子在韦迁的陪同下来到王进的家中,说是想多和小王猛呆呆,沾沾小王猛聪慧的灵气。
小王猛看到韦张氏挺着个肚子,甚是不解,眼睛直转溜。众人看了,也觉可爱,便对小王猛说:“猛儿,韦叔母肚子里可怀着个小孩子呢!”
小王猛听了,摇摇晃晃的走到韦张氏身旁,小手摸着韦张氏的肚子说道:“那这个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众人见他边说边东望一下、西望一下,尽显蒙童天真,均想在逗乐一下,便问道:“猛儿你是喜欢韦叔母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小王猛挠挠小脑袋慢慢的说道:“若是个弟弟,那么我就可以和他一起背书了,爹爹每天都叫我背书,猛儿总是一个人背,感觉好无趣,有弟弟陪我背的话就好了。”
众人都是一笑,继续问道:“那要是个妹妹呢?”小王猛说道:“时常听到爹爹说要保护娘亲,我想男孩子应该是要保护女孩子的。要是个妹妹,我就陪她玩,好好保护她!”众人闻言,均是惊异小王猛人小智高,将来不可限量。
秋,八月,这几日韦张氏即将临盆,有了经验,王李氏便提前与吕婆婆联系好,请她近几日不要出远门,好方便与韦张氏接生,吕婆婆自是答允。
这一日下午韦张氏正在庭中散步,忽感腹痛,便知将要临盆。连忙唤来韦迁,叫他赶忙请吕婆婆和王李氏来帮忙。韦迁将韦张氏安顿好后,即刻奔出,先叫出王李氏说明情况,请她先去照料片刻,然后又跑去请吕婆婆。
王李氏闻言急忙赶到韦家,陪着韦张氏说话放松,并劝她莫要心急,稳婆马上即来,一切都会顺利的。正在说话间,就听到韦迁和吕婆婆走来的脚步声,韦迁和王进赶紧分头去准备热水、火盆、薄被等物。
准备妥当后,韦迁和王进还有小王猛在门外等候,见韦迁焦急担忧,王进忙安慰道:“贤弟莫要着急,上次猛儿出世之时,为兄也是焦虑异常,最终也是无事。这吕婆婆接生远近闻名,料想定无差错,还请贤弟放下心来,静心等待。”
这韦迁虽也知焦虑无用,只是经不住心中牵挂之意,一双耳朵只顾听着屋内动静,哪里还能容下其他。见王进面容,猜知是在劝解自己,也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回应。
小王猛见两位大人似乎非常着急,便奶声奶气的道:“爹爹,是不是韦叔母肚子里的孩子要出来了呀?终于要有弟弟和我一起读书了,真好!”两人见猛儿如此说,都只是笑笑。
这韦迁现在一门心思全在屋内,全身上下都被屋内传出的呼喊声所牵动,哪还有心思逗乐小王猛。王进知道韦迁此时心情,也只得抱着猛儿陪着韦迁一同等待,也不多说其他。
小王猛见二人未曾回答,也不多言语,自顾自的东望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好玩的事物。忽然屋内呼喊声停了,换成了一阵阵婴儿的哭喊声。韦迁的心方才落下,刚想入门,便见王李氏出门道:“恭喜韦兄弟,母女平安,韦兄弟可以进来了!”
韦迁进屋,见韦张氏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像是想起身。韦迁连忙走过去扶着韦张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时韦张氏慢慢说道:“夫君,对不起,都是妾身没用,未能诞下男儿,不能帮夫君续嗣。”
韦迁心中虽然也盼望能得男孩,但是这世事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不可强求,五年前丧子,许是天数。
轻声安慰道:“女儿也好,男儿也罢,均是我们心血结晶。为夫虽然不才,但也不会重男轻女,娘子安心休养,莫要自责。若是想要儿子,等身子养好了,过两年还可以再生,也不是没有机会。”
韦张氏闻言,心中也好受了许多。其实就她自己而言,还是挺喜爱女孩的,只是怕夫君不爱,故而有些担忧!待韦张氏歇息之后,韦迁便出门向王李氏、吕婆婆一一道谢,并送他们归家,不提。
待韦迁归家,韦张氏也渐渐歇息得差不多了,辗转醒来。对韦迁说道:“相公,今日虽诞下的是个女儿,日后也不需用到名字,但为方便,还请相公为女儿取个好听的小名。”
韦迁思索一会儿,想到女儿家本是世间清灵之表,不可随意名之。仔细思索一番后说道:“《诗》言:‘静女其姝’,静者,善女、淑女也,姝者,端庄、美丽也,取为‘静姝’,娘子以为如何?”
韦张氏在口中默默念了几遍,说道:“静姝,静姝,很是不错,还有出处,希望静姝以后能人如其名。”
韦迁也不多说,心想有些事还是需要请王李氏帮忙才行。说道:“为夫的想,所生虽是女儿,但还是办一个满月宴为好。只是这其中诸多事务,为夫一人恐有所不能,想明日与王兄商量可否帮忙操办操办。”
韦张氏闻言也无异议,只点头称是。一夜无话,次日韦迁找王进帮忙,由于本就受了韦张氏恩情,两家又是情笃,王进自是满口应允。
那小王猛这些日子时常闹着要去看看看小妹妹,都被王进给拦下来了,对他说小妹妹现在还太小,不便见人。若是出了意外,便有不好。小王猛也没法,只是略觉委屈。
但当得知再过一月便可去见小妹妹,就不甚在意了。而且他在这一月里,暗自发奋认真背书,想把父亲教给自己的那几段文字背熟,到时好在小妹妹面前卖弄卖弄。
说话间,时间已过一月。韦家办宴,一街邻里大都来了,把这韦家弄得是热闹非常。
这一日小王猛见一月之期已到,一大早便屁颠屁颠的跑到韦迁门前敲门。这韦迁还在奇怪,谁没事这么大早前来敲门。但又听得声响不大,大致已有些猜想。等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一直嚷着要见小妹妹的猛儿。
进门之后小王猛便直奔内室,见小妹妹躺在床上。以为她还未醒,便想先出去,等她再睡一会儿!谁知他一转身就莽莽撞撞的碰到床边,开始还没什么,可是不一会儿,床上的婴孩便哭喊了起来。
原来婴儿睡眠本就很短,那静姝也早就醒来。只是方才一月大小,哪能有所行动。刚才小王猛一路喊着小妹妹的跑到床前,也许天性非常,她也感应到了,本以为他过来陪自己玩耍。
谁知转眼便要走开,想要呼声留下,却是不能言语,只得发出声来,又极似那哭喊的声音。小王猛还以为自己打扰了小妹妹睡眠,十分愧歉,便回头走到床边,想要哄哄她。
谁知他刚走到床边,那静姝哭声顿止,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望着小王猛,像是以前就认识似的。小王猛见如此光景,自是十分欢喜,自以为是小妹妹喜欢和自己玩耍,故而自己过来她便不哭喊了。
他哪知婴儿乃是浑然天成,最为性灵,不亲之人不可与近,而他俩似有前缘,才得如此。
小王猛本是一时兴起,过来逗乐静姝,可是毕竟静姝才足月,只能用眨眼来回应小王猛。开始虽觉很是有趣,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说的她都听不懂。那自己背那么多的书岂非徒劳,顿感沮丧,玩乐之意也减了许多。
恰好这时韦张氏进来,要抱孩子去见见邻里亲朋,小王猛也就跟着一起出去了。见到爹爹在旁,随即跑到王进身边;王进见小王猛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想是被挡住了视线,便一把将他抱起,让他尽可看个清楚。
这时听到韦迁说给孩子取小名为“静姝”,王猛听后在嘴边念了两边。在王进耳边说道:“爹爹,小妹妹的小名真好听,比猛儿的好听多了。”
王进闻言,微微一笑,对王猛说道:“男孩和女孩的名寓意不一样,猛儿寓意强壮、刚猛,静姝寓意端淑、美丽,各有不同。”
小王猛转转眼珠说道:“那静姝妹妹会很美丽的吗?”王进此时也不想多言,说道:“肯定会的。”小王猛好像在想着什么,也没再问。
两年之间,小王猛在王进、韦迁的共同教导下,已可自行看一些简单的书籍文章,小王猛也时常拿着已经熟读的《仓颉篇》教小静姝识字,虽然静姝听不懂,但却有时跟着王猛发声读一两个字,让王猛甚是开心。
小王猛自此每日更是刻苦用功,想着要多背些文章,多认些字,才能继续教静姝。王进见了,自然乐得让他多读些书,便把家中的启蒙书一本一本的翻了出来,供王猛攻读。
平日里闲来无事,王进和韦迁都会到茶肆中去坐坐,顺便听听往来商客带来的各地消息。闻得几人在谈论着:“自石王破汉赵之后,这长江以北已是尽为赵土,听说就在近日,赵王便要称帝。”
见一人说道:“这晋室南渡之后,中原被胡人所占,几朝几代,尽皆是屠戮我等汉人。虽说近年来境况稍好,但后事也未可知!”
又一人说道:“前面这位仁兄所言不差,胡人性格残忍,实非良善,不过这赵王几年来轻租薄赋、与民休息、推崇儒教,似有向善之意,或许胡人转性也非不能!”
这韦迁听了刚才数言,心思大动,来到王进家中,对王进说道:“贤兄以为如今局势可否进取?”
王进道:“茶肆中言论我也暗暗思之。这赵王诸多政策虽好,但如今年岁已高,外有强臣,内无良子,一旦驾崩,局势也许会再次变化!”
韦迁道:“贤兄所言虽然有理,但如今得遇良主,如果不去试试,实在可惜。况且再待时机,我等也已垂垂老矣,哪还有什么进取之心?何况当今之世,江左不可往,江北有良主,何苦守着清苦的日子,而舍弃立功的机会呢?”
王进知道此次韦迁入仕之心已定,阻拦无用,便道:“贤弟此去也可,只是需审时度势以明进退,不可大意。而为兄暂无意于功名,还是在此教辅猛儿学业,也可为乐。”
韦迁道:“多谢贤兄提点,迁自当谨记,只是此去不便携带家小,还望贤兄帮忙照看,小弟在此谢过了。”王进闻言自是满口答应。
话说那韦迁前往襄国求官,也是机缘注定,在邺都遇见当年同窗好友周敬。而如今周敬乃是著作郎中,当初引进周敬的乃是当今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程遐。
韦迁将求官之意同周敬一一诉说之后,周敬答应到程遐那里去举荐举荐,希望能为韦迁谋个职位。果然不出一月,有一个侍御史的空缺出来,经举荐考核,韦迁也顺利上任。
新官上任,韦迁是踌躇满志,准备就此一展宏图,建立自己的功名基业。可他哪里知道功名利禄得来易,失也易,世间诸事都是急不得的,这都是后话,后面将一一叙述。